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错嫁良缘续之真假公主 by 浅绿 锲子 “啪嗒。” 一滴蜡泪沿着红烛流下,落在烛台之上,本来只是极轻的声响,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响起,就显得尤为突兀 宽敞华美的房间里,点了十几个烛台,只是这些烛台,都放在一张巨大的实木桌四周,将桌面照得明亮耀眼 巨大的木桌前,站着一个人。 秋夜渐凉,她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素白中衣,甚至还光着脚,一头过腰的长发,未束未绾地披在身后。本该显得颓然松散的装扮,在女子挺拔的站姿,沉静的目光衬托之下,反倒显出几分矜骄的傲气。 木桌上铺着一张两尺见方的宣纸,女子手里握着一支细软的毛笔,似乎正在作画,她下笔稳健,笔锋游走,只随手勾勒了几笔,纸上便隐约出现了一个人脸的轮廓。 随着笔下线条越来越丰盈,画作越发精细,那张脸也渐渐明晰起来。 那是一张绝艳的脸庞,明眸善睐,丹唇皓齿,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尤其是眉心的红痣,艳若朱砂,让这张本就漂亮的脸庞更加明艳了几分,美得张扬肆意。 细看之下,这画上的女子,似乎和作画之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然后诡异的是,看到这幅画的人,只需一眼,就能感觉到,两者并非同一个人。 画中的女子,双目幽冷,目光冷厉,只不过是一张画而已,与之对视,就能感觉到浓重的狠戾杀气跃出画纸,迎面扑来,让人不寒而栗。 作画之人,目光坚定,神色淡然,眉宇间隐含清贵之气。 两人气质截然不同,然而容貌却十足的相似。 燕甯轻轻放下手中的画笔,盯着画中之人,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她 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燕甯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前,她在焕阳城最大的商贸行前,见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衣,带着玄铁面具,非常神秘,也因此,燕甯对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见她从商行出来,便利落地上了一辆马车,在布帘放下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揭开了脸上的玄铁面具。 两人目光隔空对上,燕甯被那相似的容颜,冷厉的目光震得心神不稳,脑子瞬间空白,等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之后燕甯立刻去商行查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据说她是从西北佩城过来的一支商队的当家,每年夏末的时候都会到焕阳城贩卖药材和动物皮毛,就在燕甯想通过商行约见这个神秘女人的时候,那个商队的人竟然在焕阳城消失了。 除了查到她从西北而来,其它的,一无所获。 燕甯盯着画纸上这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脸,神色复杂。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但是燕甯不相信,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长得这么像。所以,这个女人,和她一定有关系,而那个关系,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似乎也不难猜。 其实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女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是燕甯,也只会是燕甯,她的母亲叫做“青枫”,以前是,以后也是,永远不会有别人。 她担心的是,这个一看就阴冷狠辣的女人,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焕阳城,那天短暂的相遇,是意外还是她有意为之?她想做什么? 燕甯想要查出这个女人的身份,还有她和自己之间的纠葛,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什么目的? 其实关于这个女人的事,直接问母亲或许是得到答案最简单的方法,只是母亲瞒了她十八年,显然是不想她知道。她贸然询问,只怕母亲会担心,更怕她执意追查那个女人的态度,让母亲伤心,所以,这件事,还是自己查比较好。 有疑惑,就去解开它;有难题,就去解决它。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做的,这次也一样。 现在的问题是,她必须找个理由离开焕阳城,若贸然行动,只怕还未到佩城,她便已经被她那个执掌天下的爹给拎回来了。 除非…… 燕甯眸光一转,看向了一旁书柜上的穹岳地图,手指轻轻摩挲着案桌上那张薄薄的宣纸,心中有了主意。 一间装饰简单,却处处透着精致的女子闺房中,三个容貌极美,气质各异的女子聚在一起。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是闺房的主人,将军府唯一的千金夙大小姐,只见她面若桃花,眼眸灵动,可惜此刻正毫不顾忌形象的摊在床上,一副懒散的模样。 一名青衣女子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她面色沉静,坐姿挺拔,那一身清傲脱俗的气质,让人几乎忽略了她绝美的容颜,目光不由自主的便凝固在她身上。谁也没想到,温润如玉的楼相家里的千金,性子居然如此清冷。 站在床边的女子却与楼辰姑娘不同,她身穿绯红衣裙,眉心一颗朱砂痣红艳似火,眉宇间英姿飒爽,周身透着一股贵气。女子将手中一个长方形盒子递到了夙素眼前。 什么东西?夙素有些好奇,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张牛皮制的穹岳地图。 地图这东西确实少有,若换了寻常人家,也算是珍贵之物,只是对身为将军府大小姐的夙素却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夙家各种地图多得是。夙素意兴阑珊的把地图丢回盒子里,问道:“甯姐姐,你送我地图做什么?” 将地图拿出来,铺在桌上,燕甯眼光落在地图某一处,目光有些灼热,“整天闷在京城,你们都不觉得无聊吗?” “当然无聊啊。”看看摊在桌上的地图,再看看燕甯,夙素终于舍得爬起来,撑着下巴,笑道:“甯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燕甯抬起头来,颇有些神秘地笑道:“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吧。” “怎么个赌法?” “天下之大,看谁能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件珍宝。一年为期,明年这个时候咱们比一比。” “一年?这是要离家出走啊?!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夙姑娘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却闪着点点兴奋的光芒。 “那你到底赌不赌?” “赌!”一个字,把夙姑娘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展示得十足十。 燕甯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楼辰,楼辰素来是个面瘫,又不多话,但是心思却异常敏锐,燕甯显得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你呢?” 楼辰扫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再看了一眼燕甯,难得的扬了扬嘴角,回道:“好啊。” 三更天,夜色笼罩下的都城寂静而清冷,三道身影一路狂奔到城墙之下,一跃而起,竟攀上墙头,再纵身一跃,便轻盈的落到城墙之外,三丈有余的城墙,对于她们来说形同虚设,可见三人武艺不凡。 三人跑出十来丈后便停下脚步。 “一年为期。” “保重。” 简单说了几句,三人头也不回往三个方向跑去。 燕甯一路往前跑,心里却在默默的道歉,辰,素素,对不起,我必须要去那个地方查清一切,唯有把你们也骗出来,分散家里人的精力,他们才不能这么快把我带回去,原谅我! 相较与燕甯的急切,夙姑娘就悠闲多了,一心想要见识大海壮丽景色的她,自然选择了东海,等她玩够了再去聚灵岛上看望一下敖叔叔,顺便讨一件宝贝,一年之约说不定还是她赢呢! 楼辰则是目光清冷,神色寡淡,脚步从容,甯刚才是往西方去了,那……她就走得远一些吧,燎越如何? 三个人,三种心思,无论如何,她们的旅途就此展开。 第一章 被人盯上了 赶了一天的路,燕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离焕阳城最近的大城镇,梅城。 看着满天落霞和热闹喧嚣的街道,燕甯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出门之前,她就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但一想到要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岭露宿,她还是有些忐忑。 好在今晚她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想到晚上能好好洗个澡,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她就觉得被秋风吹了一路的脸,没这么僵硬了。 进了城,燕甯倒没急着入住客栈,牵着马在街上逛了一圈之后,她放弃了位于城中央,看起来华丽又贵气的“秀和楼”,选择了一家叫做“安平客栈”的小客栈入住。 这家客栈不大不小,门堂看上去干净雅致,所在的位置也不算偏僻。燕甯对它很是满意,将马交给等在客栈门外的小厮牵到后面的马厩喂草,自己跨步走进了客栈。 此刻正值晚膳的时间,大堂里已经有几桌客人在用膳了。店小二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长得很普通,但手脚麻利,勤快又有眼力,很得掌柜赏识。这不,虽然招呼着大堂里的几桌客人,但一看到有人走进来,他便立刻迎了上去,笑道:“姑娘,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要一间安静的房间。” 说话的女子不知是疲惫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音色听起来有些低,与一般女子轻柔娇美的嗓音很不相同,听在耳朵里,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另类的悦耳。 这嗓音委实特别,大堂里用膳的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看清那独特嗓音的主人之后,不禁都是一怔,大堂内一时间,竟也没人说话。 女子穿着一袭绯红的长裙,漆黑如墨的长发被她用青玉扣束了起来,柔顺的垂在身后,一条黑色的腰带紧紧地束在她的腰上,将她纤细却挺拔的腰身展现的淋漓尽致。 绯红的衣衫将她衬得皮白如玉,而她的容貌,更是让人惊艳,尤其是眉心那一颗朱砂痣,仿佛将她这个人点亮了一般。本来眉心有痣的姑娘,一般都给人一种眉目如画,眸光如水的感觉,但这位姑娘却完全不同,她双眸黑亮,眸光清冽,眉宇间透着清正之气。 店小二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直到对上女子墨色的眼眸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尴尬地别开眼,急急忙忙在前面带路,“姑娘里面请!” 女子的身影消失之后,大堂内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这间客栈并不大,一楼是大堂,二楼有十多间厢房,想着女子之前提的要求,店小二将她带到后面的小院,院内只有五六个房间。店小二推开最靠东边的厢房,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看这间怎么样?” 厢房到是不小,里间和外间被一面朴实的屏风隔开,整个房间基本没什么装饰,看起来干净简洁,燕甯点了点,吩咐道:“下去吧,准备两个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一会送到房里来。” 小二又是一怔,他见过不少江湖侠女,豪爽明艳、冷傲清高、泼辣刁蛮各种各样的都有。但这位姑娘虽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却没有一丝江湖气,更奇怪的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就让人在她面前不自觉的卑微起来,莫名其妙地想把腰弯得更低几分。 真是邪门了,店小二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多待,连忙回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店小二离开没多久,晚膳就送过来了,味道普普通通,好在燕甯也不挑食,填饱肚子之后让人送来热水,匆匆洗了个澡,天刚黑就上床歇息了。 安平客栈本来就是个闹中取静的小客栈,亥时之后,周围几乎没有人走动了。今晚客栈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小院里除了燕甯之外,居然没有其他住客。如此一来,小院就显得更静了。 小院中只挂了一个灯笼,微弱的光线仅能让人隐约看清院内的小路,三更刚刚敲过,一道黑影从墙外极快地闪了进来,落地无声,一个瞬间就窜到了燕甯所住的东厢房门口。 只见那黑衣人微微弯腰贴近木门,从腰间摸出一把纤薄锋利的短匕首,利落的将匕首沿着门缝伸了进去,刀尖轻轻一挑,门栓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响声之后,门便缓缓的开了。 黑衣人没急着进去,在门外听了一会,屋内没传出任何动静,他才将房门轻轻推开,敏捷地闪身进入屋内。 房间里很黑,黑衣人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屋内的情况,在外室找了一圈之后,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朝着内室走了进去。 刚走到屏风外,黑衣人猛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袭来,对危险气息的敏锐判断让他脚步一滞,下一刻,他只看到一道银光闪过,肩膀立刻感觉到剧痛,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暗器?太快了,快得他连躲得时间都没有。黑衣人心中惊骇,双眼圆睁,看向内室。他原本以为应该睡得酣然的女子正站在床前,朦胧月色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纤细挺拔的身姿,就好似她已经这样站了很久,而他居然蠢得没有发现! 黑衣人惊讶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在燕甯以为他要冲进来的时候,迅速转身跑出了屋外。 燕甯皱了皱眉头,追了出去。刚跑到院中,就看到那抹黑影已经飞快的掠出了墙外,身姿矫健轻盈,一点不显狼狈。 燕甯看了一眼院内留下的几滴殷红血迹,又看了看早就空无一人的墙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扣在掌心中的两枚飞刀,凝神思索了片刻,最后并没有继续追出去,悄声退回了屋内。 安平客栈对面,一座三层小木楼的二楼房间里还点着灯,“叩叩”两声轻响之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黑影顺势闪身进入了屋内。 开门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魁梧的身材十分健硕,闻到黑衣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男子刚毅的脸庞上,一双虎目微敛,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黑衣人抓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即使肩膀受了伤,依旧站得笔直,回道:“她警觉性极高,属下刚刚进到房里,还没能靠近内室,就被暗器击中了。” 魁梧男子看了一眼黑衣人肩膀上的伤口,是贯穿伤,暗器没有留在体内,伤口处理起来并不麻烦,只是一名女子竟能用暗器将归云的肩膀击穿,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男子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问道:“她武功这么厉害?” 黑衣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有些挫败地回道:“没能交上手,拳脚上的功夫不知道如何,但是她暗器使得非常好,速度快,内劲足,根本避不开。属下本想将她引出客栈,让守在客栈外的兄弟能乘机进到房间里去,只是……” “只是人家根本没上当。”一声轻笑声忽然响起,黑衣人才发现,屋里并非只有他和魁梧男子两个人。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他正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从那扇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安平客栈的小院。 黑衣人想到刚才自己任务失败的丑态都被年轻男子看在眼里,惭愧得低下头,不敢接话。 男子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让他显得尤为年轻,若忽略那眼神中幸灾乐祸的味道,看起来倒真像是个无害的青涩少年。 男子也没有为难黑衣人的意思,对着他摆摆手,说道:“好了,快去把你的伤治一治,大半夜的,流一地血,也不怕吓着本少爷。” 黑衣人嘴角抽了抽,抱拳行了礼,二话不说立刻退出了门外。 男子半靠着窗台,嘴角的笑咧得更大,斜睨了一眼同他一样靠在窗边,却完全隐身在黑暗中的人,兴致勃勃地笑道:“这位公主好像和一般的公主不太一样啊,逐言,你原来想出来那个俗套的法子,我看是不管用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良久,黑暗中的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她估计是不太喜欢被偷,那就只能,抢了。” “……” 年轻男子嘴角的笑一僵,这么流氓的话,也只有庄逐言能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了吧。 第二章 抢劫 辰时还未到,店小二已经将大堂收拾干净,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刚想抬手伸个懒腰,就看到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从小院中走了出来。 店小二眼前一亮,赶紧迎了上去,笑道:“姑娘起得真早了,要不要在店里用些早饭,我们店的桂花糕和鲜香鱼片粥可是很出名的。” 燕甯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地回道:“嗯,那就上一碗鱼片粥一碟桂花糕吧,另外帮我准备些干粮路上吃。”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店小二连忙点头,往后厨跑去。 掌柜纳闷地看着店小二那狗腿的样子,不禁好笑,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难不成是看人家姑娘好看?这么想着,掌柜便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两眼。 燕甯此刻可没心思注意别的事,她在思考,昨夜的黑衣人潜入她房中,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什么一被她发现就跑?那人身手不凡,若是正面对上,不用飞刀她估计也没有胜算,所以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小毛贼,那么他是谁派来的呢?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想了好一会,燕甯暂时也没想出什么头绪,随便用了些早饭,趁着城门刚刚打开,人还不是很多的时候离开了梅城。 梅城过去便是环山镇,顾名思义,那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小镇,因此官道大多绕山修建,道路并不宽敞,两边草木繁盛,有些阴森。燕甯在官道上跑了两个多时辰,渐渐进到了环山镇的地界,周围的树木越发高大茂盛起来,几乎遮蔽了正午的阳光。 就在燕甯考虑着要不要停下来吃个午饭,随便让马儿休息休息的时候,前方几十丈远的地方,一棵横倒在路中央,少说有上百年树龄的大树映入眼帘。燕甯轻拉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下来,微微眯眼看去。 昨日并没有大风大雨,就算是有,也不应该只断一棵,树的断口非常的新而且整齐,显然是人为造成的。 目前这种情况,难不成是……拦路抢劫? 燕甯刚这么想着,左右两边的草丛忽然一动,四个提着长剑的人影从中闪了出来,将本就不宽的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燕甯眨了眨眼睛,有一种哭笑不得又有点小兴奋的感觉。 四人摆开阵势之后,也不啰嗦,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只求财,姑娘只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就可以离开了。” 燕甯打量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四人,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们是……山贼?” 燕甯之所以迟疑,是因为这四个人的打扮让她有些……疑惑。他们穿着最普通的棉布麻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奇就奇在,他们的头整个用黑布套了起来,就露出两只眼睛,真的有必要包得这么严实吗?现在的山贼都这么谨慎? 四人沉默了好一会,之前开口的男子才低声回了个“是”字。 燕甯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发现这四人不仅打扮奇怪,给人的感觉也和一般人不同,他们身材相当,一样的挺拔,一样的健硕,甚至连站姿都一样。四个人好像只是随意的聚在一起堵住官道,细看之前却不难看出,他们所站的位置,可攻可守,相互之间相辅相成。她想要突围而出,并不容易。 燕甯的心情凝重了起来,这是人,并非普通山贼。 燕甯故作轻松的一笑,说道:“我身上没什么银子,这点小钱各位大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喝茶吧。”一边说着,燕甯一边把手探入包袱中,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将内力聚于腕间,朝着领头说话的男子扔了过去。 婴儿拳头大小的银子朝脸面飞了过来,男子双目微睁,连忙伸手接住。一股极大的劲力冲撞过来,若非男子做足了准备,必定被这股力道逼得倒退几步。但也因此,没能缓冲这股力道,男子整只手都麻掉了,若不是头上包着布,燕甯一定能看见他一张俊脸疼得完全扭曲了起来。 一个女子的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大?!他肩膀还有伤啊!一定裂开了!没错,这个倒霉的二次受伤的人,就是昨晚被燕甯飞了一刀的黑衣人归云。 归云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冷酷,“姑娘衣饰精美,包袱鼓胀,座下马匹高大健硕,一看便知身价不菲,姑娘孤身一人,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我等只是求财而已,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还是莫要顽抗为好。” 男子声音虽然冷,燕甯却没有感觉到大多杀气,仿佛真的只是执着于她的钱财,这是为何?难道她猜错了,他们真的是只为求财的山贼? 燕甯心中疑惑更深,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微微一笑,继续试探道:“几位看起来并不像落草为寇的山贼,我身上虽没什么银两,却有些人脉,梅城县令宋大人也会卖我几分薄面,几位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上忙。” 坐于马上的女子神色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似乎被四个男人围着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她甚至还驾马朝他们走近了几步。 归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非常聪明,先是用五十两银子探路,让人知道她并非软弱可欺的弱女子,顺便还能试试对方的身手,之后又表明自己人脉广,与官家关系匪浅。若真是一般的山贼流寇,只为求财并非冲着她来的话,权衡利弊之后肯定也不愿与她为敌。 可惜,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啊!归云在心里用力地叹了口气,故作蛮横地呵道:“没什么难处,就是缺钱!” “……”燕甯忽然不想追究这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了,算了算自己与四人之间的距离,燕甯满意地点了点头,回道:“如此的话,那就只能作罢了。” 归云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便看到燕甯的手轻抚了一下腰间的黑色腰带,之后便是熟悉的白光一闪。 归云大惊,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小心”,四道流光便分别向着他们四人的方向射过来,他们若是不躲,必定重伤,若是躲开,那就只能让路。电光火石之间,四人潜意识的往后避开,也因此一直被堵死的官道,终于露出了一条不小的缝隙。 “驾!”只听她轻呵一声,座下的骏马猛地往前冲了过去,穿过四人露出的空档,全力一跃,便从倒下的大树上越了过去。 其实要将她留下也不是不行,只要用箭射中她的肩背,使其落马,自然能将她抓获,但是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可不敢对那位公主放箭,于是,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丽影绝尘而去。 看了一眼藏身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主人,归云颓然地揉着抽筋的手臂,胸口一阵憋闷,这次的任务,他好像又失败了…… 第三章 逐言是个美男子 树林深处,离刚才抢劫的事发地点不远的一处矮木丛后,正站着一群人。 因为周围树木高耸,杂草丛生,很好的将几人的身形掩藏了起来,所以即使离得不远,燕甯也没有发现这乱糟糟的树丛里,居然还藏着人,但刚才发生的一幕,却清清楚楚地映入了藏于暗处的几人眼中。 楚时轻轻摩挲着下巴,盯着燕甯离去的方向,啧啧赞道:“好俊的身手!” 同样隐身藏于树丛中的七八名壮汉也在心里默默赞同,刚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看得不真切,但是现在他们确实看到了,除了归云躲过之外,其他的三人或肩膀,或手臂上都受了伤。 几人不禁暗暗揣测,如果是他们,刚才那样的情况,能不能避得开,答案是……不能。实在太快了,快到避无可避。 楚时轻笑了一声,往背后粗壮的大树上一靠,夸张地叹了口气,有些吊儿郎当地笑道:“她真的是传说中那位穹岳第一公主?这也太猛了吧,确定没有认错人了吗?” 先不说两次交锋下来,这位公主反应机敏,戒备心极强,一点也不像千娇万宠出来的金枝玉叶,就单单拿她那一手掷暗器的功夫来说,江湖上都能排得进前三吧。 天下间,别的事或许还有捷径可走,但是武学之道却是万万没有的,就算你天纵奇才骨骼清奇,那也必须苦练,才能得一身修为。从小没少被家里人操练的楚时最是明白,练武是一件极苦的事情,这身娇肉贵的公主,怎么可能练出这一手绝技? 说实话,楚时真的有些不信,若天下间的公主都长成这样,皇子们都可以不用活了。 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沈羲把之前得来的消息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摇了摇头,肯定地回道:“不会错,就是她。” 楚时呵呵笑了一声,“这可有趣了,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位公主还身怀绝技。” 沈羲轻咳一声,黑着一张冷脸掩盖住心底的尴尬,解释道:“这位甯公主在穹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对她极尽宠爱,宫里大小宫宴,她都可以不出席,就连皇后召见,她都可以抗命不尊,穹帝对她非常保护,要打探她的消息难如登天,能知道相貌已经很是不易了,所以……有些消息难免不太准确。” 楚时非常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不太准确,简直就是太不准确! 看到归云四人回来了,楚时也懒得和沈羲拌嘴,难得认真地迎上前去,问道:“归云,她刚才到底用的是什么暗器,捡回来了吗?” 四人头上的黑巾已经取下来了,归云脸色有些白,对着楚时点了点头却没有回话,往前走了两步,将捡回来的暗器双手呈上,恭敬地对着站在中间那个始终沉默的人跪了下来,说道:“属下无能,任务再次失败,请主子责罚。” 归云身后的三人也立刻单膝跪地,垂首请罪。 一只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拿起一枚暗器在手中把玩,好像很感兴趣。 那人始终不说话,四人也不敢吭声,只能直挺挺地跪着,慢慢地,血腥味开始弥漫开来。 楚时将归云手里剩下的三枚暗器也一并收了起来,对他们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道:“得了,你们几个去处理一下伤口,血腥味这么重,难闻死了。” 归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道高大冷漠的身影,不敢动。直到那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之后,四人才松了口气,退到一旁处理伤口去了。 楚时拿起一枚暗器仔细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惊叹道:“真不愧是公主,这么精致的飞刀都可以随便扔。” 确实是飞刀,虽然它长得和普通飞刀不太一样,它通体银白,身长不过两寸,是小刀的形状却没有刀柄,双面开刃,最让人惊叹的是,它轻薄如纸,韧性极佳,同时锋利无比。若非用最好的精铁,手艺最精湛的铁匠,根本不可能将兵器打造成这样。 “这还真是难办啊,在不重伤她的情况下,想抢她的东西,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这样一来,她便不会深陷困境,落魄无依,某人想要英雄救美雪中送炭是肯定没戏了的。”楚时嘴里虽然依旧说着调侃的话,甚至脸上也一如既往的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但他眼底的担忧却是隐隐现了出来。 “确实有些难办呢。”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后,微沉的声音貌似苦恼地回了一句。只可惜他脸上的表情,却不似他话语中表现出来那般为难。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一些,但并不健硕,有些偏瘦,他穿着一身暗紫色广袖长袍,墨色的腰带,外披一件银色披风,黑发束于白玉发冠之中。他看起来很年轻,还有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一般面容俊秀之人,让人难忘的大多都是一双与旁人不同的眼眸,或冷酷或孤傲,或温柔或专注,但庄逐言最吸引人的地方,却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说他的眼睛长的不好,他眼形狭长,眼窝有些深邃,晃眼看上去,总有一种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他脸上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淡色的薄唇,它微微扬起的时候,那张本就俊美无双的脸,立刻变得妖冶了起来,明明是那样凉薄的笑容,有时甚至还带着嘲讽和戏谑,却就是能让看到它的人,脸红心跳,简直如妖孽般勾人。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楚时,每次看到他勾唇一笑时,都忍不住想捂眼睛。 飞刀在那只白皙的手指间翻飞,显然在庄逐言心中飞刀比那位公主本身更吸引人,楚时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无力感,“逐言,说真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哐当”,随手将纤薄柔韧的飞刀丢到楚时手里,庄逐言勾了勾嘴角,笑道:“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什么意思?楚时一时间有点蒙,被那人蓦然扬起的嘴角晃得眼晕,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楚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忽然觉得牙疼。 且不说庄逐言这边如何算计谋划,已经逃之夭夭的燕甯那边,却是又遇到些小麻烦。 第四章 所谓的反其道而行之(上) 且不说庄逐言这边如何算计谋划,已经逃之夭夭的燕甯那边,却是又遇到些小麻烦。 燕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在傍晚之前,赶到了环山镇。按理说,这样的小镇是没有修建城墙的,自然也就应该没有人把守城门才对,平日里往来的商队和过往的旅人,都可以随便进出小镇。但是此刻,燕甯却看到,这座环山小镇,不仅修建了城墙,而且城门的守卫还异常森严,进出的人都要被细细盘问,带了包袱的,甚至还要解开包袱查验,这实在有些蹊跷。 因为查验得太仔细,颇为费时,城门外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燕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排队的人,最后走到了一名五十来岁,手里提着弓箭,背后还背着个竹篓的猎户旁边,轻声问道:“大叔,这里是环山镇吧?”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猎户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姑娘牵着一匹骏马,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猎户愣了一下,他一把年纪了,从没见过这般貌美的姑娘,不禁有些局促,磕磕绊绊地回道:“对、对的,这就是环山镇,姑娘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吧?” 燕甯温和地笑了笑,回道:“不是,我是梅城人,前不久姐姐嫁到翡城去了,我想过去探亲,刚好要经过环山镇。我这次也是第一次出门,没想到环山镇只是一个小镇居然建有城墙,进出还要一个个查验,比梅城还森严,真是长见识了。” 听到燕甯的夸奖,猎户心里骄傲又高兴,便好心地解释道:“我们环山镇周围都是山林,一到春天,有些猛兽为了猎食,就会跑到镇上来,为了防止猛兽伤人,所以才建了城墙,至于守卫森严,是因为……” 猎户左右看看,忽然压低了声音,燕甯猜到他后面的话,估计就是自己想要打听的事了,立刻凑近两步,故作好奇地看着他。 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直直地盯着看,猎户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装神秘了,低声说道:“咱们镇上进了贼,而且还是个女贼!这女贼可真了不得,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把镇上有钱人家都偷了个遍,就连县老爷府上,都被她光顾了。县老爷大怒,派了所有的衙役在镇上一家家的搜捕,这些日子进出镇子的人,都要再三查验,势必要将那女贼抓获。镇上的姑娘家,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 猎户说着说着,看向燕甯的目光就透出几分担忧来,只是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也不好多说,只低声嘱咐了一句,“姑娘孤身一人,还是……小心些才是。” 燕甯打听到自己想打听的事,便也不再多说,笑着回道:“多谢大叔提点,我知道了。” 说完燕甯对着猎户微微点了点头,便牵着马匹走到队伍最后去了。 这环山镇,她暂时怕是进不去了。 燕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派悠然镇定的样子,心里却很是沉重。 现在的情况让她进退两难,若是进去镇里,她一个单身女子,必定会被衙役重点盘问,寻常百姓家就算出门探亲,绝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她只能谎称江湖女子,但她对江湖门派并不熟悉,若是问得细了,难免露出破绽。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最怕引起官府的注意,她离家已经快三日了,还不知道她那个皇帝老爹派了多少人出来找她呢,一旦露了行踪,再想逃可就难了。 但是若不进环山镇,从外围绕过去的话,起码要翻过两个山头才行,山路难走,林中还有很多野兽,燕甯并不想选这条不可预知的危险路径。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等。 等商队经过,花点银子,让对方接纳她,混在商队中浑水摸鱼借机通过。 或者等到三更之后,翻越城墙,快速通过环山镇,在天亮之前跑出去。这么个小镇估计也没什么高手,她动作快点,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只是可怜了她的马,只能留在山林里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用这个方法的。 心里有了决定,燕甯立刻行动,在离镇子五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站在官道旁边的树林里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却没有遇上一个商队,燕甯心里生出几分烦躁,难道,今晚真的要露宿山林,明天继续等待?还是今晚就弃马而去? 燕甯还在纠结,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和人声。 马蹄声很慢,显然马并没在奔跑,隐约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呵斥之声。 燕甯凝神仔细听…… “快走,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不然可就不是抽几鞭子这么简单了。” 随着骂声响起的,还有甩鞭子的声音,燕甯眯眼看去,能看到灰蒙蒙的夜色中,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燕甯想了想,站在原处没有动,几人越走越近,她终于看清,那是三个骑着马的男人,他们似乎不急着赶路,慢慢悠悠地走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嘴里骂骂咧咧,一手扬着马鞭,一手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还拴着……一个人? 等几人快走到面前的时候,燕甯彻底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个人,虽然他低着头看不到样貌,但从那修长的身材和走路的姿态上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他身上有很多鞭痕,双手被紧紧地绑在身前,马上的男人不时地拉拽绳索,不知被这样拖着走了多久,他脚步显然已经开始踉跄,几次都差点摔倒,很是狼狈。 三人虽然走得漫不经心,却非常警惕敏锐,燕甯始终没有动过,隐身于树林之中,但在走到离她三丈远的地方时,三人便发现了她的存在,立刻戒备地朝她看了过来。 燕甯将三枚飞刀扣在手心,沉默地与三人对视,按兵不动。为首那人看清她只是一个孤身女子,便放松了下来,对着她恶狠狠地说道:“看什么看,这小子偷了我的银子,老子要抓他去见官,你一个女人,最好别多管闲事!” 燕甯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前的情况,她一时间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贸然出手,燕甯没有说话,刚想把目光移开,却见那个一直低垂着头,被拖着走的人忽然抬起头,看了过来…… 第五章 所谓的反其道而行之(下) 燕甯没有说话,刚想把目光移开,却见那个一直低垂着头,被拖着走的人忽然抬起头,看了过来。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亮还没有升起,官道上黑乎乎的,好在燕甯眼力不错,勉强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他确实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被拖行了一路,几缕发丝从发冠中滑落下来,遮住了他些许相貌,即使是这样,燕甯也不得不赞叹了一句,这男子长得实在是俊美,甚至说得上漂亮,焕阳城那么多世家公子,都及不上他三分颜色。 之前看他连路都快走不稳了,燕甯以为他必定浑身疲惫,神色萎靡。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他的眼窝有些深,夜色下,燕甯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深邃又犀利。 燕甯心中一怔,那人却已经别开了眼,完美的侧脸上,隐约能看到他漂亮的唇角似乎微微扬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在笑?那笑容只是一瞬间,燕甯还未来得及分辨其中的意味,他已经再次垂下头,被拉拽着往前走去。 他笑什么?燕甯仔细回想了一下,若她没有理解错的话,刚才那笑容里不但没有求救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失望,几分……嘲讽?这嘲讽的对象,是他自己,还是她? 燕甯对这个美男子产生了些许好奇,看他的衣着和气质,肯定不是什么偷人钱财的小贼,那么他是什么人呢?那三个凶神恶煞之人一看就不是善类,反正她现在也进不了环山镇,不如……跟过去看看? 打定主意,燕甯将马拴在林中,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燕甯轻功虽然比不上夙素,但也属上乘,再加上她为人谨慎,只远远地跟着,按理说,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奈何她跟着的那几人,却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耳朵恨不得竖起来,什么风吹草动都不放过,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动作。 坐在马上的三个人舒了一口气,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谢天谢地,这位公主殿下终于还是跟过来了,总算没白白把自家主子折腾成这般模样。 为首之人感觉到手中绳子微微拉拽的力量,立刻挺直了身子,不敢有一丝怠慢,努力扮演好悍匪的角色。 燕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只觉得前面的几人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似乎有些担心地说道:“大哥,这都大半天了,这小子的弟弟怎么还没追上来,该不会是凑不到钱不敢来了,又或者……报官了吧?!” 另一个人也有些担心起来,“大哥,咱们求财的,一直拖着个人也不是个事,这桩买卖反正也赚了不少了,免得夜长梦多,不如……” 燕甯心中一沉,那人的话没有说完,但杀人灭口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果然,那名“大哥”冷笑一声,说道:“再等一个时辰,若是还没人来赎他,就直接杀了。” 两人连忙赔笑道:“大哥英明!”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被绑着手的男子忽然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三人愣了一下,为首之人不耐烦地又拽了拽绳子,骂道:“起来,别装死!” 之前说要杀人灭口那人利落地跳下马,走到男子身边,推了他两下,又试了试他的鼻息,语气不太好地说道:“大哥,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一听这话,燕甯就知道事情要糟了。不出所料,为首男子骂了一声“晦气”便将手里的绳子一甩,冷哼道:“算了,杀了他,扔到树林里,咱们进环山镇。” “是。”这种事三人显然没少做,得了“大哥”的命令,那人哗啦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朝着晕倒男子的脑袋就那么砍了下去。 燕甯心头一跳,手飞快的从腰封中摸出了一把飞刀,掷了出去。 因为不敢跟得太近怕被人发现,燕甯离三人的距离很远,即使她已经用尽全力了,飞刀也只能刺中行凶之人握刀的手而已,并未能废了他的胳膊。 不过这一突来的变故也吓了三人一跳,那把刀最终也没落到昏迷男子的脑袋上。 “谁?滚出来!”三人都非常警惕,一开始的惊讶后来,为首之人立刻将地上的男子拉了起来,挡在身前,这样一来,燕甯想再用暗器伤他,就极不容易了。 掷出飞刀那一刻,她就已经暴露了,燕甯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此时的月光已经明亮了起来,月色下,女子修长纤细的身影立在官道中央,双手环于胸前,与三人无声对峙。 为首之人目光微闪,心中对这位公主多了几分欣赏,脸上却保持着凶狠的表情,怒骂道:“是你?臭娘们,刚才老子说的话你没听懂是吗?还是说你和这小子是认识的?” 三人已经充分吸取了上次归云失败的教训,务必要表现得像个无耻的悍匪。这次主子亲自出马,若是任务再失败,他们就可以抹脖子了。 为首男子手中的动作越发的粗鲁,而刚才还“晕”过去的美男子在这样的拉拽下,终于“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看清对面的女子后,双目微睁,目光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闭上眼,用着黯哑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我不、认、识、她。” 燕甯微微挑眉,这男人还挺有意思,他不会以为这时候和她划清界限还有用吧?所以说,之前那个嘲讽的笑容其实是自嘲? “不认识?”为首之人一脸不相信,盯着燕甯挎在肩上的包袱,贪婪地说道:“老子管你们认不认识,行侠仗义也好,早有预谋也罢,反正抢一个是抢,抢两个也是抢,送上门的肥羊,哥几个自然不会放过!” 被燕甯飞了一刀的男子捂着手腕,附和道:“大哥说得对,其实哥几个就是求财而已,你把包袱扔过来,拿了钱咱们也不为难你,就连这个小子也可以送给你,怎么样?” 燕甯并不相信他们的话,怪只怪刚才为了逼燕甯出来,几人演的太过了,他们现在在燕甯眼里,完全就是穷凶极恶的悍匪。 看燕甯没有反应,三人急了,为首之人将刀猛地架在庄逐言脖子上,怒道:“快把包袱扔过来,不然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那刀确实锋利,只是在脖子上比划几下,某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就被划出几道血痕。 “……” 三人表情依旧凶狠,背后却早已经冷汗淋漓了,心里不断祈祷着,姑奶奶你快答应吧! 第六章 终于勾搭上了 那刀确实锋利,只是在脖子上比划几下,某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就被划出几道血痕。 “……” 三人表情依旧凶狠,背后却早已经冷汗淋漓了,心里不断祈祷着,姑奶奶你快答应吧!! 就在三人心力交瘁,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做才好的时候,燕甯终于动了,只见她取下挎在肩上的包袱,轻轻一扔,将包袱扔在了离她三丈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燕甯是算过的,如果他们派人过来拿的话,这么近的距离,她的飞刀瞬间就可以废了那个人的手筋脚筋,她便可以将他抓做人质,一命换一命。若悍匪不愿过来拿,让她把包袱丢得更近一点,她就可以趁着再往前走三丈的机会,出手将他们击伤。总之只要能拉近距离,她还是有把握以一敌三的。 三名“悍匪”盯着地上的包袱,心里同时叹气,这公主真是难缠,就不能乖乖交出包袱,把身上的银两都拿出来,之后乖乖地给主人“报答”的机会吗? 就在双方对峙的气氛达到最高的时候,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隐隐还能看到火光跳跃,显然是有一队人马朝这边冲了过来,声势不小。 听到官道上传来的动静,燕甯不但没有欣喜,反而担心三人狗急跳墙,在三人不注意的时候,手缓缓地抚上了腰间。 一直微低着头装虚弱的庄逐言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黑眸微眯,借着漆黑的夜色和纷乱的马蹄声掩饰,假装挣扎的同时,在为首之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为首之人神色微动,脸上立刻显出慌张又暴躁神色,骂道:“有人过来了,肯定是那个臭小子请了帮手过来,我们走!” 燕甯只听那人大吼了一句之后,竟一手抓着人质的肩胛骨,一手撑着他的腰,将人朝着她的方向扔了过来。 燕甯万万没想到,悍匪力气这么大,她根本来不及躲,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她就被什么东西砸中,然后摔倒在地。 后背狠狠地磕在地上,剧痛无比,燕甯一时间动弹不得,三名劫匪趁机捡起地上的包袱,骑上马就跑了。 背后的疼痛还没散去,燕甯又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之前看着明明高瘦修长,怎么现在这么重!若不是鼻尖还闻到血腥的味道,再想到他一身鞭痕,要死不活的样子,燕甯绝对一脚把这个男人踹飞出去。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认定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某人心情不错,正在尽职尽责地拖后腿,高大的身躯将燕甯死死地压在身下。 楚时算准了时间,带着人匆匆赶过来,只是当他看到交叠地躺在官道上的两个身影时,傻眼了。这和原来说好的,不太一样啊,逐言也太猛了吧,才第一次见面,就把人扑倒,不太好吧?! 楚时身后的沈羲、归云几人也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来得时机是不是错了?现在退回去来不来得及? 男人的气息不断的喷在她的脖子上,不用狠劲,根本推不开那看似瘦弱,实则结实浑厚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怀里,燕甯已经够憋屈了,谁之这一群人到了之后,也没人来帮个忙,都围着她干什么! 燕甯之所以飞刀练得好,内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天生臂力惊人,此刻公主殿下恼羞成怒,终于发飙了。 于是,在一群男人惊愕的目光中,某人就在公主盛怒之下,被扔了出去…… 庄逐言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一双黑眸也染上了火气,冷眼看过去,正好看到燕甯狼狈地爬了起来,脸上不知是羞还是怒的红了一片,却又强装镇定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那点怒火莫名淡了几分。 楚时终于回过神来,冲上前去,将躺在地上的庄逐言扶着坐了起来,急道:“表哥!你怎么样了表哥!” 看到庄逐言这般狼狈,楚时还有些幸灾乐祸,但看清他脖子上的血痕之后,眼眸立刻暗了下来。 庄逐言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没事。” 楚时在确定庄逐言脖子上的伤口并没大碍之后,才继续焦急的说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到底怎么回事?那伙贼人呢?”说着还不忘东张西望几下,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燕甯身上,“还有这位姑娘是……” 庄逐言目前处在“重伤”之中,只是虚弱地回了一句:“她救了我。” 楚时看向燕甯的眼中,立刻盈满了感激之情,“原来是姑娘救了我表哥,真是多谢了。” 燕甯拍拍身上的尘土,感觉到背后已经没那么疼了,才定下心神,目光在有着一张娃娃脸,面容俊秀的男子身上绕了一圈,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燕甯的语气不太好,楚时却浑不在意,解释道:“我们是佩城人,之前在梅城谈成了一笔生意,收了订金,不知怎么的,居然被贼人盯上了。在回程的路上,经过前面那片山林的时候贼人伏击了我们,抢了银两不够,还抓了表哥,逼我回梅城钱庄领银子来赎人。我武艺平平,跟随的家丁也受了伤,我害怕交了钱也救不了人,就在梅城请了几名护卫才急忙追过来。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好在表哥遇到贵人,没出什么事。” 燕甯一边听着,一边看向楚时身后的几人。 楚时身后的几人。 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微低着头,浑身上下都是伤。另外还有四名身材健硕,目光凌厉的男子将楚时和庄逐言护在中间,估计就是请来的护卫了。 努力扮演家丁的归云在燕甯看向他的时候,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为了掩饰肩膀上的伤口,他还给自己多划了几道小伤,装成被贼人所伤的样子。他有点怕被这位公主认出来,好在燕甯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之后便移开视线,低头在官道上寻找着什么。 楚时早就发现燕甯身上的包袱不见了,假装不知地问道:“姑娘在找什么?” “包袱。”燕甯随口回了一句。 几个护卫手里都拿着火把,官道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只需一眼,就能看清,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包袱。 燕甯看清了,楚时自然也看清了,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姑娘为了救我表哥,才会被那群贼人抢了包袱,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姑娘要去哪?不如就与我等同行吧,也好让我们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还没等楚时把话说完,燕甯已经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不过是丢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银子罢了。” 千万别啊!他们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再欠她恩情,如此就能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了!别不让我们报恩啊!! 楚时刚想继续游说,耳边却听那悦耳的声音淡淡地抛出一句话:“你们给我三百两银子就行了。” “……” 楚时觉得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根鱼刺似得,吞吐不能。 关键时刻,还是某人机智,只见他“勉强”抬头看向燕甯,脸色惨白,眸光却依旧清明深邃,沉声说道:“我身上的银子都被劫匪抢了,现在没有这么多银子,到了翡城有钱庄的地方,我再支取银两给你。” 没钱还说要报答救命之恩,燕甯有些不耐烦了,好在银票她都随身携带,丢了包袱其实损失也不大,燕甯不想与他们多纠缠,回道:“算了。” 燕甯这一句大方的“算了”,却让一群大男人心沉到了谷底,庄逐言脸直接黑了下来。 楚时仍是不放弃最后希望地游说道:“姑娘别客气,这银子我们本就应该赔的,姑娘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诸多不便……” 燕甯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听到“孤身一人”四个字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今晚滞留野外的原因。她不就是为了等一队商队嘛?一般的商队,给了银两自然能带着她入城,怕就怕官差盘问的时候,为了不惹麻烦,难保不会出卖她。这群人就不一样了,她完全可以“挟恩以报”,他们应该不会半路出卖她。 这样想着,燕甯看庄逐言几人终于顺眼了,眼眸微亮,笑道:“其实……你们可以换一种方法报救命之恩。” 楚时听她的意思似有松动,连忙说道:“姑娘请说。” 燕甯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前面环山镇里出了个女贼,官府正在全力搜捕,我一个女子进去,必定会受到盘问刁难,一会我和你们一起进去,你们只需要说我和你们是一起的就行。别让那些衙役注意到我,出了环山镇,你们欠我的银两和恩情,就一笔购销了。” 环山镇居然出了女贼?!简直天赐良机,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啊!一群大男人心中只差没谢天谢地了。楚时自然不会错过好机会,立刻扬起他最灿烂的笑容,虎牙森森发亮,“原来是这样,和姑娘的救命之恩相比,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姑娘就安心与我们一道吧。” 燕甯很满意楚时的态度,甚至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 楚时顺势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燕甯刚要开口,转念一想,“燕”在穹岳是皇姓,这里离焕阳城并不远,未免麻烦,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名字为好,想了想,回道:“甯燕。” “……”楚时嘴角的笑差点绷不住,姑娘你还能再随性一点吗?就这样把两个字对调一下,也太没诚意了吧。 腹诽了一通之后,楚时彬彬有礼地一揖手,笑道:“甯姑娘有礼了,在下楚时。” 楚时貌似随意的一拨,把覆在庄逐言脸上的几缕乱发拨开,刻意将那张妖孽的脸露出来之后,才微笑着介绍道:“我表哥,庄逐言。” 燕甯点了点头,根本没多看庄逐言一眼,说道:“快走吧,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环山镇。” 说完她便潇洒的转身走向树林,寻她的马去了。 楚时轻咳了一声,看了眼庄逐言那一脖子血,不知是该嘲笑还是同情他,这才刚刚认识,就费这么大劲,又是鞭伤又是见血的,结果人家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想要得到这位公主的信任,只怕难于登天,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看向庄逐言的目光,都透着深切的同情,他却只是摸了摸脖子,盯着燕甯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七章 欲情故纵 所有人看向庄逐言的目光,都透着深切的同情,他却只是摸了摸脖子,盯着燕甯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甯回到树林中,费了些时间,找到了她的马,把它牵回官道上,潇洒地骑了上去。当她再次回到楚时几人面前的时候,发现庄逐言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包扎过了,还换了件衣服,现在看上去,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之外,倒看不出受了重伤的样子。这样也好,省得入城的时候还要和官府的衙役解释。 “走吧。”燕甯正准备轻踢马腹,驾马往环山镇跑去,却看到那几人没有一个人上马,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燕甯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冷声问道?“干什么?” 楚时嘿嘿一笑,露出自认为最亲切可爱的笑容,讨好地笑道:“甯姑娘,我表哥能不能和你同乘一骑?” 燕甯想也不想,直接回道:“不行。” 楚时苦着一张脸,解释道:“甯姑娘,我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是你也看到了,没有多余的马匹,我们又都是牛高马大的男人,两人骑一匹马,别说看到的人受不了,就是马也受不了啊。甯姑娘你身材纤细,表哥也很瘦弱,你们骑一匹马,再好不过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就不用拘于小节了,还请甯姑娘帮帮忙。” 楚时到底那只眼睛看到庄逐言瘦弱?!燕甯很想嗤之以鼻,抬眸又扫了一眼那几个魁梧壮硕的护卫一眼,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楚时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壮的两个人骑一匹马,估计普通品种的马也跑步起来吧。 但是让她和男子共乘一骑……燕甯还在犹豫的时候,一道隐含着不耐地低沉男声忽然响起:“从这里到环山镇,不过三四里,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有这个磨蹭的时间,说不定都已经到了。” 燕甯微微挑眉,气笑了,求人还这个态度,她也算长见识了! 楚时暗暗白了庄逐言一眼,命苦的继续打圆场,笑道:“对对对,再晚城门肯定就关了。大局为重,委屈甯姑娘了。” 天色确实越来越晚了,不想风餐露宿,就必须快点行动。燕甯看着庄逐言那副孤傲的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点了点头,笑道:“好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吧。庄公子,你这般虚弱,就坐前面吧。” 燕甯说完便往后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来,甚至还朝庄逐言手出了一只手,那潇洒的姿态若是男儿做起来,还真是让人心动,但是此刻…… 归云几人惊得膛目结舌,让、让主人坐前面?! 想象一下自家主子坐在前面,燕甯将他抱在怀里,两人共乘一骑的画面,几人冷汗都出来了…… 几人甚至都不敢扭头看庄逐言的脸色,也还好他们没有回头,不然一定会更为惊讶的发现,他们家主子不但没有动怒,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黑眸中甚至闪过一抹难得一见的兴味。 “不劳姑娘费心。”几人听到庄逐言那微凉的嗓音仿佛还带着几分笑意,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自家主子已经利落翻身上马,稳稳地落在了燕甯身后。 燕甯倒也没有赶他下去,冷哼了一声,“随你,摔死可不怪我。”话音未落,燕甯一甩马鞭,马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燕甯感觉身后的人因为惯性,明显地往后倒去,心情不禁好了起来,嘴角也不自知地翘起了一个小小地弧度,可惜还没来等她得意多久,腰上忽然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便大胆地环上了她的腰。 燕甯身体一僵,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几时受过这种对待,脑子刹那间空白一片,某人还得寸进尺的靠了上来,胸膛直接贴上了她的背后。 温热的体温,硬邦邦肌肉终于让她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喝道:“你给我松手!” “我可不想摔死。”身后的人手上的力道很大,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虚弱得快被风吹散了,仿佛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了手上。 燕甯恼火得不行,却也不敢真的将人从飞驰的马上扔下去。好在三四里的距离对于疾行的快马来说,真的很短,燕甯还没决定到底要把背后的男人怎么办的时候,环山镇就到了。 马的速度慢了下来,环在腰上的手,也收了回去。燕甯暗暗松了一口的同时,也在心里记了一笔,她一定会找机会还回去的! 环山镇的城墙和城楼,建得很简陋,完全不能和梅城相比。城墙还不到两丈高,也就只能防一防野兽而已。 这些日子对进出的人都查的严,环山镇的猎户又多,等把人都仔仔细细查了一遍之后,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官差们正准备关城门,又听到一串马蹄声,心里不禁都有些烦躁,看着楚时一行人,脸色自然不太好看,轻呵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晚了才进城?!” 楚时翻身下马,走向问话之人,第一时间将一个钱袋塞到了他手里,笑着解释道:“官差大哥,我们是从佩城来的商人,前几天刚在梅城谈成了一笔买卖,急着回去备货,所以才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我们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还请官差大哥通融。” 掂了掂手中钱袋的分量,官差还是挺满意的,看了一眼楚时太过年轻的脸庞,漫不尽心地回道:“商人?我看着不太像,你是主事?” 楚时立刻明白了官差的意思, 刻明白了官差的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官差大哥误会了,我家主事人是我大哥。”说着就朝庄逐言的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腼腆一笑,道:“这就是我家大哥,不过他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的,所以现在才由我来主事。” 官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靠在一名女子身后,微眯着眼,脸色很差,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这时官差也注意到,这群人中还有一个绯衣女子,目光在那女子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明显认真了几分,问道:“你们来谈生意,怎么还带个女子?” 楚时假装看不到官差神色的转变,一脸无奈地回道:“这是我家小妹,在家乡拜了师傅,会了些拳脚功夫,就闹着一定要出来见识见识,大哥疼她,所以就把她一起带出来了。” 燕甯适时地扭过头,娇蛮地瞪了楚时一眼,楚时撇了撇嘴,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两人的互动看去来,确实像一对闹别扭的兄妹。 官差又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护卫打扮的几人,没看出什么问题,便也没在为难他们,将钱袋收入袖中,对着他们摆摆手,说道:“行了,进去吧。最近官府正在办案抓人,晚上可别乱跑。” “多谢官爷提醒。”楚时微微揖手,一行人就这样顺利的进入了环山镇。 镇内闹贼,官差一天要到客栈查两三次,客栈的生意大不如前,一看到一队人马走到客栈门前,掌柜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说道:“客官是要住店吧,快快快,里面请。” “要五间……便宜又干净的厢房。”这次是归云上前打点,他本来想说要五间上房的,但是一想到之前主子才说他们没钱,若是一开口就要上房,那不是明摆着打主子的脸吗!于是归云及时的改了口。 这本就是一间小客栈,有客人上门就很开心了,才不在乎他们要的是不是上房呢。掌柜眉开眼笑地回道:“几位客人来得巧,小店后面有个清净的小院子,刚好有五间厢房,几位客官里面请!” 几人跟着掌柜到了那个所谓“清净”的小院子,院落很小,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很是简陋。 掌柜明显感觉到进了这个院落之后,几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忐忑地问道:“几位还满意吗?” 一道音色微沉,但颇为悦耳的女声淡淡地回道:“不错。” 楚时和庄逐言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不是说这位是千娇万宠的天之骄女吗?这么简陋的地方,他们都觉得不太适应,这位公主殿下却能坦然接受? 掌柜也没想到,这一群人里,居然是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给他解了围,心里雀跃不已,笑道:“各位好生休息,一会就将饭菜给几位送过来!” 掌柜的一走,庄逐言便率先选了一间房间,招呼也不大地走了进去。留下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战战兢兢地偷看燕甯的反应。 燕甯胸口有些闷,这男人真是不知好歹又莫名其妙,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说要多知恩图报,好歹态度应该端正吧!她也算见识过不少矜贵傲慢的世家公子了,竟没一个比得上这位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吗?岂有此理! 冷哼一声,燕甯挑了一件离庄逐言最远的屋子走了进去。 楚时一头雾水地冲进了庄逐言的房里,只见他正懒懒地靠坐在床上,单手解开绕在脖子上掩饰伤口的布条,神色慵懒,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楚时拖了一张小板凳,在庄逐言床前坐下,压低声音,不满地数落道:“我说庄逐言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知道不知道,公主殿下对你的印象都快降谷底了!” 庄逐言将布条随手往床边一扔,无所谓地回道:“印象越差越好。” 楚时瞪大眼睛,急道:“为什么?你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她信任你,爱慕你吗?” 庄逐言斜睨了他一眼,微扬了扬下巴,问道:“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楚时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妖孽!” “那你看到她被我的脸迷惑了吗?” 楚时天生带笑的嘴角也有些耷拉了下来,叹道:“好像……没有。也是,听说穹岳的太子就长得非常俊美,还有那位楼相家的公子,据说也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她整天见到那么多美男子,想靠脸迷惑她确实不容易。” “像燕甯这样的天之骄女,平日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疼着宠着,多得是人抢着对她好,讨好他,所以,就算我对她掏心掏肺,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相反的,若是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让她对我的印象和期待降到最低,那么之后我再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对她好,慢慢地让她看到我的用心,她才会觉得珍贵,另眼相看。” 楚时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懂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欲迎还拒了,对不对,对不对?!” “滚!” 第八章 又有贼 楚时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懂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欲迎还拒了,对不对,对不对?!” “滚!” 那边厢房里的人在算计着什么,燕甯自然不清楚,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反正出了环山镇就分道扬镳了。 一盏茶之后,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进了燕甯的房间。一荤一素两道菜,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对燕甯这个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大诱惑,但是在动筷之前,她还想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她的包袱丢了,身边连一件换洗的衣衫都没有。 燕甯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小二,问道:“小二,你们镇上应该有卖成衣的绣庄吧。” 小二不着痕迹打量了燕甯一番,笑道:“有的,不过环山镇只是一个小镇,成衣都是简单普通的款式,若小姐想要绣工精美,样式独特的衣衫,就需要订制才行。” 别的客人小二可不会多嘴说这些,但眼前这位姑娘不一样,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极好的,单单拿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来说,虽然款式也很简单,但是布料绝对是上品,色泽明艳,柔滑飘逸。更别说袖口和衣领上还绣着的精美的暗纹了,只有那些极其讲究的人家,才会用和衣料同色的丝线,绣这种晃眼间根本看不出来的暗纹。 小二在这客栈里干了十几年了,见的人多,自然也练出了些眼力,他就怕买回来的衣服人家看不上眼。 “不用这么麻烦,你帮我去绣庄买三套换洗的衣衫,款式简单就好,但是布料要选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银子你去找旁边房间的楚公子要就行了。”燕甯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过分的,没有三百两,付个衣服的钱总是有的吧。 “好的,小的立刻去办。”燕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外,至于他是怎么拿到钱的,其中有没有什么波折,燕甯就不管了。 小二的手脚很麻利,燕甯刚吃饱晚饭,一杯茶还没喝完,他就回来了。 三套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个浅白色的布包里,估计是看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小二便猜测她喜欢红色,所以三套衣服都是红色系的,一套暗红,一套绯红,一套浅红。 燕甯不是很喜欢浅红色,但也没说什么。 衣服的款式果然如小二说的那样,非常简单普通,好在布料还算舒服,燕甯接过衣衫,和小二道了声谢,就放他一下了。 简单熟悉一番,换了身暗红色的衣衫,燕甯合衣而眠。 她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心里时刻牢记江湖险恶四个字,以前听说过,一般宵小之辈都是喜欢选在深夜出来作案,所以她都是前半夜睡觉,子时过后,便会提高警觉,只是闭目养神而已,也因此上次归云偷袭被发现,并非学艺不精,完全是他倒霉,若是他三更之前去偷包袱的话,估计就得手了。 今夜也是如此,子时一过,燕甯就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一边暗自练习内功心法,一边闭目养神。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燕甯便听到了院外传来极浅的脚步声。 倏地张开眼,燕甯好看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难道又有小偷光顾?她这才离家两天而已,就遇上小偷,山贼,悍匪,她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倒霉?! 燕甯将三枚飞刀扣在手心,下定决定,这次一定要抓住这个小偷。只是等她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时,便发现了那小偷今晚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失望还是庆幸,燕甯刚想把飞刀收回去,忽然想到这个小院中,今晚住的人,出了她,就是庄逐言几人。燕甯再次凝神倾听,果然,那人是朝着庄逐言的房间去的。 燕甯心里有些矛盾,若是小偷进了别的房间,她肯定是不会管的,毕竟那些护卫和楚时都有武功,但是庄逐言不一样,凭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再说,若潜进来的人不是小贼,而是悍匪的话,他的小命估计就完了。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死了,她还得靠着他们离开环山镇呢! 电光火石之间,燕甯已经起身,飞快地推开了房门,朝着庄逐言的房间跑去。 燕甯只想到庄逐言伤重,却完全没想起他旁边的房间住着的就是楚时“高价”请来的护卫。 当燕甯冲出房间的时候,沈羲和他身后的几人全都僵在门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出去。这小贼的武功算不上太好,所以他一进这个院子,沈羲他们就发现了,同时也肯定自家主子和楚少爷肯定也发现了。按兵不动是为了想看看这小贼想干什么,但现在燕甯动了,他们到底是应该一起冲出去呢?还是应该假装不知道,让公主殿下再“救”主子一次?好纠结! 就在几人举棋不定的时候,燕甯已经冲进了庄逐言的房里。 与沈羲料想的不差,庄逐言早就感觉到小贼进了院子,甚至进了他的屋内。庄逐言微微侧身,单手侧着脑袋,一双幽深的黑眸饶有兴味地盯着摸进屋内的暗黑人影,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猎人,只等到他失了兴致,便会随时出手,一箭射穿猎物的喉咙。 这黑影进了屋后,直奔内室,不像潜进来偷几个小钱的偷儿,倒像是为了屋里的人而来。 就在黑影快奔到 就在黑影快奔到床前的时候,庄逐言眸光一暗,暗含劲力的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听到门外一声响,一抹暗红色的窈窕身影一脚就门踢开,踏着月光冲了进来。 是她?庄逐言勾唇一笑,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黑眸微垂,掩下了眼中的锋芒,十足的病弱模样,等着小贼再一次装着他做人质。 奇怪的是,这个小贼并没有冲过来抓他,发现有人进屋之后,便立刻想逃出去。 小贼刚跑到窗前,面前一道银光闪过,将他跳窗的退路斩断了,不得已,他只能转身朝屋外跑去,燕甯哪里会让他离开,两人就在不大的房间里打了起来。 庄逐言假装虚弱的靠在床上,眼睛紧紧地盯着打斗的两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燕甯动手,之前的几次她用的都是飞刀。 他原本以为,燕甯善暗器,不善拳脚,但是今天看了之后,他却不这么认为了。一般女子若是赤手空拳与人过招,多是选用掌法,但是燕甯不一样。她使的是拳法,或者说,也不单单是拳法,她的很多招式,还用到了手肘,膝盖等地方,去攻击敌人的弱点。 她出手,一点也不花哨灵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朝着人的关节和穴位上打,仅仅过了几招而已,他就已经听到那小贼闷哼了好几声,动作也没了之前的利落,已露出败象,再打下去,他必定会被燕甯打成内伤。 那种狠劲,是女孩子身上少有的,夜色中,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那股凌厉危险的气势。燕甯的拳脚功夫,都是顾云教的,这套为了偷袭暗杀而创的拳法,不狠辣才奇怪了。庄逐言不知道这些,看向燕甯的目光,自然又多了几分探究。 不出庄逐言所料,十招之后,那小贼扛不住了,大喊道:“停!别打了!” 这一声喊出来,燕甯真的停了手,因为这声音竟然是女声,而且还是清亮悦耳的年轻女声。 所以说,这个小贼不是他,而是她? 屋里传出打斗声之后,楚时和沈羲他们就不能再家假装没听到了,纷纷从房里跑了出来,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完了。 听到屋里传出的女声,几人提着刀,装模作样地冲进屋内。 归云利索地点燃了屋里的几盏油灯,几人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本来就不太结实的屏风在两人的打斗中,早就碎了一地,燕甯一身红衣,站在屋子正中央,眼眸中有几分好奇地看着狼狈靠在墙角喘气的黑衣人。 庄逐言半躺在床上,只是他一直看着的人,是燕甯。 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楚时轻咳一声,打破了屋里奇怪的氛围,他走到黑衣人身边,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跑到别人房里来做什么?” 那黑衣人喘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巾,狠狠地瞪了燕甯一眼。 燕甯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很年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不算美,一张微圆的小脸,配上一双大眼睛,小巧的嘴巴,怎么看都很可爱,若不是她此刻穿着一身黑衣,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燕甯都不敢相信,这样乖巧的小姑娘居然是个贼。 燕甯向前走了两步,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打怕了,立刻戒备的往后缩了缩。 燕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说道:“你就是搅得环山镇鸡犬不宁的女贼?” 第九章 女贼 燕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说道:“你就是搅得环山镇鸡犬不宁的女贼?” 女贼? 庄逐言抬眸,扫了那女子一眼,兴致缺缺地靠回床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反倒是楚时对着女子有些好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女子气恼,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脸颊也因怒火染上了几分红霞,凶悍的抬手,想一巴掌打上楚时笑眯眯的脸,但是因为之前燕甯下手太狠,她内伤颇重,只一个举手的动作,就疼得她冷汗直流,心里也就更加越狠起燕甯来,哼道:“什么鸡犬不宁,我这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女子年级尚小,脸还有些婴儿肥,再加上现在气鼓鼓的样子,就像小金鱼似的,燕甯好笑,原本打算严厉斥责的话,现在说起来,都不自觉到这几分揶揄,“偷就偷,不管你将偷到的钱用来做了多少好事,救济了多少人,你仍然是偷。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自以为是目无法度,那还有什么律法规制可言?” “我……”女子的脸涨得更红了,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却也没反驳燕甯的话。 “说你来此的目的吧。”低沉又隐含着不耐烦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女子扭头看过去,这才看清床上之人的样貌,那是一个俊美到能让人瞬间失神的男子,她本以为,伤了她的红衣女子,已经美到极致了,但是看到这男子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世间竟有人能长成这样?!而且……还是个男人! 女子愣愣地盯着斜依在床上,神色冷傲也又带着慵懒的绝色男子,一时间像是傻了似的。 面对这种情况,楚时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燕甯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男人没事张这么妖艳干什么?! 燕甯心中对庄逐言“招蜂引蝶”的脸有些不满,但也对这个人的敏锐有些佩服。她看到这个年轻的女子的时候,确实以为小姑娘就是那种年少轻狂又有着行侠仗义梦想的江湖儿女,但是经过刚才与这女子短短的两句对话,便能看出,她单纯直白,心中对于律法规制也有所敬畏。若真如她所言要劫富济贫,怎么会盯上他们这一群刚刚进入环山镇,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的小商队?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庄逐言脸上的不耐之色更为明显了,深邃的眼眸冷冷地看向女子,平静的目光中带出的杀气终于把沉溺于“美色”中的女子震醒。 女子仓皇地往后退了两步,抚着心口,又惊又怕,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她就觉得刚才那一刻,自己的小命就要丢了一般。 不敢再看床上那个美艳又邪气的男子,女子强装镇定的站直身子,故作高深地说道:“你们是买卖人,我来自然是和你们谈比买卖。” 楚时瞟了一眼她还在微微发抖的指尖,笑道:“行侠仗义的女侠来和我们做买卖,这可是稀奇了。” 女子无视楚时的奚落调侃,微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好一会,才缓缓的送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低声说道:“我希望你们帮我把这个盒子送到裴城,亲手交给知州刘宇书大人,事成之后,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说完她又透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粗略算算,少数也有上万两。 女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眷恋,一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东西,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手里的盒子往前送了送。 等了好一会,周围的人都没个动静,女子偷了偷看了燕甯一眼,有怯怯地瞄了庄逐言一眼,最后将那叠一票一分为二,一半递到燕甯面前,说道:“我可以先付你们一半,东西送到了,我再付另一半。” 听了这姑娘的话,屋里的几人表情都有些怪异,她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就敢让他们送东西?难道不怕他们拿了一半钱和东西就走了?再说她既然来求他们,可见她自己是去不了翡城的,那他们送完东西另一半钱找谁要?这姑娘说得好听点是单纯,说得难听些,就是……缺心眼吧? 燕甯没看那些银票,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盒子外面被一层树胶一样的东西包裹着,一把精致的小铜锁将盒子锁得牢牢的。 燕甯伸出手,接过木盒,问道:“你偷了半个月东西,就是为了掩饰这个?” 女子一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垂着头,一直盯着木盒,虽然东西交给了燕甯,目光却不肯离开它分毫。 燕甯对着小盒子里的东西有了几分好奇,轻轻掂了掂,木盒并不重,轻轻摇一摇,里面好像有个块状的东西动来动去,燕甯一边把玩着盒子,一边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女子的呼吸明显一滞,身子瞬间僵硬,却还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般说道:“你们不需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需要将东西送到地方就行。” 一直站在女子身边的楚时将她刚才的反应看在眼里,眸光微微一闪,摇了摇头,笑嘻嘻地回道:“这可不行,万一里面有装的是什么赃物,我们帮你送到知州府衙,岂不是自投罗网,你可是贼!” “我才不是!”女子羞恼的低呵了一声,刚想和这个笑得阴险的男人理论一番,余光看到燕甯居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刀,对着小铜锁用力一削,随着那铜锁哐当落地的声音响起,女子的神色大变,一脸惨白。 女子再也不顾身上的伤,一边叫着一边往前扑,“住手 着一边往前扑,“住手!别拆!” 楚时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肩头,看起来轻轻巧巧地动作,却让挣扎不已的女子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铜锁掉地之后,燕甯将飞刀收回腰带之中,抓着木盒用力一掰,包在外面树胶一般地东西立刻剥落,木盒也随之打开。 看了一眼木盒里的东西,燕甯的脸倏地一沉,“官印!” 是的,那不起眼的木盒之中,放着的正是一杯方方正正的官印。 燕甯将官印从盒子里倒出来,仔细查看,穹岳的朝廷印鉴,除了天子的传国玉玺是玉质的,其他的,全部都是统一的金印,各级各部的金印,都有固定的样式和图纹。而手中这枚印,印鉴金光夺目,最上方嵌这一块墨玉,印身上,雕的是菱形图纹,这样式确实是知县府衙所使用的官印。将官印翻转过来,上面赫然刻着“环山官鉴”四个字。 看到这枚官印时,不仅燕甯变了脸色,屋里的其他人也不由得心神微动,偷到官家印鉴,不管在哪国,都是重罪,当处以极刑,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株连九族。 楚时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盯着女子苍白又格外稚嫩的脸庞,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居然偷官印?” 眼见事已败露,女子面如死灰,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不回应。 “为什么偷官印。”燕甯的声音本就低沉,此刻冷着脸,神色肃穆,别说那小女子,就连沈羲几人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气势从她身上荡出,让人心中无端生出惊惧之感, 女子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仍是倔强的不肯说话,燕甯黑眸微眯,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县衙门去了。” “不要!”女子低叫一声,对上燕甯黑沉沉地双眸,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红衣女子此刻的样子,比刚才动手凑她的时候,还要可怕数倍。 强忍下心中的惧意,女子微抬起下巴,倔强又不甘地说道:“我没有偷,这官印……本就是我爹的!” “……” 听清女子的话,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在场的人,出了小姑娘单纯无知之外,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暴露了很多。 这明明是环山镇的官印,因归属知县管理使用,女子说它是她爹的,那么她爹最有可能的,就是环山镇的知县大人。然而知县大人家的小姐,为何会成为被官差追捕,府衙通缉的女贼,这女贼又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官印偷出来,送到翡城知州手中? 一切都是谜团,能肯定的,这件事情,牵连不小,牵扯的还是官家之事…… 庄逐言仍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眼光却总是若有似无地看向静立在屋子正中央,站得笔直的燕甯。 屋里太过安静,静的让人心慌,女子握着拳头,稚嫩的脸上满是疲惫,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你们把官印还给我,今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明日一早你们就赶紧走吧。” 女子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嘲讽的语气中,待会几分警告,说道:“别想着报官,这件事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简单,若你们真把我和官印送进府衙,别说立功,能不能活着走出知县衙门都成问题。” 女子原本以为,她这么说了之后,这些人就算不相信,也要深思熟虑一番,毕竟关系到官印,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只是没想到,她威胁的话才刚落下,那极美的女子便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平静的嗓音听得她心头一跳。 “我走不走得出知县衙门用不着你担心,你只需要知道,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是走不出这间房间了。” 第十章 智商告急 “我走不走得出知县衙门用不着你担心,你只需要知道,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是走不出这间房间了。” 女子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她甚至都不敢和红衣女子对视。她心里莫名其妙的认定,若是她嘴硬的不肯开口,她是真的走不出这个房间的!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就是知道! 紧了紧汗湿的手心,女子喏喏地说道:“说、说就说,到时候惹上杀身之祸,可别怪我!” “快说吧,我都等不及了。”庄逐言本来还兴致缺缺,听到“杀身之祸”四个字倒像是来了兴致,幽深的眼眸瞟了过来。 女子古怪地看了一眼像没骨头似得斜靠在床上的男子,又看了一眼站在屋子正中央,腰背始终挺直,眉宇间满是飒爽英气的女子,心中瞬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怪怪的。 女子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后,才低声说道:“我叫夏冰儿,环山县人。爹娘只有哥哥和我两个孩子,哥哥三年前去了焕阳城的奉天书院读书,平日里很少回家。我爹是环山县的知县,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环山县在爹爹的治理下,民心安定,生活富庶。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半年前……环山镇北面的落叶峰附近,发现了一个矿洞。” “矿?”燕甯一惊,急道:“什么矿,铁矿银矿金矿还是煤矿?”不管是什么矿,对穹岳来说,都非常重要。穹岳的矿藏资源并不多,国内不管是哪个地方发现矿洞,都要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但是这一两年来,并没有听说哪个地方发现新矿洞。 燕甯盯着夏冰儿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吓得小姑娘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回道:“我不知道,府衙的事,爹从来不会跟娘亲和我多说,那日也是因为太过兴奋,爹才随口提了一句。发现矿洞之后,爹爹就变得非常忙碌,经常不回家,甚至后来直接住在府衙里,一开始我和娘亲都没太在意,之后娘几次煲了汤,送去给爹爹喝,都没能见到爹爹。如此过了一个月,连娘亲也不回家了,我跑到府衙去问,爹爹的副手陈主簿告诉我,娘亲担心爹爹身体,所以留在府衙照顾爹爹,让我不必担心,但我提出想见娘亲的时候,却被拒绝了,说娘亲陪着爹爹去查看矿洞情况去了。我回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娘亲身体不好,爹也不喜欢娘亲管府衙里的事,不可能让娘去矿洞。” “为了查清真相,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夜探府衙。那天晚上,三更过后,我潜进府衙,去了后院的厢房,在爹爹常住的房间里,并没有找到爹爹,之后的半月里,我几乎夜夜潜入,终于让我在偏院的小房间里,找到了爹爹。只是不管我用什么方法,爹爹都没有醒过来。我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便也没有声张,暗暗观察府衙里的人和事,一看之下,便发现了奇怪之处。爹爹昏迷不醒,但官府里的一切,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公文每日依旧有人处理,每月一次向上汇报的文书也没有断过,就好像爹爹并没有昏迷似的。另外,矿洞已经发现了快三个月了,朝廷却没有派人过来查看接管,整个环山镇的人,似乎都不知道附近有个矿洞。我怀疑,陈主簿迷晕了我爹,拿走了官印,想取而代之,所以我才决定把官印偷出来,他没有了官印,很多文书便发不出去了,必定能引起上面的人注意,只要有人能来查证,就能发现环山镇的问题了。” 小姑娘越说越激动,脸色都涨红了起来。庄逐言揉了揉眉角,他今天折腾了一整天,半夜不睡觉可不是为了听小姑娘婆婆妈妈地说些废话,直接开口问道:“陈主簿不过是一个小镇的主簿而已,根本没有能耐,也没那个胆子独自霸下一个矿洞,你查到他上面的人是谁了吗?府衙之中,不可能人人都听命于陈主簿,陈主簿能瞒天过海软禁你父亲,必定是有人被收买了,你查出是哪些人了吗?你偷了官印,就算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在朝廷派人下来之前,若是你爹爹不小心‘意外’去世了,一切都死无对证,到时你要怎么办?” 夏冰儿被问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似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似的,一脸茫然地看着庄逐言。 “……”她这表情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想的意思?庄逐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忽然有一种把人扔出去的冲动。 燕甯也有些无语,以往她身边的人,各个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姑娘,她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若不是牵扯到矿洞,她都有些不想管了! 夏冰儿终于消化完了庄逐言的话,脸色从茫然到惊讶再到恐惧,瞬间手足无措起来,“那、那我现在怎么办?!我是不是害了爹爹?现在把官印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之前被打得吐血都没有流泪的姑娘忽然红了眼眶,眼看着泪就要从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掉出来,燕甯无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别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事情没有糟到那个地步,你为什么要把官印送到翡城,环山镇应该隶属于梅城管辖才对吧。” 燕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比普通女子微低的嗓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夏冰儿刚才还惶恐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抬手胡乱的把掉落的泪珠擦掉,夏冰儿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回道燕甯的问话:“陈主簿把官印看得很紧,书房每日都 看得很紧,书房每日都有很多官差守着。为了调虎离山,我才在镇里大肆偷盗富商的钱财,让府衙不得不加派官差出去巡夜。我是七天前偷到官印的,本想把官印藏于家中,等到朝廷的人来调查,把爹爹救出来之后,再把官印拿出来。但是自从官印失窃之后,陈主簿就把环山镇几乎封锁了,每家每户的查,我怕终有一天会查到我家中,才想到让过往的商队带着东西离开,可惜最近这些日子,环山镇内风声鹤唳,听到消息的商队很少来环山镇了,就算进来了,也不过夜,匆匆离去,因此我今晚才会这么急的来这里。至于为什么送去翡城,是因为知州刘宇书大人与我爹爹曾是同窗,拜在同一位先生门下。爹爹曾说过,刘大人为人豁达,为官清廉,我现在也找不到人可以求助,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刘宇书?这种不在京城任职的小官燕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她听说过翡城。翡城又名花都,那里最出名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曙山别院里的不少梅花品种,就是从翡城运过来的,父亲还因此称赞过翡城知州“治理有方、知情识趣”。 燕甯想了想,点头回道:“借刘宇书的手救你爹,比等待朝廷的人下来调查要好得多。不过不能由我们帮你把官印送去,必须得你自己亲自去。而且就算事出有因,你偷盗官印仍是事实,最后即使从轻发落,也难逃牢狱之灾。” 她虽然有心帮夏冰儿一把,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件事,必须她自己完成才行。 “我知道,只要能救出爹爹,别说牢狱之灾,就算赔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激昂的声音显示着小姑娘内心的坚定,可惜下一刻,她又蔫蔫地低下头,说道“只是我根本……出不去。我从小在环山镇长大,府衙的官差都认识我,我若是要出城,必定会被陈主簿拦下。” “趁夜翻过城墙出去不行吗?”公主殿下自己曾经打过这个主意,现在说起来自然毫无压力。 揉了揉疼得快岔气地胸口,夏冰儿脸一红,“我的武功……没有那么好,官印失窃之后,镇内的巡防比以往严密许多,尤其是靠近城墙城门的地方,说得夸张一下,连只小鸟都飞不出去,更别说是我了。”叹了口气,夏冰儿指了指燕甯手中的小盒子,解释道:“盒子的夹层里,有我写给知州大人的信,你们只要交给他就行了,不会连累你们的。” 庄逐言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个夏冰儿一眼,能偷到官印,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智商了吧?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庆幸,如果穹岳的第一公主燕甯是这样的女子,估计他目的还没达成之前,就已经吐血而亡了吧!没看到一向忍耐力惊人的楚时,嘴角都快抽筋了嘛。 燕甯轻轻挑开盒子的下层,果然看到一张薄薄的宣纸,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有兴趣看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在夏姑娘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燕甯轻咳了一声,回道:“放心,我一定把你带出环山镇。” 是的,燕甯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夏冰儿弄出环山镇,这个烫手山芋,还是交给别人处理吧! 第十一章 努力作死 卯时三刻,天才蒙蒙亮,客栈小院里已经站满了人。昨晚燕甯说,她能带着夏冰儿离开环山镇,但要求他们必须天亮前,城门一开就出去,所以这时候,楚时和沈羲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东西,早早的等在院子里。 燕甯房间里的油灯早就亮了,只是良久了也没人出来,楚时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自然不会去催促两位姑娘家,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了。 好在燕甯也没让他们等太久,房门就打开了,一道绯红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楚时刚想打招呼,又发现好像不太对劲,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叫道:“夏姑娘?” “是我……”夏冰儿局促地扯了扯裙子,缓缓抬起头,一脸的忐忑不安。 天色太暗了,刚才夏冰儿一直低着头,楚时也看不清她的样子,现在人走到了院中,他总算看分明了。原来……是易容术?燕甯好好一个公主,怎么会这种江湖人的伎俩?楚时对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可惜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收起探究的心思,楚时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夏冰儿现在的这张脸,和燕甯有几分相像,晃眼看去,在不相熟的人眼中几乎可以乱真。但若是仔细辨别,还是能看出来不同来,夏冰儿的脸偏圆,虽然做了调整之后,已经柔美了很多,但是也燕甯的完美脸型相比,终是差了点。还有那清澈中带着几分紧张与茫然的目光,与燕甯的坚定沉静也是大相径庭。 夏冰儿的身高还比燕甯矮了半个头,绯红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明显长了些,好在进城的时候,燕甯骑着马,官差们并不知道燕甯具体多高,应该能糊弄过去。 单单只是这些,并不是楚时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并非燕甯的原因,两人最大的区别,还是气势,燕甯出身皇家,天潢贵胄。即使她再收敛,也藏不住一身的矜贵傲气,举手投足间,难掩其风采。而夏冰儿,勉强也能算官家小姐,但是涉世未深,又年轻天真,虽然敢作敢为,却终究还是个娇憨单纯的小姑娘。 就像现在,她努力的学燕甯将腰背挺得直直的,微微昂着头,佯装自信从容的模样,可惜眼中的忐忑和焦躁还是将她的心出卖了个彻底。 楚时了然一笑,露出的小虎牙让人心情也跟着放松愉悦起来,故作惊叹地绕着夏冰儿走了一圈,赞叹道:“不错,夏姑娘现在的样子和甯姑娘还真的挺像的。” 楚时朝身后的人丢了个眼色,沈羲、归云几人立刻意会,点头附和。 夏冰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刚才在镜子里看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终究还是不太自信,怕自己学得不像,露出马脚,连累他人。 看她没那么紧张了,楚时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问道:“甯姑娘呢?” 夏冰儿指了指屋内,还未来得及说话,房门再一次打开,这次走出来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暗青色的长衫穿在她的身上,并不太合身,袖口往上折了一折,宽大的衣服被一条黑色腰带随意的束着,看上去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 院子里的几人盯着越走越近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燕甯眉心的朱砂痣不知被她用什么方法掩盖了,肤色也变得黑了些,她的五官倒是没怎么变化,只是将两条纤眉画成了剑眉,长发也被她束了起来,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 燕甯完全无视黏在身上的视线,理了理还是有些长的衣袖,说道:“准备好了吗?趁着天还没亮,快点走吧。” 为什么燕甯非要这么早出发呢?因为她……学艺不精。说起来还真有些尴尬,她的易容术,是和她娘学的,她娘的易容术,是和鬼医前辈学的。江湖人谁都知道,鬼医的易容术独步天下,所以至今为止,也没人知道鬼医长什么样。 问题是,她娘不管是炼药还是制毒都颇有天赋,唯独这易容术,学得惨不忍睹,连带的她的易容术,也是羞于见人。夜色迷蒙光线暗淡的地方,勉强还能掩人耳目,大白天的去细看,绝对破绽百出。这也是她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给自己易容的原因。 楚时回过神来,刚想回话,某个房间的门再次打开。 “嘶……” 夏冰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快凸出来,一只手捧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一只手捂着红扑扑的脸,呆呆地盯着从门内走出来的人。 庄逐言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广袖长袍,金丝绣成的祥云图案汇聚在衣襟和袖口的位置,将人衬托得贵气逼人,墨色的长发并未完全束于发冠之中,过腰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平添几分魅惑。深邃的眼眸看起来冷漠又孤傲,偏偏浅淡的薄唇,却又似笑非笑的勾着,矛盾的气质,看得人心跳失速。 美色当前,燕甯也有一瞬间的恍神,昨晚天色太晚了,到处黑漆漆的,他又发丝凌乱一身狼狈,虽然知道庄逐言长得俊美,却没想到收拾一番之后,竟美得惊为天人。燕甯暗自点了点头,看着这样一张脸,她好像也没那么想揍人了,“美色惑人”四个字,她今日也算领教了一回。 话说庄逐言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以往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不过是一层皮相罢了,有什么可痴迷的。但是当燕甯完全不把他 但是当燕甯完全不把他的样貌当回事的时候,他又不高兴了!鬼使神差之下,某人便一大早起来,史无前例地花了半个时辰来折腾自己,终于在燕甯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惊艳,庄逐言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散了。 可惜这心情才好了一会,他的脸又黑了。 原因出在那里了?自然是燕甯那身衣服上! 归云从看到燕甯的那一刻起,小心肝就开始乱颤,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才好。苍天可鉴,他真的不知道昨晚公主殿下问他要一套衣服是她自己要穿的,他若是早知道,宁死也不会把衣服交出去!真的! 燕甯觉得庄逐言这人就是个怪胎,一大早的一会笑,一会怒的,不是说只有江湖人物才喜怒无常吗?商人也这样,真的有人会和他做生意吗? 目光在那张妖孽脸上转了一圈,燕甯还是得承认,好吧,应该还是会有的。 轻咳一声,燕甯忍不住说道:“你打扮成这样,是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吗?” 庄逐言心中正莫名不痛快,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可能好听,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冷哼一声,说道:“本公子就长成这样,遮也遮不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不是更好,也只有这样,你那拙劣的易容术才有可能过得了关。” “……” 燕甯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朝那张脸上甩飞刀的冲动,行!她的易容术确实拙劣,你长得美,你上啊! 夏冰儿紧张地转动着眼珠子,这两个人虽然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是脾气似乎都不太好,出于小动物般敏感的直觉,夏冰儿果断地朝楚时的方向挪了两步。 楚时也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流动的火气,连忙上前打哈哈道:“多了一个人,马不够了,我一早就让人去买,这会估计快回来了。” 时机算得极好,楚时话音刚落,小二便笑着走了进来,说道:“几位爷,您的护卫已经把马买回来了,现在正在客栈外等着呢。” 燕甯此刻早已面色如常,再也没看庄逐言一眼,冷声说道:“那就出发吧。”说完便率先出了小院,夏冰儿也连忙跟了出去。 楚时想说些什么,但看庄逐言那张冷脸,摸了摸鼻子,还是算了吧。 几人出来的时候,所有的马都已经牵到客栈外了,燕甯拍了拍自己那匹黑色骏马的脑袋,心情终于好了几分,算了,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很快就分道扬镳了,有什么好气的。 所有人都牵着一匹马准备出发了,夏冰儿才发现,她没有马!“我、我怎么办?” 燕甯利落地翻身上马,指了指庄逐言,说道:“你跟他骑一匹。” “不行。”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不行?”燕甯眉头皱了起来,“昨天就是这样骑进来的,现在这般骑出去,才不引人注意。此刻再去买一匹马,天就亮了,到时候很容易穿帮。” 这次庄逐言没有反驳她的话,翻身上马之后,对身后的楚时交待了一句,“楚时,你带着她。” “为什么?”楚时倒不是不愿意带夏冰儿,只是好奇庄逐言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讨厌和女人骑一匹马。” “……” 所以说,她不是女人还是说昨晚和她同乘一匹马委屈他了?! 好,很好!非常好!庄逐言,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楚时很想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公主殿下磨牙的声音。 我说庄大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先抑后扬是很好,但是你难道不怕,抑到深渊,扬不起来了?! 第十二章 好险 燕甯怕易容术露出破绽,选在了城门刚开的时候出城,但也因为这样,让他们一行人显得尤为扎眼。 这个时间,也不是没有人出城,一般猎户或者采药人为了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城,出去的时间就比较早,但是商队却很少这么早出城的。 他们一行人刚走近城门,就被守城的官差盯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一大早出城?” 听到这声音,夏冰儿暗叫了一声倒霉,今日守城门的,居然是那个油盐不进,被戏称为“茅坑里的石头”的吴坚! 这人的武功在环山镇的衙役中,可算得上是高的了,但因其为人死板,不善交际,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经常得罪人,故此整个府衙几乎没有人喜欢他,连爹提到他的时候,也总是摇头叹息。 夏冰儿和楚时乘一匹马,自然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上前回话。 当然今天也用不着他了,庄逐言打扮得像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有所人的目光早就被他吸引走了,吴坚也没能例外。 庄逐言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拍了拍马脖子,眼睛看都没看吴坚一眼,甚至有些傲慢地回道:“我们是佩城的商人,前两天在梅城谈成了一笔,昨晚刚进环山镇,赶着回去备货,所以想早点走。” 庄逐言的话比昨日楚时回答得要简单许多了,态度也不太好,但是奇怪的事,却没有人觉得意外,好像这样风华绝艳之人,就应该这么说话。 这时,一名职位稍低,身材消瘦的官差也认出了这一行人,昨夜他们当差的时候,可是收了这些人银子,将人放进城了,如果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倒霉的可是他。于是连忙上前说道:“吴哥,我昨晚当班,见过他们,确实是昨个夜里来的。” 吴坚对上庄逐言幽深冰冷的眼眸,心不自觉的缩了缩,这个容貌如此出众,气势也很惊人,若是之前就在城里,他肯定见过,应该真的是昨晚才来的。别开眼,吴坚又看了看夏冰儿,问道:“那个女人也是他们一起的?” 官差点头回道:“是,昨夜盘问过来,那女子是当家的妹妹,跟着出来长见识的。” 确定这些人是昨晚来的,又没有带什么货物需要查验之后,吴坚也没再多问,轻“嗯”了声,就放行了。 官差松儿一口气,对着几人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 几人顺势往外走去,最后一匹马刚走出城门,那姓吴的官差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就连那一步步走过来的脚步声,似乎都被放大了。归云和沈羲他们倒不是怕这几个官差,只是如果此时被揭穿,难免坏了主子的计划,几人只能沉默着静观其变。 几人都以为吴坚看出了什么,夏冰儿更是整个人都微微抖了起来,若不是楚时及时按住她的肩背,只怕要被人看出异状了。 就在夏冰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吴坚终于再次说话了,“你是护卫?” 咦?夏冰儿悄悄回头,只见吴坚此刻正站在燕甯的马旁边,一双锐利的眼直盯着燕甯。 燕甯点了点头,回道:“是。” 她的声音在女子中,音色算是低的,此刻她又刻意把声音压得更低些,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男人的味道,准确的说起来,更像是少年的声音。 吴坚目光下移,上下打量着燕甯的身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么瘦弱的小身板也能做护卫?” 燕甯腰背仍是挺得很直,但却努力将自己身上的气势收起来,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回道:“我练的是内家功夫,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少爷们谈生意的时候带着彪形大汉太过失礼,所以才把我带在身边。” “你力气很大?”吴坚显然不信。 燕甯肯定地点了点头,“很大。” “那我倒要试试。”说着他便将袖子撸了起来,一副要与燕甯掰个手腕较量较量的样子。 夏冰儿默默地捂上了眼睛,吴坚的倔脾气上来了,八头牛的拉不回来,今天还是没能较量一番,他是不会让他们走的。 当那粗汉子撩起衣袖的那一刻,庄逐言的脸色就不太好了,而现在,他居然还想伸过去拉燕甯的手?! 就在庄大少正在考虑要不要废了那条胳膊的时候,燕甯先动了,只见她避开吴坚的手,利落的下马,在地上随便捡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笑道:“不用如此麻烦。” 几乎是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她便抬手一扔,看起来就像是随手为之,都没用什么力似的,那石子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城墙的方向飞去。 “砰”地一声闷响,很多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帮庄逐言一行说话的官差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地上看了一圈没看到石头,又朝刚才被砸的砰砰作响的地方看去,这一看之下,眼睛倏地瞪大,“我的天啊,居然……居然嵌到墙里去了!” 旁边守卫的官差也忍不住跑过去看,纷纷惊讶道:“这、这得多大力气!” 夏冰儿的嘴巴直接张成了0形,她昨晚还暗狠燕甯对她下狠手,现在才知道,人家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这可是城墙!不是土堆啊!十多丈之外,就这样随手一扔,石头就嵌进去了,真的是嵌进去的,完全没入, 嵌进去的,完全没入,简直不可置信! 不说这些官差诧异,楚时几人也都心惊不已,他们知道燕甯的飞刀很厉害,原本以为是她的技巧很好,现在看他,她的力气,是真的很大啊。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燕甯纤细的胳膊,百思不得其解。 吴坚盯着那城墙又看了好一会,慢慢地把衣袖又撸了下来,既佩服又尴尬地说道:“小兄弟果然天生神力!”好在没和他掰手腕,如果真的掰了,他的手估计也废了吧…… “过奖。”燕甯装作完全看不懂大家眼中惊悚神色的样子,指了指庄逐言的方向,小声说道:“官爷,我们可以走了吗?耽误了时辰,少爷怕是要扣我工钱了。” 吴坚扭头看去,正好对上庄逐言森冷的眼,那张本来俊秀无双的脸简直乌云盖顶。吴坚心下一惊,这个人好生可怕,只一个眼神就让人毛骨悚然。 吴坚完全不知道,这个眼神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还同情的地拍了拍燕甯的肩背,说道:“小兄弟,你年少有为,以后一定大有前途,良禽择木而栖,你一定要谨慎!行了,走吧。” 燕甯轻咳一声,差点没憋住笑,点了点头,对他拱了拱手,翻身上马,一行人立刻驾离开。 直到马跑出去七八里地,众人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夏冰儿更是猛拍自己的胸口,夸张地叫道:“终于出来了!吓死我了!” 说完她又立刻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不远处的燕甯,又是羡慕又是崇拜地说道:“甯姐姐,你刚才真厉害,难怪我那天被你揍得死去活来。” “……”燕甯嘴角抽了抽,这个话题,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楚时也一脸怪异地看着坐在自己前面,兴奋地手舞足蹈的姑娘,他真的不太能理解,被人揍的“死去活来”就这么值得高兴? 好在夏姑娘也不需要人回应她,表达完自己激动的心情之后,便小手一挥,说道:“我们现在快点赶去翡城吧。” “等等。” 夏冰儿疑惑地看向燕甯,不明白还要等什么。 燕甯第一次出远门,她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包着戒备之心。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夏姑娘,看起来单纯又懵懂,但对于她说的话,燕甯也只信了五分。会想要将她带出环山镇,一是因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二则是因为她口中的矿洞。发现新的矿洞,对穹岳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是真的,她也不会放弃。 现在她最需要确定的,就是那个所谓的矿洞到底存不存在。 “你知道那个矿在哪吗?” 燕甯有些错愕的看向庄逐言,因为这句话正是她想问得,却被他先问了出来。 夏冰儿怯怯地点了点头,“知道。” 面对庄逐言,夏冰儿总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想要靠近这谪仙一般的人物,但一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又不自觉得想逃跑。 “带我们过去看看。” 庄逐言再一次说出她心中所想,燕甯眸光微闪,垂下眼眸,闭上嘴静观其变。 庄逐言的注意力,始终在燕甯身上,她眼眸中那微不可察的惊讶与探究,他自然没有错过。夏冰儿说所的事,究其根源,就在那个矿洞之上,而燕甯身为穹岳的公主,最关心的肯定也是矿洞,所以目前最首要的事,就是查实矿洞的情况。 他的目标是燕甯,若是燕甯没有想去勘察的念头,他不会多事去提醒,但现在既然知道她想去,他就要早她一步去提,不管结果是让她觉得二人心有灵犀还是认为他别有居心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燕甯的目光和心思都应该放在他身上才对! 夏冰儿并不知道庄逐言心里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到他们要去矿洞,小脸都吓白了,急道:“不行的,矿洞所在的落叶峰已经被陈主簿的人封锁了,从山脚开始,就有很多守卫巡视,接近矿洞口地方,更是十步一岗。我上次偷偷摸过去,没能靠近洞口就差点被抓住了!还好我跑得快。” 夏冰儿越说越激动,可是看到庄逐言他们根本不为所动,悄悄看了燕甯一眼,夏冰儿纠结了好久,还是好心的劝道:“我知道甯姐姐武功高,但就靠她一个人,也打不多那么多守卫啊,我们去了落叶峰也进不了矿洞,还是别去冒险了,早点找到刘大人,让他派多些官兵过来,将落叶峰一举拿下……” 这回,那群大男人终于有反应了,只是脸一个比一个黑,所以,在她心中,只有燕甯会武功,其他人都是废物吗?! 夏冰儿越说越小声,到最后都快缩到楚时怀里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 其实这根本怪不得她啊,从昨晚抓“贼”到刚才小试身手,动手的都是甯姐姐,她怎么知道这一个个健硕如牛的男人,是不是外强中干…… 谢天谢地,这些话夏冰儿只是在腹诽,没有说出来,所以同样被认为是“外强中干”的楚少爷才有心情好言好语地哄着劝着给她解释,“你现在都不知道你爹到底怎么了,陈主簿和谁勾结你也不清楚,矿洞你只知道个大概方位,连里面是什么矿也一无所知。到了翡城,刘大人问起来,你一问三不知,他不信你怎么办?你甚至都没办法证明,你是夏知县的女儿。” 夏冰儿不服气地大声叫道:“我有官印!” 楚时被她逗笑了,露出了森森虎牙,笑道:“这个更麻烦,你手里的官印还是偷来的。” “我、我……”夏冰儿我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时看够了小姑娘又气又恼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终于好心地哄道:“我们先去看看,确定一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矿,这样到了翡城,你也好和刘大人禀明一切,只要矿洞真的存在,环山镇府衙没有把这件事上报朝廷,便是重罪,刘大人就算不全信你说的话,必定不会、也不敢放任不管了。对不对?” 夏冰儿低着头,手紧紧地抓着绯色的裙摆,好半天之后,竟然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回道:“不,我不能带你们去,去了你们会有危险……” 低低地声音带着哭泣,却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坚持,在场的人,包括一直对她颇为烦厌的庄逐言都有两分动容,如果这姑娘不是演技太好,那就真的是有一个干净的赤子之心了。 燕甯策马走到夏冰儿和楚时的马旁边,轻轻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声笑道:“别担心,你身旁这些人的武功并不比我的差,那些守卫,我们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不会有危险的。带路吧,到时见机行事。” 燕甯在家的时候,习惯了宠着夙素,现在看到比夙素年纪更小,又格外剔透乖巧的小女孩,不自觉间,就带着几分宠溺。 夏冰儿木木地看着对她温柔浅笑的燕甯,还有头上柔柔的触感,一时间蒙了,她虽然有个哥哥,但是哥哥很少回家,又只喜欢读圣贤书,整天说什么“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的,从来不与她亲近,还总嫌弃她习武,粗鄙不堪一点也不淑女,两人的感情很淡,她心里虽然也渴望有哥哥疼她,奈何总是求而不得,也就不奢望了。可是今天,她忽然觉得,有些温柔的姐姐,那才是最幸福的了的。 显然这时候,夏姑娘完全忘了,自己那差点断掉的肋骨和需要休养好几个月才能痊愈的内伤是拜谁所赐。 此刻她眼里心里全都是燕甯,傻乎乎地笑道:“好吧,我带姐姐去!” “……”燕甯默默地收回手,她刚才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先不管夏茹冰心里的喜悦和燕甯满腹的懊恼,庄逐言盯着两人的背影,冷哼了一声,低声叫道:“归云。” 归云呼吸一滞,连忙策马上前,附耳过去。 听完庄逐言的话之后,归云脸上不敢表现分毫,心里的小人已经吐了一地的血,良久才艰难地回了一个字,“是”。 第十三章 你就捡飞刀吧 燕甯没有想到,所谓的环山镇附近的落叶峰,居然这么远,山路难走,几人赶到落叶峰附近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周围的环境很复杂,举目望去,层峦叠嶂,树木遮天蔽日,脚下野草丛生。阳光几乎穿不透密密地树叶照射到地面,正午刚过,却让人觉得已到了落日时分。 为了不惊动落叶峰上的守卫,几人将马拴在林子里,慢慢地向山脚下进发。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发现有人在山脚下巡逻了,那些人穿的并不是官府,而是墨色的劲装,每一个人都手持长剑,面色沉冷地巡视着。 只看一眼,燕甯就知道,这些人并不是普通官差,且不说小小的环山镇,不可能有这么多官差名额,就是这些人身上的气势就不是一个小镇能培养出来。这样一来,燕甯反倒放心了,就算他们守的不是矿洞,也必定是重要的东西,这一趟总不至于无功而返。 夏冰儿躲在一棵树后面,歪着头看着好久才巡过来一回墨衣人,皱起了眉头,不解地低喃道:“奇怪,今天的守卫好像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少了好多!姐姐不会以为我说谎吧……” 归云站在最后,撇了撇嘴,没什么奇怪的,为了让他们更快的靠近矿洞,主子之前就交待他派人把山脚清理一遍,留着这几个人,也是为了看起来没这么突兀而已。 燕甯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摸清了这些人巡逻的规律,便不想再拖延,走到夏冰儿身边,低声问道:“矿洞在哪?” 夏冰儿连忙回头,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急切地说道:“在西北面的半山腰,当时我也是为了躲避守卫,误打误撞到了那个地方,但是也仅仅只到了半山腰而已。我之前说的十步一岗并不是夸大其词,那里的守卫真的非常森严,具体的入口在哪,我也不知晓……” 说道最后,夏冰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耳边就听到那音色动听语气却很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和楚时留在山下。张义、卫宁,你们两个也留下。” 夏冰儿急忙抬起头,不甘心地叫道:“为什么?” 楚时懒懒地依在一棵大树旁,似笑非笑地睨着庄逐言,虽然没说话,眼睛里也同样闪着几个字:对啊,为什么啊? 庄逐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警告再明显不过,楚时耸了耸肩膀,手在嘴巴上轻轻一抹,将“你随意,我绝对不废话”的意思完美的传达了出去。庄逐言才转过头,看向夏冰儿,说出来的话,跟是气死人不偿命,“如果半山腰上的情况真的如你所言,那你去完全是拖后腿。” “我、我才不会拖后腿,我的武功也不差!再说我好歹是本地人,可以给你们指路!”夏冰儿心里是有些怕庄逐言的,但又不甘心被人说拖后腿,咬着牙反驳,然而她话音还没落下,燕甯忽然开口说道:“你还是待在山脚下吧,如果发生了什么异常的情况,你还可以及时通知我们。” 夏冰儿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这会已经乖乖的站在燕甯面前,无比听话地回了一声,“好!” 这是在表演变脸吗? 楚时下意识的将还在努力卖乖的小丫头往身后拉了拉,这样打庄大少的脸,真的没问题吗? 夏姑娘完全代入要做个听话的好妹妹的角色,眼睛里只有燕甯,哪里还看得到某人漆黑如墨的脸色。 “走。”好在庄大少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和小丫头计较。 最后上山的人选确定为庄逐言、燕甯、归云、沈羲还有两名随行侍卫方一平,许修。 几人轻功都不错,轻松的绕过本来就不多的守卫,到了夏冰儿口中的西北面半山腰。其实也不用夏冰儿特别交代,他们也知道找对地方了。这里的人,比山脚下多了不止十倍。 几人找了一个杂草堆躲了进去,远远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百来人,虽然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里守卫应该不少,但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很惊讶,到底是什么矿,需要这么多人守? 因为人多,燕甯眼睛眯了又眯,看了又看,才从人影交错间,勉强看到前方有一个类似洞口的地方。 这下有些了,人实在太多了,别说不动声色的进去,就是闯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庄逐言背靠着草堆,单手撑着脑袋,欣赏够了燕甯暗自纠结烦恼的声色,才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说道:“沈羲,你和许修,一个选一个地方,放一把火,火势最好大到半山腰的人都能看到。” 放火?燕甯眼前一亮,又微微皱起了眉,“这样只会引起矿洞中人的警惕。” 庄逐言对着沈羲两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赶快去办,才扭过头看向燕甯,一向眸光幽深的眼睛里,闪着几分狡黠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所以才选择放火而不是杀人。” 燕甯思量片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就算这些人知道纵火是有人故意为止,他们也不得不去救,这里是山林,周围到处是树木杂草,现在还是秋天,天干物燥,放任不管很很容易引得大火烧山。即使明知道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也非调人前去救火不可! 庄逐言的笑,无论是哪一种,都有着不可比拟的魅力,可惜……公主殿下正在凝神思考,生生错过,庄大少白笑了一场,最后只能僵住嘴角,狠狠地别过头去。 归云和方一平默默地往后挪 和方一平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一边在心中祈祷,这火快点燃气起来吧!快快快! 半个时辰后,半山腰上的人终于看到了冲天的黑烟。 “怎么回事?” 一名四十多岁的锦衣男子从洞口处走出来,盯着那怪异的黑烟大声呵斥。不远处,看起来像是这群墨衣男子领头的男子迎了上去,抱拳行礼后,说道:“大人,南面和北面的山峰不知为何,燃气黑烟,看样子,像是起火了。” 锦衣男子脸色一变,指着墨衣男子急道:“立刻给我加强防卫!在派人搜山,别说是人,一个蚊子都别给我放过。” 墨衣男子面色沉静,与锦衣男子相比,沉稳冷静许多,又看了一眼那夹杂着火光的黑烟,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到:“大人,现在正是天干物躁之时,那山火若是不尽快扑灭,很快就会烧到这边来,到时候别说小的们没命还是小时,洞里的东西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就事大了。” 锦衣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连连点头道:“你快派两个人,各带三十人前去灭火,就算灭不了,也要想办法控制火势,别让火烧到这边来。” “是。”墨衣男子领命离开,一下子调走了四十万,半山腰上巡视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剩下的四五十人全都聚集在洞口附近,各个神情肃穆,警惕非常。那位锦衣男子又交代了几才转身走进了洞内。 燕甯和庄逐言都没急着动,仍是靠在草堆上观察,领头的墨衣男子并未去救火,而是守在了洞口正中央,留下的人也没有一丝惊慌,想要进入矿洞,仍然不容易,更别说,洞内的情况,他们还一无所知。 庄逐言往燕甯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问道:“你一次能发多少飞刀?” 燕甯认真思考之后,有些遗憾地回道:“左右手同时的话,一次只能发十二枚,再多,就不精准了。” “……” 十二枚还说“只能”?归云又想吐血,公主殿下,您知不知道,江湖上钻营暗器的千机阁,最出名的“千机盒”也不过能一次发出二十八枚暗器就已经受到江湖之人极大的追捧。那“千机盒”靠的是暗藏于盒中的机关,您这靠的双手啊! 还有,请记住您的身份,公主、公主!您这样让江湖人物和他们这种靠武力吃饭的侍卫情何以堪?! 庄逐言为了更深刻的了解燕甯的武力值,又问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飞刀?” “十枚吧。” 这次连庄逐言也惊讶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在身上带这么多飞刀,这可不是没什么存在感的飞针,即使再薄,这么多飞刀加在一起,也不轻吧。庄逐言目光控制不住的在燕甯纤细的身板上来回扫视,她到底把这么多飞刀藏哪? 燕甯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她的飞刀和腰带都是小姨特意设计了,腰带是牛皮和棉布缝制的,中间有夹层,一共分为六段,每一段当中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二十把薄如纸的飞刀,平日里既看不出来又方便拿取。 如果庄逐言知道燕甯心里堤防着他,还留着二三十枚没有说,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归云和方一平已经有些麻木了,公主殿下好凶残,其实解决这些人,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吧,根本不需要他们…… 燕甯不知道自己让身后的两人又吐了多少血,她只是清楚的知道,一次连发十二枚飞刀,只能成功一次,那些守卫不可能站着不动,一旦他们动了,燕甯一次能击中的人,最多只是三人而已。 保守估计了一下自身的实力,燕甯对被打击的说不出话来的归云和方一平说道:“我解决掉一半人,你们两个解决另一半。” 燕甯看了一眼懒懒地斜靠着草堆上的庄逐言,有些为难,考虑到他身上还有伤,昨天又被马拖着走了一天,那么狼狈,沉吟了好久,燕甯终于说道:“你一会负责帮我把飞刀捡回来就行了。”这个任务他应该能胜任吧? 庄逐言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盯着燕甯:“……” 想象着主人满场乱跑,捡飞刀的样子,归云和方一平冷汗流了一脸! 第十四章 存疑 庄逐言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盯着燕甯:“……” 想象着主子满场乱跑,捡飞刀的样子,归云和方一平冷汗流了一脸! 庄逐言冷眸轻眯,眉梢微挑,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一言不发。燕甯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而已,归云和方一平却吓的心肝乱颤,主、主子这个表情,明显是气炸了啊! 归云用力撞了一下方一平的胳膊,在对方茫然的目光下,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在方一平还不算蠢到极点,立刻意会,猛然举起手,急道:“我!甯姑娘,我武功太差了,肯定不是那些墨衣人的对手,不如让我去捡飞刀吧,我最喜欢捡飞刀了!” 燕甯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吼吓了一跳,好在离得远,不然他们肯定暴露了。 得不到燕甯的回应,方一平想哭的心都有了,生怕她不同意,往前挪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恳求道:“真的!请您一定要让我捡飞刀!” 不就捡个飞刀而已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兴奋?燕甯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点了点头,答应道:“哦,那就你去捡好了。” “谢谢!”方一平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抢到了捡飞刀的活了,这样主子应该就……不生气了吧? 方一平去捡飞刀了,那就只有归云一个人对敌,燕甯有些担心地问道:“归云,你一个人能解决另一半守卫吗?” 我是能……还是不能啊?!归云欲哭无泪,公主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主子算进去,难道在公主殿下心目中,自家主子真的就只适合捡飞刀吗?! 归云小心翼翼地偷看庄逐云,希望能得到一点指示,可惜这时候的庄逐言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背靠着草堆再也不看燕甯一眼,甚至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归云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小声地回道:“应该能吧……” 燕甯把他的迟疑当做了不自信的表现,猜想他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估计有些吃力,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动作快一点,矿洞里的情况不明,为了防止腹背受敌,我们必须在火灭掉之前从矿洞里出来。一会进入洞内,只要确定里面是什么矿,就立刻撤出来,不要恋战。” “是。” 燕甯抬手在腰间摸了一把,手上便拿出来一大把飞刀,每一片都轻薄锋利,刀锋森然。银白冷硬的飞刀在她修长纤细的指尖滑动,有一种刚与柔冲撞的美感,就连庄逐言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燕甯完全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的墨衣人身上,将十二枚飞刀扣在手中,运气与手腕间,这一次,她用了十成的功力,将手中的飞刀掷出。 速度极快手腕飞刀化作一道道银白色的流光,朝着墨衣人的方向飞去,几乎是飞刀出手后的一瞬间,十二名墨衣人便突兀的倒在地上。 “有人偷袭!” 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引起了墨衣人的警觉和骚动,所有人都动了去起来,七八个人迅速后退,将洞口牢牢守住,其余的人两两一组,背靠着背,戒备地盯着四周,他们的位置不断的变换。 燕甯手里握着飞刀,眉头皱了起来,若还想精准的集中黑衣人,就要考得更近一下,而且这回一次估计只能解决两人了。 归云在燕甯掷出飞刀之后,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飞快地冲了出去,与墨衣人打了起来。 燕甯没有迟疑,趁着归云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力,从草堆后面绕了过去,一边掷暗器,一边朝着洞口靠近。 方一平身法灵活地躲避着黑衣人的长剑,在倒下的人中间来回地跑,专心一意地捡飞刀,务必做到一枚不落! 这时候,燕甯也已经来到了离洞口七八丈的地方,正当她决定一鼓作气,用飞刀解决洞口处的几人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来,燕甯心猛地一缩,立刻往旁边急退一步。 刚刚离开所站的位置,燕甯就看到一道剑光闪过,剑锋还带着凌冽的寒意,若是她没能躲开,那把利剑此刻应该已经刺入她的背后了吧。 燕甯只觉得手心都寒湿了,心还在砰砰跳,从没有一刻让她觉得离死亡这么接近。还未等她平复心情,长剑再次朝着她刺过来。这么近的距离,飞刀已不适用,燕甯再次后退,险险地必过了剑锋,这时,燕甯也看清了,长剑的主人,正是与锦衣大人对话的墨衣人首领。 这人长相极其普通,身材也只是中等,但是剑术却十分精湛,每一剑都带出极强的剑气,燕甯几次都差点躲不过去。这么近的距离,燕甯只能以拳法对敌,双拳对上长剑,显然吃亏许多。 就在这时,原来守在矿洞的七八个人中忽然分出四人一起朝着燕甯攻了过去。应付首领一人,燕甯都有些费劲,若是还有人偷袭的话,只怕她要受伤。 燕甯眉头微皱,飞快摸出四把飞刀,朝赶过来的墨衣人掷去,太过仓促,她只击中了其中两人,剩下的两人已经冲到了她一丈远的地方,她来不及再掷第二次飞刀,就已经被三个人围在中间。 有了另两人的加入,燕甯立刻落入了下风,墨衣首领冷哼一声,长剑如灵蛇般刺出,角度刁钻,目标显然是要废掉燕甯一直胳膊。 燕甯心中一惊,还未想出如何应对,一抹银灰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身侧,只听“叮” 在她身侧,只听“叮”一声脆响,长剑居然被挡了回去。 燕甯一怔,扭头看去,身侧之人竟是……庄逐言?他不是在草堆哪里吗?! 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燕甯细想,庄逐言与墨衣首领对上,燕甯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少,迅速解决了逼过来的两人,回头仔细看去,才终于看清,庄逐言用的兵器,是一把短小精干的匕首。 匕首对上长剑,本该是非常吃亏的,庄逐言却丝毫不落下风,墨衣首领每一剑袭来,都被匕首拦下,匕首在他手中,几乎与他融为一体。仿佛活了一般。墨衣首领招式越来越犀利狠辣,庄逐言仅凭借一把七寸长的匕首,与之战得不分上下,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他脸上不见一丝慌乱,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讥讽地笑容,身上的广袖长袍飘逸非常,刀光剑影间竟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两人对下十来招之后,庄逐言好似摸清了对方的剑法路数一般,手中的匕首一转,直指对方咽喉,墨衣首领双目圆睁,连忙挥剑阻挡,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银光急速袭来。 墨衣首领愣愣地低下头,只见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两把飞刀没入心口。 归云看到主子动手了,手下的招式也越发的犀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守在洞口外面的墨衣人便被全部解决。 “进去吧。”庄逐言手腕一转,匕首便消失在他手心,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燕甯。 燕甯目光复杂地盯着庄逐言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洞口很小,但是山洞里的空间却很大,估计原来守在这里的人都出去拦截他们了,所以洞中没看到什么人。 燕甯从来没有见过矿洞,也不知道矿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山洞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而且山洞里居然还分别凿出了三条岔路,一时间她也知道应该走哪一条。 就在这迟疑的一刹那,其中一个岔路中,忽然冲出来两个人影。 这两人也穿着一身黑衣,不同的是,他们脸上还带着面具,银色的面具覆盖了整张脸,只留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诡异,他们的身手明显比外面那些黑衣人高明很多。看到他们几人,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 归云和方一平反应也很快,立刻迎了上去,四人在洞内打了起来。 归云一边与对方缠斗,一边低声叫道:“主子,您和甯姑娘先去查看,我们断后。” “走。”庄逐言拉着燕甯的衣袖,带着人往黑衣人走出来那天通道跑去。 燕甯回头看了一眼,归云和方一平虽然有些狼狈,但与黑衣人打得也算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事。燕甯放下心来,也没多作停留,跟着庄逐言跑了进去。 庄逐言和燕甯跑进矿洞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远,戴面具的黑衣人和归云、方一平又过了几招之后,打得越来越敷衍,最后讪讪地收了兵器,舒了口气。 叶西一把抓下脸上的面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道:“接下来我们要干嘛?” 如果这时候燕甯在的话,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昨天夜里劫持庄逐言那三个悍匪中的头儿。 归云也收了长剑,双手抱胸,站在洞口处,回道:“当然是守好这个通道,别让人进去,坏了主人的计划。” 方一平看了看那条黑漆漆地通道,好奇地问道:“主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叶西神秘地笑了笑,方一平立刻闭上了嘴,他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第十五章 孤男寡女 归云也收了长剑,双手抱胸,站在洞口处,回道:“当然是守好这个通道,别让人进去,坏了主人的计划。” 方一平看了看那条黑漆漆地通道,好奇地问道:“主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叶西神秘地笑了笑,方一平立刻闭上了嘴,他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通道里非常的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周围飘散着几不可闻得火油味道,庄逐言几乎可以肯定,这条道之前应该是点有火把的。他有些恼,叶西那个混小子,为什么要把火把给灭了,难道是以为燕甯会因为黑暗而害怕? 庄逐言想到她飞刀出手时的凶残模样,不禁撇了撇嘴,燕甯实在不像是会怕黑的人。 今日发生的事,大多数都是他算计好的,要让燕甯这样的女子对一个人上心乃至动心,两人必定共同经历许多事情,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顺眼,对最后甚至可以性命相托,每一步他都必须计算好,因此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昨夜听完夏冰儿的话,他猜测燕甯有可能会去落叶峰查看矿洞的消息,就派了沈羲连夜出城,让叶西带人先去落叶峰打探,找机会潜入矿洞之内,不要惊动矿洞里的人,只需要找到一条适合两个人冒险的路线,今日扮成黑衣人将他和燕甯引进来就好。 目前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问题是这黑漆漆的通道到底还要走多远?! 庄逐言还在心里咒骂着叶西,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目标是他牵着燕甯衣袖的手,庄逐言心底轻笑一声,该来的总算来了,他迅速松开手,同时佯装恼怒地说道:“你干什么?” “庄公子身手了得,功力深厚,就是不知道,昨日怎么还会被几个小毛贼搞得那般狼狈?”黑暗中,燕甯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略带调侃的语气算不上重,甚至好像还带着几分笑意,但庄逐言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怒火以及深深的戒备和怀疑。 庄逐言早救料到,燕甯在看到他动手之后,就会怀疑,他昨晚被人挟持的事情不对劲,以他的武功,区区三个匪类,根本不可能将他弄得那般狼狈,所以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夜色中,看不见彼此的神色,燕甯背靠着石壁,手中紧扣着两把飞刀,凝神静气,仔细的感知着庄逐言的动静,只要他有所动作,她绝对不会吝啬她的飞刀。 只是那人并没有如预想中的沉默或者对她动手,反而冷笑着回道:“你管我怎么被抓住的!今天要不是我救你,你小命就没了。” 黑暗中,燕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晚要不是我救你,你的尸体到现在已经僵硬了。” 那人像是被她的话噎着了,沉默了片刻后,不甘不愿地回道:“那就算扯平好了。” 燕甯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两人不像是在对峙,倒像是斗嘴,心里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燕甯依旧冷漠地说道:“你若是能解释清楚,昨日你为什么会被贼人所劫,我就接受你扯平的说法。” 这次黑暗中的人沉默得更久了,燕甯似乎还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们被、人、下、了、药!” 燕甯一愣,下药?原来是这样,也对,她在家的时候,就常听说有些江湖中人,武功并不高,但是极为奸滑卑鄙,武功高强之人都败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之下。 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燕甯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毕竟来落叶峰,最主要的还是查清楚矿洞的情况,“走吧,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庄逐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故意表现得如此别扭,就差没恼羞成怒了,好在总算起了作用,他能明显感觉到,燕甯对他的敌意消散了许多,虽然她对他肯定心有戒备,但只要她还愿意与他同行,那么他总有办法让她动情。 两人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忽然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是水滴落在了水面上的声音,两人越大谨慎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 又走了一会,除了水声,他们还感觉到了淡淡的水气,同时,也看到通道里,唯一的火把。 火把上的火油并不多,火焰非常的小,只面前能照亮一两丈的距离,但就是这点点光火,也足够二人看清前面的路。 庄逐言好像终于明白,叶西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了…… 燕甯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水?” 是的,两人的前方是一片水泽,山洞的顶上,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一眼看去,仍旧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 燕甯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她完全没想到,半山腰上的一个矿洞里,怎么会有水?水下的一切都未可知,她一时间有些犹豫,耳边响起了庄逐言仿佛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我们出去换一条路吧。” “为什么?”燕甯原本只是想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没想到却见他已经退后了好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明明脸色都变了,还强壮镇定。 燕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你不会泅水?” 庄逐言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冷笑道:“难道你会?” 燕甯当然会,她和夙素、楼辰从小就学泅水,每年夏天,小姨都会带着她们去江河中练习,就算是带着一个人渡江她都能作到。 燕甯眼眉带笑,虽然没说话,但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当然”两个字。 庄逐言一怔,女子重名节,越是贵族之后,对女子的要求越是严苛,别说泅水,露出双足都是失德之举。燕甯贵为公主,竟会泅水?庄逐言转念一想,燕甯既然能习武,还敢一个人偷偷溜出焕阳城,可见从小就不是被拘着长大的,会泅水似乎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并不是完全不会水,只是在水中支持不了多久,若是遇到水下情况复杂些,就绝对会溺水。 燕甯想到自己连江河中的惊涛骇浪都不惧,这小小的水潭应该也难不了她,轻轻挽起衣袖,笑道:“走吧,我保证淹不死你。” 庄逐言故作赌气的“哼”了一声,也随着燕甯朝水中走去。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叶西知道他水性不好,还暗示他走这条路,那么这水绝对不会深,淹不死人。 不过此刻他身为一个“不会水”又不知道水底情况的人,自然不能表现得这般镇定,目光落在走在前方,脚步稳健,腰肢纤细的人身上,庄逐言眸光微闪,勾唇一笑。 燕甯只觉得腰间忽然一紧,紧得快要勒死她了,不得不停了下来,怒道:“你干什么!” “水过腰了!”庄逐言一向低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惊慌,燕甯又好气又好笑,“你也说才过腰而已,而且过得还是我的腰!” 确实,两人在水中走了两三丈远了,水也不过刚刚没到燕甯的腰而已,这个高度,堪堪到达庄逐言的大腿。 可惜身后之人,没有羞耻心,不仅手搂着人家的腰不放,整个人都贴在了人家背后,“谁知道再往前水会不会遇上什么漩涡乱流的!” “这水中一点波动都没有,明显是死水,哪来的漩涡!” “万一呢!” 燕甯无奈极了,虽然和庄逐言认识也不过两天,她已经知道,这人极爱面子,不然也不会在被人劫持的时候,还对着她冷笑,不屑一顾。 此刻贴在自己身后的身体,明显在微微颤抖,可见他是真的怕,但就是嘴硬的不肯承认而已。 她知道不会水的人,站在水中是一种多么恐惧的,回想起当年她们三姐妹学泅水的时候,楼辰是学得最快的,夙素年级小,胆子却大得很,而她是三个人之中,对水最恐惧的人,她觉得水随时都会没过咽喉,鼻腔,将她整个人吞噬,那种越挣扎越无力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燕甯有些不忍心再水中将人推开,但是要腰被人这样紧紧的环着,感觉实在太奇怪。想了想,燕甯低声说道:“你把手松一松。” 庄逐言怎么可能同意,不仅没松开,反倒环得更紧了,“不行,你把我带水里,就得负责。” 燕甯暗暗叹了口气,抬手取下头上的发冠,她的头发比一般男子长,要带上发冠,必须先用长绳将头发束紧盘好才行。 燕甯一点点解开束发,头发散落的同时,她手中也多了一条六七尺长的细绳。 两人已经差不多走出了火把能照射的范围,庄逐言看燕甯的身影已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感觉到满头青丝瞬间落下,柔滑的发丝有些甚至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手腕上,柔柔的,还有点麻,说不出的感觉。 庄逐言一时间怔在原地,愣了地看着她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身上,另一头,系在他身上。 第十六章 无赖 两人已经差不多走出了火把能照射的范围,庄逐言看燕甯的身影已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感觉到满头青丝瞬间落下,柔滑的发丝有些甚至落到了他的肩脖间、肩膀上、手腕上,触感柔柔的,还有点麻。 庄逐言一时间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身上,另一头,系在他身上。 头顶上,水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燕甯散下头发之后,发丝很快被雨水打湿了,凌乱潮湿的发贴在脸颊上,周围的光线又十分暗淡,庄逐言看不清她漂亮的脸,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因为看不到,感觉就被变得更加敏锐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微微前倾时浅浅地呼吸,感受到她温暖的手轻轻环过他的腰,将细绳紧紧地系在他腰上,系好了还用力扯了扯,确定足够牢固之后,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样总行了吧。” 燕甯的手劲不小,绳子绑得非常紧,紧到甚至有些疼,但是庄逐言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想挣开,耳边听着她低沉清浅的声音,感受着两人腰上相连的细绳,心里的感觉很奇异。 她不知道吗?与一个完全不会水的人绑在一起,有多危险?若是遇上水底有乱流,那么危险将加倍。 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他和她才认识多久?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自己的命随随便便和别人捆绑在一起,她对谁都是这样吗?她怎么这么单纯好骗?! 这个时候,某人完全忘了,就是因为燕甯戒备心重,武功又高,他才不得不使了那么多手段,才靠近人家。 他更不会知道,燕甯之所以和他绑在一起,是因为,她几年前在江湖里练习的时候,就和一名不会水的小将士绑在一起,并成功的将人带到了河对面,所以她对把庄逐言带出这片水域很有信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想某人一直抱着他的腰。她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单纯,更不是因为他特别。 所以说,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庄逐言还沉浸在自己怪异的心情当中,感觉到手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反射性地收紧手臂,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一怔之下,手松开了一些,随即又倏地收紧,低沉的嗓音说出来的话,让燕甯很想揍人。“不行,这条带子这么细,断了怎么办?还是我自己的手稳当些。”说完,某人还顺带紧了紧环在燕甯腰间的手,将人紧紧的困在怀中。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她的腰又多细,单臂就能将人环在怀里。 “你!”燕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脸皮发热,别误会,不是羞的,是气的! 反正都绑了绳子了,就算现在踹他一脚,也不至于会溺水吧?就算溺水,她也能拉住他,这么想着,燕甯终于忍无可忍的抬起脚,狠狠地踢向庄逐言的小腿。 水纹波动,庄逐言早有所觉,黑眸中犹豫一闪而过,最后却没有避开。让她这一觉结实的踹在了他腿上。 庄逐言闷哼了一声,燕甯脚下踢得多用力,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就有多用力。 “嘶……”燕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方面是疼的,另一方面则是惊叹于有人竟能如此无赖?! 燕甯的声音冷了下来,“庄逐言!你别太过分,再不松手,我就用刀子了。” 燕甯的心里也有些紧张,她其实并不想为了何种事,在别人身上动刀子,但是这人实在太可恶了,就在她好不容易决定,他再不松手,就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两刀的时候,那只一只环在她腰上的手终于松了些。 燕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人又贴了过来,在她耳边用着极低的声音,仿佛还带着点可怜兮兮地语气,低声说道:“快走吧,你不冷?” 当然冷,本就是深秋时节,这里又阴冷潮湿,在水里待久了,简直有一种刺骨的感觉。燕甯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她这是在干什么?和他在水里较劲有什么意思,她踢也踢了,骂也骂了,威胁也试过了,一点效果都没有,腰还差点被勒断。 燕甯自暴自弃的想着,算了,先走过这片水域再说,到时一定离得这个无赖远远的! 燕甯消极抵抗,庄逐言终于如愿以偿,满意地搂着美人的小腰,在冰凉的水里慢慢往前走,心里想着,叶西这次的差事办得漂亮,回去好好嘉奖他。 被庄大少大大地肯定了一番的叶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喜悦,此刻他正懊恼不已,备受煎熬。 黑漆漆的通道里,四个大男子一字排开,蹲在那里。他们不敢进去破坏了自家主子的计划,也不敢随便离开,只能傻傻地守在这。 几人沉默了好一会,叶西忽然起身,走到归云面前,蹲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叶西神色凝重地问道:“归云,你说,我以后该不会都只能扮演这种‘黑衣人’、‘悍匪’之类的反派角色了吧?” 归云扬了扬眉,笑道:“你说呢?” 好吧,他肯定要继续扮演下去的,毕竟没有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英雄救美,或者美人救英雄的戏码…… “这事……最后被公主发现了怎么办?”叶西呼吸一滞,悲凄地低语道:“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如果主子最后不会被灭口,你们应该也不会。”只要燕甯最后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主子,这些过程她肯定不会介意。就算她真的生气 介意。就算她真的生气,应该也是冲着主子去的,不会去为难叶西几个侍卫,这是他这两天对燕甯的观察所得,她是个大气且恩怨分明之人。 叶西听完,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更加愁眉苦脸了,“问题是,主子不想被灭口,很有可能我们就会被灭口!” 他是担心以后主子真的和公主殿下在一起了,为了不让公主殿下看见他们就膈应,而将他们调离身边,就再没有机会侍奉主子了吧。 归云忍住笑,耸耸肩,回道:“节哀顺变。” 叶西狠狠地瞪了这幸灾乐祸的家伙一眼,走到通道另一边继续蹲在,顺便想想事情揭穿之后,怎么补救一下…… 方一平长舒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懊恼自己在侍卫中,武功不够好,没被主人委以重任,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太幸运了,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庄逐言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腹手下,心情是如何的忐忑,他只是颇为遗憾,这片水泽比他想象中的要小很多,两人只在水中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走了出来,中间自然也没有什么乱流漩涡可以让他借题发挥。 双脚终于踏上了干燥的地面,庄逐言还意犹未尽,燕甯却是雀跃不已。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解开两人腰上绑着的细绳,为了速度快些,她甚至直接摸出了飞刀,将绳子切断。 离开水面之后,庄逐言也收回了手,感觉到腰上连接两人的细绳倏地松开,竟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绳索断开,燕甯往前疾走十来步,彻底远离庄逐言。 庄逐言解下系在自己腰上的绳子,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之后,鬼使神差地收进了衣袖会中。 两个人的听觉都很敏锐,即使在黑漆漆的通道内,也能从彼此轻浅的脚步声中,感知到对方的位置。 两人一路往前走,谁也没有说话,燕甯是因为气恼和尴尬,庄逐言是因为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两人加快了脚步,发现前方的通道一分为二了,透出光的那一边显然是出口,而另一边似乎朦朦胧胧中,也透出些光线,但比起出口要暗了很多。 庄逐言本来就是陪燕甯来的,无所谓地问道:“走哪边?” 燕甯往暗处的岔路走了几步,凝神听了一会,低声回道:“这边好像有人声,走这边看看。” “嗯。”庄逐言没有意见,跟着她朝着那天窄小黑暗的通道走去。 这次没有走多远,两人就听到了人声。 “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的,动作快点!” 燕甯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在洞口发号施令的锦衣大人。燕甯心中一喜,看来他们没有找错方向。 离两人四五十丈远的地方,透出朦胧的火光,应该是火把的光芒,声音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两人悄悄往前靠近,离火光越近,越能看清,火光是从一个石门内映照出来的,石门之后,应该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因为除了人声之外,他们还听到了里面传来叮叮哒哒的声音。 来到石门附近,两人甚至感觉到,从石门内涌出一股股热浪,两人对看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燕甯贴着石壁站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探出头去,看清石门内的一切,燕甯不禁心头一跳,她原本以为里面的人,是在开采什么矿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幅场景…… 第十七章 矿洞中的秘密 燕甯贴着石壁站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探出头去,看清石门内的一切,不禁心头一跳。她原本以为里面的人,是在开采什么矿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幅场景。 石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高二三十丈,不像人工挖凿的,倒像是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内足可以容纳上千人,此刻山洞中的场景,只能用“热火朝天”四个字来形容。 偌大的洞内,火砖围砌了三十多个铁匠炉,没个炉旁边,为了五六个人,一人拉着风箱,炉膛内,赤红的火苗直往外窜,需要锻打的铁器在熔炉里烧红之后,被移到一个打铁墩上,两名身材壮硕的师傅一人轮着一个打铁锤,反复捶打。最后再有另外两人,将捶打过的精铁打造成不同的兵器。 每个铁炉旁边,都竖着一个兵器架,上面有长剑,有大刀,又弩箭,甚至还有长枪、双锏等,常见的兵器几乎一应俱全,若不是知道这里只是落叶峰的一个山洞,眼前的这一幕几乎让燕甯以为,自己进了一个专门炼制兵器的炼器房了。 洞中有数百人,除了打铁匠之外,还是近百名奴仆打扮的男子,一部分人正从山洞另一面的通道里,用箩筐抬着初步处理过的铁矿石到火炉边,另一部分人则是忙着将打造好的兵器,装进一个个大木箱子里。 三十多个大火炉火力全开,山洞中热浪滚滚,铁匠几乎都是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挥动铁锤时,牵动着身上的肌肉,汗水也沿着颈脖划过胸腹没入裤腰,若是被一般的女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只怕早就掩面而逃,羞愤欲死了。 庄逐言眯了眯眼睛,斜睨了燕甯一眼,却见她面色平静,目光澄明,丝毫没有羞赧之色,庄逐言忍不住抚了抚额头,这公主到底是怎么养大的?! 这个……真的不能怪她!燕甯大多数时候,是在将军府长大的,那里年轻健壮的青年实在太多了,虽然没有人会不要命的在公主殿下面前脱衣服,但在某些他们自以为没外人的情况下,还是会豪放的…… 咳咳,所谓见怪不怪,所以眼前这种场景,实在引不起公主殿下一丝一毫的不适,她关注的是兵器。虽不能细看,但只需一眼已足够她辨认,这些兵器并不精细,铁矿未能好好煅烧,制作出来的兵器都是下等兵器,和她在夙将军中所见的兵器完全无法比拟。 洞中实在太热了,那名锦衣大人一直站在石门附近,挥动着宽大的衣袖扇风,烦躁地问道:“这是第几批了?” 锦衣大人身后,站着一名随从,身材消瘦,皮肤黝黑,听到大人问话,赶紧上前回道:“回大人,装满这几个箱子,就是第三批了。” 锦衣大人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神情严肃地说道:“嗯,让他们不分昼夜的干活,卖力些,尽快凑足上面要的数量。” “是,小的一定严加督促。”随从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位大人,斟酌良久后,才低声说道:“大人,环山镇知县已知晓矿洞之事,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必定会上报朝廷,虽然现在他受制于大人,怕就怕他还有后招?今日无故山林失火,很是蹊跷,此事恐生变故。” “怕什么?”锦衣大人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个铁矿这么小,只要再撑过三个月,把大部分铁矿都打造成兵器运走,再将这个矿洞炸毁,到那时命陈主簿上报朝廷,就说发现了一个小矿洞,环山镇知县夏询急功近利,私下派人开凿,可惜方法不当,矿洞塌陷了。炸毁矿洞的时候,把夏询那个老匹夫和知内情却不肯归顺的人一并扔入矿洞之中解决掉。朝廷追究起来,万事推到夏询身上便是,反正也都死无对证了。” 随从立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声说道:“大人英明!就算给小的多张几个脑子,也想不出这样完美的计划来。” 显然随从深谙溜须拍马之道,锦衣大人听着顺耳,爽朗地一笑,摆摆手道:“行了,好好监督他们,干活利索些,本官自不会亏待你。” 随从连声称“是”,转过头就对身后的奴仆大声呵斥起来,完全就是狐假虎威的样子。 解决事情如此狠厉老辣,也没有一丝惶恐畏惧,想必这种事,这位锦衣大人定时处理了不少。燕甯冷眼看着两人肆无忌惮地说着话,心里已大致猜出了落叶峰矿洞的情况。 按照夏冰儿的说法,这个矿洞是半月前发现的,但是看这山洞的规模以及洞内石壁被烧灼熏烤的情况,明显不止半月,这个矿洞应该早就存在,只是环山县知县半个月前才知晓罢了。 穹岳境内,已发现的矿洞虽然不多,但其中铁矿却占了一半,像落叶峰这个小矿洞,或许还有很多,那么其他的矿洞,是否也像这般被人私占?朝中又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燕甯心中还有另一个疑惑,便也不自觉的低喃出声:“他们造这么多兵器做什么?”难道是要造反?! “贩卖兵器比贩卖私盐更赚钱哦。”耳畔响起熟悉的低沉男声,燕甯浑身一僵,这人何时又站在她身后了?!燕甯有些不自在,但和之前被他紧紧环着腰,身体相贴比起来,现在实在算不得什么。 燕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将注意力集中在贩卖兵器上?这么粗糙的兵器,要贩卖给谁?她虽是公主,但年纪不大,又常年住在焕阳城 大,又常年住在焕阳城,缺少历练,很多事,自然想不太明白。燕甯扭头看他,庄逐言将手指轻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显然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 燕甯莫名的有些愤懑,明明是他自己贴过来说话,现在到像是自己求着他似的,还有,噤声就噤声,需要剑眉上挑,双眸微眯,薄唇贴着指尖,似启非启吗?你一个男人搞得那般勾人做什么! 燕甯那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免得控制不住一拳打在那张妖艳的脸上!这时,石门后再次转来随从献媚的声音,“大人,十个大木箱全都装满了。” 看着地方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十个大木箱子,想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地长剑、大刀,心里就忍不住雀跃,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锦衣大人心花怒放,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抬出去装车运走。” “是。”随从招呼几个奴仆过来,用麻绳把大箱子绑起来,方便一会用扁担抬出去。 看样子他们是要从这个通道将木箱运出去,燕甯和庄逐言刚打断退回去,免得打草惊蛇,却听到背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少说也有十来二十人,其中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大哥,这趟是最后一批了吧?” 燕甯暗叹一声,糟了,有人从通道另一头走进来了,他们根本退不出去,燕甯并未慌张,需寻找着黑暗中能藏身之处。 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燕甯侧头看去,黑暗中,庄逐言低沉传来:“上面。” 这条通道只有五尺来宽,他们完全可以手和脚分别撑着石壁两端,躲在通道顶上。燕甯意会,轻踏石壁,翻身而上,却没想到,这通道下面虽窄,越往上,反而越宽,燕甯手撑着石壁的一端,脚很勉强才够到另一端,必须垫着脚尖才行,整个人开始摇晃起来。 但后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她若是这时候掉下去,肯定就暴露无遗了。 燕甯咬牙坚持着,脚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就在她觉得双脚发麻,快要支出不住的时候,脚腕忽然被一直手抓住了,那只手很有力,将她的脚稳稳地托了起来,让她不至于摔下去。 燕甯定下心神,才发现,庄逐言就躲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只是和她刚好反过来。朦胧中,她只能看到他单手撑着石壁,另一只手,正握着她的脚踝。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当然,燕甯也不想看清…… 通道中走来的一行人已经到了石门边,门内透出的光足可以让燕甯看清,这一伙人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各个体格健壮,性子也颇为爽朗,一边走一边笑谈,其中年纪稍大,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笑道:“搬完这十箱,就够八车了。” “总算完了,累死小爷了,这回能歇歇了吧。”还是刚才那道稚嫩的声音,它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挑年纪却不大的男孩,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懒腰。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里不难听出几分无奈和包容,“这批货是要运到西瑜去,旅途遥远,想休息还早着呢。快点把货运出去装车,赶在天黑之前下山,不然路更难走了。” 稚嫩的声音不甘不愿的“哦”了一声,之后几人便不在多话,进了石门。 这批兵器是要运到西瑜的? 黑暗中,燕甯看不到庄逐言在听到“西瑜”二字的时候,眼中摄人心魄的寒芒,她此刻正在脑子里回忆关于西瑜的事情。 第十八章 西瑜国 稚嫩的声音不甘不愿的“哦”了一声,之后几人便不在多话,进了石门。 这批兵器是要运到西瑜的? 黑暗中,燕甯看不到庄逐言在听到“西瑜”二字的时候,眼中的寒芒摄人心魄,她此刻正在脑子里回忆关于西瑜的事情。 如今天下分六国,穹岳最强,燎越次之,北齐和迪弩平分秋色,两国接壤又都非常好战,因此隔几年就要起纷争,皓月是以美人美景著称的小国,以前还时常被其他诸国欺压,后来“青家三姝”嫁到穹岳之后,再无人敢进犯皓月。 最后还剩一个西瑜,此国是六国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主要是它的地理位置特殊,它处在一大片凹地之中,说是国,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城,它四面环山,想要进入西瑜,首先要穿过一大片原始森林,那是一个神秘又封闭的国度。 这样一个易守难攻,就算真的攻下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处的小国,自然入不了诸国国君的眼,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它仍旧身居六国之一,却又仿佛游离于诸国之外。 西瑜位于穹岳西北之北,与永穆族比邻而居,速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西瑜人为何要从穹岳购置兵器,还是这种下品兵器,若是说他们想挑衅穹岳,燕甯是绝对不相信的,那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举,那他们想干嘛呢? 燕甯对西瑜知之甚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而刚才进去那些壮汉也从石门里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两人合抬一个大木箱子,仍显得很是吃力。 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通道之中,燕甯立刻感觉到脚上一轻,庄逐言已经松开了手,她也顺势跳了下来。 脚踝上还有那人手掌灼热的温度,燕甯心里有些别扭,但一想到人家也只是怕她掉下来露了行踪,帮了她一把而已,计较这种事,委实矫情。 好在通道里黑得很,也看不清彼此的脸色,燕甯纠结着要不要道谢,耳边已响起那人特有的嗓音,只是好像比平日里更为低沉了几分,“走吧,出去再说。” “嗯。”矿洞的情况基本弄清楚了,燕甯也不想多留,两人沿着通往外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不需要询问彼此便一起朝着阳光透进来的出口走去。 出口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落叶峰的侧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在两人前面的一行人还未走远,一行人正在不远处将十个木箱装上马车。 总共八辆马车,二十来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山下走去。 燕甯和庄逐言蹲在出口的草丛堆里,默默地看着他们走远,两人的衣衫都还有些湿,燕甯披头散发,庄逐言也是一身狼狈,好在他们也都不太在意。燕甯甚至直接席地而坐,托着腮帮,低声说道:“木箱的尺寸大约是四尺长,两尺五寸宽,两尺高,一个箱字里面的兵器最少有四十件,六个箱子一车,八车就是四十八箱,一趟就是一千九百二十件,那个随从说,这是第三批,也就是说,之前他们还送走了三千八百四十件兵器,如果未来三个月锻造的兵器全都是送往西瑜的,那么会有上万件兵器被过去,西瑜或许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燕甯语气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但随着她的话,庄逐言深邃的眼眸缓缓闭了起来,掩下了一片寒光,好一会,庄逐言才冷淡单地回了一句,“或许吧。” 燕甯微微侧头看去,只见他眼眸微闭,好似很疲惫,她才想起庄逐言昨天才被下了药,还受了伤,今日这般折腾,也难怪他累成这样。 燕甯本来想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没再说话,想着让他休息一会再下山也行,谁知庄逐言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冷声说道:“你先下山,和楚时他们汇合,让他们做好离开的准备,我到草堆那里等沈羲和归云回来,再一起下山,我们尽快赶到翡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甯感觉到,庄逐言从山洞里出来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数不清,只觉得他眼眉只间似乎戾气重了些? 对上燕甯探究的眼眸,庄逐言眉峰轻挑,微微倾身,勾起她肩上一缕微湿的发丝,低声笑道:“还是你想和我一起?那就最好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燕甯皱了皱眉,凝视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转身朝山下走去。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庄逐言的脸也慢慢地沉了下来,之前还微微上挑隐含笑意的黑眸,此刻泛起了冷厉的寒光,那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可屠人心,眼中那里还有一点调笑无赖之色。 选了一条也燕甯不同方向的路,庄逐言运足了内力,飞快地朝着与沈羲约定好的地方奔去,速度快得几乎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主子。” 庄逐言的声音一出现,沈羲和归云几人立刻迎了上去,看到是主子孤身前来,隐身在暗处的叶西几人也纷纷现身,上前行礼。 庄逐言微微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数,几人都是他的心腹,只一个照面,就已经感觉到,自家主子的心情显然不怎么好,不,应该说是很不好。想到他是一个人过来的,莫不是……一路上不顺利,和公主殿下闹翻了?! 每个人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个版本的故事,尤其是叶西,盯着主子湿漉漉的衣摆,更是冷汗淋漓,难道他选哪条有水的通道 道他选哪条有水的通道选错了?!不能吧?!主子虽然水性不好,但也不至于栽在那浅浅地水泽里啊?不会因此被公主殿下嫌弃了吧?!一定不会的吧?! “这落叶峰是个铁矿洞,已被穹岳朝中某些人把持,正在私造、贩卖兵器,数量多达上万件,分批送出,而它们即将送达目的地是——西瑜。”庄逐言不知道,仅仅只是几息之间,自己心腹手下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如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因此,当他严肃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那几个人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神色这才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叶西几人奉命打探落叶峰,自然知道,山洞里有人在打造兵器,也猜到那些兵器是要私自贩卖的,却万万没想到,买主居然是自己的国家。 沈羲年级最大,想得也更深远些,急道:“三王子难道已经和穹岳朝中之人勾结?” 若是如此,对主子来说,绝对是一个坏消息。 几人都很是担心,却不敢多言,庄逐言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思索片刻后,说道:“胡哲,你现在立刻赶回西瑜,把这个消息告诉舅舅,让他多加提防。目前已经有两千多件兵器送达西瑜,其他的我会想办法截住它。” “是。”胡哲二话不说,抱拳领命。 “叶西,你带四个人,从后面山路追过去,暗中跟着运送第三批兵器的车队,他们有八两马车,四十八个木箱,二十四人随行护卫,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如果他们真的要去西瑜,必定会经过翡城,你跟着他们,每日派人过来,汇报车队的动向和情况。” “是。”叶西领命之后,迟疑了片刻,又问道:“要不要属下想办法解决他们?” 庄逐言果断的摇头,“你们不要打草惊蛇,这些人和矿洞还是交给燕甯解决比较好。”光是毁掉这批兵器,叶西几人自然能够办到,但是想要毁掉矿洞,甚至毁掉向西瑜提供兵器的幕后之人,就只有燕甯可以做得到。 “是。”叶西连忙点头,不敢坏了主人的筹谋。 等庄逐言吩咐完一切,沈羲才上去一步,欲言又止,最后竟单膝跪地,哑声说道:“主子,西瑜时局恐生变故,要不,您赶回去看看吧?” 主子在宫中的地位本就很微妙尴尬,皇上近两年又重病缠身,若是三皇子趁着主子不在,逼宫成功了,到时大局已定,主子就算赢得了穹岳公主,那又有何用?! 庄逐言伸出手,扶着沈羲的胳膊,不容他抗拒的将人扶了起来,话语间隐含疲惫,但他的神色却一片清理,“不用,现在回去也没有用,舅舅那边没有给我传来消息,就说明我现在不能回去,不要忘了,吾等此次出来的目的。” 沈羲几人闻言,皆垂头不语,是啊,若有办法,主子又何必来穹岳,有此一举? 不惜一切代价,取得穹岳的支持,燕甯,就是他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他离开西瑜时,就已经定下的目标,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得到她,可是这一刻,他却莫名觉得疲惫不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若不是为了舅舅,为了楚家,那个皇位,他并不想争,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争。 燕甯…… 手轻轻探入衣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根濡湿的细绳,只觉得这绳子寒凉无比。 第十九章 冒名顶替 燕甯走到山脚下,并没有看到楚时和夏冰儿,想了想,便朝着拴马的树林走去,果不其然,在林子里看到了并肩坐在大树下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的楚时和夏冰儿。 两名护卫将所有的马都牵到一旁吃草,忽然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去,就看到燕甯的身影已经快走到他们眼前,两人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哪里是公主啊,简直比江湖侠女还要行踪诡秘。 夏冰儿也看到了燕甯,开心得刚想迎上去,却发现她披头散发衣衫濡湿,与上山时的模样大不相同,赶紧跑上去,拉着她的手,急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燕甯微微一笑,回道:“没事。” 夏冰儿还是不太相信,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看到什么伤口,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楚时也看到了燕甯狼狈的样子,扫了一眼她身后,没有看到庄逐言几人的身影,眸光微沉,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一脸好奇懵懂地问道:“表哥呢?你们不是一起上山的吗?他们去哪了?” 楚时盯着燕甯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只见她看也不看他眼,轻哼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楚时有些头疼,观她面色,不像真的生气动怒的样子,但是那声“轻哼”又是什么意思?逐言又为什么会与她分开?若是她多说几句,哪怕是咒骂或者气话也好,他还可以顺势问下去,一句“不知道”让他怎么接? 楚时看了一眼拉着燕甯的手,嘘寒问暖喋喋不休的夏冰儿,深刻的觉得女子还是傻一点可爱。 已经被认定为“可爱”的夏姑娘在确定燕甯没受伤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山上那个是什么矿?” “铁矿。”燕甯没打算瞒她,但也懒得细说,她现在想的是,这事要如何解决。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矿洞,只要确定真有其事,她就把夏冰儿送到翡城知州府衙,交给刘宇书处理就行了,但现在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不仅牵扯到官场舞弊,还关系到西瑜国,别说一个夏冰儿,就是刘宇书也不一定办得了这个案子。 燕甯心中种种纠结考量,夏冰儿完全不知,一定到真的有矿,立刻高兴地叫道:“太好了,有铁矿就证明了我没有骗你们!”说完,下丫头立刻扭头朝着楚时眨了眨眼睛,眼里明晃晃地这些“这下你相信了吧”几个大字。 楚时立刻回了一个微笑给她,喂马的两个侍卫默默摇头,楚公子早就信了,毕竟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他连夏姑娘邻居家的母狗生了七只小狗,两只公的五只母的这种事都打听到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夏姑娘被某人那两颗白森森的虎牙晃花眼,也跟着傻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抓着燕甯的胳膊,兴奋地问道:“姐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立刻去翡城了?” 燕甯还在想事情,随口回道:“嗯,不过事情还有些复杂,等庄逐言他们回来了再说。” “哦。”夏冰儿有些失望,但也不可能丢下庄逐言他们不管,只能乖乖地坐下来等了。 好在只等了一刻钟,庄逐言就带着沈羲、归云他们回来了。 楚时第一眼就看出了,几人情绪不太对,尤其是逐言,因为笑容太过艳丽勾人,他平时虽然不太爱笑,但神色都很平和,偶尔也有些傲慢,但绝不会是现在这副脸色冷沉,眸光幽暗的阴森模样。 燕甯在这,楚时也不好问,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扬着笑迎上去问道:“表哥,你们回来了,山上的情况怎么样?” 庄逐言给了沈羲一个眼色,沈羲立刻上去一步,将山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运送兵器的地点时候,也只随口提了一句西瑜。 楚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也是猛然一跳,差点维持不住脸色的笑容,好在燕甯被夏冰儿激动的拽着,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僵硬。 “太卑鄙了!他们想杀人灭口还不算,还要把多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爹身上!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我们马上出发去翡城找刘大人吧!”夏冰儿眼睛都气红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这般阴毒,坏事做尽后,还把推责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又急又怒又怕,她已经深刻的知道,自己这点心眼和难耐,别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心里惊惧不已,手便下意识的抓紧了燕甯的衣袖,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泪汪汪地盯着燕甯。 燕甯拍了拍她的手背已示安慰,却也没和她多说,转而看向庄逐言,问道:“你们有什么计划?”他故意支开她,必定另有用意,她不相信,庄逐言对这件事没有想法。 庄逐言眸光一闪,宽大的衣袖下,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濡湿的细绳,脸上的神色却恢复了一贯的孤傲,冷声回道:“我一介商人,和官家虽然打过些交道,但对官场的事,不甚了解,这件事我原本并不想管,但是你终究救了我一命,若是你想帮夏冰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自然也会尽力而为。” 燕甯黑眸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庄逐言的眼,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身上,就像包着一团迷雾,让人开不清,但她又并没有感觉到恶意,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她必须解决矿洞的问题,自己又不想出面,那就必须要用到他们,所以……勉为其难的再同行一段时间吧。 燕甯直勾勾地盯着庄逐言,看得一群大男人冷汗直流,公主殿下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夏冰儿也害怕,她以为燕甯也不想招惹她这个麻烦,缓缓松开了拉着燕甯衣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爹真的是个好官,他一生清廉,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一件有负于朝廷、百姓之事,他不应该受这样的诬陷,也绝不能死于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之下!我知道此事麻烦,也不敢连累各位,只求你们送我到翡城,帮我在刘大人面前做个证,将今日落叶峰之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其他的,我自会一力承担。” 小姑娘的声音在发抖,不难听出,她在害怕,也很愧疚,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定的把话说了出来。说完她就垂下了头,不看燕甯,也不看任何人。 燕甯没想到自己只是看着庄逐言出了点神,就让夏冰儿误会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再次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别担心,我会帮你。” 夏冰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燕甯,木木的表情加上红彤彤地眼睛,就像一只惊呆的兔子。 楚时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么傻乎乎地女孩子?! 楚时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终于让夏冰儿转头看向他,才说道:“三个月听起来挺长,但是冰儿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证据,我们又都是些平头百姓,就算愿意作证,刘大人也不一定全信,必定会派人先暗中查访,手里有了证据才会上报朝廷,等一层层上报,上面的大人们再讨论一番,最后派人下来查的时候,只怕也过去两三个月了,更糟糕的是,派来暗中打探的人,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消息,那位锦衣大人提前动手,不但救不了夏大人,反而害了他。” 夏冰儿现在也冷静了不少,不再六神无主,但心里也没个主意,只能傻傻地问道:“那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刘大人相信我们?” 楚时沉吟片刻,问道:“你认不认识其他在朝为官的大人,或者你父亲还有什么至交好友,若是能有个身份地位高的人帮你做保,刘大人应该会重视些。” 夏冰儿撇了撇嘴,沮丧地回道:“我从小在环山镇长大,哪里认识什么大人?我爹这人最不耐官场应酬,平日里很少听他提起别人,这位刘大人还是因为与爹爹是同窗,才听爹爹提过几次,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地位高的人啊!” “那就……难办了。”楚时一脸为难地叹了口气,眼睛不着痕迹的看向燕甯,说道大人物,谁也比不上公主殿下,只要她肯透露一点身份,这件事立刻就能完美解决。 燕甯垂眸思索片刻后,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冰儿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办法?!姐姐你快说!” 燕甯微微一笑,回道:“我们可以找人假扮一位大人物,这个人最好是官员们都认识,却不一定见过的,身份越特殊越好。” 越特殊越好?谁?庄逐言和楚时脑子里同时想到一个人,她总不会是想要找人假扮穹帝燕弘添吧?!一定不会吧?! 为了这个想法,两人同时抖了一下。 夏冰儿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是谁啊?” “楼丞相府上的嫡长公子,楼曦。” 第二十章 未相爱先相杀 越特殊越好?谁?庄逐言和楚时脑子里同时想到一个人,她总不会是想要找人假扮穹帝燕弘添吧?!一定不会的吧?! 为了这个想法,两人同时抖了一下。 夏冰儿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是谁啊?” “楼丞相府上的嫡长公子,楼曦。” 庄逐言和楚时同时松了一口气,好在公主殿下没想玩那么大,但是楼曦就那么好假扮吗?两人对看一眼,皆沉默不语,他们现在,只是商人! 夏冰儿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只知道官越大就越厉害,好奇地问道:,“那位楼公子很厉害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几品官?” 燕甯忍俊不禁:“他没有品级。” “啊?那管用吗?”夏冰儿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没有品级不就连官都不是吗?就连他爹都是六品官呢,这样的人也算大人物? 管用吗?楚时呵呵笑了,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更别说那位是嫡子,更是独子,而楼相可不是一般宰相可比的。 阿曦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品级,是因为姨夫坚持要等到阿曦及冠之后,才让他如朝堂,但其实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殿试第一名,被爹钦点为状元郎了。燕甯一想到楼曦被个小丫头质疑“管用吗?”就笑得停不下来的,引得庄逐言瞥了她一眼。 夏冰儿忧心忡忡,可惜没人解释给她听,看燕甯笑得前仰后合的,她也猜到自己可能闹笑话了,便不再纠结楼曦管不管用了,兴匆匆地问道:“既然姐姐说假扮他可行,那就一定行,但是谁来假扮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燕甯止住了笑,第一眼看得人,是庄逐言。 庄逐言暗暗挺直背,微微抬眸,淡淡地瞥了燕甯一眼。 燕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平日里用正眼看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就已经够明艳非凡了,此刻他微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斜睨过来,眸光幽深,淡色的薄唇似有若无地勾着,简直勾魂摄魄,夺人呼吸。 燕甯立刻别开眼,这人长得太妖孽了,和阿曦那个外表温润如玉内里黑不见底的芝麻陷汤圆一点也不像。 看到燕甯看过来,楚时立刻给了她一个比六月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燕甯被他那两颗白森森的小虎牙闪的眼睛疼,直接略过了他。 当目光扫到归云的时候,燕甯停了下来。 归云长得虽然没有阿曦俊秀,气质也不太像,但是身材还是挺相近的,换身衣衫,嘴角再带点温雅的笑容,勉强也能糊弄人,总比妖孽和娃娃脸适合。她记得阿羲好像没有去过翡城,作为地方官,若非皇帝召见,也不会入焕阳城,刘宇书应该也只是听说过楼曦而已。 嗯,燕甯轻轻点了点头,还挺满意的样子,归云僵着一张脸,有苦说不出,姑奶奶,求您别选我啊,主子的眼刀都快把我凌迟处死了! 眼看到燕甯抬起手,就要指向归云地时候,归云忽然大吼一声:“我、我面瘫!不、不适合!” 燕甯一怔,叹了口气,很是失望地说道:“面瘫倒是无所谓,口吃就确实不适合了。”楼曦曾在琼林宴上舌战群儒,绝对不可能口吃,这个破绽太大了。 “……”归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沈羲太老了,方一平长得又太普通,剩下的几个侍卫都太黑了,一点也不像贵公子。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燕甯眉头微蹙,很是苦耐,低声呢喃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算了,你们没一个有楼曦的气质。” 这话什么意思?敢情他的气质比不上楼曦?岂有此理!庄逐言心头蓦然生起一股无名怒火,便控制不住毒舌,“你适合假扮楼曦?原来楼曦就这么矮?” “……” 楚时忍不住抚额,哎呦喂,我的亲表哥啊,你这是要奔着成为公主死敌的方向努力的吧? 如果言语可以化箭,燕甯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戳了一箭,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全部的制止力都用在控制自己的手上去了,冷静!千万不要掏出十二枚飞刀,把眼前那个一脸嘲讽的妖孽戳成蜂窝煤。 紧握的双拳发出,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听得夏冰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庄逐言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句话气话的杀伤力好像有点大,垂眸思索了片刻,刚想开口,却被楚时抢了前。 “甯姑娘你终究是女子,刘大人又为官多年,与之接触,万一让他看出破绽,不但救不了夏大人,咱们也要身陷囹圄。你既然说假扮楼公子,那肯定见过他,不如你给我们说说,楼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好揣摩揣摩,说不定刻意模仿之下,还是能有几分相信的。”楚时实在怕庄逐言又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干脆就不让他开口算了。 燕甯刚才也就是随口说说,她就是不想暴露自己,才会提议他们假扮楼曦,自己又怎会去主动去吸引刘宇书的注意力。 只是庄逐言实在太可恶了,不能动手,她动口总行吧! 他们想知道楼曦是怎么样的是吧,那她就好好给他们说说,让那只妖孽知道,他和真正的青年才俊人中龙凤的区别在哪!哼! “好吧,你们听好了。”燕甯微微昂头,冷冷地看着庄逐言,说道:“楼曦身高七尺八寸。” 迎着燕甯杀气腾腾的目光,庄逐言压下了唇边快要溢出的嗤笑。 主子不说话,归云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说道:“我家主子身高八尺,身材很接近!挺像的!” 燕甯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楼曦出类拔萃,惊才绝艳,十六岁时,就已经三元及第。” “……” 我家主子虽然已经二十有一,也没参加过科考,但那是因为他的身份,用不着考啊!总不能因此否认主子才华横溢吧!归云很想帮自己主子反驳一下,但是主子的身份不能暴露,只能沉默了。 燕甯微微挑眉,目光在庄逐言又开始变黑的脸上扫了一圈,轻笑道:“楼羲不仅文采风流,长得也俊美不凡,气质更是如清风朗月,让人见之忘俗,被文人雅士誉为‘无双’公子。” “……” 温润如玉是不错,难道美到极致就是错了?归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要是敢夸主子长得美艳无双的话,估计他以后不会口吃,直接就哑了。 “楼曦性情温和,彬彬有礼,是位谦谦君子,从不口出恶言。”虽然这些只是外在表象!燕甯在心里加了一句。 “……”归云默默地低下头,这次他是无能为力了。 燕甯看着庄逐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出了口恶气,心情倒是越来越好。 楼曦真的这般好?还是在她心中,楼曦就是这么完美无缺?她刚才说道楼曦时,眼眉间神采飞扬,一脸骄傲,难道她对楼曦有情? 是了,燕甯和楼曦是表兄妹,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同,生出什么情愫来,也就不奇怪了。楼相是穹岳第一文臣,青家姐妹感情又如此深厚,亲上加亲那也是顺理成章。 庄逐言越想,脸色便越沉,之前心中的那股怒火,早就消散了,此刻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有一种他从未体验过了烦躁郁闷,让他想宣泄,却又不知如何宣泄。 暗暗深呼吸,庄逐言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他现在这么难受,肯定是因为如果燕甯和楼曦如果真是一对,那么他便不能通过燕甯得到穹岳的支持,他原来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为了西瑜国,他一定要的到燕甯的心! 是的,一定是这样。 燕甯细数了一遍楼曦所有的优点,自己在还瞎编杜撰了不少,说到后来,夏冰儿都忍不住打断她,惊叹道:“天下间真的有这样完美的男子?!” 当然没有! 燕甯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有些过了,悄悄看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庄逐言一眼,就见他奇怪的微低着头,眉目低垂,不知道是不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燕甯也终于冷静下来,她刚才实在是得意忘形了。 她如果只是见过楼曦几面,怎么能说说出楼曦如此多的事情,这只能说明她与楼曦关系匪浅,或者承认自己刚才是在胡辩乱造。 两个她都不想承认! 燕甯心中懊恼,刚才庄逐言也不过就是取笑了一下她的身高罢了,她为何就那么生气呢?她自认为为人也算豁达,为什么就受不了庄逐言一句笑言?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燕甯在自我反省,庄逐言也好似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树林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树叶莎莎地声音,夜色也渐渐迷蒙。 夏冰儿轻轻拉了拉楚时的衣袖,小声问道:“姐姐和庄公子怎么了?” 楚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人下午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之后,都变得怪怪的,这是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十一章 入城 自那日针锋相对不欢而散之后,燕甯好好地自我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太容易被人挑起火气了,简直失态至极,下次绝对不可如此,同时也暗自决定,矿洞这件事处理好之后,一定立刻、马上与庄逐言一行分道扬镳! 而庄逐言不知道是被楚时点醒了还是自己想通了,收敛了许多,从环山镇到翡城,骑马需要三天,这三天里,他居然没对燕甯毒舌一句,就连燕甯都觉得,有点不习惯。 日落时分,翡城外三十里。 翡城和环山镇不一样,是个大城,官道也修的宽敞无比,路上行人、马车络绎不绝。道路一侧,一行人似乎骑马骑累了,此时正在路边休息,这样的沿路休息的马队随处可见,大家都急着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他们,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们有些古怪。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这群人正中间,一名红衣女子不断地上下打量他,时不时上前调整他的穿戴,男子全程面无表情。 “好了,记住不要笑。” 燕甯折腾了好一会,再三交代庄逐言保持面瘫之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用燕甯说,庄逐言也笑不出来。任谁被人挑剔来挑剔去一整天之后,也不可能还保持心情愉悦,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会想不开假扮楼曦,这种活,让归云来干就很合适! 庄少爷完全忘记了,是谁在燕甯看中归云的时候,恨不得将人家活剐了。 夏冰儿歪着头,盯着一身白衣的庄逐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姐姐说,白衣最容易让人觉得温润清雅,出尘脱俗,楼曦穿上的时候,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是现在依她看,庄逐言确实让人移不开眼没错,但是完全没觉得温柔啊,那张面无表情,脸黑得快滴出墨来的脸,除了冷艳高贵不可一世之外,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夏冰儿拉了拉燕甯的衣袖,问道:“不是说那位楼公子是谦谦君子,最是温润如玉吗?庄公子这样冷着一张脸可以吗?” 不可以有什么办法,庄逐言一笑起来,勾人摄魄艳不可当,更加不像楼曦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已经尽力了。 燕甯拍拍夏冰儿的肩背,安慰道:“矿洞被人私占,还用来制造兵器,这件事非同小可,楼曦生气也是应该的,冷着脸也无妨。我们此行最重要的是要利用楼曦的身份给刘宇书压力,让他在三天之内,调人前往环山镇,先控制住矿洞和知县府衙,打得那些人措手不及,才能保住你爹爹的性命和矿洞。” 夏冰儿睁着一双清澈地眼睛盯着她,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眼中全都是信任和依赖,燕甯心里蓦然一动,将她拉近了几分,低声说道:“冰儿,到了刘大人面前,你只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说清楚你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官印不必拿出来。等你爹醒了之后,悄悄放回去就行了。” 一路行来,燕甯发现这小姑娘傻乎乎的,是真的天真善良,若是真的背上了私盗官印之罪,冰儿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受牢狱之苦,一个好女孩就这样毁了,她舍不得。 “好耶!”夏冰儿忍不住欢呼起来,她完全没想这么多,只想着不用把官印拿出来,能悄悄放回去的话,他爹便不会责骂她了。 看着小丫头开心得又叫又跳,燕甯摇了摇头,也忍不住笑一笑。 楚时一直暗暗观察燕甯,他发现,这位公主殿下其实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尤其是对身边相熟的人,她都很宽容,如此的话,若有一天逐言为了西瑜才设计追求她的事暴露了,她应该也会心软的原谅逐言吧? 燕甯感觉得楚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忽然想起,还没给楚时安排个身份呢,立刻问道:“楚时你多大?” 楚时眸光一闪,拱手作了个揖,故作潇洒地笑道:“小生明年便及冠了。” 那就是十九了?娃娃脸和小虎牙挺唬人的,她还以为楚时比她小呢,燕甯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说道:“那你和我扮演出门游历的兄妹,我暂时就叫楚甯吧。我们路上与楼曦相识,一见如故,结伴同行。” 兄妹?和穹岳第一公主扮演兄妹,楚时很高兴,笑得眼睛都弯了,立刻得寸进尺,打蛇上棍,笑嘻嘻地问道:“兄妹好,那我就叫你小甯吧,兄长就是应该这样称呼妹妹。” 小甯?!才大人家一岁,也好意思叫小甯!庄逐言冷眼看去,楚时立刻觉得脖子森冷,揉了揉后颈,为了和燕甯拉近关系,楚时假装自己没感觉! 燕甯嘴角抽了抽,被这么个看起来就像没长大似的少年叫小甯,她浑身不自在,干巴巴地回道:“你还是叫我阿甯吧。” 楚时也不纠结称呼,只要能亲近就好,喜滋滋地笑道:“好啊,阿甯。” 庄逐言觉得楚时脸上灿烂的笑容白痴得厉害,看着就闹心,更不想听他嘴里再吐出“阿甯”两个字,直接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说道:“刘宇书没见过楼曦,外形上的装扮都是其次,想要让他相信我就是楼曦,总要有些什么凭证才行。” 明明已经被庄逐言挤到一边了,楚时还不忘刷纯在感,“对啊阿甯,楼曦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 燕甯仔细想了想,楼曦身上并没有什么信物,他还不是朝臣,没有官职自然没有官印,私印他倒是有,但是楼曦和姨夫不一样,姨夫的私印,全穹岳的官员都认识,楼曦的私印也就焕阳城中相熟的人知道而已,对地方官没什么作用。 燕甯只能在楚时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没听说他身上有身边特别的信物,不过我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五年,刘宇书向清妃娘娘觐献了一棵梅树,名叫‘别角晚水’,它是梅中最珍贵的品种,花期非常晚,寒冬过后才会开放。玫瑰红色,花浅碗形,香味浓郁,此花最大的特点是花瓣繁密,一朵花上有四五十片花瓣,层层叠叠,艳丽无比,清妃娘娘非常喜欢。第二件,两年前,翡城一年一度‘百花节’时,楼相和夫人也来赏花,刘大人送了一盒白荷清茶给楼夫人,楼夫人对此茶颇为赞赏。白荷清茶初尝清淡,回味微苦,但放凉之后饮用,却清甜芬芳,味道非常特别。” 燕甯转而看向庄逐言,低声交代道:“梅花和茶这两样东西刘大人都是悄悄送的,尤其是茶,知道的人很少,你只需在与刘大人说话时,稍稍带出这些内容,他对你的身份,会更相信几分。” 庄逐言认真听着她的话,黑眸满含探究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后,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楼家的事?难道你也是什么世家贵族?!”燕甯暴露得太多了,如果他一直不问,反而让人生疑。 燕甯也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庄逐言若是不好奇,那才古怪,听他这么问,燕甯丝毫不恼,将早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我和楼家的小姐相识多年,是朋友,所以知道些楼家的消息。” 看着燕甯不慌不忙地说出自认为编得不错的理由,庄逐言忽然觉得,这人真有趣,有时候戒备谨慎得要命,有时候又傻得将自己的底牌抖露了大半还不自知,其实也傻得挺可爱的,难怪和夏冰儿投缘。 庄逐言强忍下嘴角的笑意,点头之后,便低头捋了捋微皱的衣摆,好似对女孩子之前的情谊不感兴趣的样子,没有多问。 庄逐言不问了,燕甯自然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一旁的夏冰儿傻乎乎地问道:“那姐姐你假扮楼小姐不是更好吗?反正都姓楼。”这三天里,她也从楚哥哥那里打听出来了,楼相非常厉害,“楼”这个姓氏就足够让人敬畏了。既然都姓楼,楼小姐不也一样可以吗? 当然不行,她和阿辰、素素偷跑出来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恼家里那几位,若是她爹已经派人到翡城暗中查访过她们的行踪,甚至为此吩咐过刘宇书留意她的动向,她此刻冒出来说自己是楼辰不是自投罗网嘛。 这种事,燕甯没法和夏冰儿细说,随便找了个理由,回道:“不行,朝堂之事,自然男子出面才好。” 现在燕甯说什么夏冰儿都相信,虽然不明白,她还是一脸恍然大悟地直点头,“原来如此啊。” 楚时一脸不忍直视,赶紧说道:“我们走吧,城门马上要关了。” 一行人驾马疾驰,在城门关闭前到了翡城。 翡城不愧为有名的花城,还未进城,城门边上,就遍植鲜花,远远地便能闻到花香沁人。翡城因为鲜花的缘故,往来商旅非常多,城门口两排黑甲将士守卫,次序井然,一行人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进了城中。 时间紧迫,同时也为了显示“楼曦”非常生气,一行人进了城之后,也没找客栈安顿,立刻前往刘宇书府邸。 刘大人的府邸离府衙不远,门堂清雅,青砖红瓦,光看外表一点也不想官员的府邸,倒像是门人雅士的居所。 此刻,刘府大门开着,门口挂着一排红灯笼,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正站在门前。不时有马车、软轿在门前停下,仆人立刻迎上前去,将人请进府内。 难道知州大人正在宴请什么人? 他们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也有可能……正是时候? 第二十二章 演技派(上) 难道知州大人正在宴请什么人? 他们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也有可能……正是时候? 庄逐言一行人,男子各个身材高大,气势逼人,女子容貌出众,英姿飒爽,走到哪里都很惹人注目。 他们还没走到刘府门前,守在门外的仆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当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仆人连忙迎了上去,刚想询问几人身份,男子冷漠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家公子前来拜会刘大人。” 今日刘大人家中设宴,选在门外迎接的家仆,都是极有眼力的,眼前的男子目光坚毅,神情冷肃,只是这样站在他面前,就让他胆颤心惊。家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稍稍抬眼,往不远处那一群人看去,如男子这样的侍卫还有好几个,他们都恭敬地站在一名白衣公子身后。 嘶!好俊的相貌,仆人只看了一眼,就被白衣公子清俊妖冶的面容震住了,连忙收回目光,越发恭敬地回问道:“可有拜帖?” 除了在公主面前需要可以收敛,归云平时跟在庄逐言身边,一向都是寡言冷酷的,现在他扮演的是穹岳楼相家的侍卫,自然不需要再掩饰自身气势,冷冷地回道:“无,我家公子乃楼相嫡子楼曦。” “楼、楼相?”家仆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狂跳,虽然不敢相信楼家的公子会上门拜访,却也不敢不信,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怠慢分毫! “烦请公子稍候。”家仆作揖告罪,拔腿就往府内跑去。 燕甯的易容术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没敢在庄逐言脸上折腾,但她还是把自己眉心的朱砂痣给遮掉了,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她又站在“楼曦”身边,万一让人联想到燕甯公主就糟糕了。 仆人脚程不慢,原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没想到,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仆人就领着一个男子,从府内快步走了出来。 男子同样一眼就看到了庄逐言,原本因为听到门外有位自称楼相公子的男子前来拜会父亲而疑惑又激动的心,此刻更加惊疑不定了。 这位就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无双公子楼曦?不是应该笑容和煦,眼神温柔吗?但眼前的白衣男子,容貌明艳,目光却冷若寒潭,只与他对视了一眼,男子便觉得浑身发寒,这与传闻不符啊? 若说这男子是想假冒的楼公子,那就应该装得温和些,最起码笑一笑,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冷酷。 男子思量片刻,决定先以礼相待,若这人是假的,总会露出破绽来。 “在下刘哲,见过楼公子,家父翡城知州刘宇书。”刘哲躬身作揖,做足了礼数。 庄逐言心中冷笑,这位刘知州看来也是只老狐狸。按理说,楼曦有功名却无官身,刘宇书虽只是五品官,却也是朝廷命官,确实不必亲自出来迎接,让自己的儿子相应,合乎礼数。若之后证明“楼曦”是假的,他自己并未出来迎接,自然不丢脸。若是证明是真的,他也不算失礼,最多是怠慢了贵客而已。 楚时也隐隐感觉到了刘宇书的奸滑,还好这次不是让夏冰儿自己前来求救,不然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刘哲一直暗暗观察这位白衣公子,他脸色虽冷,却没因为父亲未曾亲迎而动怒,只是淡淡地问道:“刘大人可在府上?” “家父正在宴请贵客,未能及时相迎,特命小子前来迎接公子。若楼公子不嫌弃,请随小子一同前往正厅。” 庄逐言微微抬眸,终于正眼看向刘哲,刘哲心中一紧,耳边响起一声轻哼,“饮宴就不必了,我有要事与刘大人商议,你送我到书房,然后请令尊过来一叙。” “这……”刘哲想反驳,声音却像卡在喉咙里一般,吐不出来,这一刻,他心中已经相信,这人相比就是楼曦吧,若非身份高贵,又怎么会有这样睥睨众生的眼神?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满头冷汗的时候,那道冰冷又带着奇异慵懒意味的男声忽然又问道:“刘大人今日宴请的是何人?” 感觉到那慑人的目光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刘哲暗松了一口气,回道:“是安阳候和镇西都尉苏大人。” 燕甯眉心微跳,安阳候齐沪?他为何会在翡城? 穹岳异姓王很少,齐家之所以能获封安阳王的封号,是因为当年齐家家主是先帝的启蒙恩师,又有从龙之功。但即便如此,齐家获封的爵位也只是普通世袭,并非世袭罔替,王、公、侯、伯,每承袭一次,被承袭者的爵位便会低一级,如今的齐沪已是安阳候了,再传一代,这封号便不能再世袭。 爹爹登基之后,大力削减了异姓王的权力,齐沪的父亲安阳公齐广善于审时度势,立刻交出手中的实权,甚至迁居梅城…… 等等,梅城!环山镇不是隶属梅城吗? 还有,镇西军镇守西北,镇西都尉又为何来翡城?镇西军所在的佩城,离西瑜非常近,儿那批兵器,正好是要运送到西瑜的,这其中是否有关联?安阳候、苏都尉和刘宇书是什么关系,难道贩卖兵器的事情刘宇书也牵连其中? 燕甯心猛然一沉,追问道:“安阳候和镇西都尉是何时来翡城的?” 低若弦音的悦耳女声响起,刘哲才注意到,白衣公子身后,还站着一位容貌绝俗, 还站着一位容貌绝俗,气质清贵的女子。她双眸明媚,目光清正,无一丝闪烁,那双眼睛仿佛能直直看入心底一般。这女子只怕也不一般,刘哲想了想,这问题并不难回答,于是便回道:“昨日刚到。” 若是早有勾结,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应该不会大张旗鼓的前来会见,若并非早就勾结上了,或许……还来得及! 一切都要亲眼看过才知道,燕甯走近庄逐言,说道:“楼大哥,既然是安阳候和镇西将军来了,我们不妨过去打个招呼吧。” 庄逐言微微挑眉,扭头看过去,正对上燕甯明亮的眼眸,对视不过须臾之间,庄逐言便点了点,脸色依旧冰冷,声音却是柔和了一些,“既然甯儿这么说了,那就去吧。” 甯儿?!燕甯倏地瞪大眼,这是什么称呼?如果说楚时那一声“小甯”让她很无语,那这声“甯儿”简直让她寒毛竖起来了! 楚时嘴角也忍不住扭曲,当年云瑶郡主让某人不必生疏,直接称呼“瑶儿”的时候,是谁说这种“儿”来“儿”去的称呼令人作呕的?!是谁?!现在怎么不呕了?! 庄逐言心情甚好,完全忽视燕甯的瞪视和楚时内心的崩溃,对着刘哲低声说道:“带路吧。” 刘哲连忙在前面引路,“几位这边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楼公子身上的冷意似乎消融了不少? 夏冰儿牢记燕甯的话,燕甯没叫她说话的时候,就不要开口,所以一行人到了刘府之后,她便没开过口。但是,看到庄逐言和楚时都已经进府了,姐姐还一个人站在门前,不禁有些疑惑,轻轻拉着拉她的衣脚,无声的看着她。 对上夏冰儿纯真的大眼睛,燕甯才回过神来,不断在心中劝慰自己,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很快就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好不容易内心平和些了,燕甯才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们也进去吧。” “嗯。”夏冰儿从都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刘府内部比外边看起来的,还要雅致讲究,几乎做到了一步一景,只可惜现在没人心情欣赏,燕甯加快两步,走到楚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和刘公子聊会天,我和庄逐言说两句话。” 是要讨论一下关于“甯儿”的话题吗?楚时不怀好意地一笑,回道:“好啊。” 楚时快步走到刘哲身边,扬起了招标似的灿烂笑容,说道:“刘大人府上可真是雅致,那一盆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云松吧?这个品种可不多见!” 刘哲点了点,寒暄道:“公子好眼力……” 两人一来一回,慢慢地聊了起来,不需要人提醒,庄逐言已经慢下脚步,渐渐落在后面,与燕甯走在一起。 “安阳候名叫齐沪,安阳公还在世时,齐家就已经迁至梅城定居了,齐沪只有爵位,手里没什么实权。镇西军原本的将军是楼老将军,也就是楼曦的爷爷,十年前已经致仕,现在到处游山玩水去了。目前的镇西将军是章危,苏之函原本是他的副将,两年前升做都尉,他们两人以前都在楼老将军手底下待过,与楼家算有些渊源,但渊源不深。苏之函和齐沪都没见过楼曦,你别担心。” 燕甯把声音压得很低,一板一眼,没有任何感情神色。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和庄逐言说,但之前是她提出让他去见安阳候和镇西都尉的,若不把两人的情况说明,就太不负责了。 庄逐言原本以为,燕甯定会怒斥他轻狂,擅自叫她的闺名,却不想她特意制造机会与他说话,竟是为了告诉他这些?是担心他不知如何应付内心惶恐吗? 明明不情不愿,却还要强迫自己和他说话的样子实在有趣,庄逐言微微弯腰,两人靠得更近了,几乎就是贴着她耳边说话,“你让我去见他们,是怀疑他们和私占矿洞,贩卖兵器有关?” 燕甯觉得耳朵有点痒,往旁边怒挪了一步,但又不敢走太远,点头回道:“嗯,倘若他们与刘宇书关系亲近,那么矿洞的事,就不能让刘宇书处理了,一会你见机行事。” 停顿了一下,燕甯沉着脸,语气极差地说道:“一会他们肯定要试探你的,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提示的,若是我摸耳朵,就说明他们说的是假话试探你,你反驳便是,若我没有给你暗示,则说明确有其事,你顺着说下去便可。” 公主殿下阴沉着脸,说着贴心的话,这也算一种口是心非了吧?她脑子里估计在想着如何把他狠揍一顿吧?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庄逐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好了,只要他们没见过楼曦,我就有办法糊弄过去。” 低沉的笑容在耳边响起,将像之羽毛刷进耳蜗里,又痒又麻,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燕甯恼怒,扭头向瞪他一眼,却看那人唇角飞扬,笑容璀璨如夜之星辰,一时间只觉得艳光四射,头晕眼花。 燕甯目露凶光:“别笑!冷笑也不行!” 第二十三章 演技派(中) 刘府并不大,楚时和刘哲边走边说,步伐悠闲,也只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座木楼前。木楼装饰得古朴典雅,想必就是刘府会客的地方了。厅堂里面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几声谈笑之声,显然气氛正好。 正厅已经到了,楚时适时的结束了谈话往旁边退了一步,刘哲也停下脚步,等在一旁,悄悄回头看去,刚好看到白衣公子一双美眸盯着身边的红衣姑娘,嘴角有些僵,两人靠得极近,近得白衣公子只要稍微低头,就能碰到姑娘的额头。 感觉到他的目光,红衣姑娘抬眸看了过来,再度撞上女子明若清泉的目光,刘哲心头一跳,点了点头立刻移开眼,心中对这姑娘的身份又多了几分好奇。 这时候,庄逐言也已经走到了刘哲身边,刘哲赶紧收敛心神,笑道:“公子里边去。” 庄逐言微微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楚时、燕甯和夏冰儿三人落后庄逐言一丈走在后面,侍卫只有归云和沈羲跟了进去,其他的都留在了木楼外。 庄逐言才刚走进去,原本还算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一袭白衣,缓步走来的男子身上。 白衣公子,本应该给人一种谦谦君子斯文俊秀的感觉,但长身玉立于厅堂正中央的男子,却完全颠覆了这种认知,白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文弱,反而穿出了一股孤傲绝艳的味道,一切皆因他有一张俊美精致到极致的脸。 所有人都在看他,却又没有人敢把目光一直定在那张俊脸上,那人不发一言,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贵不可言。 “爹,楼公子到了。”室内太过安静,刘哲并不太大的声音,瞬间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 今日来的客人,大多是刘宇书的族人或者关系亲近的下属,安阳候坐在主位上,他的右边坐着都尉苏之函,左边坐着一男一女。之前家仆进来通报的时候,只悄悄地在刘宇书耳边提了楼曦到访的消息,所以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白衣公子的身份。但现在一听到“楼”这个姓氏,不少人开始纷纷猜测起来,就连端坐于主位的齐沪,都稍稍变了脸色。 刘宇书看着一脸坦然神色淡漠的白衣男子,眸光微闪。他是见过楼相的,这位公子长得与楼相并不怎么像,气质也不如传闻中温雅,但此人一身风华,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就算他不是楼曦,也必定不是寻常人。再说,安阳候和苏大人都在,若他们皆辨不出真假,将来楼家追究起来,也怪不得他眼拙。 只在刹那间,刘宇书已经做了决定,一脸惊喜地看向来人,起身相迎,拱手告罪道:“公子光临寒舍,刘某未能远迎,怠慢了,还请见谅。” 庄逐言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朝他走来,身材不高,身形瘦弱,留着长须,衣着朴素,远远看去,一身文人气质,若非那双眼睛太过精明,到有些像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 庄逐言微微颔首,清朗微沉的声音冷淡地回道:“刘大人客气,是我来的突然,打扰了。” 刘宇书好似没看到庄逐言的冷面似的,儒雅一笑,说道:“哪里,公子来得正巧,府上刚好来了贵客,说起来,苏都尉与楼家还颇有渊源,今日两位能在刘某府上相聚,真是在下的荣幸。” 一边说着,刘宇书一边领着庄逐言往主位的方向走去,说道:“公子请上座。” 刘哲回到正厅之后,就迅速命人在都尉苏之函身边摆了长桌,设了个位置。因为察觉到红衣女子与楼曦关系特殊,还在长桌后设了三张小桌,供几人休息用膳。 待庄逐言坐定,刘宇书才笑道:“荣在下给几位介绍,这位是安阳候。” 庄逐言顺着刘宇书指引的方向看去,主位上的男子三十出头,一身绛紫华服,头戴紫金发冠,腰配白玉玦,轻轻斜靠着长桌,手中轻握着一杯酒,似笑非笑的看着庄逐言,整个人透着一股骄奢之气。 庄逐言抬眸与之对视一眼,眸光幽深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微点了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刘宇书又朝着苏之函的方向抬了抬手,笑道:“这位是镇西都尉苏大人。” 军人自有军人独特的气息和魅力,苏之函年少参军,如今已升到都尉,也不过二十有八。他即使只是坐在那里自斟自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忽视不了他的存在,那身军中养成的煞气,总让人不自觉地胆寒。 其实庄逐言对苏之函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镇西将军章危和手下的几位猛将他虽不敢说了若指掌,但也算知之甚详了。毕竟镇西军离西瑜实在太近了,容不得他不时时关注,只是没想到会有机会与苏之函比邻而坐。 庄逐言同样对苏之函微微点头,刘宇书却明显感觉到,他对苏之函的态度比安阳候要好得多,想到镇西军与楼家的渊源,刘宇书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走到庄逐言桌前,刘宇书笑道:“这位是楼相府上的公子楼曦。” 刘宇书话音刚落,一道道细微的抽气声响起,竟然真是楼相的嫡长公子啊!就连一直自顾独酌不太理人的苏之函都抬头看了庄逐言一眼。 “哐当。”就在众人都忍不住盯着庄逐言看得时候,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女子一手捂着胸口, 名女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半举在身前,酒杯应该就是从她手中滑落的,而她似乎毫无所觉,眼睛微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庄逐言,知道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女子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失礼了。” 女子声音清脆婉转,极为动听,但她口中说着“失礼”,一双眼仍是没从庄逐言身上移开,就连坐在她身边的男子也微睁双目,一脸惊讶地盯着庄逐言。 燕甯原本一直在暗暗观察齐沪和苏之函,此刻也被那一男一女吸引去了目光。 一看之下,燕甯好似看出点奇怪的地方,他们二人就坐在安阳候的左侧,这位置仅次于主位,能坐在上面的人,身份必定尊贵,但是不管是在门外刘哲说起宴请的贵客名单还是刚才刘宇书介绍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提过这一男一女。 还有,两人所坐的位置虽然极好,但长桌却向内倾斜,两人也极为低调,不然大家也不会在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才注意到他们。 燕甯目光在男子身上转了一圈便移开了,他也算相貌堂堂,可惜有庄逐言在的地方,实在没有哪个男子还能称得上俊美,倒是那女子吸引了燕甯的注意,她穿着淡雅的鹅黄色长裙,衣料轻薄,层层叠叠垂在身侧,衬得她羸弱又娇嫩。 以燕甯算得上苛刻的眼光,都要赞一声绝色美人。并不是说女子的脸长得有多美,而是,这位姑娘和家里的女子都不一样,是燕甯甚少接触的类型。她皮肤莹白如玉,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如水的眼睛,夺人心魄,那双眼就像蒙了一层薄纱,隐隐绰绰,好像随时都能掉下几滴泪来,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看了,也禁不住怜惜。 若说夏冰儿是一直单纯又懵懂的小白兔,那么这女子就像是一直刚刚出生的小奶猫,湿漉漉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心软,她轻轻眨巴一下眼睛,就如同一只小爪子在你心里挠了一下似得,又麻又痒。 此刻,这女子就是用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逐言,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一见钟情? 燕甯暗自撇了撇嘴,长得还没庄逐言好看,就不要自取其辱了,好吧? 燕甯在心里对女子上下品评了一番,楚时和归云几人,在看清女子长相的时候,全都吓傻了! 云瑶郡主?!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来穹岳做什么?!最重要的时候,她会不会当场揭穿庄逐言的身份?! 楚时几人脸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让人看出端倪,心中已然焦急万分,庄逐言却好像怕几人受到的惊吓还不够似的,居然问道:“这位姑娘是?” 刘宇书轻拍额头,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刘某酒量浅薄,怕是有些醉了,竟然忘了介绍稀客了。这两位便是西瑜的云杭郡王和云瑶郡主。” 燕甯现在听到“西瑜”二字便会特别的敏感,这两人竟是西瑜人?还是郡王郡主,他们来穹岳干什么?还是在刚刚有人买了大批兵器的时候来,莫不是西瑜真的有所图谋?! 刘宇书介绍完之后,庄逐言竟也不说话了,燕甯坐在他的侧后方,只有他能用余光看到她,燕甯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更别说用眼神暗示他了。 燕甯微微蹙眉,她急于弄明白二人意图,干脆学了一会夏冰儿,故作天真,一脸感兴趣的笑问道:“西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西瑜人,果然是稀客,两位是到穹岳来游玩的吗?” 那位云瑶郡主已经不再直勾勾地盯着庄逐言看了,她微微垂眸,神色忧伤,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对燕甯的问话充耳不闻。 倒是郡王云杭目光仍然直视庄逐言,轻哼一声,回道:“云瑶是我西瑜第一美人,吾等此次前来,是为了朝见穹帝陛下的。” “?!” 带着第一美人来朝见穹帝,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西瑜是来给她爹献美人的?! 燕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他们是想西瑜被灭国吗?! 第二十四章演技派(继续中) 是他,安阳候——齐沪。 这目光让她很不舒服,燕甯毫不犹豫丝毫不惧地抬眼看过去,与那视线的主人撞个正着。 燕甯的心思都放在庄逐言身上,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将她锁定。就像猎人锁定了他的猎物,饿狼锁定了它的食物。 燕甯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庄逐言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文臣武将之中,不得不在心中佩服,就凭着她给的那点提示,他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商人都是这般心思通透长袖善舞的吗?还有……庄逐言怎么知道苏都尉嗜酒? 好你个庄逐言,真当楼曦是这么好冒充的吗?!这次我定要让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杭脸色越发阴沉,庄逐言好大的本事,三言两语就把刘宇书和苏之函笼络了,若他现在说他根本不是楼相公子而是西瑜的二皇子,怕是没有会信他了吧,估计还会以为他们西瑜有什么阴谋。 武将与文臣不同,表达喜恶直截了当,就这样对饮一杯之后,众人明显感觉到苏都尉对白衣公子亲厚了许多。 苏之函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这壶酒可是出了名的烈酒,随即爆发出了更愉快的笑声,笑罢还伸手用力地拍了两下庄逐言的肩膀。 庄逐言也同样一饮而尽,然而喝完之后,他忽然捂着嘴咳了两声,本就俊秀无双的脸上涨红一片,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爷爷说得没错,苏都尉敬的酒,还真的不能乱喝。” 说完苏之函竟将手里那壶酒往前伸了伸,庄逐言意会,将杯子递过去,苏之函给他倒了酒,同时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之碰了一下,一昂头,豪迈地干了一杯。 苏之函颇为怀念地点了点头,叹道:“老将军以前就说过,不做将军之后,要去游历天下纵横四海,现在总算实现了。” “爷爷他老人家老当益壮,现在不知道在哪处美景之地云游,我一年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 庄逐言只微微扬了扬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苏之函笑得更大声了,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问道:“楼老将军近来可好?” 自然不是,镇西军都尉苏之函嗜酒如命这个情报,是舅舅千辛万苦打听到了,想不到今日被他用在此处。 一口饮尽杯中之物,苏之函终于抬起头,迎上庄逐言揶揄的目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道:“是楼老将军说的吧。” 因为之前才被燕甯警告过不许笑,庄逐言也不敢勾起嘴角,只能语调轻松,略带调侃的与苏之函搭话。在这里遇上云杭和云瑶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既然他们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身份,那么他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就在两兄妹惊讶的目光中,庄逐言忽然扭头看了身旁只顾着低头喝酒的男人一眼,轻笑道:“苏都尉还是一如既往的嗜酒如命。” 刘宇书打消了心里的疑惑,云杭和云瑶心里确实惊骇万分,这人明明就是庄逐言,他怎会知道楼夫人爱喝什么茶?还一副对楼家的事知之甚详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多谢刘大人,如此甚好。”庄逐言微微拱手,举手投足间尽显文雅风流,刘宇书连忙拱手回礼,心中对他的身份更多了几分笃定。 刘宇书想到在座还有很多人,便也不强求,顺势回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让小儿陪公子到悠源茶庄走一趟,那里的白荷清茶最为出名。” 庄逐言连忙摇头,一脸你别害我的表情,说道:“这可不行,母亲就是怕麻烦刘大人,才一直没有托人询问大人,我若是拿了大人家的茶,母亲定要训斥我的。” 这位真的是楼相的公子?!刘宇书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回想了一下之前的行为,没有发现得罪对方的地方,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难得楼夫人看得上翡城的特产,我这刚好存了些有今年的白荷新茶,若是公子不嫌弃,请带回去给楼夫人品尝。” 白荷清茶?!竟是因为这个?当年为了给楼相留下印象,又不能让他以为自己为官不正,思来想去才决定送出白荷清茶,还是悄悄送的,这事除了自家夫人之外,无人知晓。 庄逐言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母亲自从尝过白荷清茶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也曾托人买过一些,味道总不如初次品尝时候的好,我这次来拜访刘大人,便想问问,翡城哪家茶庄的白荷清茶最好,我想买一些回去敬孝心,哄母亲开心。” 楼家的公子能有什么事要他帮忙?难道这人真的是假冒的,有所图?刘宇书心思百转,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是何事?” 庄逐言放下酒杯,虽然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语气倒还算温和,“不是什么大事,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刘大人,确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庄逐言饮下那杯酒,刘宇书稍稍松了口气,笑问道:“公子此次前来,可是要办什么事?” 庄逐言微微抬了抬杯子,算是给了刘宇书这个面子,旁边的侍女赶紧将酒满上。她不敢看贵客的脸,晃眼间只看到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就让她紧张得微微冒汗,原来还有人的手能长得这般漂亮啊…… 刘宇书的脸色微变,虽然他也怀疑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楼公子”的真假,却没想到有人会蠢得直接说出来,心里恼得很,奈何云杭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只能自己打圆场道:“公子难得来一趟翡城,刘某敬公子一杯。” 那么是什么给了这位郡王底气,让他说出“滥竽充数”四个字来?燕甯若有所思地看向庄逐言,只见他端坐于长桌之后,微微昂头,将杯中的酒尽数喝完,被人如此挑衅,脸上未见一丝怒容,甚至都没给云杭一个正眼,那副从容又矜贵的姿态,竟比口出恶言的云杭郡王更有皇族贵胄的气势。 也不对,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云杭也犯不着得罪楼曦,毕竟楼曦的身份非同一般,别说是西瑜的郡王,就算是穹岳的皇子,在楼曦面前也都客客气气的。 将两人的眼波交流看在眼里,燕甯心生疑惑,他们这又是演得哪一出,郡主对庄逐言一见钟情,郡王却更希望郡主能入宫取得穹帝的欢心?意见不合,闹别扭了? “滥竽充数”四个字一出,厅内再次寂静下来,云瑶忽然伸手,轻轻拉了拉云杭的衣袖,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眸带着恳求地注视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云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云瑶,但也没有再继续挑衅。 燕甯一时间还未想出对付云瑶目光痴缠的办法,云杭郡王却先发难了,“这位真的是楼相家的公子吗?本王听说,楼家的公子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如今见到真人,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知是传闻有误还有滥竽充数?” 燕甯的眉头再一次纠结了起来,看向云瑶的目光,也锐利了许多。 岂有此理,楼曦岂是她可以觊觎的,不行,她绝对不会让庄逐言和云瑶郡主扯上一点点关系,不能给楼曦惹麻烦,这种娇滴滴黏糊糊的姑娘绝对不是楼曦会喜欢的类型! 算盘打得不错,楼曦还没有婚配,若是能嫁给楼相独子,绝对比进入穹岳帝王的后宫要好得多! 等等!燕甯心头猛然一跳,这位郡主好像是听到刘宇书介绍庄逐言是楼相家的公子时,才失态的摔了杯子的吧,她不会误以为庄逐言就是楼曦,又看到他长得这般妖孽,便心动了,所以转移目标,打算勾引庄逐言?! 燕甯忍不住怜悯地看向那位楚楚可怜的云瑶郡主,正好看到她轻咬着红唇,目光就像一条条丝带,密密麻麻地缠在庄逐言身上,燕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当年这事传遍的六国,无人敢在穹帝面前提美人二字,所以燕甯看到西瑜居然打算给她爹送美人的时候,才会如此震惊。传闻西瑜地理位置特殊,几乎与世隔绝,以前她还不太信,现在倒是信了! 美人还没送过来,穹帝震怒,怒斥皓月皇上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欲令智昏,应早日退位让贤,以保皓月国运昌盛。三个月后,皓月皇上年仅四十岁,便因“年事已高”将皇位传给了太子…… 她爹虽然仍然是三年选一次秀女,但是选出来的秀女,都是给朝臣和皇族子弟指婚的,十八年来,他爹从未留过一名秀女在身边伺候,谁都知道穹帝的后宫形同虚设。十年前,皓月皇上提出再给她爹送一名绝色美人作为礼物,结果是惨烈的。 燕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他们是想西瑜被灭国吗?! 带着第一美人来朝见穹帝,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西瑜是来给她爹献美人的?! “?!” “云瑶是我西瑜第一美人,吾等此次前来,是为了朝见穹帝陛下的。” 第二十五章 演技派(任性中) 燕甯的心思都放在庄逐言身上,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将她锁定。就像猎人锁定了他的猎物,饿狼锁定了它的食物。 这目光让她很不舒服,燕甯毫不犹豫丝毫不惧地抬眼看过去,与那视线的主人撞个正着。 是他,安阳候——齐沪。 齐沪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原本还算俊逸的脸,因为消瘦,而显得棱角锐利,与庄逐言健康的白皙皮肤不同,他肤色暗淡,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偏偏唇色还格外嫣红,再配上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窝,总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当他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仿佛一只在空中盘旋的秃鹫,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死亡,然后俯冲而下,将猎物撕碎吞入腹中。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就连坐在燕甯身边,单纯迟钝的夏冰儿都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缩了缩身子往燕甯身后挪了挪。反倒是正被当做猎物盯着的燕甯,除了觉得这道目光讨厌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气场强大,气势惊人的,齐沪和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燕甯一双黑眸沉静地与之对视,目光平静又锐利,完全不亚于她手中的飞刀。 齐沪瞳孔微缩,心中又惊又疑,并非没有女人敢与他对视,她们看向他的目光,或惧或恨或引诱或讨好,但没有一个如眼前之人这么平静,就好似在她眼中,自己与路边的贩夫走卒没有任何区别,这让齐沪心中不快,然而越是如此,他脸上的笑容越是温柔,就连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楼公子身边这位姑娘容貌端丽,举止秀雅,可是楼小姐?” 齐沪的目光连夏冰儿都感觉到了,庄逐言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面上不动声色,他甚至还将酒杯往苏之函面前伸了伸,引得苏之函挑了挑眉,给他就将满上,他才一边喝酒,一边回道:“不,他们三位都是我在路上新认识的朋友,一见如故,便引为知己。” 庄逐言回答得漫不经心,齐沪也不在意,嫣红的嘴角扬起一抹满含兴味的弧度,笑道:“哦?能被楼公子引为知己,三位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不知如何称呼?” 齐沪虽然问的是三人的姓名,眼睛却只看着燕甯一人,意思在明显不过,楚时眸光微闪,拱手行礼,回道:“在下楚时,这是舍妹楚甯,这位是夏冰儿。” 燕甯很不喜欢齐沪的,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夏冰儿也跟着点了点头。明眼人都能看出燕甯极不待见这位侯爷,偏偏齐沪就像完全没感觉到似的,身体微微前倾,眉头轻皱,似叹息又似好奇般笑道:“本候觉得楚姑娘很是面善,不知道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楚时在心里轻嗤一声,这调戏搭讪姑娘的能耐也太差了吧,简直比庄逐言还要让人失望。 楚时在心里把人鄙视了一番,燕甯倒是认真回忆了起来,母亲是从不参加皇子宴请和庆典的,她自己总共也就参加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站在她爹身旁,并不与其他公主郡主站在一起,没有人敢直视龙颜,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得清楚她的长相。 心里笃定安阳候应该没有见过她,燕甯直接冷声回道:“侯爷说笑了,我和哥哥喜好山水美景,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从不曾见过侯爷。” 如溪涧清泉般冷冽的嗓音即使说着拒绝的话,也依旧悦耳,齐沪微微眯眼,目光就像黏在燕甯身上一般,说的话也越发大胆起来,“姑娘说得是,我们之前应该从我见过,不然像姑娘这般绝色仙姿,见过一面,本候肯定无法忘怀。” 这算调戏? 燕甯当下有些恼了,还未等她发难,齐沪又笑道:“姑娘是第一次来翡城吗?” 想到齐沪本应在梅城,却忽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与刘宇书是否早有勾结,燕甯压下心中的怒意,回道:“确实是第一次来,侯爷也是第一次来翡城吗?” “翡城的百花节闻名天下,本候可是来凑过好几次热闹,翡城有什么美景,怕是刘大人都没有本候知道的清楚,现在虽然是秋天,没有百花可赏,不过有几处地方,却是难得一见的景色。姑娘喜好山水,绝对不可错过,若不是嫌弃,让本候给娘娘做个向导如何?” 齐沪说到山水时,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笑脸破开了原本的阴鸷之气,让他的表情生动了几分,原本就俊朗的脸庞,此刻更显魅力。 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刚好就齐沪刻意营造出的氛围打破,庄逐言微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甯儿有本公子同行,就不劳烦侯爷了。” 燕甯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甯儿”两个字被这人叫出来,怎么听怎么难受,刚才没来得及说,一会一定要找机会和庄逐言好好谈一谈! “甯儿”两个字,显然刺激到的不仅仅是燕甯,齐沪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同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拱了拱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颇为暧昧地说道:“原来楚姑娘是楼公子的红颜知己,那倒是本候唐突佳人了,还望公子莫怪。”说完,齐沪还若有似无的瞟了云瑶一眼。 燕甯纠结于红颜知己这个称谓,本想否认,但又不想与齐沪纠缠,同时她还记得要隔绝云瑶对楼曦的觊觎之心,一番思量之下,燕甯默认了。 然而她刚刚“忍痛”背下了这个名声,却有人不乐意了。 “公子难道真的不记得云瑶了吗?” “?!” 这轻柔温软的嗓音配合着缱绻的语调一出,众人都愣了。 今天是怎么了,之前是侯爷见人就姑娘漂亮,开口就是在哪里见过,现在又换西瑜的郡主责问楼曦,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负心汉啊?! 这一晚上还真是风云变幻迭起,看得刘家一众亲戚和朋友瞠目结舌,刘宇书则恨不得时间倒流,没有因为想要场面热闹些请来这么些人,他真的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燕甯面色一沉,她为什么这么说?想造成与楼曦早就认识的假象?也不对,庄逐言是假的,若她之前就认识庄逐言,那么她肯定知道,他不是楼曦。 燕甯猛然回过神来,难怪那位郡王敢说庄逐言滥竽充数,原来他根本就是肯定了庄逐言并非楼曦,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揭穿他的身份,还有,庄逐言是怎么认识西瑜的郡王和郡主的?! 庄逐言…… 燕甯一言不发地看着庄逐言的侧面,楚时和归云几人的心再一次跳到了嗓子眼。刚才看到安阳候觊觎燕甯时,楚时并不担心,燕甯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别说她若是表露身份,根本没人敢招惹她,就说她手里飞刀,都不是一般人顶得住的。更重要的是,惹了她,被她的飞刀飞中,死也白死。 他担心的,一直都是云瑶郡主,而他的担心显然不是多余的,楚时忍不住抚额,现在这情况,怎一个乱子了得。 庄逐言能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他身上,而他此刻最担心的,还是背后那道灼灼的目光,燕甯并不笨,相反的,她还聪明,只怕现在她已经怀疑他了。 庄逐言压下心中蓦然升起的慌乱,冷眼直视云瑶,冷声说道:“楼某没去过西瑜,并不认识郡主,相比郡主认错人了。” 庄逐言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的情况下被揭露,否则以公主殿下骄傲、警惕又洒脱的性格,他绝对没有机会在靠近她,更别说难获得她的芳心。 云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庄逐言,眼中水雾缭绕,一滴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她咬着下唇,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发一言。 燕甯对庄逐言是起了疑心,但是看到云瑶这番作态,心中很是不喜,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若真是庄逐言辜负了她,呵斥怒骂甚至上前动手也不是不可以,这副欲言又止伤心欲绝的样子作为谁看? 对于不喜之人,公主殿下从来不会隐藏,直接说道:“云瑶姑娘既然是西瑜的郡主,此行又是为了觐见穹帝,就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看到一个男子,就流泪诉衷情可不是好女子的德行。你不为自己想,也因为为西瑜想想,一不小心可是要为西瑜带来大祸。” 之前因为云瑶的质问,正厅内本就寂静无声,这毫不留情话语就像是几个耳光,啪啪地打在云瑶脸上,同时也打在西瑜国脸上。 云瑶脸色瞬间煞白,云杭猛地一拍长桌,指着燕甯,怒喝道:“放肆!” 被人指着脸大声呵斥绝对是燕甯从未有过的的体验,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六国尊主穹帝陛下,也从未找她面前黑过来脸。 燕甯转过头,看向云杭,脸上喜怒不明。 楚时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六章 演技派(下) 云瑶脸色瞬间煞白,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眼中既茫然又无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云杭猛地一拍长桌,指着燕甯,大声怒喝道:“放肆!” 被人指着脸大声呵斥绝对是燕甯从未有过的体验,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六国尊主穹帝陛下,也从未在她面前黑过脸。 燕甯缓缓转过头,看向云杭,脸上喜怒不明。 楚时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苏都尉。” 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未带一丝怒意,但那微沉的语调,却让人听得心中莫名发寒。燕甯看着云杭,叫的却是苏之函。 苏之函心中只有美酒,从未关注过几人的闲话,此刻被忽然点名,他下意识地抬头,“嗯?” “据我所知,西瑜并非穹岳的附属国吧?”燕甯声音平稳,神色冷静,反倒是云杭因为她的话,脸色微变。 苏之函剑眉微挑,回道:“确实不是。” 六国虽然皆臣服于穹岳,但是穹岳却从未承认任何一个国家为附属国,就连皓月连番送来归顺书,穹帝也未曾答应,更别说西瑜这等偏远冷僻的小国了。 “非附属国的别国皇族、使臣可以随便进入穹岳吗?” 这女子有点意思,被人呵斥了一句,居然没有直接变脸,声音不紧不慢,神色平静,若不是发现了她黑眸中冷厉的寒光,还真的让人误以为她好脾气呢,苏之函眼中有了几分兴味,笑道:“自然是不行。” “那么西瑜来的两位客人是递交过文书,并获得我朝准许前来觐见穹帝了?”燕甯的声音依旧平稳,问话却明显越发犀利了。 齐沪微微眯眼,心中又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女子句句都是问句,然句句都问到了点子上,可见,她对朝堂是事,知道的可不少。他隐隐觉得,女子在织一张网,正在将云杭云瑶一点点网进去。 齐沪看向燕甯的目光渐渐有些忌惮,想到之前楼曦对她的态度,心中已然认定,这女子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苏之函身为军人,一向喜欢行事利落,冷静果敢的人,他对燕甯自然也是欣赏的,但燕甯的问题却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冷声回道:“文书还在我身上,到了焕阳城后,本将自会将其呈报朝廷。” 燕甯并不清楚朝堂之事,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云杭和云瑶两人进入穹岳,是否递交过文书,但是从云杭透露出要将云瑶献给穹帝的意思之后,她就肯定,两人绝对没有递交过文书,就算递交了,也不可能获得朝廷的准许。 原本她也没打算为难他们,谁知云杭居然自己打上门来,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气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不饶人! 燕甯轻笑一声,回道:“这么说,其实两位客人是还未得到准许就进入穹岳了,云郡王罔顾穹岳法度,私自入境,‘放、肆’二字,是怕更适合你吧。” 燕甯把“放肆”二字说得很慢,如果言语可以化作实质,那么云杭的脸色,此刻已经被啪啪打肿了。刚刚呵斥出去的两个字,瞬息之间,又被人砸了回来。 与云杭刚刚只是宣泄怒意不同,燕甯说出的话,甚至还带着笑意,但话中的意思,却是“要命”的。单单是“罔顾法度,私自入境”就不是云杭兄妹两人承担得起的。 苏之函脸色也暗了下来,即使一切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他带着两人前往换阳城,若有人抓住这点不放,他也要受牵连。 云杭眼看着苏之函的神色越发森冷,心中大乱,看向燕甯的目光像淬了剧毒般,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 心里越急便越是慌乱,云杭瞪着燕甯,未经思索地话脱口而出:“一派胡言,西瑜与穹岳两国邦交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懂的!山野女子果然牙尖嘴利,像你这等以下犯上之辈,罪当诛!” 云杭一句话说完,知道燕甯身份的楚时几人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一直知道云家这位独子目光短浅,心无城府,但是不知道,他居然蠢成这样!不知道燕甯的身份对她喊出“当诛”两个字已经够蠢了,居然还敢用“以下犯上”四个字,先不说谁是“下”了,他一个小国郡王,居然敢称“上”,活腻味了吗? 果然,在座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云瑶都惊得忘了掉眼泪。 燕甯气极反笑,一脸嘲讽地看着不知是恼还是惧,脸涨得通红的云杭,寒声说道:“以下犯上?身为穹岳人,能被我尊为‘上’者,只有穹帝陛下,尔等小国,蛮夷之地,也敢在穹岳的国土上,妄自尊‘上’,其罪不止当诛,还当诛、九、族!” 燕甯的嗓音一向略微低沉,当她一字一顿,冷冷地说出“诛九族”三个字的时候,与云杭同属九族在内的楚时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连苏之函都诧异地看了燕甯一眼,就在刚刚那一刻,他似乎在这女子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可对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实在太古怪了。 云杭看着对面与他冷冷对视的眼睛,手居然不知觉的抖了起来,明明只是女人而已,为什么只是这样与她对视,控制不住心慌和聚意,她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 云杭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却不得不强做镇定,叫道:“你、你、岂有此理!” 这磕磕巴巴地低呵实在没有一丝一毫 低呵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这外强中干的样子让燕甯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垂下眸,不在紧盯着云杭。 云杭下意识的送了口气,下一刻,却蓦地瞪大眼睛,因为对面一身红衣,笑得张扬肆意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飞刀在手上把玩。那森白的刀刃,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隔得这么远,云杭都能感觉到一股杀气。 云杭惊恐的样子彻底取悦了燕甯,她眼中恶劣的笑容更盛,“云郡王这是恼羞成怒吗?奉劝你一句,我是江湖人,山野女子,不仅牙尖嘴利,手还不太稳。” 夏冰儿轻轻捂着嘴,一面自己笑出声,甯姐姐太坏了,那个男子哪里是恼羞成怒,他都快吓傻了好吗?! “你、你想干什么?!”云杭的确傻了,这女子言辞犀利便罢了,居然敢当着侯爷和都尉的面,拿出此等危险的兵器! 云杭惊恐地看向齐沪和苏之函,去看到齐沪盯着燕甯的飞刀,若有所思,苏之函沉着一张脸,不言不语,而东道主刘大人微低着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坐在一旁,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这位危险的女人! 云杭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炸开了,忽然想到这个女人是跟着庄逐言一起来了,难道她是庄逐言的人? 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为了破坏三皇子的计划吗?庄逐言知道三皇子的谋划? 云杭的心再一次剧烈的跳了起来,既然庄逐言不想让他们好过,那么他也不能让他好过,云杭气急败坏地看向庄逐言,正想要揭穿你他假“楼曦”身份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痛。 云杭低头看去,只见云瑶一直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保养地漂亮纤长的指甲狠狠地戳进肉里,云杭瞬间疼的满头冒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只听到那万分熟悉的嗓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任由她这样欺负我吗?” 这声轻叹百转千回,如涕如诉,光是听就让人觉得声音的主人极为可怜。而这道声音的主人也异常执着,她只怔怔地看着庄逐言,好似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别人都不存在。 “……” 刚刚还唇枪舌剑,一触即发的气氛,只因为这一句话,就变得暧昧起来,气氛怪异到了极点。 正厅中的众人都惊呆了,这种想要看下去,又因为气氛太过怪异,担心随时都会爆发出点什么来的心情,实在太刺激了。除了主位附近的那几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头都快垂到桌子地上了,耳朵却全都竖了起来。 燕甯也有些懵了,捏着飞刀的手一顿,刀刃差点割到手心,她愣愣地盯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对于云瑶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简直匪夷所思叹为观止。 她和母亲住在曙山别院,基本不进宫,她爹的后宫也没几个女人,所以她没见过后宫的女人是如何争宠的,而她身边的长辈,也都只有一个妻子,她也没见过深宅大院里的妻妾争斗,因为她完全不懂,云瑶这种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自己永远不会反驳吗?不会为自己说话?只睁着泪眼看着男人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燕甯忽然觉得兴味索然,她对这种女人无能为力,连怒其不争的意思都生不出来。 燕甯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沉默了一晚上的庄逐言,她很想看看,他是怎么应对。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庄逐言身上,楚时和归云几人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十七章演技派(真的下) 庄逐言在众人或探究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将杯中之酒一口饮酒之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幽深狭长的眼眸第一次正眼看向云瑶,眼中的冷光惊得云瑶心猛地一缩,差点就要狼狈地别开眼。 紧了紧微抖的手,云瑶终于还是维持住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是庄逐言的下一句话,立刻狠狠打碎了她脸上的平静。 “我再说一遍,郡主认错人了。甯儿说的并没有错,云瑶郡主确实应该谨言慎行,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西瑜,代表着云家,若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那便后悔莫及了。” 不知道庄逐言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内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心里一样。没有武功的云瑶更是被震得胸口发疼。 他在威胁她!他居然用云家威胁她,就为了维护这个女人吗?!云瑶的脸色倏地一白,这次不是装的,心像是千金重的巨石狠狠碾碎,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云杭也被那内力震得呼吸一滞,哪里还管那么多,直接就吼道:“别不识好歹!庄……” 庄逐言三个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楚时和归云几人,心中大叫一声“完了”! 就在几人以为,事情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云杭声音一顿,就像被人点了哑穴似的,没有继续叫下去,紧接着,云瑶柔弱的声音缓缓响起,“哥哥,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你别再说了。” 这次云瑶终于不再用她雾蒙蒙地眼眸盯着庄逐言了,只见她微低着头,就像是真的因为认错人儿羞愧地不敢抬头一般。 燕甯单手撑着腮帮,注意力早已经不在云瑶身上。刚才云杭叫的那声“庄”应该是想叫庄逐言的名字吧,他们果然是认识的呢。那……云瑶和庄逐言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庄逐言坚持不认她,是因为现在假扮楼曦所以不方便? 燕甯歪着头,看向庄逐言,心里忍不住叹息道:长得是挺俊的,奈何眼神不太好。 “眼神不太好”的庄逐言此刻背后全是汗,尤其是听到燕甯那一声极轻的叹息之声后,心更是沉到谷底。 她是不是误会自己和云瑶的关系所以有些伤感?之后他可要好好解释才行! 因为这声叹息,误会又一次发生了…… 正厅的气氛僵冷,静得落针可闻,刘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悄悄看去,安阳候一脸兴味,看得兴致勃勃,不像要动怒的样子。苏都尉闷头喝酒,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唯独这楼公子……俊美无双的脸上像是结了霜一般,显然气得不轻。 也是,不管楼公子和云瑶郡主有没有私情,被人在这样的场合抓着不放,哪个男人都要动怒。云家姐弟是西瑜人,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楼曦他是肯定得罪不起的,刘宇书在心里权衡利弊之后,立刻和起了稀泥,笑道:“云郡王息怒,息怒。郡主一时晃眼,认错人也没什么奇怪的。来来,这是翡城最有名的桂花酿,味道醇厚,入口绵甜,大家都尝尝!” “来人,倒酒倒酒!”刘宇书招呼着侍女倒酒,给下面的亲朋好友使眼色,众人意会,赶紧端起酒杯,一边喝一边大赞酒香,菜肴美味,总算把气氛缓和回来了。 好在云家姐弟也安静了下来,这场揪心的宴席也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刘宇书看时间差不多了,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各位初到翡城,若不嫌弃,不如让刘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各位就在府上歇息吧,虽然敝府简陋了些,却也比客栈要方便舒服许多。” 燕甯始终没忘今日来此的目的,若是现在离开,想找机会就近观察刘宇书就不易了。 所以在刘宇书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燕甯立刻接道:“那就多谢刘大人了。” 刘宇书心头一堵,他只是客气两句而已…… 若是平时,楼家公子愿意住在他府上,能让他笑三天,但是今晚的情况实在有些诡异。 确实诡异,因为就下来,就连在翡城不知置办了一个庄子的安阳候,竟也说道:“刘大人想得周到,客栈住起来确实不太舒服,既然刘大人盛情难却,那本候就在府上叨扰了。” 刘宇书嘴角抽了抽,心口发苦,却还是要赔笑道:“哪里哪里。” 深吸了一口气,刘宇书小心翼翼地问道:“都尉大人……” “打扰了。” 刘宇书已经麻木了,回头对着身后的儿子说道:“哲儿,快去准备一下,让几位贵客能早点休息。” “是。”刘哲连连点头,心里却开始在盘算府里离得最远的两个院落是哪两个,一会一定要把云瑶郡主和楼公子隔得远远的才好。 刘哲的效率很高,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将众人安置妥当。 刚刚住进刘府安排的院落,云杭立刻冲到了云瑶的房间,关上门就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揭穿庄逐言的身份,若是今天在安阳候和苏之函面前当场揭穿他,看他怎么死!居然敢假扮楼曦,简直不知死活。” 云瑶抬眸斜睨了他一眼,从衣袖间拿出一条丝质的帕子,轻轻压了压之前因为哭泣和微肿的眼角,散漫地回道:“他既然假扮楼曦,肯定有什么打算……” 看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云杭忍不住火冒三丈,不等云瑶把话说完,就又吼了起来,“那就更不能让他 来,“那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他,但而且现在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他现在除了楚家,什么依仗都没有了!你别忘了,我们云家现在和三皇子是一条船上的,唯有三皇子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我们云家才有翻身之日。对庄逐言,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反正人家也看不上你……”说着说着,云杭的声音越来越小。 云瑶缓缓将手中的丝绢手帕丢矮桌上,一双风情的双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眯了起来,掩下眸底的厉色,她未曾变脸,也没说一句话,云杭却躲闪了别开视线,乖乖闭上嘴。直到他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云瑶才冷声说道:“你当中揭穿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云杭迟疑了一下,随即哼道:“只要能让他不痛快,我就开心!” “愚蠢。”云瑶几乎藏不住眼底的厌恶,天生柔媚的嗓音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更想一把软刀子,直戳入心口,让人脸皮烧灼。 “云瑶!”云杭低呵一声,双目圆瞪,若是别人,他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但是他却不敢对云瑶怎么样,别说动手,就是骂都不敢。这个妹妹从小心眼就多,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吃过多少亏,现在早就学乖了,再生气最多也只敢瞪眼睛。 果然这副窝囊废的样子让云瑶更加看不起,此刻的她,那里还有之前面对庄逐言时的楚楚可怜,泪眼迷蒙。 心中虽不耐,云瑶也不得不和这个蠢笨的大哥慢慢解释,“不知道人家有什么计划,留有什么后招,就贸然出头,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不是愚蠢是什么?我们和他皆是西瑜人,你揭穿他的身份,让穹岳的人怎么想?西瑜的二皇子假扮楼相的嫡子,这个罪名,你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担?你今天听出他每一句都在威胁我们吗?” “我……”还真没听出来……后面的话云杭不敢说,摸了摸鼻子,在云瑶的对面坐下,云杭诺诺地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作吧?” 云瑶垂眸思索片刻,低声问道:“你觉得庄逐言今日假扮楼曦,装得如何?” 云杭嗤笑一声,一脸嘲讽地回道:“也不怎么样,传闻中楼曦是个温润君子,庄逐言穿一身白衣也不像君子,简直是冷面煞星。” “可是即使这样,安阳候、苏都尉还有那位刘大人,却都信了他。”云瑶又拿起矮几上的丝帕,轻轻盖在眼眸,不想再看那个蠢货的样子,“他与刘大人、苏都尉貌似随意的聊了几句,就让那两人对他打消了疑虑认可了他的身份,那么他说的那些事,必定是楼家与那两位亲密之事。庄逐言显然对楼曦的很多事,知之甚详。” 云杭急道:“这不可能!”穹岳楼相谁都认识,但楼家的事却不是谁都能打听到了,更别庄逐言在西瑜势弱,除了这次也基本没有离开过西瑜的地界,怎么可能知道楼家的事,绝对不可能! 云瑶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确实不可能,他会知道那些,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现在你知道是谁了吗?” 云杭傻愣愣地问了一句,“谁?” 云瑶在心里狠狠地翻个白眼,真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你就只知道和别人争吵,就从来没注意过和自己争吵之人吗?” 云杭总算想起今夜让他出了大丑的女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是说,那个可恶的红衣女子?” 云瑶轻“嗯”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的身份?” 云杭却是没想过,在脑子里想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往前面凑了凑,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什么身份?” 敢情她前面说了一大堆都白说了,云瑶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丝帕朝云杭脸上扔了过去,忍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的怒火爆发了出来,差点就伸出手指着云杭的脑袋骂,“再什么说,你也是个郡王,她能把你堵得哑口无言,差点背上个‘诛九族’的罪名,她还敢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玩刀子,你真的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山野草莽吗?诛九族这三个字,是什么人都敢说的吗?” 这时候云杭才惊觉不对劲,回想起那时候,女子一双黑眸冷艳看他的时候,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心脏。 确实也是,诛九族啊,别说一般人,他都不太敢说,那女子就那样脱口而出,说得肆意。云杭越想越心急,连忙看向云瑶急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云瑶柳眉微蹙,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猜,她是楼家的女儿。” “楼家的小姐?”云杭刷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惊骇,“怎么会?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庄逐言走在一起,还让他假扮楼曦?” 云瑶看了一眼终于知道事情严重性的蠢哥哥,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显然庄逐言已经得到她的信任,你今日就算揭穿了庄逐言,有楼小姐在,没有人比她更懂楼家的事,只要她随便说出几件就能证明庄逐言是楼曦,谁会信你?” 云杭颓然地坐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不敢置信地低喃道:“庄逐言怎么能傍上楼家?” 云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他自有他的魅力。” 云杭也想到了那张比阳光更为明艳的俊美脸庞,更别说那让人无法招架的勾魂笑容了,连自己眼高于顶的妹妹都栽在他手里,楼家小姐看中他也 姐看中他也不奇怪。心里又急又躁,云杭粗声粗气地怒道:“现在先别管什么魅力不魅力了,我们怎么办?若是庄逐言有了楼家的支持,这皇位绝对落不到三皇子头上,我们云家就完了。” 云瑶水眸微晃,眼中怀念之色渐退,想到今晚庄逐言对红衣女子的维护,女子那张与与庄逐言一样绝美的面容,心里升起一股怨恨之气,脸色也随之阴冷起来,“先别慌,他既然威胁我们,说明他也怕身份曝光。我们先按兵不动,只要让他和楼小姐之间有了芥蒂,就不怕两人最后不闹翻!” 对啊,楼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庄逐言不过是长得好些罢了,要是让楼小姐知道,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秦暮楚之辈,别说看中他,怕是要恨上他了。这个主意好! 云杭开心地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还是妹妹厉害!一切全靠你了!” 云瑶微微勾唇,又变回了那个水一般让人怜惜的娇柔女子。 然而即将成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同时还朝秦暮楚”的庄逐言此刻又在干什么呢?他正站在门边,静静等待着。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被人叩响了。 “谁?” “是我。”燕甯微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庄逐言苦笑地摇了摇头,就算相处不久,他也知道,燕甯绝对是个光明磊落,心思澄明之人,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那么,他今晚要怎么才能过关呢? 第二十八章 坦白需要勇气 庄逐言苦笑地摇了摇头,就算相处不久,他也知道,燕甯绝对是个光明磊落,心思澄明之人,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那么,他今晚要怎么才能过关呢? 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庄逐言没有让燕甯在门外等太久,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平静地将门打开。 庄逐言暗暗观察燕甯的脸色,发现她脸上没有怒意,看着他的眼睛也一如既往地干净平和,庄逐言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故作冷静地说道,“进来吧。” 燕甯进到屋内,一坐下来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西瑜那两个人认识?” “嗯,认识。”云杭在正厅的是,已经叫出了一个“庄”字,那些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就算了,燕甯肯定知道云杭想要叫出的是什么,这时候,根本容不得他否认。 燕甯听他如此平静且坦然的承认,自从见到云瑶开始,就不太爽快的心情奇异地好了些。 等庄逐言动作优雅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的时候,燕甯微蹙的眉头慢慢地松来了,斟酌片刻后,说道:“我们萍水相逢,本来你的事,并不需要向我交代,但是,现在你假扮楼曦,答应和我一起处理好环山镇矿洞的事,我们俩也算暂时的盟友关系,有些事我必须弄明白,才能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所以希望你能如实的告诉我,你和云瑶他们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是什么人?” 庄逐言手里还拿举着递出去的茶,茶水很烫,但听着燕甯的话,他却决定心尖上更烫,看着燕甯的双眸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原来,她并不是来质问他的? 今晚发生的一切,足够证明他之前对她有所隐瞒,甚至是欺骗她,但是她却没有指责他,还认为他们萍水相逢,他没有义务向她交代一切。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都要赞一句善解人意,而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穹岳尊贵的公主,这样的胸襟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了。 庄逐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视线灼热地让公主殿下都有些招架不住,燕甯有些不自在,以为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燕甯也懒得和他继续说下去,直接警告道:“如果你坚持不说我也不会逼你,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矿洞的事,但是你必须明天离开佩城,并且从今以后不得以我告诉你的消息来假扮楼曦。” 庄逐言闻言一怔,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燕甯言下之意,并非不让他以后假扮楼曦,只是不能用她告诉他的消息来假扮楼曦而已,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 庄逐言崩了一晚上的心弦,彻底地松了下来,莫名地觉得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傻得有些可爱。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庄逐言抬手揉了揉鼻子,掩饰住嘴角的笑,看着那双清澈见底,却极有原则的眼睛,庄逐言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再编造出更多的谎言,轻叹了一口,妥协般回道:“我其实是西瑜人。” 燕甯原本准备起身离开了,听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才没有站起身。燕甯早就猜到他肯定是西瑜人,此刻听他自己承认了,倒也没多惊讶,但是庄逐言的下一句,却让她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是西瑜的二皇子,庄煜,字逐言。” 二皇子?他竟是西瑜皇室?不等燕甯惊讶完,庄逐言语气平稳的把她之前问的问题,一并回答了,“你今天见到的两个人,一个是云家的嫡子也是独子云杭,另一个云瑶,她原本是庶出,生母难产死了,因为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讨得嫡母欢心,被收在膝下,也算嫡出。我与她自小就相识,但只见过几次面,并没有太多交集,更没什么关系。” 燕甯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疑惑更深了,西瑜不仅来了郡王和郡主,连皇子都来了,他们想干什么?心中有疑惑,她便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来穹岳?” 在燕甯审视的目光中,庄逐言心跳陡然加快,他来穹岳,自然是为了她,但这绝对不能说!庄逐言极力的保持平静的神色,故作为难地解释道:“我来穹岳是为了……找人。找一个对于西瑜、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找到了她,西瑜的大局便算定了。” 燕甯有些好奇,他要找的是什么人,竟地西瑜这么重要,那云家那两人也是来找这个人的吗?燕甯想问,但刚才庄逐言说得很隐晦,目光闪烁,显然是不愿意细说,或许这件事还关系着西瑜皇室隐秘,她也不好追根问底,而且她其实更关心的是那批兵器,转而问道:“关于那批兵器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次庄逐言很快便回道:“我离开西瑜已经一个多月了,兵器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不瞒你说,我父皇病重,神智都有些不清醒,太子之位一直未定,现在西瑜的朝堂不稳,这批兵器不管是谁买的,我都不希望它进入西瑜。这次我这么积极的配合你,就是想借刘大人之力,将那批兵器拦截。” 燕甯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皇位之争,也不对,争夺皇位,买兵器就罢了,云家那两位来穹岳做什么?燕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庄逐言耻笑一声,回道:“云家的嫡女,两年前成了我三皇弟的侧王妃,云家已经归顺三皇弟了,若是这次云瑶能得到穹帝的宠爱……” “不可能。”没等庄逐言继续说下去,燕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好气地说道: 的话,没好气地说道:“你最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然你们西瑜就要大祸临头。” “为什么?” 燕甯简直无语了,西瑜虽然位置比较偏僻,但也不是与世隔绝吧,难道他们想讨好他爹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吗?他爹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接受过别人送的美人了? 想起云瑶那副动不动就眼泪婆娑的样子,燕甯忍不住抖了一下,狐疑地上下打量庄逐言,问道:“你和那么什么云瑶郡主,真的不是一对?” 庄逐言脸倏地一暗,“不是!” “那你可曾辜负过她,或者让人家误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的,说不定就在不经意间私定终身了也未可知。 “从、来、不、曾!” 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实在渗人,燕甯轻咳一声,嘀咕道:“那她为什么说那么奇怪的话?” “她有病!” “……”相信你我才有病吧。 眼看着庄逐言的脸色越来越黑,眼中的光越来越幽冷,燕甯终于感觉到了危险,连忙回道:“对,她肯定是有病!” 庄逐言不愿意为了云瑶的事与燕甯争执,压下心头的怒火,说道:“我很抱歉骗了你,正如你所说,我是西瑜皇族,没有得到穹岳准许进入的文书,就私入穹岳是重罪,所以我只能假扮城佩城的商人,方便行事。” 话题转换得有点快,燕甯一怔之后,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甚在意地回道:“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一开始并不认识,你没有义务必须对我说实话,但是……”燕甯眼中厉光一闪,认真地说道:“你今晚对我说的话,却不可有半分欺瞒,不然我必定让你后悔莫及!” 庄逐言心头猛然一跳,差点不敢与那双澄明的黑眸对视,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说的话,庄逐言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回道:“我刚才所说的话,句句都是实话。” 得了庄逐言的承诺,燕甯爽快地一笑,回道:“好,我信你。” 庄逐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到燕甯疑惑地问道:“对了,你既然不是商人,那之前所谓的因为货款而被悍匪挟持又是怎么回事?” 庄逐言心里咯噔一声,握着茶杯的手几步可察地抖了一下,一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刚刚才说完“句句都是实话”,这下让他怎么接?! 他能向燕甯坦白自己的身份,却万万不能暴露此行的目的,庄逐言绞尽脑汁,不想继续骗她又不能说实话,磕磕巴巴地说着话,几乎快要编不下去,“我一行人,那个……穿着华丽,出手阔绰,所、所以……” 所以被人惦记上了,还被下了药,果然江湖险恶!燕甯将庄逐言此刻犹犹豫豫,脸色难看的样子误会成了不好意思。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也会觉得很丢脸,何况庄逐言还是男子。 燕甯了然地点了点头,甚至伸出手,拍拍庄逐言的肩膀,一脸同情地安慰道:“你出身皇族,江湖经验不足,被奸险之辈暗算,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不必害羞。” 还好她从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处处小心,时时警惕,才没有像庄逐言这么倒霉。 “……” 在公主殿下怜悯的目光中,庄逐言浑身僵硬,嘴角抽搐,他并不是害羞,是心虚好吗?! 燕甯给了他一个“我懂的,你不用再说了”的眼神。 庄逐言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庆幸终于蒙混过关的同时,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他还不能还手,闷得想吐血。 多年后,他则是因为没有抓住这唯一的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后悔得想呕血…… 第二十九章 强敌未离 庄逐言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庆幸终于蒙混过关的同时,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他还不能还手,闷得想吐血。 多年后,他则是因为没有抓住这唯一的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后悔得想呕血。 庄逐言的表情太很复杂了,像是高兴,又像是懊恼,燕甯看不明白,只当他还在为被下药的事感到尴尬,便好心的揭过这件事,转而说道:“我还有事,需要尽快赶到佩城,不想在翡城浪费太多时间。今晚见到了齐沪、苏之函和刘宇书三人。齐沪此人目光阴鸷,心胸必定不会宽阔,就算没有什么野心,人品也值得商榷。刘宇书表面儒雅,实则圆滑谨慎,他与齐沪是否早有勾结,仅从今晚的宴席上所见所闻,我还不能确定。苏之函常年驻守西北,与这两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观其言行,是个爽快坦荡之人。那位刘大人不过是个知州而已,官职还是太多低微,你现在顶着楼曦的身份,不如直接与苏之函商议,其中牵扯到西瑜,我相信身为镇西都尉的苏大人,一定会对西瑜大量购买兵器很感兴趣。” 见过苏之函之后,庄逐言也觉得这件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微微点头,说道:“嗯,刘宇书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翡城的地方官,翡城每年都有百节,节日期间,城中的官差和守卫必定不少,所以刘宇书一定比普通知州有更多的可用之人。苏之函虽然是镇西都尉,但前往焕阳城时,身边不可能带上大批兵马,这时候就需要用到刘大人了。” 燕甯沉吟片刻,黑眸中闪过几分挣扎,最后还是说道:“好,明日我与你一同去见苏之函,到时候就说我是楼辰,这次是偷偷跟你出来玩的,所以不想再外人面前表露身份。” “楼辰?”庄逐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燕甯当初就是不想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才让他假扮楼曦,而现在为什么又要假扮楼辰,楼辰身为楼相家的小姐,出现在这里同样很惹人注意。 燕甯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回道:“苏之函和刘宇书不同,他与楼家的颇有渊源,昨日在宴席上,你是不是楼曦,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所以他只和你说了几句话,便像是相信了你的身份,但若是讨论起正事来,他绝对不可能如此马虎轻信你,所以为了取信于他,到时关于楼家的问题,都由我来回答就好。” 所以她是担心自己不能说服苏之函,才决定冒险?庄逐言剑眉微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中淡淡的宠溺味道,“离开落叶峰之后,我就派人盯着那批送兵器的人,他们的马车会在后天经过翡城,我只需要说服苏之函和我一起前去拦下那批兵器即可。苏之函就算对我不是全然信任,在那几大车兵器面前,他也不得不重视环山镇矿洞之事。所以明日你还继续做你的‘楚甯’,等我实在演不下去了,你再假扮楼辰不迟。” 燕甯眼前一亮,虽然脸色还是保持着淡定的表情,眼底的微光好事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好,只要引起他们的重视,让他们派人前往环山镇封锁落叶峰,我们就立刻离开,矿洞和夏询的事情,就丢给苏之函和刘宇书解决。” 庄逐言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说道:“你不留下来监工?” 燕甯黑眸微眯,轻哼一声,回道:“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之后的烂摊子自然是留给他们收拾,难道还要我教他们怎么做?” “……” 公主殿下,如此矜傲霸气的话你还是在屋里说吧,不然根本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你的身份不简单啊。好吧,想到燕甯对他似乎完全不设防,庄逐言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燕甯看着忽然傻笑起来的庄逐言,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极了,眼看外面月已西斜,时辰不早了,燕甯起身告辞,“我先走了,明日巳时我再来找你。” “好,我等你。”庄逐言心情好,嘴角的笑容都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 烛光下,那双一向深邃冰冷的眼眸竟带上了暖意,这样淡淡地温柔笑意,竟然比平时那邪魅的笑容更加惑人,燕甯之觉得心跳骤然加快,脸不知为何热了起来,被何种奇异的感觉所困,燕甯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别笑!” 庄逐言嘴角微僵,笑容渐渐淡去,“为什么?我现在又不是在假扮楼曦。” 燕甯不自然地别开眼,小声地回道:“总之别在我面前随便笑。”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要她承认美色惑人,她有些顶不住吗?!燕甯冷着一张脸,难得的耍了一回公主脾气,蛮横地回道:“没有为什么!” 庄逐言终于发现那张俏丽的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这样的神情他见得太多了,以前只会让他无比厌恶,而此刻他却觉得浑身舒畅。庄逐言忽然很想逗逗这位总是一本正经的姑娘,忽然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笑道:“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会听的,难道是因为我笑得太好看了,所以你害羞了?” “……” 这副无赖的样子若是被楚时和归云看到,两人必定想要自戳双目。公主殿下非常克制地握了握拳头,她实在手痒得紧,想一巴掌打碎那张卖弄风情的脸! ——我是打情骂俏的分界线—— 三更过后,浓重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天地,一座独立的小楼里没有点一盏油灯,只有一闪敞开的窗户,将月华引入屋内。 “她离开焕阳城了吗?” 冷漠的女声在房间里响起,月光只照到她的下巴,除了那完美的弧度之外,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窗边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面玄铁面具,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森白的光,让它看起来更加死气沉沉。 “七天前已经离开。”另一道更为漠然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这道声音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本应该清朗明亮极为好听,但因它的主人话语间没有一丝起伏的音调,让这把动人的嗓音听起来淡而无味。 “她一个人上路吗?”女子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很是肯定,细细听来,还能听出其中隐含着淡淡的骄傲。 “是,不过四天前,她在环山镇遇到了两男一女,四人一同前往翡城,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男子彻底的隐身于黑暗中,若不是他一直在说话,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屋里除了女子之外,还有别人,他隐匿的功夫显然已经出神入化。 女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瞬间阴冷了下来,“那三个是什么人?” “西瑜二皇子,庄煜;楚家三公子楚时;环山镇知县的女儿夏冰儿。” “庄煜?”女子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如今西瑜局势微妙,他不在西瑜,去穹岳做什么?” “他多方安排,处心积虑地接近阿甯,看样子像是想从她身上下手,进而获得穹岳的支持。”男子尽职尽责地回答这女子的问题,黑暗中看不到男子的表情,但这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叫道“阿甯”两个字的时候,明显轻了一些。 女子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冷哼一声,“西瑜的皇族竟没落至此,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种居心叵测之辈,不能让他继续待在阿甯身边,你现在立刻赶过去,将他们分开。把阿甯尽快带到佩城。” “是,师傅。”男子淡淡地回了一声,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半晌过后,屋内响起了一声叹息,“保护好她……” 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是在对男子下命令,还是自言自语,黑暗的小楼里,并没有人回应。 小楼外,一道黑影正以尽快的速度飞掠而出,那鬼魅一般的身手,若不是眼力极佳,内力深厚之人,恐怕都发现不了那抹残影。 今晚夜色虽然极为浓重,但月光却非常明亮,男子离开阴影处后,身影还是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不知是因为长期隐身于黑暗之中,还是在黑衣的映衬下,他的肤色极白,他有着一张清隽灵秀的脸庞,可惜被一双漆黑冰冷,犹如枯井深潭般的眼眸生生破坏了那股灵动,显得毫无生气。他身材修长,身手敏捷,一身黑衣在夜间独行,就像一只孤鹰。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懂事以来,身边就只有一个师傅。 他的名字,叫未离。 未曾离开。 原本以为,这个名字是师傅给他取的,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是为了另一个人,他的存在,也是为了她。 此时的庄逐言,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一个怎么强劲的对手,今晚与燕甯坦白了身份,并且得到了她的谅解,让他很是轻松,安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三十章打脸 次日清晨 刘哲为燕甯安排院落,就在楼曦旁边,从这里走过去,只需要小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还未到巳时,燕甯想着苏之函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不如早点过去再和庄逐言说说楼家的事,以便于他一会与苏之函商议的时候,尽量别露出什么破绽来。 燕甯刚走到楼曦院门,就看到一抹丽影从远处走了过来,轻薄飘逸的浅粉色交领长裙将人衬得如春日里的娇花,美不胜收。 燕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同时又觉得挺有趣,于是直接站在门外等着那人缓缓行了,心里猜测着这一出到底是偶遇呢,还是云瑶刻意为之。若是刻意,那她就不得不佩服了,秋天的早晨还是挺凉的,穿着那身薄衫在外面堵她,实在太不容易了,更别说她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碗底,光看就觉得挺重。 云瑶踏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燕甯面前,对着她柔柔一笑,“楚姑娘,早。” 燕甯也大方地回道:“早。”同时还看了一眼云瑶手里端着的托盘,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托盘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茶楼呢。 云瑶腼腆的一笑,说道:“昨日……我认错人了,所以今早亲自做了些早点,来向逐……”似乎是说错了话,云瑶连忙闭上嘴,脸色微白,停顿了片刻,才喏喏地说道:“来向楼公子请罪。” 燕甯微微挑眉,这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的演技简直让她想为其鼓掌,这位郡主哪里只是会察言观色而已,根本就是长了十颗八颗七窍玲珑心吧,若是昨晚庄逐言没有和她坦白身份,说清他和云瑶的关系,光看云瑶这番欲盖弥彰的作态,任谁都要误会的吧。 燕甯心下叹服,脸上勉强没有露出佩服的神色,轻咳一声,笑道:“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燕窝百合粥,枣泥糕,红豆莲蓉饼,香芋莲子软糕,绿茶酥……若全都是她亲手做的,得做一宿吧。 燕甯一双眼饶有兴味地盯着托盘看,丝毫没有预期中的质问和不满,甚至连疑惑都没有,云瑶微微皱眉,难道是哪里出了错? 心中虽有几分忐忑,但她却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心中的计划。云瑶悄悄歪头,小心翼翼地朝院内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既渴望又隐隐透着难过地看着燕甯,低声说道:“嗯,是我亲手做的,楚姑娘也是要去找楼公子吗?不如一起吧,若是姑娘不嫌弃,也尝尝我的手艺。” 燕甯爽快地答应道:“好啊。”且不说一大早她确实有点饿,光是云瑶姑娘的倾情演出,她就不想错过。 燕甯回答得太快了,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云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庄逐言和这女人其实并没有暧昧?不,不会,庄逐言看她的目光格外的不同,他对她绝对有所图,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们如愿。 云瑶微低着头,将眼底妒恨的光芒掩盖地干干净净,看起来恭顺又谦和。 云瑶手里端着托盘,燕甯主动上前敲门,才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庄逐言仿佛早就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一般,门刚开了条缝,就听到悦耳的低沉男声从门内缓缓传来,“还没到巳时呢,你就这么……” 门完全打开,庄逐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另一半的云瑶,调侃的话卡在喉间,脸上愉悦的笑也慢慢淡去。 庄逐言暗暗庆幸,好在昨晚已经和燕甯坦白了身份,若那时心存侥幸,隐瞒下来,现在他肯定追悔莫及。不着痕迹地斜睨了燕甯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双清澈的双眸中分明带着看好戏的味道,庄逐言心底安定,再看向云瑶时,眼中的凌厉少了几分,只剩下冷漠疏离和明显的不耐烦,“郡主怎会来此?” “我……”云瑶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语气,不管她是地位低下的庶女还是人人夸赞的云家嫡女,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她。为什么?她不够美吗?不够善解人意还是不够聪明体贴?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好好的看看她,若是他肯接受她的情谊,哪怕肯在她身上多花一点点心思,她愿意为他死!但是他偏偏不肯,既如此,那便也怪不得她了。 心中聚满了愤恨,云瑶不敢抬眼看庄逐言,生生将眼眶逼得通红,配上那张娇美的容颜,说不出的羸弱委屈。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云瑶才慢慢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庄逐言,讨好地说道:“昨天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惹你生气,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燕甯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云瑶作戏,说实话,她真的是第一次见,觉得很新鲜。 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庄逐言更加不耐了,冷声说道:“云瑶郡主……”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瑶猛地睁大眼睛,急忙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我来就是想向你赔不是的,我认错人了,给你惹了麻烦,对不起。” 云瑶满脸慌乱,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豆大的泪珠无声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燕甯惊叹不已,云瑶是她见过哭得最美的女子,不仅没有一分狼狈,还格外的惹人怜惜,和也算天赋异禀吧。 不过,眼泪如果滴到托盘上,那些糕点就不能吃了吧,为了那几盘卖相不错的糕点,燕甯不得不出声打断了某人的表演,“那个……不是说要吃早饭吗?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瑶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庄逐言本来郁闷的心情忽然就畅快了起来,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说道:“对,先吃早饭吧。” 庄逐言往旁边退了一步,让燕甯走了进来,不等云瑶进屋,他已经转身同燕甯一起,带圆桌前坐下。 云瑶握着托盘的手越抓越紧,长长的指甲差点在红木上抠出几道痕来,心里恨得想杀人,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还越发的恭顺,她从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庶女走到今天,还有什么羞辱是她没受过的。 哼,这些屈辱终有一日,她会加倍的还给他们!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云瑶将托盘放下,轻轻地把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盘子移到圆桌上,最后拿的是一盘颜色青翠,香味勾人,摆盘讲究的糕点。 云瑶身子微微前倾,特意将那糕点放在庄逐言面前,手伸得比较远,手腕从粉色的衣袖中露了出来,白皙的手腕纤细漂亮,就连燕甯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次云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看那举动,这糕点应该就是所谓的庄逐言“最爱吃的糕点了”。 庄逐言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盛了一碗燕窝递到燕甯面前,低声说道:“尝尝。” 燕甯确实是饿了,也没推拒,接过尝了一口,粥熬得绵密香浓,燕窝也处理的极为细致妥帖,燕甯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赞道:“味道不错。” 听燕甯这么说,原本一直没动筷的庄逐言也准备盛一碗试试,一碗盛好的燕窝粥已经轻轻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庄逐言随手将碗端了起来,往云瑶面前一放,“郡主不必客气,一起用一些吧。” 若说这句话的时候,庄逐言能看着她,或者声音能不那么冷淡,云瑶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惜,那个人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给她,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一边吃还一边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糕点都移到燕甯面前,方便她取用。 庄逐言没有帮她将糕点夹到碗里,也没有哄她多吃点,但就是那恰到好处的照顾让燕甯觉得很是受用,抬头对他笑了笑,庄逐言也刚好抬眸,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虽然没有暧昧的火花,但那默契的样子已经让云瑶觉得非常刺眼了。 为了打断两人的对视,云瑶挑了最近的糕点送到了燕甯面前,“楚姑娘试试这个。” 那糕点燕甯小小的一个,外面包着一层酥皮,看起来很是普通,夹了一个送入口中,咬破了外面薄薄一层酥皮,一股果香的味道在口中慢慢化开,口感很是特别。燕甯在家中也吃过不少糕点,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吃,不免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云瑶微微一笑,回道:“这是蜜桃果酥,我自小爱吃糕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做些新花样,昨日我看到刘府有蜜桃,就随便试试。” 燕甯没注意到云瑶言语间的卖弄,又吃了一颗,同样大方的赞道:“香软甜腻,入口即化,郡主手艺不凡。”连吃了两颗,燕甯觉得有些腻味了,随口说道:“若是能配一杯解腻的清茶就完美了。” “楚姑娘谬赞了,茶自然是有的。” 几乎是燕甯话音刚落,云瑶就立刻递上了一盏茶,脸上带着优雅又从容的浅笑,尽显大家小姐的风范。 燕甯一愣,接过轻抿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浓淡适宜。这会燕甯是真的佩服云瑶了,体贴又温柔,简直无微不至,无比熨帖。燕甯公主之尊,平日里不会在意这些琐事,陪着爹娘吃饭的时候,偶尔也会盛个汤布个菜什么的,但那都是为了孝顺父母,不是要讨好谁。云瑶却完全不同,她谨小慎微,处处留心,她要讨好嫡母,讨好父亲,讨好家中兄弟姐妹,甚至讨好管事的奴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和地位。只要她想,自然能将人服侍得妥妥帖帖,让人如沐春风。 燕甯悄悄瞄了庄逐言一眼,只见他低头喝着粥,仿佛云瑶根本不存在似的,不禁纳闷,这样贴心的姑娘他都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看着看着燕甯又皱起了眉头,喝个粥而已也俊成这样!算了,被这妖孽喜欢上也是倒霉,长得还没自己夫婿漂亮这种事,实在太虐心了。 燕甯的目光那么明显,庄逐言早就感觉到了,但他并不急着动,摆出最完美姿态,故作不知的继续喝粥,直到自认为已经让她欣赏够自己俊秀的模样了,他才转过头,准备再来个心有灵犀的对视,谁想到却看到燕甯一脸的嫌弃。 这是……怎么了?他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云瑶做了什么? 庄逐言厉眼扫向云瑶,云瑶此刻也恨得牙痒痒,任你和一个人说着话,这人却直接走神了,将你忽视了个彻底,谁都会生气的吧。正巧这时庄逐言看了过来,云瑶立刻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 燕甯嘴角抽了抽,看多了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实在有些厌,轻轻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早饭吃的很舒心,多谢云瑶郡主体贴照顾了。” 云瑶刚想客气两句,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怔了一下。 燕甯扭头看向庄逐言,问道:“吃饱了吗?” 本就没吃几口的粥被庄逐言推到一边,回道:“饱了。” “那走吧,再晚些苏都尉出门就糟糕了。” “好。” 眼看着两人就这样直接无视了她,起身走了出去,云瑶傻眼了,她才刚开始挑拨这两人的关系,他们怎么就走了?云瑶连忙起身,追问道:“你们去哪?” 庄逐言早已走到院中,对身后的问话充耳不闻,燕甯看在这顿还算美味的早饭的份上,好心地回头说道:“我们找苏都尉有些事要谈,你收拾完东西走的时候把门关好就行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云瑶回话,燕甯利落地追上前面的庄逐言,就这样把云瑶和一桌子的早饭留在了屋里。 两人沿着雅致的小路往苏之函所在的院落走去,走了好一会,燕甯有些困扰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喂,你说云瑶她到底想干嘛?” 云瑶应该是喜欢庄逐言的吧,那她废这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糕点不就是为了讨他欢心的吗?但刚才她除了对着庄逐言掉眼泪之外,好像什么也没干啊,反而一直给她送糕点,递茶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云瑶是来讨好她的呢,燕甯百思不得其解。 想干嘛,自然是想让你吃醋、误会,心里不舒坦呗,结果你把人当丫鬟使唤了一早上。庄逐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像燕甯这样心胸广阔,豁达澄明的女子,估计永远都搞不懂,云瑶心里那些绕绕弯弯的小心思,她若是想用云府内宅里常用的那些小手段去对付燕甯,当真是白费心思。 转念一想,燕甯这样的表现,同时也说明了,她并没有对他动心,甚至没什么暧昧心思,不然她也不会对云瑶所作所为一定感觉都没有,想到这里,庄逐言的心又沉了下来。 这人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黑脸?燕甯悄悄往旁边退了几步,心里给庄逐言打上了喜怒无常的标签。 不知道是不是苏之函要求的,刘哲给他安排的院落有些偏,好在刘府也不大,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他所在的院子。 院门大开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穿着浅墨色的常服,坐于院中石凳之上,桌上摆着五六个坛子,浓郁的酒香在院门外都能闻到,不用想也知道,那坛子里装的是何物。 刚巳时,就开始喝上了,闻这酒香,只怕喝了好一会儿了,燕甯和庄逐言对看一眼,两人都对苏之函嗜酒的认知更提高了一个层次。 “苏都尉,打扰了。” 苏之函手里还拿着个酒壶,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看到庄逐言和燕甯的身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精光,随即隐没,豪爽地笑道:“楼公子这大早就上我这来,是来讨酒喝的吗?可惜好酒都被我喝光了,若是公子有兴趣,可以和苏某一起出去碰碰运气,看看这翡城没有没能入口的好酒。” 桌上的酒坛子空了大半,苏之函眼神仍旧清明,没有一丝醉态。 庄逐言拱了拱手,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直言道:“苏都尉海量,我可不能比,一早就来打扰,是有要事与苏都尉商议。” “要事?”眼角余光看到燕甯直接将院门锁上了,苏之函脸上的笑淡了,声音也冷了下来,“苏某只是镇西军中一名武将,总共才到过焕阳城两次,公子的要事只怕不应该与苏某商议吧。” 庄逐言仿佛没看到苏之函的冷脸一般,安然地在他对面落座,语气轻松地说道:“若事关西瑜,苏都尉还觉得与你无关吗?就算苏都尉觉得西瑜之事与自己无关,那么镇西军呢?也与镇西军无关?” 庄逐言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鹰眼锁住了,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扑面…… 第三十一章筹谋(上) 庄逐言仿佛没看到苏之函的冷脸一般,安然地在他对面落座,语气轻松地说道:“若事关西瑜,苏都尉还觉得与你无关吗?就算苏都尉觉得西瑜之事与自己无关,那么镇西军呢?也与镇西军无关?” 镇西军存在的意义就是镇守西北,对西北最具威胁的便是永穆族和西瑜。若事关西瑜,那么镇西军责无旁贷。庄逐言那几句话虽然说得多云淡风轻,但压在镇西军身上,就重若千钧。 苏之函将之视为挑衅,身上的煞气越发凝重,常年在沙场上征战的军人,就算刻意收敛,都难以掩盖那股杀伐之气,更别说此刻苏之函有心震慑庄逐言。 庄逐言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鹰眼紧紧地锁住了,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扑面,几乎化为实质,整个小院的温度顷刻间就低了好几度。庄逐言呼吸微滞,心中暗暗赞叹,难怪苏之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尉,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颤心惊,这是何等的威慑,若是在战场上,这位怕也是尊杀神吧。 庄逐言在心中评价着苏之函,苏之函也在暗暗打量庄逐言,心中同样赞叹不已,若没记错,楼相的公子今年才刚刚满十八岁吧,养在皇城脚下,家族鼎盛,皇恩庇护,谁不避其锋芒?这样养大的公子,自然是贵不可言,惊才绝艳,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世事风霜,见识过血腥残酷,终究会缺了些烈性男儿的胆色。 但是眼前的白衣公子却颠覆了苏之函的认知,在自己刻意施压之下,连军中久经战场的副将都噤若寒蝉,他却还能面不改色,沉稳应对,仅凭这一点,即使他不是楼家子弟,苏之函也依旧高看他几分。 起了欣赏爱才之心,苏之函的气势终于收敛了些,声音却还是有些冷,“楼公子常居焕阳城,想不到还对西瑜的事了若指掌。” 如巨石般压在胸口的压力骤然减轻,庄逐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分毫表现,甚至还语气轻快地说道,“了若指掌不敢当,说起来其实都是巧合。几日前,我经过前面的环山镇时遇到一件怪事,全县的衙役居然都在追捕一个贼,而且还是个女贼。” 女贼?苏之函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向燕甯,这才发现她并没有走到两人身边坐下,而是背靠着院门,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神色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苏之函双目微凝,看向燕甯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 为什么说到女贼苏之函就看她啊?目光还那么渗人,难道她看起来像女贼?!燕甯觉得自己挺冤,站得这么远还被殃及,殊不知苏都尉只是在纳闷,自己的威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济到连个小姑娘都震慑不了了! 苏之函要是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全是将领的镇国将军府里度过的,夙凌练兵的时候,燕甯就在旁边看着,比苏之函骇人百倍的杀伐之气她都领教过了,他应该就不会怀疑自己了,毕竟他和战神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苏之函盯着燕甯的时间太长,目光也太过灼热,庄逐言心底蓦然生出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不快,没有多想,他立刻出声,拉回苏之函的注意力,“苏都尉,那位女贼就是昨日跟在我身边的夏冰儿,夏姑娘。而那位夏姑娘竟是环山镇知县的女儿。” 既是知县之女,又怎会在环山镇做了贼,还闹到被衙役全县追捕的境地,苏之函意识到,夏冰儿应该就是整件事的引子,他的注意力也终于如庄逐言所愿的从燕甯身上转了过来。 “夏姑娘之所以被捉拿,是因为频频潜入县府衙,她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的父亲也就是环山镇的知县夏询已多日未曾出现在人前了。她怀疑夏知县可能被县衙中的主簿暗中控制了。夏姑娘认为,此事皆因环山镇境内发现了一个矿洞而起,夏知县刚正不阿,不肯为了利益与人同流合污才遭此大难。几日前,我亲自到发现矿洞的落叶峰走了一趟,确实看到了一个铁矿洞。有人胆大包天,不仅在里面私自开采,还在矿洞内私造兵器。” “什么?”苏之函惊得低呵了一声,身为武将,他对矿洞并不在意,但若是私造兵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器则是重中之重,这些私造的兵器若是被有心人所得,轻则动乱重则伤及国本! 忽然想起之前庄逐言说要与他谈的是西瑜之事,难道……苏之函脸色剧变,急道:“兵器是送往西瑜的?” “是,而且数量庞大。整个矿洞的铁矿,似乎都是用来铸造这批兵器的,少说也有数万件。我去查看之前,已经有两批兵器送往了西瑜,现在第三批正在路上,之后的几个月还会有数批兵器送往西瑜。此事非同小可,我身上只有功名没有官职,只能赶到翡城,希望刘大人能将此事上报朝廷,并立刻派人前往环山镇查封矿洞。没想到会在翡城见到苏都尉,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与苏都尉商议更为妥当。”看着苏之函的脸色变得铁青,庄逐言就知道,这件事苏之函不可能不管了,只是没想到,苏之函的下一句话,就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此事既如此重要,楼公子为何不回焕阳城求助?从环山镇赶到焕阳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去梅城甚至只需要一日,楼公子为何舍近求远,跑到翡城来? 近求远,跑到翡城来?” “……” 自然是因为他不是楼曦,而燕甯也不想回去,可惜真相说不得。庄逐言倒也不是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只是苏之函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立刻察觉出他话中的破绽,可见其心思缜密,若他贸然开口,只怕适得其反。 就在庄逐言苦苦思索时,耳边传来一道微沉的悦耳女声,“是因为我。” 庄逐言一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燕甯朝这边走了过来,庄逐言剑眉微皱,她对他就如此没有信心? 说实话,燕甯对他确实没什么信心,昨日云瑶面对庄逐言时的种种异常,苏之函都看在眼里,心中肯定存了疑虑,现在事关西瑜,这个疑虑就会被放大,若是不能打消它,不仅不能利用苏之函处理好私造兵器这件事,反而会生出许多波折。 燕甯在庄逐言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为了显示二人是兄妹,燕甯还故作亲昵的拉了拉庄逐言的衣袖,小声说道:“哥哥,你也别替我瞒着了,苏都尉火眼金睛,只怕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衣袖被人轻轻拉拽的感觉有些奇怪,那算不上柔美的嗓音轻轻地一声“哥哥”,叫得庄逐言整个人僵住了。小的时候,最得宠的七公主也曾经软软糯糯地叫他“煜哥哥”,被他冷声呵止,只许她叫二哥。此刻他竟不受控制的想着,若是燕甯叫的话…… 燕甯说完话就感觉到庄逐言不太对劲,别说配合她的话继续接下去了,他整个人就像尊石像一样浑身僵硬,耳朵莫名其妙火红一片。 燕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某人的心思不知道飞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了! “果然是楼姑娘?”反倒是苏之函立刻就接受了燕甯的说词,心中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是楼家的女儿,难怪这么从容大气,所以之前没能震慑她,并不是他的问题!很好! “是。”燕甯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出来游历山河,但爹娘一直不同意,我这次是偷偷跟着哥哥跑出来的,我们出来才几天,若是现在回焕阳城,爹娘正在气头上,我怕是三五年内都出不来了。私造兵器这件事虽然重要,但只要及时上报朝廷,将矿洞控制起来,便也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所以我才求哥哥不要回去……” 居然为了玩乐而罔顾国家大事,即使心中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苏之函也忍不住呵斥道:“胡闹!” 被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句,燕甯不仅没生气,反而还非常高兴,这说明苏之函相信了她的解释,只要再加把劲,让他确信她和庄逐言就是楼家兄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燕甯假装受教地低着头,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让哥哥直接来与苏都尉商议也是我的主意。去年小姨父去西北回来的时候,我听他和小姨说,镇西军那位苏都尉,看起来嗜酒豪迈,想不到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手段也很是高明,将镇西军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别说探子,就是苍蝇都飞不进去。我想,能得到姨父如此夸赞之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所以今天一早才和哥哥一起找上门来。” 楼辰的小姨夫?那不就是镇国将军夙凌?苏之函一惊,也想起了去年夙将军确实在镇西军中停留了数日,临走前还将他叫到帐中夸赞了几句,当时他只顾着欣喜,却不是将军为何夸他。 苏之函的表情依旧冷峻,但是眼底的厉色已经明显褪去,心中对燕甯和庄逐言的怀疑也彻底消散,叹了口气,说道:“夙将军过誉了,镇西军镇守西北多年,总有些人想要从中打探些什么。永穆族近十年来都只在西北山林中活动,偶尔会到佩城买些东西,很是平静。反倒是西瑜,自从他们的皇帝病重之后,就很不安分,他们派出来的那些个没用的探子不知道被我军抓了多少。” 苏之函的不屑是那么多明显,燕甯连忙悄悄看向庄逐言,他总归是西瑜的皇子,听到自家探子被人如此贬损,心中总会不快吧。 燕甯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庄逐言忙着平复因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才不会注意这种小事,再说,那些被抓的又不是他手底下的探子,他生什么气。 庄逐言的耳朵红得不正常,燕甯怀疑他是不是气炸了,才会这样,赶紧岔开探子这个话题,问出了她一直疑惑的问题,“苏都尉,我有一件事不明,您镇守西北多年,也看出了西瑜似有不妥,为何还要亲自带着西瑜云氏兄妹觐见皇上?难道那位云瑶姑娘真的是西瑜先给皇上的美人?” 苏之函笑得高深莫测,回道:“自然不是,起码不全是。” 第三十二章 筹谋(下) 苏之函笑得高深莫测,回道:“自然不是,起码不全是。” 燕甯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地盯着他,眼中没有太多好奇,神情轻松随意,仿佛等着他将事情一一回禀似的。在这一刻,他竟然从这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子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属于上位者的气息,苏之函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名门望族世家贵胄培养出来的孩子。 自己虽一心为了穹岳考量,但没有接到文书就前往都城,终究是不合规矩,若能与楼家兄妹交好,得到他们的支持,就算皇上追究下来,也不至于太过责难他。这么一想,苏之函也不卖关子了,细细解释道:“西瑜太子位一直空缺,现在皇帝重病,局势变得非常紧张。云家依附于三皇子庄璟,想借助西瑜第一美人云瑶来联姻,为云家,为庄璟增加些筹谋,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云瑶若能得到穹帝的喜爱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行,能入得了各大世家公子的眼,也不错。” 说完苏之函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庄逐言,眼中隐含调侃之意。显然昨晚云瑶对庄逐言含情脉脉的一幕,在苏之函眼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解读。 这样的误会是好事,庄逐言故作恼火地冷哼了一声,苏之函看他脸色不好,也不好再说,转而说道:“我看那位郡主很有些手段,云家兄妹对外好像是云杭做主,实际上云杭都是看云瑶的眼色行事。这次两人明面上是来穹岳联姻,实际上却是代表三皇子来向穹帝投诚并且寻求支持。西瑜位置偏远,国土又小,唯一算得上有价值的,就是西瑜国内金矿非常多。云杭向我透露了庄璟的意思,想用金矿换取穹岳的支持。若穹岳助其登上皇位,庄璟每年愿向穹岳敬献一千万石金矿。西瑜国君的情况不明,据说现如今已经不能上朝了,我怕他等不到文书层层送达就驾崩了,所以才亲自带他二人前往焕阳城,觐见皇上。” 一千万石金矿相当于十百八十石黄金,这是西瑜每年能出产最大金矿量的一半!西瑜国小,四面环山,能够耕种的土地有限,粮食自给自足都很困难,一旦遇到灾年,就需要花大量的钱银从佩城购买粮食,以应对饥荒。好在西瑜金矿丰富,倒也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然而金矿并非取之不尽之物,庄璟他怎么敢!怎么敢拿西瑜的金矿作为交换的筹码!怎么敢置百姓生计于不顾?! 庄逐言宽大袖袍掩盖下的手倏地抓紧,心底一瞬间迸发的怒火,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清冷平静的面容,极怒的同时也极为担忧,庄璟此举,无异于把肥肉送到穹岳嘴边,送上门的利益,穹岳没有理由不答应,而穹岳一旦答应,就绝无反悔的一日。原本他与庄璟之争,就算他输了,也只是他和楚家一败涂地,血溅宫闱罢了,现如今若是庄璟登上王位,西瑜只会一步步走向衰败,最后自取灭亡。 庄逐言内心翻腾,越往深想,心底越发寒凉,顿觉身心俱疲,耳边忽然响起那道情悦的女声,嗓音中透着明显的不屑,“西瑜皇帝只是卧病在床,还未崩逝,庄璟就敢又是送美人又是送金矿,野心昭然若揭,这么看,那些兵器很有可能是他买的。” 苏之函摇了摇头,并不认同燕甯的说法,“也未见得,西瑜皇帝膝下有四位皇子,七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后楚氏说出,三皇子乃是丞相之女魏氏所出,四皇子母妃家世低微且年幼,夺嫡无望。大皇子体弱多病,幼时就夭折了。目前能和三皇子一争高下的,就只有二皇子。这批兵器,也有可能是那位二皇子的手笔,毕竟楚家满门英才,将门之后,这些年虽然被打压得厉害,渐渐没落,但楚家手底下到底有多少私兵,又有多少曾在楚家军麾下效力的士兵、将领隐于田埂之中,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人只要手中有兵器,就能立刻上战场杀敌,所以如果有了这数万兵器,楚家就是如虎添翼,龙入江海了。” “二皇子?”燕甯不着痕迹地抬眸看向庄逐言,却发现了他比之前更加不对劲了。 他的双手掩盖在素白袖袍中置于膝上,坐得笔直,感觉少了平日的肆意,整个人像一根绷得极紧的弦,细看之下,他整个肩背都在微微颤抖。他眼窝深邃,微垂的眼中眸光潋滟,似有什么情绪,被他压抑在心中,宣泄不得,疼痛不已。燕甯看得一时间怔住了。 苏之函身为武将,说到楚家的时候,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心中唏嘘不已,一时不察,没注意到庄逐言怪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对,二皇子庄煜。西瑜皇帝偏宠贵妃,皇后病逝后,立刻将其扶正,皇位似乎也想传给那位三皇子。若不是朝堂上还有楚家力挺庄煜,只怕太子之位早就落在三皇子头上了。庄煜乃皇后所出,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这皇位都应该是他的,庄煜又怎么会甘心。别说他不甘心,楚家必定也不会甘心。说起来,当年若非满门将帅的楚家支持才刚满十六岁的敏王,以兵权助其登上皇位,现在的皇帝也不一定是庄揖钧了。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不过二十几年的光景,谁能想到,当年盛极一时,有着从龙之功的楚家,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庄煜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输了,楚家就彻底的完了。” 燕甯安静的听着,心思百转,苏之函在西北驻守多年,对于西瑜的情况自然了解,他是穹岳的将领,不会偏帮西瑜任何人,那么他所言应该属实,燕甯的目 言应该属实,燕甯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往庄逐言身上飘,难怪他看起来这么难过,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身世。 自古夺嫡之争,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成王败寇而已。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论断,燕甯就极看不上西瑜国君的所作所为,同时对那位想给她爹送美人的三皇子很是厌恶。庄逐言虽然有时也挺讨人厌的,好歹两人相识一场,若是这批兵器真的是他夺嫡的关键,她倒也可以先让大多数兵器运到西瑜之后,再追查是谁胆敢独占铁矿,私造兵器。礼尚往来,庄逐言也必须告诉她与之交易之人到底是谁。反正她的目的是找出祸害朝堂、徇私奸佞的幕后之人,至于西瑜谁能当上皇帝,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庄逐言听着苏之函的话,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愤怒和惊惧。这批兵器就连穹岳的将领都觉得是楚家和他购买的,那么父皇呢?魏家呢?朝堂上急于打压楚家的其他世家呢? 之前他还觉得奇怪,矿洞中私造的兵器都是最粗糙的兵器,庄璟就算想逼宫,也不应该用这样的下等兵器。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岔了这些兵器的作用。 若不是他刚巧和燕甯一起发现了那个矿洞,撞破了私贩兵器的勾当,不到三个月,在魏丞相的部署下,楚家和他必定要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了。而他与穹岳奸臣勾结,此事一旦坐实,穹帝就算不对他赶尽杀绝,也绝对不会和他谈和。一个得罪了六国霸主的皇子,即使他能在西瑜洗脱私购兵器的罪名,朝臣也绝对不会再支持他登基称帝,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越是想得清楚,庄逐言的情绪越是平静,这时候,他若是知道燕甯会因为这批兵器有可能是他夺嫡的关键,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帮他一把,他冰冷的心或许能回暖几分,可惜他此刻什么都不知道,如坠冰窟的心,只有一个念头,庄璟,你想用这批兵器毁了我,那我就让你尝尝谋算万千最后终食恶果的滋味! “无论这批兵器是谁买的,总之绝对不能让它运往西瑜。”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似漫不经心又仿佛无比凝重,一下子将燕甯和苏之函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庄逐言嘴角忽然缓缓勾了起来,“若兵器是庄煜买的,让这些兵器进入西瑜,无异于大大增强了庄煜和楚家的实力,穹岳最后若与庄璟谈成,答应助其登基,楚家就是最大的阻力,不如一早将其拦截,折断其羽翼。若这些兵器是庄璟买的,其必定不是真心归顺穹岳,一边向穹岳投诚,一边私下勾结佞臣贼子,抢占铁矿,打造兵器,私相贩卖,将皇上威严置于何地?!” 燕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庄逐言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与平常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种让人心悸的妖冶魅惑被极致的阴冷邪肆所覆盖,看得人遍体身寒。他如此坚持要扣下这批兵器,难道它们真的不是他购买的?如果是这样,那买兵器之人,其心思就比她想象的要深沉阴狠得多,庄逐言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吗? 与燕甯的若有所思不同,苏之函盯着庄逐言那张美若高山雪的俊颜上忽然勾起的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哎呦我的娘呀,他以后再也不在心里埋怨这位总是冷着脸,他还是不要笑得好!苏之函哆嗦了一下,第一次不敢看一个男人的笑脸,尴尬地轻咳一声,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不管穹岳最后与庄璟的交易是否能达成,那批兵器都必须扣下,藏匿在暗处的奸佞之辈也要一一抓出来。我已经派人盯着运送兵器的队伍了,车队会在明早经过翡城。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会进入翡城,只会派几个人入城补给,然后绕过翡城前往下一个城镇,我们明日就在城郊把兵器拦下来。” “不知车队有多少人护送?” “八辆马车,二十四人随行护卫,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 苏之函沉吟片刻,说道:“公子的侍卫加上本将麾下的将士,要将这批兵器拦下并非难事,但是若要控制落叶峰和环山镇,靠区区十几人怕是不能成事。” 庄逐言轻笑一声,食指在已经空了的酒坛子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闷闷地嗡鸣,“现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明日我想请苏都尉一同前往翡城郊外欣赏秋日美景,可惜本公子人生地不熟,邀请刘大人一同前往,他应该会欣然接受吧。” 被那轻笑声激得又是浑身一抖,苏之函脑子也瞬间一清,立刻领会了庄逐言话里的意思。刘宇书为官多年,说的好听点是谨慎圆滑,说得难听些,就是老奸巨猾,若是早早知道环山镇这件麻烦事,必定能躲则躲,躲不掉也会尽量推诿拖延。但若是明日当着楼公子和他的面,一批为数不少的兵器明目张胆地从他翡城管辖的地界穿行,他却失察,这渎职之罪他是逃不掉,为了将功补过,之后的事他也只能尽心尽力了。 苏之函用力拍了一把大腿,豪迈地大笑道:“妙哉妙哉。” 这边聊得投契,那边却乌云盖顶…… 第三十三章 各怀心事 苏之函用力拍了一把大腿,豪迈地大笑道:“妙哉妙哉。” 这边聊得投契,那边却乌云盖顶。 云杭一早就等在云瑶房里,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巳时刚过,就看到那抹缥缈的粉色身影走了回来,云杭立刻迎上前,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云瑶一脸阴沉,脸色铁青地坐了下来,半晌才低声说道:“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安阳候。” 云杭心陡然一跳,匆匆放下手里握着的茶杯,急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是挑拨关系而已,这种小事以往云瑶从没失手过,今日是怎么回事? 云瑶瞪了他一眼,那双总是柔情似水的眼眸中迸射出阴冷的寒光,就像毒舌吐信般骇人,“那个姓楼的女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明示暗示,她就像是瞎了聋了似的,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庄逐言使了什么手段,让楼辰如此相信他。说不定他已经把身份彻底透露给楼辰了。三皇子能想到用金矿求得穹帝助其等上皇位,庄逐言怎么可能想不到,他和楼家已然谈妥了也未可知。” 云瑶能走到今天,自然不笨,细细回想昨夜和今晨那两人之间眼神交流和默契的举动,自己显然是被二人耍了!嫉妒和愤恨的火焰不管的烧灼她的心,若不是还有理智克制,她恨不得扑上去挠花那个女人脸! “那……那我们怎么办?找安阳侯又能有什么用处?”云杭咽了一口口水,眼看着一张美艳的芙蓉脸在自己面前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狰狞,还真是挺可怕的。悄悄将椅子往后面挪了挪,云杭小心翼翼地说道:“安阳候与三皇子之间的交易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我们出来时三皇子就有交代,不可得罪安阳候,若非万不得已,不可惊扰他……” “现在就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云瑶一拍桌子,厉声低呵道:“庄逐言已经来到了穹岳,并且先我们一步得到了楼家的支持,你知道穹岳楼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吗?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若是楼家决定支持庄逐言,那么皇位就绝对不可能轮到三皇子了!当务之急是一定要破坏庄逐言和楼辰的联盟,绝对不能让他得到楼家相助。” 云杭是极不愿意横生枝节的,但是云瑶说的也有道理,他心里非常矛盾,斜睨了云瑶一眼,最后还是点头说道:“好!听你的!”反正来的时候,爹也交代过,有什么事要多听听云瑶的意见,到时要是真的出事了,也是云瑶的主意,可不能怪到他头上。 两兄妹各怀心思,一炷香之后,一起出了屋子,朝着安阳候所在的院落走去。 翌日清晨,十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身姿笔挺,面容冷肃地站在门前,每个人手里牵着一、两匹黑色骏马,很是惹眼。 知道这是知州大人的府邸,不少路过的百姓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看着,这些侍卫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役,百姓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知州大人府上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一会儿,果然看到知州大人陪着一行人走出了府外,只是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一名非常年轻的白衣公子,他的左边站着知州大人,右边站着一名高大威武的男子,看两人的样子,竟是隐隐以白衣公子为尊。 再细看那公子的相貌,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天下间竟有男子长得如此俊美,莫非此人是贵不可言的皇族不成? 被人议论的中心,白衣公子庄逐言今日的心情显然极好,刚刚跨出府外立刻,站在晨光之中便说道:“今日的天气果然极好。” 刘宇书捋了捋长须,点头笑道:“秋高气爽,是个游玩的好时节。不知公子和苏都尉想到哪里逛一逛?” 苏之函随性的伸了个腰,摆摆手,说道:“我一介武将,是个粗人,可不懂得什么赏花赏景,今日我只是个陪客,主要还是看公子想去哪里。” 刘宇书官场沉浮多年,眼光毒辣,明显能感觉到今日苏都尉对这位楼公子更多了几分亲厚与敬畏,听说昨日两人在院中秘谈了一个早上,相谈甚欢,可见公子的身份是不容置疑了。刘宇书面色仍旧笑得云淡风轻,心思却活络了几分。 刘宇书看出来的东西,楚时自然也看出来,心里默默地把庄逐言骂了一顿,这人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对燕甯坦白身份,还主动去与苏之函联盟之事,竟然都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若非今日之事,需要他和归云几人配合,只怕他也不会和他们细说吧! 楚时斜睨了站在一旁的燕甯一眼,后怕不已,逐言胆子也是够大的,现在别说好感,一路上燕甯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这种情况下,逐言都敢坦白身份,好在赌赢了,不然他们这次算是白来了。 一想到三皇子庄璟居然拿金矿与穹岳做交易,楚时就恨得牙痒痒,自嘲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也是他们楚家愚忠,都到了这份上了,也从不敢打金矿的注意,最后能想出的办法,居然是让逐言用自己的感情和幸福去做筹码,做此等算计一个女子的龌龊事! 楚时越想越觉得憋屈,一张娃娃脸都被他弄得阴森森的,就连站在他身旁的燕甯都发觉他的不对劲了,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楚时蓦然抬头,迎上了燕甯带着几分担忧的眼眸,连忙收敛心神,笑道:“没什么,昨夜 笑道:“没什么,昨夜没睡好,有些累。” 燕甯很想说,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好好的一张俊脸都扭成苦瓜了,见他心神恍惚的样子,燕甯只“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庄逐言走在前面应付刘宇书和苏之函两人,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燕甯的,听不清她和楚时说了什么,一边回着刘宇书的话,一边微微回头看向燕甯,“翡城之中处处都是美景,自然哪里都好,城内的景色,我们几人自己可以慢慢游玩,今日难得刘大人有空做向导,我倒是想到郊外走走。” “郊外?”刘宇书感觉到了楼公子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不找痕迹地去看那红衣女子,心来了然,少年公子恋慕绝色红颜,这是人之常情,他也曾年少过。 刘宇书也不再多问,脑子里迅速寻找着适合姑娘游玩的地方,片刻后笑道:“不如从西城门出去,再行一里多地,就有一片花田,秋海棠、木芙蓉、天人菊都开放了,花团锦簇,甚是好看,两位姑娘必定喜欢。” 夏冰儿惦记着环山镇的事情,对赏花什么的,根本没兴趣,但今日一早,姐姐就和她说了,让她稍安勿躁,他们已经有计划了,她也只能听从安排了,虽然跟着出了门,却总是提不起劲来。 夏冰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燕甯也神情厌厌,淡淡地回道:“都是些寻常花卉,也没什么特别的。” 刘宇书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糟糕,忘了这位红衣姑娘是江湖人士,自然不能与寻常女子等同视之。刘宇书一时间琢磨不定,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刘哲心思微转,立刻上去一步,笑道:“爹,不如从北门出去吧,那附近不是有一大片金桂树吗?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金桂的香味格外幽香醇厚,沁人心脾,姑娘们喜欢特别的,不如就去赏桂花吧。” 北门出去就是庄逐言说的运送兵器的车队经过的地方,燕甯立刻配合的眼前一亮,摆出兴致勃勃地样子。刘宇书见状便顺着刘哲的话,笑道:“也好,那片桂花林有三四十亩呢,入目之处一片金黄,确实值得一看。” 去北门外城郊树林的目的已达成,庄逐言满意地说道:“既如此,那就快出发吧。” 几人刚刚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还未来得及上马,一道仿佛带着笑,又隐含压迫感的男声忽然从几人身后响起:“楼公子和苏都尉要出去赏秋寻景,怎么也不叫上本候?”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安阳候一身华服,手持折扇,从刘府内缓步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云家兄妹。 三人走出府门,云瑶这次没有再看庄逐言,对着刘宇书微微颔首,柔声笑道:“云瑶初来翡城,也想见识见识‘天下花城’的魅力,刘大人不介意云瑶也凑凑热闹吧。” 刘宇书尴尬地笑了笑,昨晚这位郡主和楼公子之间,显然闹得非常不太愉快的,这事他可做不了主,万万不敢接她的话,只是呵呵笑道:“郡主说笑了……” 庄逐言和苏之函对视了一眼,齐沪居然也来凑热闹?!也好,人都齐了,好戏才能演下去。 庄逐言微微挑眉,朗声回道:“既然侯爷和郡主也有此雅兴,那就一同前往吧。” 齐沪仿佛无意,又好似刻意地看了燕甯一笑,笑道:“请。” 第三十四章 被迫吃醋 一行人刚走出北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远远看去,就能看到一片金黄色的花海,众人策马奔出两三里路,终于来到了那片金桂林。 桂花很小,单独的一朵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一簇簇,一丛丛叠加在一起,就是另一番美感了。秋风吹过,不时还会落下几朵金黄色的小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仿佛天地都被晕染成了金黄色,呼吸间都带着芬芳的桂花香,此番景色确实让人眼前一亮身心舒畅,就连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的夏冰儿都忍不住惊呼道:“哇!真的好漂亮!还好香!” “不是人间种,疑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楚姑娘可喜欢桂花?”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男声,燕甯扭头看去,居然是齐沪。 他的折扇打开着,素白的扇面上,落了几多桂花,只见他微微一扬,几朵花随风缓缓飘落,他的眼睛并没看那落花,而是一直含笑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燕甯总觉得齐沪看她的眼神比昨晚更加灼热,但举止却温雅了许多,当然,也可以说是装模作样了许多,燕甯轻踢马腹,让马往旁边走了几步,才随口回道,“还不错。” 齐沪还想开口,庄逐言忽然朗声说道:“今日天气好,不如咱们下马慢慢散步,一路赏花如何?” “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么一大片的桂花林呢。”楚时率先下马,将缰绳交给归云,便走到燕甯和夏冰儿身边,将她二人的马牵了过来,同时也将齐沪与燕甯隔开了。 齐沪冷眼看着楚时,心下冷哼一声,西瑜楚家,很快也就不存在了! 刘宇书并不知道安阳候和楚时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尽职尽责地作陪,同时还不忘不着痕迹得夸张自己的政绩,“这片金桂树是上一人知州马大人二十多年前派人种下了,当年还没有这么多,后来我接任知州后,发现这桂花的香味确实特别好闻,而且桂花还可做成茶、各式糕点,能让百姓们多出一份营生,就让人扩种了十几亩,过几日花期将过的时候,这片林子就会热闹起来了,百姓们都会来打桂花,几位若是感兴趣到时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庄逐言微微点了点,一边与刘宇书寒暄,一边往官道的方向慢慢走去,“刘大人治理有方心系百姓,翡城近十年来声名大噪,刘大人功不可没。” 刘宇书心下一喜,脸上神色不变,谦虚摇了摇头,叹道:“公子过奖了,‘花城’之名古而有之,并非刘某之功,刘某只希望在任期间恪尽职守,不辜负朝廷和百姓的期望。” 官道就在不远处,庄逐言也懒得再和刘宇书打官腔,回头看去,一时间竟没发现燕甯的身影,庄逐言停下脚步,正想问楚时燕甯的去向,就看去离几人几十丈远的地方,一团如火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好一会之后她才站起身,手里捧着一把什么东西,走了回来。 一身红衣的她走在金黄色的桂花林里,就像是一团明艳的火,轻易都能点亮任何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眸。 庄逐言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向她走了过去,等终于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庄逐言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小声问道:“找到什么好东西?” 燕甯正高兴与自己找到的小东西,根本没注意到庄逐言之前的走神,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微微张开手。 庄逐言低头看去,她手里抓着七八颗拇指大小,椭圆形的墨绿色果子,“朱叶果?” 燕甯惊奇的看着,问道:“你知道?”这果子是一种野生的小果实,任谁看上去,都觉得是没有成熟的野果,其实不然,它不管熟没熟,都是这副模样,唯一能知道它到底成熟与否的办法,就是尝一口。 庄逐言随手拿了一颗朱叶果,轻轻一捏,将裂开的果肉剥掉,取出里面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米色果核,看他这熟练的动作,燕甯就相信了,他真的认识这种其貌不扬的小果实。 庄逐言将果仁剥出来,下一秒就将它塞进了燕甯的嘴里,动作极快又极其自然,仿佛他给她喂食是很普通的事一般。 燕甯之前光顾着看庄逐言剥果实,一点防备都没有,只觉得嘴唇被人轻轻拂了一下,嘴里就多了一样东西,她瞪大眼睛,含着果仁,愣愣地看着庄逐言若无其事地继续剥下一颗,耳边听到他悦耳低沉的嗓音问道:“熟了吗?” 他表现得太自然了,反倒显得她大惊小怪似的,燕甯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轻轻咀嚼了两口,回道:“熟了。” 从两人站在一起低头剥果子的时候开始,众人的目光就聚集在两人身上了,齐沪和云家兄妹脸色都很不好,苏之函只在心里感慨,楼家兄妹的感情还真不错,而楚时和归云几人则是又惊又喜,这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主子已经成功拿下公主殿下了?!不可能吧?! 不管众人怎么看,庄逐言心情愉悦地将剥好的下一颗果仁送进了自己嘴里…… 夏冰儿看到他们两人聚在一起吃东西,忍不住凑上前去,好奇地问道:“你们在吃什么?” 庄逐言又剥一颗果核出来,递了过去,回道:“好吃的。你吃吗?” “好啊。”夏冰儿接过来,没心没肺地就往嘴里塞。 “等等……”楚时话音还未落,夏冰儿一张脸 还未落,夏冰儿一张脸已经皱成了包子,忙不迭地将嘴里的东西往外吐:“呸呸呸!好涩!哪里好吃了!” 楚时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不长心眼,没看到燕甯只吃了一颗之后就不再吃下一颗了吗?逐言若不是想坑人,会亲自给她剥壳吗?分明是那两人自己吃了亏,顺道也想坑害别人,她还这么傻不拉几地往里跳,真是蠢到没边了。 夏冰儿难受得直吐舌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两人淡定地将口中的果仁吐了出来,脸上都挂着得逞的笑,这时候若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那就真是蠢了,夏冰儿指着两人,气急败坏地叫道:“好啊,你们骗我!你俩太坏了。” 夏冰儿不敢对庄逐言怎么样,只能扑向燕甯,追着她打。 燕甯一边躲,一边笑道,“关我什么事,是他骗的你,我可没说好吃。”朱叶果成熟之后,果仁微甜脆口,确实挺好的,不过若是没熟,那味道就会让人终身难忘了。 夏冰儿追不上燕甯,嘴里又难受得要命,一跺脚也懒得追了,回头对着楚时可怜兮兮地叫道:“水、有没有水啊?” 楚时哭笑不得地把水壶递给她,说道:“漱漱口就好了。” 夏冰儿连忙接过,漱了好几次口,才冲淡嘴里那又酸又涩又苦的味道。拿着水壶,夏冰儿纠结地看看燕甯,想想那让人痛苦万分的味道,她又心软了,把水壶递了过去,撅着嘴说道:“姐姐,你要不要漱口?” 燕甯笑着接过水壶,漱了口,把水壶递回给了夏冰儿,瞟了庄逐言一眼,轻哼道:“他觉得那果子好吃,咱们就不用给他漱口了。” 有燕甯撑腰,夏冰儿就没那么怕庄逐言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庄逐言十分配合地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成功的惹得两位姑娘又笑了起来。 几人之间的气氛正好,相互逗趣其乐融融。 燕甯自己可能没注意,她的嘴角一直微微扬起,斜睨着庄逐言的眼神中,隐隐流动着异样的神采。齐沪冷眼看着,心中也在暗暗焦急,他与庄璟早有盟约,庄璟登基,对他好处多多,庄煜得了皇位,他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让庄煜有去无回,那这皇位自然就是庄璟的了。齐沪朝云瑶使了个眼色,云瑶握着水壶的手微抖,暗暗深吸了一气,朝着庄逐言走去。 云瑶微低着头,不再拿那双楚楚可怜地眼眸勾引人了,还是将水壶轻轻递到庄逐言面前,轻声说道:“公子,喝口水吧。” 庄逐言眼中闪过不耐之色,刚想拒绝,便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稍稍抬眼看去,是一对商队朝这边走了过来,算算时辰,应该是他要等的人了。 眸光微闪,庄逐言没有推拒送到面前的水壶,但也没有接过,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谢郡主好意。” 他居然没有拒绝她?云瑶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疑惑,柔声笑道:“公子客气了,漱漱口也好。” 燕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实在不怎么顺眼,刚想扭头看向别处,不去看那伤眼睛的一幕,楚时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该吃醋。” “什么?”燕甯一怔。 “我说你该吃醋。” 心莫名其妙的跳得飞快,燕甯连忙冷声回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后面那队商队应该就是逐言说的运送兵器的队伍,按照计划,必须要装作不经意间揭穿他们运送的货物是兵器。现在这个时机正好,你只要吃醋,就能和云瑶起冲突,最好动起手来,这样逐言才好借着劝阻你的机会,将那些木箱打落,露出里面的兵器。” 燕甯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一对车队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原来楚时说的“吃醋”是这个意思,燕甯闷闷地回了一声“哦”。 眼看着那商队离他们只有百丈远了,庄逐言也和云瑶越站越近,燕甯还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楚时忍不住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吃醋!” 燕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吃醋……这醋要怎么吃?她又没吃过?! 第三十五章 为了吃醋也是拼了 燕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吃醋……这醋要怎么吃?她又没吃过?! 眼看着云瑶已经将水壶的木塞打开,再一次柔情万千地送到了庄逐言面前,燕甯用力地清了清喉咙,“咳咳”。 奈何对面那两人都没人理她,燕甯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死结,心里叫苦不迭,其实……他们好像也没干嘛?不就喝个水而已嘛,这醋到底要从何吃起?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车队已经进入了大家的视线范围,容不得她再细细思考了,燕甯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还抓着的几个朱叶果,觉得就用简单粗暴点的方式好了,反正……其它的她也不会! 燕甯拿起一枚果实捏在食指和中指中间,在掷出去之前,又犹豫了,按照她的手劲,若真的砸中了,会不会把那娇滴滴的姑娘砸残废?算了,就往肉多的地方砸吧,最多紫一块! 深吸一口气,燕甯视线在云瑶的胸部和臀部上来回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捏着小果子朝着云瑶肉最多的臀部砸了过去…… 燕甯从小就练飞刀,手劲和眼力都是极佳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青色的小果子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目标飞了过去。 “啊!”凄厉的惨叫突兀地响起,惊得树林里的小鸟到处飞窜。云瑶“砰”的一声,以极不优雅的姿势摔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轻纱飘逸的裙摆都湿透了。 燕甯缩了缩脖子,她才用了三分力而已,好像……还是太重了些? 云杭看到云瑶忽然摔得如此惨,蓦的一惊,刚想冲出去看看她怎么样了,手却被齐沪一把抓住。对上齐沪森冷的目光,云杭惊得不敢再上去,乖乖地退了回去。 庄逐言在云瑶倒下的时候,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云瑶就这样狼狈的摔得四仰八叉。庄逐言眼角微挑,想笑又不能笑,赶紧别开眼,不去看还趴在地上痛的呜呜直哭的云瑶。 虽然他刚才向楚时使了个眼色,也相信楚时应该是把他的意思告诉燕甯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燕甯竟然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主,一上来就把人打趴下了!庄逐言努力牵动嘴角的肌肉,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僵着脸,冷声说道:“甯儿,你干什么?” 庄逐言这么一说,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同时也看到了云瑶身边作为暗器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果子。这得多彪悍才会一个看不顺眼就动手啊?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所有人看燕甯的眼神都奇异了起来。 燕甯心里尴尬的要命,脸上还要保持着“吃醋”的表情,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说话才对,燕甯干脆什么也不说,瞪着云瑶,冷哼了一声。 这时候,云瑶也终于缓过劲来,心里又恨又怕,她的右边臀部到小腿都疼得快没有知觉了,看到庄逐言难得地挡在自己前面,云瑶立刻顺势半坐起身,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和委屈,低声哭泣道:“姑娘你、你怎可如此霸道?云瑶……只是想给公子送些水漱漱口而已。” 看着那张本来痛得扭曲狰狞的脸终于又能露出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表情之后,燕甯松了一口气,还能装,说明没事,真是太好了! 燕甯终于能放心地继续演下去了,顺着云瑶的话,她直接嚣张地回道:“你说我霸道?好,那我就霸道给你看。”说完她又拿起了一颗朱叶果,吓的云瑶花容失色,低叫一声,忍者疼痛往前爬了几步,躲在庄逐言身后。 庄逐言配合地沉下脸,有些动怒地说道:“甯儿,你怎么能随便动手。” 燕甯眸光一冷,黑亮的眼中盈满怒火,冷声说道:“你居然还帮她说话!” 她这副模样就好像真的在吃醋似的,黑眸中除了恼意仿佛还流传着丝丝让人看不分明的委屈,庄逐言心莫名的一跳,这一刻他都差点要忘记两人在做戏,只想上前安抚她,脚才刚迈出去一步,便感觉到衣摆被人紧紧地抓住,柔弱又带着颤抖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公子……” 庄逐言脚步一顿,燕甯再接再厉,恶狠狠地说道:“我今天就是要动她,看你能护得了她多久。” 这样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反正今天注定是个刁蛮形象了,索性刁蛮到底了,燕甯急退两步,将手里的朱叶果往地上一扔,反手拔出归云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云瑶,冲了过去。 云瑶这次是真的惊呆了,她从小长在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借刀杀人的事情没少做,但那都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她哪里见过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剑相向的?楼家不是大世家吗?怎么养出这样的小姐?! 云瑶还在呆滞的时候,只听到“叮”地一声脆响,庄逐言也拔了身后侍卫的长剑,将燕甯的那一剑挡了下来。 燕甯认真又固执,做每件事,都努力做到最好,练武是这样,吃醋也是一样…… 余光中可以看到,那对车队离他们只有十来丈远了,他们想要借着两人对打的机会,靠近对方甚至造成混乱,那就必须打得激烈点,看起来才像样子! 燕甯是见识过庄逐言的剑术的,虽然他那时候用的是匕首,但也能看出,他的剑术极高。她擅长飞刀和拳法,剑术就很普通了,以前和阿辰对练的时候,她也只能接住她百来招而已。所以此刻燕甯是用尽了全力,卯足了劲与庄逐言对招。 瞬息间两人的长剑就已经对拆了十几招,燕甯每一招 了十几招,燕甯每一招每一式都竭尽所能,也不吝内力,打斗时长剑相击发出的声音,震得几个不会武功的人耳膜生痛。 庄逐言心里只打鼓,这是怎么了?这么拼命,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庄逐言不自觉的退让,燕甯招式越大凌厉,一直讲庄逐言往官道上逼。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围观的人看得是胆颤心惊,除了惊讶燕甯身手这般好之外,也惊叹这姑娘的醋劲也为免太大了吧,这哪里是和情郎使性子啊,根本就是和夙世仇敌拼命吧! 楚时暗暗咽了口口水,这还是装的吃醋都这般猛,若是真吃醋的时候,呵呵…… 两人打着打着已经到了官道边,庄逐言总算肯定了燕甯并没有生气只是在做戏,他也提起了精神,两人借着打斗,一路逼近那队几十人护送的车队。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惹得车队领头之人的注意,当看到那对打的一男一女身后,还站这十几个人,其中大多数还是身材健硕气势凌厉的男人之后,为首男子脸色微变,低声说道:“阿五,你带八个人过去,若是那两人冲过来,就拦住他们,其他人跟着我,快走。” “是。”名叫阿五的男子是个脸颊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身高足有九尺,站在那就像一座小山,他一挥手,八名男子立刻走到他身后,九个人就车队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越靠越近的一男一女。 楚时冷眼看着那训练有素的九个人,微微眯起了眼,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森白的虎牙。 向归云几人使了个眼色,楚时装模作样地冲上前去,焦急地劝道:“你们俩个别打了!受伤了可怎么办?快,想办法拦住他们。” “是。”归云和沈羲几人立刻围了上去,看起来像是要上前阻止燕甯和庄逐言打斗,实则是冲着那九人去的。 忽然迎上来的几人,眼神犀利,隐含杀气,阿五也看出了不对劲,立刻拔出了长剑,他身旁的八人也同样拔剑相向。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庄逐言就像没感觉到周围气氛一般,一边打一边叫道:“甯儿,快停手,别打了,你听我解释。” 燕甯手微微一顿,想了想,回了一句非常经典的“我不听”之后,剑法越发犀利,两人已经逼到了九人面前。 九个人立刻将二人环在中间,阿五抬剑直指两人,如砂砾般黯哑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说道:“你们再往前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阿五话音刚落,沈羲低呵一声:“放肆!”便一剑刺了过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两拨人立刻打了起来。 苏之函自然也看出来,这伙人就是运送兵器的人,看到车队在混乱中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他立刻对着身后的副将说道:“那群是什么人,竟敢对楼公子动手,速速将他们拦下。” “是!”副将听令,一抬手,身后的十几名将士便迅速地冲了上去,将车队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子脸色一白,心知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了,正在思索着对策之时,只见那红衣女子杀气腾腾地朝着白衣男人踢了一脚,白衣男子急忙后退闪避,女子还不依不饶,手中的长剑直刺向男子的胸口,男子大惊,抬剑阻隔的同时身体往后猛地一跃,只听“砰”的一声,男子的背后用力撞上了马车,一个大木箱子承受不住力道,往旁边摔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嫁祸 女子还不依不饶,手中的长剑直刺向男子的胸口,男子大惊,抬剑阻隔的同时身体往后猛地一跃,只听“砰”的一声,男子的背后用力撞上了马车,一个大木箱子承受不住力道,往旁边摔了下来。 木箱里东西应该很重,砸下来之后,箱子上的锁并没坏,但木箱却被生生砸裂了。燕甯和庄逐言飞快地对视一眼,庄逐言默契地往后又退了一步,正好站在木箱前面。燕甯暗暗运气,举剑就劈,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 在长剑落下的前一刻,庄逐言往旁边一闪,剑不偏不倚的劈中了木箱。那箱子本就被砸裂了,在燕甯全力一击之下,直接被劈成了两半,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滚落了出来,满满的一箱子两尺多长的大刀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为首的男子看到那散落一地的兵器时,瞳孔猛地一缩,就已经知道今天是完了!立刻大呵一声:“快走!” 这队人马看起来松散,实则默契十足,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丝毫不乱,几乎是在男子话音刚落,其他人立刻四散开来,朝着各个方向逃窜,没有一丝迟疑停滞。 苏之函盯着瞬息间已经打伤了一名将士跑出两三丈外的为首男子,冷笑一声,喝道:“抓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了!” “是!”平静的官道上一下子乱成一团。 苏之函说完便是一个猛扑上前,拦住了为首男子。男子用的兵器是一把偃月刀,舞起来虎虎神威,他的武功不弱,且以刚猛见长,若今日拦他的只是寻常将士,只怕三五人也未见得能将他拦下,可惜他的对手是面对千军万马亦面不改色,孤身可破数十敌军的都尉统领苏之函。 这场打斗只进行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对了几十招之后,偃月刀被打落在地,为首男子也被苏之函擒获。 原本纷乱的官道也安静了下来,每个士兵手里,都抓着一两个人,只是对方毕竟有二十多个人,苏之函手下的将士加上归云沈羲他们,也不过十六七人,那些人目的就是逃,毫不恋战,纵然将士们已经竭尽全力拦截,最终还是有三个人逃了出去,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了。 庄逐言看着那三条漏网之鱼,一点也不担心,叶西几人一直缀在车队后面,现在也藏身在不远处,昨夜他已和叶西传信,让他在后面将那些侥幸潜逃者收拾干净。 目光扫过那一个个沉重的大木箱,庄逐言漂亮的剑眉微微一挑,黑眸中暗芒涌动,现在就让他把这出好戏继续唱下去吧。 庄逐言走到破烂的木箱旁,捡起一把长刀在手上掂了掂,举起刀在另外几个木箱的铜锁上一砍,只听“哐当哐当”几声脆响,铜锁落地。 归云和沈羲立刻上前,将拿几个木箱子打开,里面刀、剑、长弓各种兵器应有尽有,每一箱都装得满满的,阳光照射下,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刺得人眼睛生痛。 别说刘家父子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冷汗直流,就连苏之函这个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批兵器的人,都被这庞大的数量给惊着了,然而据说这还只是其中一批而已…… 为首男子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正被两名士兵压着肩膀,跪在地上。庄逐言缓步走到男子面前,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些兵器又是什么回事?” 男子微低着头,嘴就像蚌壳一样紧紧的闭着,一言不发。 庄逐言朝归云使了个眼神,说道:“搜他身上可有文书?” “是。”归云立刻上前,将男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只找到了一叠银票,归云将银票呈到庄逐言面前,回道:“回公子,此人身上除了银票什么也没有。” “这些人既不是官差,也非兵部管辖的将士,他们运送如此多的兵器到翡城不知是要作何用途?刘大人,翡城可是你管辖的地界。”庄逐言站在男子面前,目光一直在男子和兵器之间来回巡视,一丝一毫也没有扫向刘宇书,但刘宇书却觉得有无数的刀子正在往他身上戳,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这……下官、下官不知!”刘宇书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兵器吓蒙了,自称都从刘某变成了下官,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从看到散落一地的兵器那一刻起,齐沪就知道,今天的这一切,都是精心算计好的陷阱,什么赏花赏景,拈酸吃醋,全都是假的,都是做戏!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这批兵器来的。 昨日云家兄妹来找他,说那个冒充楼曦的白衣公子其实就是西瑜二皇子庄煜,而他之前曾经怀疑过的气质出众的红衣女子则极有可能是楼家的小姐楼辰的时候,他无比震惊,之后就在想,庄煜跑到翡城来假扮楼曦是为了什么?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庄煜的谋算了,想借着楼家的力量,借着这批兵器,彻底三皇子庄璟打压下去! 齐沪冷眼看着阳光下,双手背在身后,满身风华一脸凝重地质问着刘宇书的白衣公子,心里对这个人倒是多出了几分欣赏,比起龟缩在西瑜,只会躲在暗处指手画脚,充其量只能算是魏家傀儡的庄璟,正统出身的庄煜比他敢想敢做也敢拼得多。 同样是想从穹岳获得助力,庄煜就敢闯到穹岳国内,还让他勾搭上了楼家的千金,今天更是算计了他们所有人,上演了这么一场精彩的好戏,这么年轻,就 的好戏,这么年轻,就有这次手段和城府,若非他已经和魏家谈好了条件,尝到了甜头,他都想转而与这样的聪明人合作了,可惜实在可惜啊。 假兮兮地说着可惜,齐沪眼底却流露出了嘲讽的冷光,可惜还是太年轻了! 齐沪一袭华服加身,踏着方步走了过去,在庄逐言身边站定,怒视着被压跪在地上的为首男子,大声呵斥道:“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贩兵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兵器从哪里来又要运往哪里去?你们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本侯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说实话!” 庄逐言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齐沪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 这透着狠辣的威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为首男子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满脸纠结,久久才开口说道:“我们只是押镖的镖师而已,西瑜二皇子从环山镇知县那里买了一批兵器,请我们护送,他们银子给的银两足,兄弟们也想赚点钱好过年,就冒险接了这单生意,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燕甯已经认出这人正是当日她和庄逐言在山洞中见过的那名年纪稍长,被另一个男孩称为“大哥”的男子,无需置疑,他肯定是这群人领头人,抓住了他,肯定能顺藤摸瓜问出点什么,但是她没想到,这个人一开口,竟然是陷害庄逐言。 是的,陷害。若这批兵器真的是庄逐言的,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想方设法把它们拦截下来,为首男子也不会在刚刚被擒获就迫不及待的把“西瑜二皇子”抖露出来,显然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针对庄逐言的连环陷阱,这批兵器不管会不会给人发现,什么时候被人发现,最后的“幕后黑手”,都会是西瑜的二皇子,庄煜! 好狠毒的计谋!燕甯担忧的看向庄逐言,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被人构陷的阴霾,那双深邃得总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眸微微眯起,薄唇微抿,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配上那张妖孽一般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危险又冶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燕甯微微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词!爹,你说的,美色惑人,而且是不分时间地方的惑人这句话,是对的,我不应该站在娘那一边对你嗤之以鼻,我错了…… 燕甯正在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耳边就传来那人醇厚低沉,还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叹息的声音,“原来是要送往西瑜的。私贩兵器,你们可知这是掉脑袋的生意?” 为首男子仍是低垂着头,一脸的苦相地回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吾等都是佩城人士,空有一身武功蛮力,只能靠力气干活,但这样哪里能赚到什么银子,所以我们就想着做点小生意,听说西瑜人特别有钱,我们就在佩城买点药材、布匹还有点小玩意运到西瑜去贩卖,因为进出西瑜非常困难,很少人这么干,一来二去,我们也赚到不少钱,还认识了很多西瑜人。就在一个月前,一桩大生意找上门了,西瑜的二皇子买了不少兵器,需要雇人从环山镇将它们运进西瑜,光订金就给了十万两银子,我们……没忍住诱惑,才接了这单生意。” “哦?”庄逐言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轻笑道:“这么说,你们是见过西瑜二皇子咯?” 第三十七章 反将一军 “哦?”庄逐言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轻笑道:“这么说,你们是见过西瑜二皇子咯?” 那带着低沉笑意的慵懒嗓音,不仅让为首男子微微一怔,所以直到庄逐言身份的人都惊了一下,尤其是云家兄妹,好像从云瑶被燕甯用朱叶果打伤之后开始,一切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朝着一个他们不知道且极度危险的方向狂奔。 那一箱箱兵器就那样突兀的暴露于人前时,云杭还只是单纯的惊讶,云瑶却已经闻到的阴谋的味道,他们从西瑜出来的时候,爹隐晦的和他们提过,安阳侯和三皇子之间有大交易,让他们行事必定小心谨慎,不要捅娄子。云瑶一直默默观察着庄逐言和齐沪,她怀疑所谓的大交易,就是眼前这批兵器。 但若是这批兵器是三皇子的,为何男子张口咬住庄逐言不放呢?庄逐言今日所作所为又是何意,难道他打算暴露自己身份? 身上被果子砸到的疼痛感还没有消退,心又因为何种纷杂的念头乱成一团,出于小动物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云瑶大气也不敢喘,双手紧紧地握紧双拳,放轻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静静蛰伏。 为首男子稍稍抬头,对上了一双仿佛带着笑意的幽深黑眸,浑身微微一抖,连忙低下头,回道:“二皇子哪里是我这等人能见的,与我商谈的是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说他姓楚,还说那批兵器的是楚家和二皇子买了,让我们放心运送。谁都知道西瑜楚家是将门之家,手握重兵,二皇子又是先皇后嫡出的皇子,将来说不定就是西瑜皇上,我们想着为他们办事,风险应该不大,还能卖个好,以后在西瑜做生意也容易,就……接了。” 男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一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就在众人以为,庄逐言会继续纠缠于“二皇子”时,却听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刚才说,这批兵器是从环山镇知县那里买的兵器,环山镇一个小小的县,连‘城’都算不上,哪来的这么多兵器卖给别人?” “环山镇发现了铁矿洞。”男子好似怕他不相信般,急切地说道:“就在一座叫做落叶峰的山峰侧峰发现的,那个知县派人将山头看管了起来,自私开采,直接在山洞里造的兵器……” 男子正说得起劲,一声俏丽的女声满含怒气低吼道:“你说谎!” 众人回过神来,夏冰儿已经冲到为首男子面前,恶狠狠地瞪着男子,若非男子被压着跪在地上,只怕她都想冲上去砍对方几刀泄愤。 众人看这女子神情奇异,就知道肯定事有蹊跷,她又是跟着庄逐言一起的,众人更是感受到了其中隐含的猫腻,一个个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庄逐言给了楚时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楚时把夏冰儿退出来的时机刚刚好,刘大人置身事外旁观看戏太久了,也该让他露露脸才是。 庄逐言好似安抚似的拍了拍夏冰儿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才叹了口气,对着一头汗的刘宇书笑道:“之前只介绍了夏姑娘的名字,倒是忘了介绍夏姑娘的身份了,说起来,夏姑娘的父亲可是刘大人的旧识。” 刘宇书眼角微微一抽,心下一惊有了猜测,脸上仍是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夏冰儿,问道:“哦?不知令尊是?” 夏冰儿又瞪了男子一眼,才抬起头,朝着刘宇书行礼,回道:“家父环山镇知县,夏询。” 刘宇书故作恍然,连连点头,“哦,原来是夏询啊。” 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算是看明白了,从楼公子带着三人来到翡城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局到底是针对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卷进了什么争斗之中!此刻,朝堂局势、各大世家的利益纠葛、派系纷争立刻在刘宇书脑子里飞快的铺陈开来,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站多了队,同时还不往一心二用,顺着庄逐言的意思问下去,“夏姑娘为何说他们说谎呢?” 夏冰儿义愤填膺地指着男子,说道:“我爹这几个月来一直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让人私占矿洞,打造兵器,还卖给他们?分明是这些人与别的什么人勾结,陷害我爹爹!” 刘宇书心下一惊,故作惊讶地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询居然昏迷了?刘宇书刚才听说事情发生在环山镇心里惊讶不已,他对夏询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就是因为这人完全是一个榆木脑袋,死板又固执,只想做个好官清官,完全不懂变通,他怎么可能私占了矿洞还造兵器贩卖。现在总算知道原有了,原来已经有人接管环山镇! 等等,环山镇属梅城管辖,安阳侯就定居在梅城,而且正是安阳侯前一天到翡城,楼公子第二日就到了,难道…… 刘宇书的手微微发抖,此时居然还牵扯到西瑜国,是安阳侯有异心,还是皇上仍是容不下齐家? 庄逐言并不知道刘宇书已经自动自发的分析了那么多,看他脸色煞白,就知道他的心神已经极度惶恐了,立刻顺势说道:“如此看来,此案倒是扑朔迷离了。刘大人应该将这些人收押,立刻赶往环山镇,找出夏知县,封锁铁矿洞,并将私造兵器的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再好好审问才是。” “不妥!”还没能刘宇书回过神来,齐沪立刻出声反驳道:“环山 刻出声反驳道:“环山镇属于梅城管辖,此事还是交给梅城宋大人处理为好,不如本候将事情始末写于信中,快马加鞭送到宋大人手中,让他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虽然早就已经安排好,最后都会嫁祸到庄煜头上,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暴露也无所谓,给他十日,他定能将一切收拾地妥妥帖帖,但是若是刘宇书此刻就派人前去,控制住了环山镇和矿洞,陈德樟肯定被打得措手不及,难免露出破绽。 齐沪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庄煜费尽周折将人全聚在这里,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是只有庄煜一个人,他倒没什么好怕的,坏就坏在,还有苏之函,更糟糕的是,楼辰也在,只要她站在庄逐言那一边,就算他揭穿庄逐言的身份也没有用! 楼家!又是楼家! 齐沪恨得牙痒痒。 刘宇书本就不愿淌这浑水,能有机会逃脱自然是求之不得,听了齐沪的话,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 庄逐言也不管齐沪如何疾言厉色,刘宇书如何推诿狡猾,只不慌不忙地说道:“刚才跑了三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去通风报信。这书信传递,没有个三五日,怕是到不了宋大人手上,若是错过时机,让那幕后贼人得了消息,导致矿洞被毁,夏知县失踪,这足以震动圣听的大案子,怕是要变成无头公案了。到时皇上问起来,我也只能据实已告了。” 庄逐言冷眼看着刘宇书,不轻不重地问道:“刘大人以为呢?” 刘宇书早已是一头汗,此刻更是浑身打哆嗦,暗骂自己糊涂,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啊!他可是楼曦,不说楼相是皇上最为倚重的朝臣,楼夫人可是清妃娘娘的亲姐姐,这样算起来,楼曦还是皇上的外甥。这些年来,都城里甚至有传言说皇上痛爱楼曦更甚太子。刘宇书越想心越惊,今日若他敢推诿,楼曦只要在皇上面前说他一句玩忽职守渎职不恭,别说头顶的乌纱帽了,他的小命只怕都保不住! 神色一凛,刘宇书义正言辞地大声说道:“严查!必须严查!下官立刻派府衙中的官差和驻守翡城的一百兵将,即刻赶往环山镇。” 庄逐言终于满意了,点了点头,笑道:“好,很好!” 一切已成定局。 齐沪心猛然一沉。 苏之函双手环在胸前,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他觉得自己今日看了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啧啧,真是精彩。 心下赞叹着,苏之函眼角微抬,同时将安阳侯和云家兄妹的神色尽收眼底,似乎……让他发现了些颇为有趣的事情。 这批兵器的买主,或许真的不是二皇子庄煜? 燕甯也一直默默地看着庄逐言,阳光下,那人一身白衣立与人群之中,清越卓然。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庄逐言与往日所见的他略有不同,言辞不见得多犀利,却是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果然每一个出类拔萃光芒万丈的人都是披荆斩棘中走出来的。既然有角逐皇位之心,又选择了那条荆棘之路,确实应当如此! 看着看着,燕甯轻咳一声,默默别开眼,还是继续赏桂花吧,习武之人,心跳过快不是好事!对,就是这样! 不管别人怎么想,包括庄逐言在内的西瑜众人,都觉得背后湿漉漉的,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八章 护着你 看着看着,燕甯轻咳一声,默默别开眼,还是继续赏桂花吧,习武之人,心跳过快不是好事!对,就是这样! 不管别人怎么想,包括庄逐言在内的西瑜众人,都觉得背后湿漉漉的,出了一身冷汗。 刘宇书绝对是聪明人,一开始他确实是不想趟浑水,最好是能活稀泥置身之外,但现在既然已经被拖下水了,选择站在楼家这边,他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漂亮些,其实如果通过这件事能傍上楼家,那可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想清楚这些,刘宇书心中大定,立刻向庄逐言承诺,两个时辰之后,就能调派好人手,前往环山镇。 刘宇书带着儿子火急火燎地走了,齐沪阴着一张脸,也准备离开,却被庄逐言拦住了去路。 “侯爷这么急,是准备干什么去?” 齐沪肤色本就苍白,此刻他心中正憋着一口浊气,脸色竟有些泛青,冷冷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更显阴鸷,“与你有何干系?难不成,你还想拦住本侯的路不成?” 庄逐言风光霁月地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看到齐沪阴狠的目光,好声好气地劝道:“私贩兵器事关重大,若有人走漏了风声那便糟了,侯爷暂时还是不要离开为好,起码在刘大人派人前往环山镇之前不要离开,这样才不会背上不必要的罪名。” 此刻的庄逐言,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温润如玉的意思,但这副模样落在齐沪的眼里,就是得意洋洋,就是耀武扬威,心中那口气堵在胸口越发的难受,齐沪阴森森地说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得意忘形了。” 齐沪明显是在威胁庄逐言,西瑜二皇子的身份一旦曝光,第一个跟他过不去的,就是苏之函。 两人相隔不到一丈,阴鸷狠辣的眼对上深邃冰冷的眸,庄逐言没有显露出一丝惧色。 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齐沪会揭穿他的身份,齐沪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就是庄煜。云家兄妹是不可能作他的证人的,不然兄妹俩要如何解释,不去与他们一路同行的苏都尉揭穿庄逐言西瑜二皇子的身份,偏偏要去和“素无交集”的安阳侯透露实情? 齐沪没有证据,而他却有燕甯。 只要有燕甯在,他就能继续批着楼曦的皮,就算现在云家兄妹跳出来说他就是庄煜,他也有办法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庄逐言老神在在,等着看齐沪接下来要怎么做,却惊奇地看到那如火一般的身影竟出现在眼前,她甚至一步步走想齐沪,将他挡在了身后,比一般女子低沉的清悦嗓音也冷冷地响起,带着逼人的锐气,“安阳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期然对上一双清正幽深的黑眸,齐沪心头一怔,他对楼家的人始终心存忌惮,语气倒是客气了几分,“没什么意思,姑娘不必动怒,本侯不过提醒一下‘楼’公子而已,毕竟他在穹岳可没有官职,翡城也不是他的地界。”齐沪刻意加重了“楼”这个字,警告的意味深重,不仅是警告庄逐言,同时也是在警告燕甯,让她莫要任性,以免将楼家也拖下水。 燕甯静静地听完齐沪的话,只觉得可笑万分。当年齐家家主身为帝师,又有从龙之功,先帝破例赐封其为异姓王,高官厚禄,圣宠不衰。到了她爹登基之后,安国公齐广自请致仕,迁居梅城,爹爹念其知情识趣,虽收回其权柄,但仍赏其食邑三千,对齐家也算不薄,现如今倒是养出一头贪狼来了。 今日种种她看到分明,私贩兵器之事,就算不是齐沪主使,他也绝对逃脱干系。此等乱臣贼子,居然还敢来警告她?燕甯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子怒气,而惹她生气的人,自然要承受她的怒火。 “安阳侯也只是个世袭的闲散侯爷,亦无官职在身,也当谨记自己的身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翡城,从始至终都是‘燕’家的地界,尔等也只是‘燕’家的臣民,安阳侯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地界’,那么依你看,哪里又是你的地界?梅城吗?还是你想重回焕阳城?!” 燕甯的嗓音本就异于常人,当她义正言辞地说话时,那语调也与旁人不同,她从不大声吼叫,厉声呵斥,那仿佛没有什么起伏的句子,却总像一把把重锤,一下下狠狠地砸进耳朵里,直入心间。听得人耳膜发震,心跳如雷。 “你!”齐沪瞪大眼睛,竟是一句话也说回不上来,万万没想到,他竟有一日,被一名女子激得心神动荡,口不能言。 众人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了,苏之函盯着前面那一男一女,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暗暗称奇,原来楼家兄妹,厉害的居然是妹妹?!看把哥哥护得都好! 远在焕阳城的楼曦摸了摸莫名发凉的后颈,轻轻叹道,果然快到深秋了,天气凉了。 楚时和归云几人心里激动万分,公主殿下主动护住他们家公子,这绝对是有好感!啧啧啧,太霸气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哦不对,是蓝颜,别管什么颜了,公主殿下将“备受委屈”、“楚楚可怜”的白衣公子牢牢地护在身后,这画面真的,太美了…… 然而被人如此霸气的护在身后的庄逐言,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憋屈,总之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 这短暂的寂静已足够齐沪平复心情,他原本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言辞犀利尚且不谈,那遣词用句,丝毫不像一个臣女说的,那姿态,怕是比皇家公主还要跋扈几分。看来传闻果然不假,楼家深受圣宠,就连女儿都养得如此傲慢霸道,他行事要再小心些才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抓到一点证据。 齐沪摆摆手,摆出一副不与小姑娘计较的姿态,说道:“罢了,本侯也不走了,一会就跟着你们一起前往环山镇,省的有人又给本候加些莫须有的罪名。本侯倒要看看,楼公子是如何破这桩奇案!”说完,齐沪又看向不远处的苏之函,问道:“不知苏都尉有何打算?” 苏之函故意沉吟片刻,才朗声回道:“这事与西瑜有关,本将也甚是好奇,好在环山镇离翡城也不算远,本将也随各位去探个究竟。” 为难地看了一眼脸色还是一片惨白的云家兄妹俩,苏之函问道:“郡王和郡主是打算一同前往还是就在翡城休息,赏赏美景,等本将回来再护送两位前往焕阳城?” 云杭根本没搞清楚事情到底是什么回事,只知道一切都仿佛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心慌意乱之下,只想着躲得远远的便不会受到牵连,急忙回道:“我、我们还是留着……” 云杭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才说了一半,就被云瑶蓦然打断,“我们是西瑜人,这案子竟牵扯到西瑜皇室,我们兄妹自当一同前往,只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还西瑜一个清白。” 云杭惊讶地看过去,只见云瑶微垂着头,低眉善目的说着话,是她惯常柔弱的样子,她的身体还微弱地轻颤着,看起来万分可怜,然而对她颇为了解的云杭,却从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眼底露出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寒光,判定她此刻估计是气疯了。 是,她是气疯了,气得胸口就像炸开似的疼,那种疼痛,比她被果子砸中臀部时还要疼百倍!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无比深刻的认识到,她与燕甯究竟有多么的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世家小姐,自己就活得小心翼翼,步步惊险,而那个人却能活得那般肆无忌惮,高高在上?同样是喜欢庄逐言,为什么她就只能追着他背后跑,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关注,那个人却能站在他身前,获得他全部的主意,热烈的追逐? 为什么? 凭什么啊? 云瑶陷入了自己的魔障之中,没有人知道,这股怨念终究会化成怎样的力量,这股力道到底是会撕碎别人还是吞没她自己。 苏之函从未把云瑶放在眼里,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继续问,笑道:“既如此,吾等就再赏两个时辰桂花吧。” 反正谁也走不了,也就只能赏花了。 燕甯正准备去之前发现朱叶果的地方在看看,能不能找到熟的,手腕上忽然一紧,燕甯低头看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隔着并不厚重的布料,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指尖的力道和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让燕甯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想挣开,那人却先她一步,拉着她往不远处最大的那颗桂花树下走去。 到了树下,庄逐言就松开了燕甯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一大片桂花树下,庄逐言一脸郑重地看着她,迷人的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燕甯也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嗯,你说。” 第三十九章 想以身相许必须得貌美如花 到了树下,庄逐言就松开了燕甯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他一脸郑重地看着她,迷人的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地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燕甯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嗯,你说。” 庄逐言沉吟片刻,那双漂亮飞扬的剑眉蹙起又松开,反复几次,欲言又止,闹得燕甯都想伸手把眉头捋平了! 终于,在燕甯动手之前,那人开口了:“之前我们曾说好,只要引起苏之函和刘宇书的重视,让他们派人前往环山镇封锁落叶峰,我们就立刻离开,矿洞和夏询的事情,全都丢给他们解决。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把她叫过来,酝酿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对他不守信用地恼怒,燕甯心里窝火,一张芙蓉脸硬是被她自个憋成了铁青色。 庄逐言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他没想到燕甯竟会如此生气。看来她去佩城的事,确实十分紧急,担心她生气了直接拂袖而去,庄逐言立刻微微叹息一声,假装没看到她的黑脸,语带悲凉地说道:“父皇年少登基,虽然是借助了楚家的力量,但同时他也忌惮这股力量,所以这些年,他极力扶持魏家与楚家抗衡。可惜魏家并非忠良耿直之辈,为了攀上高位,一味迎合父皇,还将那祸国妖妃送到父皇身边,我母后和大哥的死,并非单纯的病逝,若非之后楚家费尽心力保护我,只怕我也已经夭折了。” 满树金黄,金桂树下,长相妖孽却浑身染满愁殇的白衣青年,嗓音略带沙哑,轻轻地说着话。 燕甯忽然发现,自己那一肚子的火再一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半。 庄逐言没看她,目视着远方的金黄花海,自顾自地说话,生生错过了燕甯脸上一闪而过的呆愣和懊恼。 “如今父皇年迈,缠绵病榻,越发昏庸,我与庄璟的皇位之争,说到底就是楚家和魏家之争。楚家是母后的本家,这么多年来,于我有护命之恩,我自当回护楚家,本来一切不过是各凭本事成王败寇罢了。但是我没想到,魏家竟然打金矿的主意,这么多年,西瑜始终未曾归顺依附任何一国,就是因为一旦成为别国附庸,必定要每年进贡金矿。西瑜国小物薄,那些金矿其实就是立国之本。魏家贪婪,庄璟也不会是个体恤百姓的君王,将一半的金矿给了穹岳之后,用在百姓民生上的银两必定大为缩减,长此以往,民不聊生。我不能让魏家和穹岳谈成这个交易,拼死也要争一争。” 说完庄逐言终于回过头,墨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燕甯。 燕甯眸光闪了闪,抿了抿唇,问道:“你想怎么做?” “这次贩卖私兵之事,显然是庄璟专门用来陷害我的,兵器他要,罪名却想让我来背,我想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把他和魏家一并揪出来。庄璟与穹岳奸佞之徒谋算国之矿藏,私造兵器,有此等重罪在前,他想再谈合作也是不易了吧。”说完他又好似不太确定般说道:“穹岳泱泱大国总该是重颜面的。” 燕甯轻嗤一声,傲然回道:“庄璟、魏氏之流,还不配与穹岳谈合作,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 回想一下她爹平日那肆意狂放作风,燕甯笑了笑,肯定地说道:“若你能找到证据证明,坐实庄璟之罪,别说依附穹岳,他谋夺皇位之路,也彻底断了,挑衅穹帝威严,是他自己找死。” 庄逐言轻舒了一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金矿虽好,但穹岳国威更加重要,庄璟和魏家这种重利之人,是不会明白其中厉害的。 “我的身份太过敏感,安阳侯和云家兄妹有可能在至关重要的时候借题发挥混淆视听,你和楼辰既然是好朋友,那么你和楼家的关系,也必定亲密,我需要……你帮我。”庄逐言顿了顿,转过身直直地站在燕甯面前,郑重地说道:“请你帮我。” 燕甯被这么近距离的俊颜震得浑身一僵,还记得初见时,这人的眼睛就仿佛长在头顶上似的,每说一句话就像在吐刀子,就算长得再俊美,那傲慢无礼的狗模样,每每让她想狂扔飞刀! 那时自己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也不见他有一丝半点的谦虚服软。 然而此刻,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双眼睛,她竟从中看到了自己红色的身影,也看到了那双眼眸中流露出的恳求之色。 为什么呢?因为皇位?还是因为楚家?又或者是为了西瑜百姓? 燕甯猜不出来,她只觉得,被这样一双深若沉渊的眼眸看着,恳求着,她就又莫名其妙的……心软。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是应该被他的悲惨童年所打动,为他的知恩图报而赞叹,被他的心系百姓所折服吗?!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公主殿下内心活动太过激烈,以至于面目表情都僵住了。 这样还不行?庄逐言暗叹一声,再接再厉,“你这么急着赶往佩城,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吧,但你孤身一人前往,想查什么事,找什么人都不太方便。我虽是西瑜人,也去过佩城数次,对佩城地了解应该比你多,你这次帮我,到了佩城,我也会尽全力助你的,好吗?” 嗯?哦!燕甯回过神来,尴尬无比 甯回过神来,尴尬无比,赶紧回道:“好。” 反正她和素素她们说了是一年之约,这么久了,也没发现有人来抓她回去,她的时间应该还算充裕。庄逐言说得也没错,她一个人跑去佩城,势单力薄想要找到那面具女子也不容易。再说,都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了,她总不能丢下别人不管。 燕甯三言两语,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庄逐言肚子里还有一大堆用于说服她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她干脆地回答,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宫闱内斗、朝廷倾轧多年,他早已没有了那颗赤子之心,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皇位,跑来欺骗一颗少女心? 他或许有过不耻,有过迟疑,有过怜惜,然而他最终还是来了,做了。 庄璟是蝇营狗苟之辈,与之缠斗多年的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在这样坦诚又坦荡的人儿面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开始,或许就错了。燕甯这样的人,只要坦诚与之相交,得到她的认同和友谊,她也一样会为了朋友竭尽全力的。 如果……如果他不说,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一开始的卑鄙谋算? 从现在开始真心待她,是不是就能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燕甯并不知道某人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法,看他愣神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低声说道:“喂,你怎么了?对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庄逐言刚刚温热起来,满怀希望的心,被一盆冷水,浇得个透心凉。 他自嘲的一笑,还是不行吧,说过一次谎言,便需要无数的谎言去掩盖,更何况,他对她,不止说过一次谎。 满嘴苦涩,庄逐言深深地看了燕甯一眼,回道:“嗯……找到了。” 找到了?燕甯有些惊奇,这才几天就找到了?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同行,她也没看到他去找什么人啊?不是说这个人事关西瑜时局吗?怎么找到了他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燕甯想了想,说道:“既然找到了,等这件事处理好,你就赶快回西瑜吧。你父皇如今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早点回去,将都城和皇城掌控在手中才是正事。到了佩城之后,你把归云和方一平留给我就行了。” 她说的是对的,庄逐言却几乎想没想,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燕甯有些恼:“不是你说要助我的吗?问你要两个人都不行?” 庄逐言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说道:“不是说要两个人不行,是把你一个人留在佩城不行。你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其实这次只要借着燕甯地帮忙,让庄璟失了向穹岳救助的机会,还将穹帝得罪的彻底,再把他出卖金矿、私贩兵器之事在西瑜公之于众,庄璟就已经和皇位无缘了。 他也不需要再通过联姻的方式求得穹岳地帮助了,只要现在及时抽身,燕甯不会知道他之前的龌蹉心思,他可以登基称帝,或许还能和她成为朋友…… 一切都很完满,可是为什么,他却不愿意呢?甚至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民间不是流传着一句话吗?救命之恩,自当……” 以、身、相、许? 后面的话庄逐言没有说,但燕甯脑子里默默地浮现出了这四个大字,血液瞬间就往脸上冲。 庄逐言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但看到燕甯的脸,因为这句话,渐渐染上了漂亮的嫣红色,心也怦怦狂跳起来,难道……她已经对他动心了? 他眼见着燕甯的目光一直往自己身上飘,从头发丝看到脚尖,来来回回,他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良久之后,燕甯轻“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能不能赚钱养家先不说,至少做到了美貌如花了。” “噗!” 偷偷跟过来,耳力极好又全神贯注致力于偷听的楚时、归云几人,忍不住喷笑出声,下一刻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即便嘴角已经裂到了耳朵根,也坚决不能再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地笑声!恨不得把自己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小团,躲在桂花树后,肆无忌惮地笑一会。 这一刻,庄逐言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觉得五雷轰顶,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 貌美如花……美如花……如花……花…… 那颗坚如磐石的心已经被劈得碎成了渣渣。 燕甯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庄逐言那忽青忽白的脸色,才满意地转过身,信步离去。 敢调戏她,呵呵! 燕甯缓缓背过身去,嘴角浮现地笑却比满树金桂更为灿烂。 离他们只有十来丈远的一棵桂花树上,一抹墨黑的身影隐于花丛之中,就像一只机敏矫健的黑豹,蛰伏时无声无息,即使隔得极近,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日夜兼程地赶路,几天几天没有合眼,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不见一丝倦色,布满血丝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桂花树下的两人。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燕甯嘴角那抹愉悦的笑容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第四十章 疯狂 两个时辰后,刘宇书如期带了一百人如期赶到北门。 本来刘宇书作为翡城的知州大人是不能擅离翡城的,但是这些人中,身份最高的安阳侯只有爵位,没有官职,苏之函虽然有官职,但是他却是没有文书调令,私自离开驻地的官员,真要算起来,还是个待罪之身,庄逐言扮演的楼曦也没有官职,所以只能让刘宇书前去“主持大局”了。 庄逐言担心前往环山镇这三天的时间里,齐沪还是会找到机会传递消息,就算来不及毁掉矿洞,主事的人都跑了,或者夏询被杀了,他会很被动,所以他让苏之函带领他的将士,楚时、夏冰儿带上两名护卫,刘哲带三十名衙役,快马加鞭赶往环山镇控制住局势。庄逐言、楼辰还有齐沪、云家兄妹以及刘宇书和剩下的七十名衙役紧随其后。 两批人一前一后狂奔在前往环山镇的官道上,一开始还显不出什么,越到后面,两批人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 云瑶和云杭虽然会骑马,但是骑术都不精,刘大人常年待在翡城内,出入乘坐的都是轿子,第一日策马狂奔他们勉强还能跟得上,到了第二日,双腿酸软无力,大腿内侧更是磨出了水泡的几人,每两个时辰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他们自然就跟不上第一批人马的速度了。 午时刚过,一行人就又停在路边休息了。 庄逐言好似也不是很急着赶路的样子,他和楼辰、归云几人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吃干粮,说说笑笑。 刘宇书就没这么惬意了,两条腿酸软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腿了,想想还要这样奔波一天半才能到环山镇,泪都快流下来了,这次他的老胳膊老腿是糟了大罪了!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大片树林,没有低矮的灌木丛,一眼就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所以齐沪和云家兄妹选了离众人较远的地方休息,也没有引起庄逐言的疑心,但若是他知道,三人此刻正在聊什么,估计就不会这么悠闲了。 同样是一棵大树下,三人对面而坐,云家兄妹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干粮,神色恍惚,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齐沪独自一人坐在另一便,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馒头,不时抬头看向周围的风景,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完全是闲散侯爷的做派。 云杭一手揉着酸疼无比的脚,一手捏着冷冰冰的馒头,压低声音,焦急地嘀咕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现在都落到庄逐言手里了,他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们的!”从昨日开始,庄逐言就把他们三人看得很紧,就连如厕都有人跟着,这分明就是想要软禁他们啊! 耳边不断回响着云杭絮絮叨叨的声音,云瑶心里也烦躁不已,悄悄抬头,看向对面的齐沪。只见他嘴角微勾,两口馒头一口水,吃得很少愉悦,脸上没有一丝焦躁之色。他这样的神色,要不就是认输了,对结果满不在乎,要不就是已经有了成算,胜券在握,云瑶觉得,应该是后者,就不知道,在他的谋算中,被牺牲掉的会是谁? 云瑶不自觉地看向远处,即使是一群人坐在一起,那两个人仍旧那么耀眼。庄逐言将手里的水袋递过去,红衣女子自然地接了过来,刚喝了一口,不知道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子猛地咳了几声,水差点咳出来。 那个在西瑜一年也笑不到几回的男人竟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帮她轻轻拍着后背,结果也只换来女子一记白眼。 云瑶一脸平静地看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手里的馒头几乎被她捏碎,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叫嚣,云瑶缓缓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疯狂的幽光。 “侯爷,今天的情形您也看见了,离间庄逐言和楼辰恐怕是不行了,庄逐言费尽心机不了这样一个局,还好到了环山镇知县的女儿,可见环山镇极可能也在他和楼家的控制之下了。若是私贩兵器的事情被查出来,三皇子登基是无望了,但再他怎么着最后也还会是个王爷,侯爷怕是会有麻烦。” 柔软的嗓音失了往日的娇媚,听起来别有一番阴森的味道,齐沪终于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兄妹俩,微微扬了扬眉,懒懒地笑道:“郡主有什么好计策?” 云瑶慢慢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就像两汪死水,黑不见底,“庄逐言做这一切,靠的都是楼家,只有死人才不会碍事,只要杀了楼辰……” “不行!”齐沪瞳孔猛地一缩,原本放松的身体忽然紧绷了起来,不等云瑶把话说完,立刻呵止了她,在云瑶惊讶的目光中,冷声说道:“敢说出这样的话,果然是无知者无畏,楼辰是楼夕颜唯一的女儿,杀了她,他们是想给她陪葬吗?!” 被那双阴鸷的眼眸死死盯住,云瑶浑身发冷,却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道:“当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杀,侯爷手下定然有不少能人异士,偷偷暗杀掉她,谁又会知道呢?没有证据,楼相也不能向我们发难吧。” 这时齐沪紧绷的肌肉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身体微微往后一靠,像一只吃饱餍足的野兽,懒懒的晒太阳,即使这样,云家兄妹仍是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 齐沪斜睨了云瑶一眼,冷笑道:“你们果然是太天真了,真当楼夕颜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温润优雅吗?他唯一的女儿死了,报复还需要证据?凡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要承受他的怒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三皇子也不用想着登不登基的事了,因为到时西瑜将会被穹岳彻底攻破,西瑜国都不存在了,还谈什么皇位。” 云杭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道:“没、没这么夸张吧……”不过是个大臣的女儿罢了,死了还要一国陪葬? “夸张?”齐沪呵呵笑了起来,眼中冷光更盛,“楼夕颜在穹岳权势滔天,他若是提出要踏平西瑜,朝中八成以上的文官都会附和,而且楼家和夙家现在是姻亲,你们那日也看到楼辰的武功了吧,是不是很惊讶,她一个千金小姐,武艺怎会如此了得,那是因为她的武功都是在将军府学的,夙夫人手把手教的,可见她与夙家感情深厚。西瑜虽然位置奇特,森林环绕,但是你们顶得住夙家军三十万铁骑吗?别说弄死楼辰,她就算只是缺胳膊少腿,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穹岳!” 楼夕颜真的这么好惹,当年他父亲又怎么会一败涂地,不得不交出手里的权柄躲到梅城,那时候楼夕颜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如此狠辣难缠,更何况现在。不然他们以为他一个侯爷,犯得着对一个小丫头这么客气! 齐沪的声音很低,却听得云家兄妹冷汗直流,云瑶更是面如死灰,原来自己和她真的是云泥之别,就算再怎么算计,终究也是无用吗? 云杭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压根都在打颤,“那我们现在怎、怎么办?” 齐沪又掰了一块馒头扔进嘴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瑶,说道:“郡主有句话说得对,只有死人才不会碍事,只要你们西瑜那位二皇子死了,这笔兵器的去处自然就能推到他的身上,没有了他,庄璟不用争,也能登基,到时候,你们可得好好谢我才是。” 云瑶下意识地低叫道:“不……” “是是是,还是侯爷英明!”云杭立刻截断云瑶的话,隐晦地瞪了她一眼,一脸讨好地问道:“不知侯爷想何时动手。” 齐沪微微一笑,“就今晚吧。不过能不能得手,还要看郡主配不配合。” 云杭连声答道:“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云瑶耳朵已经听不清楚云杭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她只是、只是想除掉那个目中无人,肆意张扬的女人而已,虽然庄逐言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还几次三番羞辱她,可是她从没想要他死啊…… 云瑶焦急又茫然地看向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可惜看到的,永远是那人的背影,若是……若是他死在自己手里,是不是就会永远都记得她?若是他的眼睛闭上之前,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那双深邃漂亮的黑眸里倒影的,是不是就是她一个人的身影?他永远都不会再看别人?永远眼里都只有她! 云瑶觉得自己的心正一寸寸地灼热起来,疼痛不已,但那种恐惧害怕又莫名兴奋地感觉,让她疯狂…… 三人所在的这一棵树,确实够大,即使已是深秋了,依旧枝繁叶茂,故此,三人在树下坐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发现,树的顶端,一道墨黑的身影始终蛰伏在那里,将他们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冷眼看着三人起身,上马,一行人策马离开,未离毫无感情的黑眸盯着人群中那道白衣身影,若有所思。 第四十一章 开始倒霉的庄逐言(上) 在庄逐言的坚持下,入夜之后,又行进了一百里,过了亥时,一行人才在一处适合露宿的地方休息。累了一整天,所有人都疲累了,安排好人轮流守夜,随便吃了些干粮,便三三两两靠在一处休息。 夏冰儿已经跟着楚时和苏之函一行赶往环山镇,只剩下燕甯和云瑶两个女子,夜宿的时候,两人被安排在离众人稍远,却最安全的地方休息。 奔波了两天,燕甯也很累了,但露宿荒郊野外,即使有人守夜,她也不会真的放心睡觉,只闭目养神,自然也感觉到了睡在旁边的云瑶,虽然一直没有翻身,却并不平稳绵长的呼吸。 半个时辰后,身边的人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转过身,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燕甯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温软嗓音,“楚姑娘……” 待云瑶喊了三四声之后,燕甯依旧闭着眼睛,只轻轻“嗯”的一声。 云瑶停顿了好一会,好像很是纠结了一番,才又靠得更近了些,小声说道:“我、我想去更衣……你能否陪我一起去。” 燕甯缓缓睁开眼,盯着云瑶看了一会,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一丝睡梦中被人叫醒的迷糊困顿。 对上这样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云瑶的心怦怦狂跳,脸上却只露出羞赧的浅笑,在她嘴角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燕甯淡淡地回了声:“好。” 两人一起身,立刻引起了几名守夜衙役的注意,但见她们二人一同往矮木丛中走去,猜到她们可能是去解手,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走过一片矮树丛,离众人驻扎的营地有七八十丈远了,火堆的光芒已经照不到这边,只能依靠隐约的月光照明,云瑶还一直往前方走,燕甯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够了,就在这吧。” 云瑶听话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不远处的营地一眼,紧抿着唇,脸色微红,小声说道:“这林子虽然有些矮丛,但空旷又寂静,周围还都是男子,若是让人听到声音,那我……” 话还没说完,那张娇美的小脸就涨红了起来,一双美目水汪汪地看着燕甯,直把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马别开眼。 燕甯想到营地里的人多半都身怀武艺,耳力不凡,这个距离,确实会听到不该听的,最终点头道:“走吧。” 云瑶对她感激地一笑,两人又继续朝前走去,走出百丈远,周围的树木矮丛越来越密,月光只能通过树梢投下几点斑驳的光点,耳边不时能听到虫鸣之声,早已看不见营地的火光。 看着明明越走越狼狈,却还在努力往前走的人影,燕甯微微皱眉,手慢慢伸进腰带间,将三枚飞刀暗暗扣在手中,同时停下了脚步,冷声说道:“就这里吧。” 云瑶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远处早已被树丛淹没遮盖的营地,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燕甯一眼,脸色微红地背过身去,轻轻解裤带。 燕甯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云瑶身上,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一棵树叶落了大半的大树前,迅速抬头扫了一眼树梢,确定树上无人,才在树干前站定,确保不会腹背夹击。 虽然周围非常昏暗,且草木繁盛,燕甯却丝毫不惧,她本来目力和耳力就很不错,小姨还给她们做过夜视、夜袭等训练,只要她凝神戒备,十丈之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若真有人敢偷袭她,她一定把人戳成筛子。 “啊?!” 燕甯一动不动,只警惕地盯着周围,云瑶忽然低叫一声,狼狈地提着裤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燕甯没有走过去,紧了紧手里的飞刀,低声问道:“怎么了?” 云瑶慌慌张张地把裤子系好,一脸害怕地跑到燕甯身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脸色微白地回道:“我、我看到那边有东西在动!” 燕甯顺着云瑶指着的地方看去,大约二三十丈远的地方,一处杂乱的矮丛在微微的晃动,发出极轻的沙沙声,看起来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有人在轻轻拉着枝条。 矮丛还不到三尺高,若真的有人,那人必须得蹲着才能不露行踪。 感觉到身边的人向她贴近,燕甯利落地往旁边退了两步,不让云瑶近身。 云瑶本想拉扯燕甯衣袖的手一顿,尴尬地收了回来,喏喏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啊?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燕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回道:“你想去?” 再次对上那双清澈幽深的黑眸,云瑶的心抖了抖,立刻摇头,怕怕地回道:“我不会武功,不敢去。” 燕甯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一步,笑道:“别怕,我会武功,走,一起去看看。” “哦。”云瑶虽然乖巧地应了,但被一路推着往前走,她的脸色极为阴沉,水眸中阴狠之色一闪而逝。 两人慢慢走到矮丛前,燕甯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射一把飞刀过去再说的时候,云瑶先她一步,抖着手轻轻拨开矮丛,然后,燕甯就看到了趴伏在乱草中,瑟瑟发抖,要死不活的…… “牛?”燕甯非常诧异,她完全没想到,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只小牛?!还是她看错了?似乎是为了让燕甯确认自己的身份,那缩成一团,后腿抖个 那缩成一团,后腿抖个不停的小东西孱弱地“哞”了一声。 云瑶夸张地拍拍胸脯,笑道:“原来是只小牛啊,吓死我了。” 说完她便跑了过去,在小牛身边蹲了下来,不一会,又低声叫道:“呀,它受伤了!” 燕甯扫了一眼,发现那只小牛的右后腿被一个捕兽起给夹住了,流了不少血。 “这里怎么会有牛?”燕甯冷眼看着云瑶费力的解开捕兽器,仍然没有一丝一毫上前帮忙的意思,反而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这只牛出现得太诡异了。 “附近有庄子吧,可能是走丢了、迷路了,才会伤了腿。”云瑶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条粉红色的帕子,轻轻地缠绕在小牛的后腿上,将伤口包扎好之后,云瑶一手轻拍着小牛,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燕甯,问道:“现在怎么办?” 燕甯微微挑眉,“什么怎么办?” “它的脚受伤了,而且它收了惊吓,一直在乱动,我们都是女子,根本抱不动它。” 她还想抱回去?燕甯嘴角轻扬,食指和中指微微一弹,一柄寒光潋潋的飞刀出现在指尖,“那我给它补一刀,放干净血再拖回去就行了。” “什、什么?”云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疑又满含指责地看着她,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它?” 飞刀在指尖滑动,燕甯漫不经心却又一本正经地回道:“当然是吃啊。” 云瑶小嘴微张,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明显僵硬了一瞬,“你、你怎么这么残忍?”她不是楼家的大小姐吗?不是大家闺秀吗?不是名门淑女吗?不是应该怜惜弱小,爱护小动物的吗?!现在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云瑶觉得自己都快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实际上,她控制的确实不太好,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燕甯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残忍么?说得好像她平日里不吃肉似的。昨晚,归云他们在附近打回来几只野兔,她不也吃了吗?难道吃兔子就不残忍? 云瑶用力抱着小牛的脖子,泪汪汪地说道:“它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吃它?” 燕甯嘴角抽了抽,兔子不小?你怎么忍心吃?还有,你再用力点勒它,不用动刀它就死了…… 燕甯还没腹诽完,云瑶忽然松开了小牛的脖子,唰地站了起来,语气激动地叫道:“我要救它,你在这里看着它,我回去找人过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云瑶便已经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燕甯冷哼一声,这戏演得也太过了,手里的飞刀已对准了云瑶的脚踝,直接甩了出去。燕甯本来也只是想留下云瑶,并非要废了她的脚,这一刀只割破了她的鞋袜,伤了脚踝而已,却没有伤她的脚筋。 云瑶闷哼了一声,踉跄了一下,竟没有倒下,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跑。 燕甯双眸微眯,心中有几分懊恼,这种情况下,云瑶居然还能跑,自己还是自负了,太小看别人。失了刚才的机会,她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出手,也不能追过去,云瑶将她引出来,明显是个陷阱,目前自己站立的地方,她刚才反复观察过,并没有人伏击,若是贸然追出去,反倒容易让人绞杀。 燕甯沉下心,放缓呼吸,手上的飞刀扣得更紧,利用黑暗的环境和复杂的地形,飞快地隐身于旁边的乱丛之中,潜伏了下来。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周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耳边只能听到虫鸣声,当然,还有那只仍然哆嗦着的小牛,带动着那一小簇矮丛微微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对劲! 燕甯快步走到小牛身边,仔细查看,小牛后腿确实是被捕兽夹夹伤的,周围也有挣扎留下的血迹,只是看血迹飞溅的程度和周围杂草被压坏的情况看,它的挣扎并不猛烈,小动物腿被夹伤,因为疼痛和惊慌,又急于逃离,它必定会用尽全力挣扎才对。 按照这个伤口,小牛的伤势虽不算严重,脚肯定已经痛到麻木,不应该整个身体抖得如此厉害,像不能自控地抽搐? 燕甯伸手在小牛的胸腹部摸了摸,果然,断了四个肋骨。难怪它会因为疼痛持续地抽搐。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燕甯又仔细勘察了小牛附近的情况,终于辨认出地上有两组成年男子留下脚印。 目前可以肯定,这只小牛是有人故意弄伤放在此处的,但是……为什么呢?这么久了,她一直警惕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气息,难道云瑶把她引出来,就是为了让她守着这只牛? 等等!燕甯猛然抬头,看向云瑶消失的方向。 营地! 糟了,调虎离山! 云瑶虽然总是一副娇弱善感的模样,但燕甯知道,她绝对不是软弱之人,隐藏在柔和目光后的恨意,燕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一直以为,云瑶今晚把她骗出来,是想对她出手,而她也很想教训对方一顿,所以她跟来了。 万万没想到,云瑶的目标居然是……庄逐言!她不是喜欢庄逐言吗?!还是说,想对庄逐言出手的,是安阳侯?! 燕甯心头微乱,脚尖一点,朝着营地急行而去。 第四十二章 开始倒霉的庄逐言(中) 寂静的夜晚,矮丛疯狂晃动的声音异常突兀,动静也很大,不仅守夜的人发现了异状,很多警觉的衙役也都纷纷起身查看,更别说燕甯离开时就已经醒来的庄逐言。 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东西渐渐近了,隐约能看清是一道模糊的人影,这道人影还一个劲地朝着营地的方向冲了过来,几名守夜的衙役纷纷拔出剑,大声呵斥:“谁?” “是……是我!”柔弱的女声合着重重地喘息声传来,听声音,像是那位西瑜的郡主?衙役们面面相觑,眯眼看去,那道人影已经越来越近了,浅粉色的裙装,娇美的脸庞,可不就是娇滴滴地云瑶郡主吗? 当她整个人暴露在火堆能够照耀到的地方时,几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脸色苍白,双颊却异常的红润,裙摆被枯枝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发簪叮铛做响,发髻散乱,脚踝处一片殷红,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身上弥漫开来,这么看怎么狼狈。 这是什么了? 衙役们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云瑶已经一瘸一拐地朝着庄逐言跑了过去。 当看到云瑶跑回来,燕甯却没有出现的时候,庄逐言的脸色就变了。想到燕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飞刀技法,他狂跳的心稍稍平稳了几分,不等云瑶跑到他面前,便迎上去,寒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她呢?” 冰冷的眼神,质问的语气,都像一把刀,深深剜割着她的心,云瑶一手死死捂着胸口,借着急喘微微低头,掩饰眼底的恨意,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只剩下浓重的忧虑和慌乱无措说道:“楚姑娘不小心踩到一个捕兽夹,受伤了!那捕兽夹做得精巧又异常厚重,我们都解不开,你快跟我过去看看,楚姑娘伤了脚,你快去把她带回来处理伤口。” 归云还有留下的几名侍卫听罢纷纷起身,围了过来,眼中的担心一览无余。云瑶又一次恨得牙痒痒,庄逐言的贴身侍卫归云她以前也见过,为了能探听到庄逐言的行踪和喜好,她没少贿赂讨好归云几人,可惜他们统统恭敬又疏离地拒绝了她。 他们和那个女人才认识多久?凭什么就对她那么关心在乎?!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云瑶死死地咬住牙根,防止自己忍不住质问出声。 听到燕甯受伤的消息,庄逐言的心也是陡然一跳,脸上却仍保持着淡漠的神色,看了一眼云瑶受伤脚踝上的血迹一次,问道:“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云瑶眼里蓄满了泪水,眨巴眨巴就往下落,她轻轻拉了拉裙摆,让脚踝上的伤暴露在几人面前,哽咽着说道:“我们不小心误闯的地方,不仅有捕兽夹还有机关陷阱,我当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几片锋利的竹刀就朝我射了过来,那些陷阱可能是为了捕捉小动物用的,竹刀飞得很低,只伤了我的脚踝,楚姑娘为了拉我避开其他的竹刀,才会一脚踩到旁边的捕兽夹。我的脚踝只是小伤,但是楚姑娘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你快去救她!” 她脚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掩饰也掩饰不过去,一路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词。 那个伤口若是脱了鞋袜,仔细观察,自然能看出是极薄的利刃所伤,但若只是一眼看过去,说是猎户常用的竹刀也说得过去,所以她主动的把伤口露了出来,做出毫不避讳他们查看的样子。 她毕竟是女子,庄逐言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她的鞋袜,她再把那个女人的伤势说得极为严重,必定能乱了他的心神。 庄逐言虽然不会完全信任她,但是这些怀疑与那人的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庄逐言眯眼看了一下她脚踝的伤口之后,便冷声说道:“带路。” “好。”云瑶暗自欣喜,强忍着疼痛,带着几分再次走向那片黑压压的树林。 这几天的奔波劳碌实在太累着,他们这样折腾,刘宇书也没有醒,几名衙役了一眼睡得昏天暗的刘大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终于还是追上前几步,问道:“公子可需要我等相助?” “不必。”庄逐言也没回,带着归云几人进了密林。 云瑶嘴角微挑,勾起了一抹诡异地微笑。 她这次果然又赌赢了,这么多年来,庄逐言经历过无数次暗杀、围杀,其中很多次,都是被人背叛所致。所以他多疑且不易相信人,除了得他真心认可之人外,其他的人他谁都不会信任。 今晚他绝对不会让那些衙役跟着他出来寻人,因为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敌人派来背后捅他刀子的人。 她喜欢了他十年,追逐了十年,眼睛里、脑子里想的念的都是他,他不会知道,她有多了解他,她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些“了解”会用来杀他。 脑子里不断回忆着那些年爱慕他的心情还有他从始至终的冷漠无情,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脚踝的疼痛,只木然地往前走,知道耳边响起那熟悉至极的冰冷嗓音,“还没到?你们怎么会走这么远?” 恍然间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的背后早就濡湿一片,夜风一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瑶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抬眼看了看周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进了安阳侯所指的那片密林。 这里的环境比之前她和燕甯走过的那片树林要复杂莫测得多,高耸繁茂的大树遮天蔽日,月光几乎照不进来,若不是归云他们点了几根手臂粗的枯木用于照明,这里可以说是漆黑一片。脚底下,是几乎没过大腿的杂草枯枝,连迈开腿都困难。 云瑶感觉到庄逐言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她身上,紧张地手微抖,到了这一步,她已没有了后悔的机会,暗暗深吸一口气,低声回道:“女子更衣自然要走得远一些,而且楚姑娘武功高强,我们本以为不会出什么事,谁想到会不慎踩到捕兽夹。” 知道他们已经起来疑心,必定不会再和她往前走,好在也差不多到地方了,她索性停下了脚步,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会,指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最大一棵大树说道:“快到了,楚姑娘就在那棵大树后面休息,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了。” 庄逐言的目光早就从云瑶身上移开,这个女人说谎已是事实,将他引来此处无外乎就是想要杀他,而她根本没那个能力,那么想要他命的,只会是安阳侯了。 他以为齐沪的耐心会更多一些,手段更高明些,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现在只担心燕甯,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了。 庄逐言心中焦灼,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周围的密林之中不知暗藏了多少人。 接过归云手中的枯木,庄逐言压低声音,说道:“分开警惕,莫要跟我这么紧。” “是。”能跟着庄逐言来穹岳的侍卫,都是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护卫他多年的人,只这一句,就已经默契十足的分散开,以品字形阵法护着庄逐言往前走。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云瑶了,她若是还有理智,这时候就应该赶紧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走不动,目光死死地追随那道白衣身影,一眨不眨。 庄逐言戒备着走到云瑶所说的大树前,那是一棵需三人合力才能抱住的一颗大树,枝叶丝毫不受深秋的影响,依旧枝繁叶茂,夜色中,树冠就好似一把巨大的伞压在人头顶上,压抑又沉重。 离大树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庄逐言便看到了树干后面,隐约露出了一小块嫣红色的布料,正是今日燕甯身上那套衣裙的颜色。 庄逐言瞳孔微缩,却没有莽撞地冲过去,而是低声几道:“甯儿?!” 树后的人没有回应,庄逐言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燕甯警觉性很高,也非常聪明,即使被人挟持,她也会想办法让他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要不燕甯并不在树后,要不就是她已经昏迷。 庄逐言思量片刻,低声对着归云几人说道:“那不是甯儿,我们走。” 他话音未落,立刻感觉到有白色粉末从树冠中飘散下来,同时数道黑影也一跃而下。 果然如此,庄逐言薄唇微勾,嘴角荡出一抹妖冶的弧度,随手将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掷,一把寒光潋潋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 一开始几人站的就很远,那白色粉末落下的时候,归云几人往后轻轻一跃,便躲开了偷袭,而庄逐言从头至尾都万分警惕,早在靠近大树的时候就已经闭气,用药暗算的手段根本没有发挥一点效用。 不知道是轻视庄逐言还是以为对他们用药能让他们不堪一击,又或者齐沪的人手不够,总之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加起来竟只有七个。 四对七,庄逐言觉得今晚自己运气颇好,黑眸淡淡地扫过站在远处的娇弱身影,瑰丽又薄情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云瑶,你真敢。” 两人距离很远,云瑶却觉得那近乎呢喃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响起一般,被一个字都透着无比杀气,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知道,若是今天庄逐言不死,他手中那把名唤作“弑”的匕首,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她的脖子!绝望和恐惧从心底蔓延,云瑶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不……不是的,我、我并不想的!” 这时没人在意她想还是不想,两方人马早就缠斗在了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十来丈远的地方,一道颀长身影隐身于黑暗中,手里拿着一把墨黑色的轻薄软剑,剑锋在黑衣人和庄逐言脖子上来回比划,似乎在想到底应该割断谁的喉咙…… 第四十三章 开始倒霉的庄逐言(下)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十来丈远的地方,一道颀长身影隐身于黑暗中,手里拿着一把墨黑色的轻薄软剑,剑锋在黑衣人和庄逐言脖子上来回比划,似乎在想到底应该割断谁的喉咙…… 这次击杀的目标是庄逐言,一开始,就有两名黑衣人朝他冲了过来,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知道眼前的公子是权贵,本以为取其性命,应如探囊取物般简单,谁曾想,那白衣公子手中的匕首,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那般灵活,他不仅招式犀利,内力还非常深厚,长剑与匕首相击,竟震得他们整只手臂都隐隐打麻。 两人以二对一,一时间竟奈何不了他,刀光剑影间,他眸光冰冷,嘴角却微微勾起,那笑容看得人从脚心冷到天灵盖,两人已用了全力,他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真的是权贵公子吗? 此人内力绵长,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一旦他们力有不逮,不仅杀不了他,命都得交代在这里,黑衣人急了,想到庄逐言来此的原因,其中一人灵机一动,吼道:“你最好束手就擒,不然我就让人杀了那个红衣女子!” 庄逐言闻言心中一颤,只片刻恍神间就被对手抓住了机会,剑锋绕过停滞的匕首,狠狠刺向他的胸口,庄逐言急忙闪避,长剑未能刺入胸膛,却扎入了他的右肩,庄逐言闷哼了一声,半边肩膀已是血红一片。 “主子!”归云大惊,目眦尽裂,想要冲过去帮忙,缠着他的黑衣人招式更加猛烈,一时间他也过不去,反而被对方剑锋划破了手臂。 与庄逐言交手的黑衣人,看到刚才的方法有效,心中暗喜,为了能乱其心志,更是不遗余力地刺激他,大声吼道:“她的脚筋已经被挑断了,双腿还被我割了十几刀,流了很多血,救回去也是个残废,只待我一声令下,就会有人一刀割断她的脖子……” 黑衣人越说越兴奋,声音越发狂放激昂,然而话说到一半,戈然而止。 众人只感觉到一阵疾风而过,一道黑影便落到大放厥词的黑衣人身后,那黑影手中拿着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兵器,快到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黑衣人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咽喉已被人割断。 那人倒在地上之后,血才咕咕地从颈喉处蜂拥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他紧紧抓住颈脖,却不料一碰之下,才发现脖子已经被削掉一半,他只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鲜红的血还在嘶嘶往外冒…… 这鬼魅般的身法和狠厉的杀人手段,震得两方人马同时愣住了,别说黑衣人已惊惧得心神不稳,就连庄逐言几人,也深深忌惮起来。 火光中,那道黑影也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身材颀长,体形偏瘦,手里握着一把墨色的软剑,刚刚才杀了人,剑身上却纤尘不染。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并没有蒙着黑巾,露出一张年轻到不可思议的脸,黑衣的映衬下,他的肤色极白,容貌清隽,然而没有人会因为这张年轻俊秀的脸庞而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刚才那一手杀人手法,已经足够惊人,他还有拥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黑白分明,眼睛深处犹如枯井深潭般无波无澜,毫无生气。 他看人的目光,就仿佛入目之人,都是死人一般,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他们竟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黑衣人中,终于有一人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又惊又惧地吼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一脸漠然,连看都没看黑衣人一眼,手中的软剑却已出手了,原本如黑丝带般柔软剑刃,在内力灌入的那一刻,发出一声清吟,三尺剑锋已朝黑衣人咽喉刺去。 又是这般毫无征兆的出手,可惜这次的对手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年轻男子这一剑未能如上次那般一击即中,但锋利的剑芒,带出的剑气也将黑衣人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随着年轻男子这一剑划出,原本凝固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两方人马这才想起来,他们原先还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 众人回过神来,下一刻,像被解开了穴道似的,两方人马再次缠斗起来。 庄逐言虽然不知道这忽然冒出来的鬼魅男子是敌是友,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他倒是一个助力,黑衣人只剩下六人,这次是五对六,可以说胜券在握,心里担心燕甯的情况,庄逐言手中的匕首武得越发凌厉起来。 燕甯原本朝着营地的方向疾行,耳边隐约听到了兵器相击的打斗声。虽然云瑶当时是把燕甯和庄逐言往两个相反的方向引,但夜深人静,那么大动静,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燕甯脚步一转,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奔了过去。 燕甯赶到的时候,庄逐言这方已经占了上风,摇曳的火光中,他身姿灵秀,招式如潜龙入海,大开大合,本应该是极其漂亮的,只可惜,他穿着一袭白衫,肩膀上血迹晕开了一大片,远远看去,他几乎半边身子都一片血红。 那刺目的红色简直灼伤了燕甯的眼,她二话不说,掏出飞刀运足了内力,就往所有黑衣人身上甩过去。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夹带着浓烈的杀气,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对他放暗器,年轻男子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头也不会,身形极快的朝旁边一躲,软剑同时绕上黑衣人的脖子,干净利落地将人解决掉 干净利落地将人解决掉。 手腕一抖,软剑已经调转方向,朝着刚才暗器飞来的方向缠绕而去,看清人群中那道嫣红色的身影时,男子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眸微微一荡,手中的软剑立刻收回,身上的戾气尽数收敛。 本来就已经占了上风,又有了燕甯的加入,瞬息之间,黑衣人就被庄逐言几人诛杀了大半,剩下的两人也重伤倒地,无力再战,归云刚走过去想将二人擒获,他们立时口吐黑血,居然一起服毒自尽了。 今夜这一出好戏的幕后主使之人,庄逐言心中已有数,那两人自尽他也不以为意,嘴角好噙着兴味的笑意。 一身血色,偏偏他还笑得出来,燕甯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意,也不知那怒气是针对谁的,总之就是让她心火直冒,连带的语气也差了起来,“你的伤怎么样?” 燕甯的脾气不算好,但绝对不差,这样恶声恶气的时候是很少见的,庄逐言愣了一下,看清她眼中止不住的担忧之色,心中暗自雀跃,这是关心他吧? 庄逐言第一次觉得,受伤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心里高心,却也知道时候万万不能表现起来,侧过肩膀让她看了一眼伤口,安慰道:“我没事,看着恐怖,其实只是皮肉伤而已,衣服上的血大多数都不是我的。” 庄逐言一边说着,也一边上下打量了她,看到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总算放下心来,继续问道:“你呢?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燕甯仔细看过伤口,确定肩膀上的伤确实不严重,心中那抹焦躁才渐渐平息下来,回道:“我也不知道云瑶想什么,她只是把我支开,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庄逐言更加肯定了,幕后之人就是齐沪,不官他是知道了燕甯真正的公主身份还是把她当做楼辰,他都不敢轻易对她动手。 燕甯四处看了看,没看到那抹粉色的声音,问道:“云瑶人呢?” “应该是跑了吧。”庄逐言不甚在意,回答得漫不经心,然而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几个侍卫都知道,云瑶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除非她永远不出现在主子面前,永远不回西瑜,永远不让主子知道她的行踪。 燕甯确是不知道这些,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哼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那两位聊天聊得开心,身边的人都被忽略得彻底,他们几个侍卫就算了,眼前可还站着一尊杀神啊! 归云心里直打鼓,却也不敢将人真的晾在一旁,只能上前搭话,热情地笑道:“刚才真是太感谢了,不知这位……” 归云顿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存尊称一下面前这个年轻男子。 叫“壮士”?归云瞟了眼对方清瘦的身材,立刻否了这个叫法。 叫“侠士”?归云想想,还是算了,就这位刚才那狠厉的杀人的手法,叫侠士是骂人的吧! 叫“公子”?好像太文绉绉了些,男子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公子什么的,也不合适。 要不叫“小兄弟”?会不会不够尊重?人家一个不开心就抹了他的脖子……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合适的,归云“咳咳”两声,模糊了称谓,呵呵笑道:“不知如何称呼?” 可惜男子仿佛没听到归云的话似的,墨黑的眼睛只看着燕甯。 燕甯也感觉到了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便扭头看去,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看样子最多和她一般年纪,或者比她还小也说不定。听了归云的话,燕甯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是误会人家了,还对他甩了飞刀,难怪人家死盯着她不放。 心里有些愧疚,燕甯便立刻上前致歉道:“真是抱歉,刚才是我太过鲁莽,还请你见谅。” 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冷着脸,鬼魅难测的男子忽然开口了:“我叫未离。” 男子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和他的人一样,界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清朗悦耳。黑白分明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眼,明明是一张隽秀清越的脸庞,却硬是僵成了面无表情。 燕甯脑子里忽然划过另一道身影,丞相府的墨无尘小朋友,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却总喜欢端着一副大人样,除了面对楼辰,对谁都板着一张脸,浑然不知自己身量未长开,一脸稚嫩的模样顶着一张严肃冷漠的脸,是多么的喜感,每次看见他,燕甯都忍不住想逗逗。 眼前这个青年,俨然是放大版的墨无尘,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比无尘更加深邃冷寂,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青年面瘫的样子还真有些……可爱? 好在燕甯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没有说出来,不然归云一定会让她去看看那具死得干净利索又无比凄惨的断头尸体,到现在血估计都没流干净。 这样鬼魅狠辣的男子到底哪里可爱的,可怕还差不多。 第四十四章 醋溜小逐言(上) 好在燕甯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没有说出来,不然归云一定会让她去看看那具死得干净利索又无比凄惨的断头尸体,到现在血估计都没流干净。这样鬼魅狠辣的男子到底哪里可爱的,可怕还差不多。 人家已经把姓名报出来了,燕甯自当郑重其事地再道一次歉,微微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中的抱拳礼,说道:“卫公子,实在很抱歉。” 燕甯言语客气,态度也很诚恳,可惜男子那张始终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却有了不一样的表情,虽然不明显,但也能让人看出,他在皱眉。 虽然男子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庄逐言还是戒备起来,他出现得太过诡异,即使目前看来他是帮了他们,庄逐言对他始终非常忌惮。 想到男子之前的血腥手段,庄逐言不着痕迹地上前,想将燕甯护在身后。 他才刚刚走到燕甯身边,便听到那悦耳的嗓音淡漠却又认真地说道:“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公子,你可以直接叫我未离。”说完,好似怕燕甯认错了他的名字,又补了一句,“未曾的未。” 燕甯恍然,原来是这个“未”,未离,未曾离开的意思吗?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他父母的感情必定非常深厚,对他也疼爱有加吧。燕甯对眼前的年轻男子印象又更好了几分,大方地点头笑道:“好的,未离。” 穹岳民风开放,并没有女子闺蜜不可告知旁人的习惯,别人报了姓名,出于礼貌,自己也应该报上名字才对,燕甯不想暴露身份,便说了自认为很不错的化名,“我叫甯燕。” 未离微微点头,“阿甯。” 燕甯愣了一下,在家的时候,家人也常叫她“阿甯”,比起什么“甯儿”、“小甯”之类的称呼,“阿甯”是她听得比较顺耳的。她之所以怔住,是因为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这声“阿甯”叫得如此自然,就好像……好像他认识自己很久了似的。 燕甯忍不住再次看向男子,年轻清俊的脸庞,冷寂空茫的气质,她虽没有楼辰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如此特别的男子,之前若是见过她必定会记得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其实燕甯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对于未离来说,“阿甯”这个名字,几乎占据了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在师傅的教导中,除了练功,他需要在意的只有一个人,甚至连师傅,都可以排在这个人之后。 十岁之前,他只知道,那人叫“阿甯”。 十岁时,师傅将他带到了焕阳城。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是一片漂亮的梅林,当时正是冬季,红梅怒放,张扬肆意,美得让人屏息。然而吸引住他全部心神的却不是这极致美景,而是梅林中一道小小的殷红色身影。 那时的燕甯也不过十岁,小小的身子努力绷得紧紧的,站得笔直,她前方四五丈的地方,是一棵梅树,树干上挂着一个靶子。小姑娘手里抓着一大把特质的小飞刀,正一脸严肃地对着靶子练习。 四五丈的距离,对成年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她的臂力与同龄人相比,已经很出众了,但飞出去的飞刀,能上靶子的,只有十之一二。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放弃,一下又一下,全神贯注,仿佛不知疲倦,直到右臂再也举不起来,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眉心的朱砂痣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她才不甘不愿的住手,盘腿在地上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飞刀,继续练习。 如此反复,直到晚霞彻底被暮色吞没,陪在身边的丫鬟劝了又劝,她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飞刀一把把收好,依依不舍的离开。 师傅的大手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指着那道远远离去的背影,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耳边响起:“你要记住,那个人就是阿甯,她是你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那时他觉得肩膀上无比沉重,心怦怦地狂跳着,眼睛里,只看得到那抹娇小的殷红声音,脑子里,之记得那张苍白又艳丽的小脸,乌黑执着的眼眸。 原来这个人,就是“阿甯”,他将来要守护一生的人。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努力,那么强大。 若是自己做不到更加努力,更加强大,又哪里有资格保护她?更别提守护了。 那之后,他没日没夜的练功,时时刻刻挑战极限,十五岁之后,师傅早已不是他的对手,身边也再没人能赢过他。 这几年,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焕阳城,为了完成师傅交代的事,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她。 他一直觉得,躲在暗处,做她的影子挺好的。 但是今天,当他第一次站在她面前,当面叫她一声“阿甯”的时候,他才发现,若是能站在她身边,被她注视着,那就更好了。 就算未离再面瘫,眼底的温柔与专注,还是能让有心观察的人看出来的,例如始终保持警惕的庄逐言,例如时刻关注主子身心健康的归云。 感觉到主子身边的温度骤降了十好几度,归云忍不住抖了抖,他也总算回过味来,这名叫“未离”的男子对燕甯的态度很不一般啊!从他说话的语气和速度来看,能感觉到这人平时必定话很少,但燕甯和他说话,他几乎有问必答不算,还主动自我介绍。 细想一下,好像自从燕甯出现之后,萦绕在他身上 现之后,萦绕在他身上的森寒诡魅,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除了面无表情,整个人冷了点之外,和普通的青年没有什么两样,哪里还有之前鬼见愁的样子! 归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总觉得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啊! 庄逐言神色不善地看着燕甯和那男子默默对视,心里翻滚着某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激烈到他的指尖都忍不住发抖,叫嚣着让他将燕甯拉到自己怀里,隔绝所有爱慕的、觊觎的所有目光,然而他现在没有那个资格,什么都做不了! 越是心思焦躁的时候,他越是冷静,运足内力,冲破刚才点的止血的穴位,肩膀上的伤口再次鲜血横流。 庄逐言对归云使了个眼色,归云立刻了然,焦急地低声叫道:“呀!主子你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燕甯看着青年,还在仔细回忆着是否见过这个人,耳边响起归云的低呼,立刻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目光也迅速地从未离身上移开,扭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庄逐言。 他肩膀的伤口并不大,原本不出血的时候,看着还不算眼中,现在咕咕地往外冒,他的脸色也越来苍白,连那漂亮的薄唇都失了颜色,变回晦涩暗淡起来。 “血还没止住吗?”燕甯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她对医道毒经都不感兴趣,即使家里有个厉害的娘亲在,她的医术却并不高明,但基本的把脉她还是懂的。 燕甯抓起庄逐言的手,仔细探脉,片刻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点,血便慢慢止住了。 燕甯很无语,这人居然连点穴止血都不会吗?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皇子当久了,傻了吧。 心里腹诽着,当着这多人的面,她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轻咳一声,说道:“好了,血暂时止住了,我们赶紧回营地吧,刘大人的随从中有医者,昨天我还看到他背着个大药箱,点穴也只能应急,还是得快些回去上点药包扎一下。” 庄逐言异常乖顺地回道:“好,那我们快走吧。” 庄逐言那点小动作,燕甯没有看到,未离确是看得一清二楚,不屑的轻哼了嗯一声,不就是苦肉计吗? 他原本是想过杀了庄逐言的,但是现在阿甯和他毕竟已经有了交情,若是以后她知道庄逐言死于他的手中,他怕她会怪他。 他承受不起这种后果,还不如将庄逐言打落尘埃,让阿甯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 未离选择了出手相助,自然之后就要跟着他们才行。若是他也受伤了,且是为了帮庄逐言才受伤的,他们绝对不可能忘恩负义的让他再独自一人上路。 未离淡淡地瞟了庄逐言一眼,经脉逆袭半个周天,庄逐言眼睁睁地看着他脸色从白皙慢慢变成了苍白,细细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间的发丝,未离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之色,依旧面瘫地厉害,但任谁看到他这副样子,都知道他身体出了问题。 正因为他的克制,再加上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竟生出一种可怜的味道来,真是见鬼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怎么可能可怜! 即使庄逐言自认为足够镇定,在看到那人唇边慢慢溢出血色之后,也不仅微微睁大眼睛。 燕甯刚出来完庄逐言的伤口,就看到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她身后看,不禁回头看去,就看到未离一脸漠然的站在那里,脸色甚至开始泛灰,嘴角的血迹正被他轻描带写地慢慢擦掉。 燕甯惊道:“未离,你也受伤了?” 第四十四章 醋溜小逐言(中) 燕甯惊道:“未离,你也受伤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一转眼的时间就这样了?燕甯心中有些疑惑,但见他神色一如之前般漠然,抬手将唇边的血迹擦了便算了事,莫不是他之前就受伤了,只是一直强忍着? 这样一想燕甯又觉得这青年太过胡闹了,哪有人这般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燕甯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想帮他把脉看看伤势。 脉门这种地方,很多人还是忌讳别人查看的,尤其是江湖中人,两人并不熟悉,燕甯的动作放得很慢,男子随意便可以躲开,但直到她抓住男子的衣袖,他仍没有躲闪的意思,她才放心的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柔软微凉的指尖搭在脉门的位置,未离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心也不受控的狂跳起来,为了不让燕甯察觉到他过快的心跳,不得不凝神静气。 燕甯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只当他不习惯,加快了探脉的速度,一会之后,便收回了手,说道:“你受了内伤,好在并不算严重,好好休养很快很快就能痊愈,今晚你就随我们回营地休息吧。” 未离似考虑了一会,才淡淡地回了一声“好”。 庄逐言冷眼看着未离这番作态,哪里还会看不出来,他对燕甯有所图谋,只是这图谋到底是单纯的一见倾心而心生好感还是筹谋已久的刻意讨好,他还不能确定。不管怎样,他现在也不可能当着燕甯的面把人独自留在这荒山野岭,既如此,还不如将人带着方便,让归云盯着他,人在明处总比暗处要好得多。 如此想着,庄逐言也不多说什么,只在燕甯耳边虚弱地低声说道:“走吧。” 燕甯见他满眼疲惫,脸色非常差,担心他失血过多,连忙点头,随他一起走在前面。 庄逐言临走前瞥了归云一眼,归云接收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立刻后退几步,与未离并肩而行。才走了一小段路,归云便敏锐的发现,身边这个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青年很不简单,莫说未离现在可能受了内伤,就算是在自己全盛时期,也做不到青年这般,落地无声,气息尽敛。 若是现在拿一块黑布将他的眼睛蒙起来,他可能都感觉不到青年走到他身边,若此人行刺杀、刺探之事,必定无往不利手到擒来,实在太多可怕。 归云看向未离的目光瞬间变了,原本只想着盯着他就好,现在却希望能探查到他的身份以便提防。 归云轻咳一声,状似随意聊天般问道:“未离,你年级轻轻武功就这么厉害,是家传武艺吗?” 未离本不想理会他,但燕甯就走在前面,他们说话她都能听见,他若表现得太过孤傲,之后想与她好好交谈、亲近,就显得太刻意,容易引起她的怀疑,未离决定,还是好好和这侍卫聊天好了,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就这样,没了?归云有些挫败,再接再厉道:“你是江湖中人吧,不知道出自哪门哪派?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改日有机会我等一定登门致谢。” “不用。” “……”暗暗深吸一口气,归云不死心地继续,“未离怎么会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和荒山野岭啊?” “路过。” 未离认为自己已经非常配合了,归云却觉得心好累。他平日在宫里,那也是个冷酷无情寡言少语的一等侍卫头领,现在都话唠成这样了,还是没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容易吗?! 默默地咽下一口血,归云坚持不懈地问道:“你这般年轻便武功高绝,不知平日里是帮着处理家族中的事宜还是独自闯荡江湖?” 未离停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前方那道无比熟悉的嫣红身影,冷寂的眼中多出了些神采,好一会之后,他才低声回道:“我是赏金猎人。” 这次总算多说了几个字,归云刚在心中感叹了一句,随即奇异地问道:“赏金猎人?” 西瑜国小,百姓人口也少,除了黄金,其他资源都很贫乏,贸易交换、人口流动就更少了,国家不繁盛,像“赏金猎人”这种靠赚赏金过活的行业在西瑜是没有的,所以归云乍听之下,愣了一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前方传来燕甯略带惊讶又暗含愉悦的声音,“你竟是赏金猎人?” 燕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未离一眼。曾经指点过她一段时间飞刀技艺的钱荆叔叔就是赏金猎人,和她说了好多有趣的事,什么追击江洋大盗啊,抓采花贼,还有潜伏到土匪窝里救人什么的,这些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她也对赏金猎人的生活非常好奇,还曾想过去体验一番,可惜她爹不同意,直接把她和阿辰、素素丢给小姨,和夙家军的“苍鹰”去山林特训了三个月。 现在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赏金猎人,她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对上那双明显发亮的黑眸,未离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口气却仍是淡淡地,“是。” 未离暗暗保护燕甯这么多年,对她的事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抛出这个饵,她一定会咬钩,看,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一下,注意力也从那个惹人讨厌的人身上移开了。 未离脚步加快了两步,甩开归云,走到燕甯身边,燕甯微微测过头,笑道:“你来这不会刚好是在追击犯人吧?” 未离摇头,回道:“不是,我之前刚抓了个越狱的犯人送回灵溪镇领了赏金,最近准备接些轻松的话,今晚确实是路过这片林子,没想到在树上睡个觉也能遇到人。” “越狱?”燕甯微微皱眉,“灵溪镇的衙门管理刑狱监居然如此松懈?” “那犯人不仅武功高强,还很会笼络人心,他鼓动了十来个犯人和他一起越狱,出来后立刻分散逃离,还有人接应,所以灵溪镇的衙役最后也只抓回去了三个人,其他的都逃了。”清越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不算特别热情,感觉就像是随口聊天,归云却听得又想吐血,同样是聊天,区别对待得也太明显了吧! 这人对公主殿下绝对有企图,可恨公主殿下还和那小子相谈甚欢,归云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主子,火光下,一张俊脸生生扭曲成了阎罗王。 “那你这次抓回了几个?”燕甯正听得兴味,毫无所觉,未离自然是感觉了,心中更为愉悦,语调听起来都轻快了几分,“只抓到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主犯,所以换了两百两银子,几个月都不用干活了。” 燕甯微微挑眉,眼中兴趣盎然,问道:“他们出了灵溪镇肯定跑远了,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燕甯对赏金猎人感兴趣,也喜欢听各种各样关于赏金猎人故事,未离知道自己平日里很无趣,也不会和人聊天,为了有一天,能和她多说话,给她讲故事,他每年有空的时候,都会去接几个赏金猎人的活,以便日后说给她听,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未离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故事讲得精彩些。 “那主犯之所以入狱,是因为他的妹妹被当地有名的吴家小少爷看上,硬要纳她为妾,女子不愿意,吴家小少爷派人把她抓了去,将人欺辱了之后便把人扔了出去,也不愿再纳她为妾,女子当晚就自尽了。女子的爹娘上门讨要说法又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老人家年事已高,没能熬过去,双双去了。主犯回到家才知道他不过出门一个月,便家破人亡。他一开始还有理智,报了官,谁知吴小公子反过来说是女子对他下药,引诱他,还找了两个证人证明两位老人家上门是为了讹诈吴家。吴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朝中任兵部侍中,上下打点了一番,最后吴家赔了五十两银子丧葬费了事。主犯怒火中烧,拿了刀冲进酒楼,对着吴小公子一通乱砍,刚巧巡城的衙役经过酒楼外,将吴小公子救了,主犯持刀杀人,被判了三十年刑期。他逃狱了,身负血海深仇,我猜他肯定还想杀了吴家小少爷替家人报仇,所以就在城里寻找他的踪影,结果在一家赌场里让我找到了。” 燕甯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心里堵得慌,持刀杀人的确有罪,但吴家小少爷害死三条人命,却逍遥法外,委实让人心寒。那主犯也太冲动了些,若觉得灵溪官府贪赃枉法办案不公,可以到焕阳城提刑府分管的匦使院鸣冤,犯不上做那以命换命的傻事。 回家之后,她一定要禀明父亲,让他派更多的人去到穹岳的每一寸土地,向百姓们好好宣讲匦使院的存在和功用,让百姓有冤可诉,不至于绝望。 燕甯面色凝重,轻叹了一声,“可惜他还是没能为家人报仇了。” 未离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回道:“报了,我等他亲自杀了吴家小少爷,确定人死绝了之后才上前抓人的。” “……” 第四十六章 醋溜小逐言(下) 燕甯面色凝重,轻叹了一声,“可惜他还是没能为家人报仇了。” 未离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回道:“报了,我等他亲自杀了吴家小少爷,确定人死绝了之后才上前抓人的。” “……” 所有人都静默了。 对上青年那双冷寂幽深的眼眸,燕甯诡异地觉得,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求表扬”三个字,斟酌半晌,才无比艰难地说道:“你做得很……”燕甯磕巴了一下,“对”字肯定是不能说,想了又想,燕甯吐出一个“好”字。 青年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归云扯了扯嘴角,这人果然行事张狂,邪气得紧,绝对是个棘手的人物,主子和他对上,只怕讨不得好。 归云忧心忡忡,抬眼看向自己主子,原是想看看他打算如何应对,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他肩膀到胸口的衣衫又被血浸湿了,归云大惊,“主子,你的伤口怎么又流血了!”不会是为了争夺公主殿下的注意力,又使苦肉计吧?主子您悠着点,要是失血过多真的有个好歹,岂不是更便宜了别人?! 燕甯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庄逐言身边,急道:“我看看?” 之前明明已经止住的血果然又开始往外冒出,燕甯脸色微变,抓起他的手,再次把脉。 其实庄逐言听到归云惊呼的时候,也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伤口居然又开始冒血了。看到燕甯和那小子聊得那般投契,心中蓦地涌动着一股似酸涩又似暴躁的情绪,他本就内力浑厚,一时控制不住血脉奔腾,不小心把穴道冲破了…… 同一招数用两遍,庄逐言也觉得有点尴尬,偏偏这时,青年还用不屑和鄙视的冷眼看他,他心中那点尴尬反而消失无踪了,尤其是燕甯就站在他身边,紧张地为他把脉,认真地查看他的伤口,眼中的忧虑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庄逐言立刻觉得,管他什么昏招瞎招,管用就是好招,心里堵着的气瞬间散了,还顺便甩了青年一个得意地眼神。 可怜燕甯浑然不知那两人已经眼神较量上了,此刻正无比专心地探脉,越探越心惊,她一刻钟之前才帮庄逐言点的止血穴道居然解开了,这怎么可能? 燕甯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是想不到有人会找死的自己冲破穴道让血咕咕往外流的,所以她怎么也判断不出,庄逐言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回事。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燕甯低喃道:“难道是对方剑上有毒?” 但这毒未免也太奇特了些?她见过有些毒确实能让伤口不能愈合,不断出血,点穴之法也没止得住,但像这种点穴时能止住,片刻后又会自行冲开穴道的毒,她当真没见过。 如果兵器上真的喂了毒,不可能只有刺杀庄逐言那把兵器有毒,其他人身上也有上,应该也会中毒才对,燕甯转而看向归云几人,问道:“归云,你们几个身上也有伤口,血是不是也止不住?” 几个侍卫对看一眼,默契地别开脸,这个问题,他们实在没脸回答,还是归云镇定,轻描淡写地回道:“我们的伤都是皮外伤,本来就没流什么血,不用点穴就已经止住了。” 这么说,这毒竟是作用于经脉的?冲破穴道是不是只是其中效用之一,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伤害,燕甯从脉象中看不出来,只能问庄逐言,“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身体可感觉到异样?” 庄逐言微微垂首,细细感觉了一番,才低声回道:“就是伤口很疼。” 燕甯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初见庄逐言时,他脖子伤得那么严重,也没见他喊哼一声,两人相识至今,她也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无力的样子,那张妍丽夺目的脸都失了几分颜色,这伤口得有多疼让会让他张口说出“很疼”两个字? 燕甯以为,她最不喜欢的是庄逐言傲慢无礼咄咄逼人的模样,但在现在她发现她更不喜欢他现在这副孱弱无力的样子。 再次点了止血的穴道,燕甯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伤口又和之前的情况一样,暂时止住了血,只是不知道这次能撑多久。她利落地又点了两个止疼的穴道,这是她特意和娘亲学的,止疼的效果不错,收回手,燕甯紧张地问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还疼吗?” 燕甯特有的微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他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带动的清浅气息,也能感觉到“还疼吗”三个字中带着的关心和担忧,庄逐言这一刻真切的感觉到了疼,疼的不是伤口,是心。之前不是已经决定,不再骗她了吗?现在却仅仅是为了达成自私的小目的,竟再次哄骗她,让她担心。 庄逐言自嘲地一笑,他不是早就习惯为达目不择手段了你吗,欺骗、利用不就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做得最多也最成功的事吗?他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做到坦诚相待?那些他早已失去的东西,根本找不回来! 庄逐言一直低着头,燕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周身散发这一种低迷阴鸷的气息。两人离得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竟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疼?依靠点穴的方法止疼止血都不行,果然是奇毒! 燕甯这下是真的急了,以她的能力,肯定是解不了这个毒的,出门前,她带了一些药,但上次为了从悍匪手上救下庄逐言,她的包袱被抢走了。 ,她的包袱被抢走了。她的银两和药丸都是包袱里放一些,贴身放一些,解毒的药,刚好就在包袱里,不然现在给庄逐言吃一颗,就算解不了毒,也能压抑住毒性。 忽然想到什么,燕甯朝几个侍卫看了一眼,对着受伤最轻的方一平说道:“你回去捡几把刺客用的兵器回来。”拿到兵器,上面是什么毒就容易查验出来了,她解不了,总还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实在不行……燕甯暗暗咬牙,实在不行她就把人带回曙山别苑去让娘亲为庄逐言解毒,虽然这么做她暂时就去不了佩城了,但她总不能看着庄逐言死吧。 庄逐言此刻并不知道燕甯居然为了他愿意放弃这次好不容易逃家的机会,听了她的话,也知道她是误会他中毒了,当下便不想再骗她,说道:“我感觉好多了,之前可能是我刚刚打斗完,内力翻腾,无意识的就冲破穴道了。” 归云暗暗赞叹了一声,主子果然好谋算,现在就先说明有可能是自己冲破的穴道,这样一来就算营地里那大夫医术高明,诊断出实情来,也不怕公主殿下生气了!果然妙哉! 庄逐言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坦诚了一次,不仅自己的属下完全不信他的“纯良”,就连燕甯也不信他的话,因为她从没听说过,打斗完之后,内力还能自己翻腾得冲破穴道的,除非他走火入魔了! 燕甯懒得和他说,直接朝方一平说道:“愣着干嘛,快去啊!” 得!方一平也不等主子再吩咐了,直接拔腿就往回跑。 在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营地的火光了,燕甯也不打断等方一平回来了,直接拉上庄逐言的衣袖就往前走,“快到营地了,走快些,回去我给你好好看看。” 庄逐言总不能直接说我就是故意冲破穴道让你担心,他只是不想再骗她,可不打断让她讨厌自己,所以现在他也只能保持着蔫蔫地模样,乖乖跟着她走了。 归云有些无语地看着又是用美色,又是装可怜博取公主殿下怜惜的主子,您就不能争气点吗?敢不敢多种几种招数,不局限于苦肉计,人家十七八的小青年都鄙视您了啊! 归云刚在脑子里咆哮完,立刻听到耳边传来极力克制的咳嗽声,回头看去,就看到他刚刚夸奖过的小青年,正一脸隐忍的用手捂住嘴,不住的咳着,血正从指缝中缓缓流出。 归云:…… 燕甯也听到动静,循声望去,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再次惊道:“怎么又吐血了?” “无碍。咳咳咳咳咳……”未离刚说完,又好似忍不住般猛咳了起来。 今天之前,燕甯觉得她继承了娘亲两成的医毒之术,今天之后,她才知道她肯定一成都没继承到!诊断不出庄逐言中了什么毒就算了,连未离内伤的情况也能误判,算了吧,她还是赶紧带这两人回营地吧,希望营地的医者比她靠谱! 燕甯什么都懒得说了,退后一步,同样拽着未离的衣袖,拉着二人飞快地往营地跑。 归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瞬间消失在密林之中,好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个二个的都怎么回事?以前听闻哪家的公子哪家的王爷,为了某某小姐做出各种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 那些事完全不像是他们会做的,除非脑子坏掉了。以前他是完全不信的,今儿他是信了,而且没想到,一回就见了俩! 第四十七章 药也抢着吃(上) 庄逐言带着侍卫和云瑶离开没多久,刘宇书就知道了,狠狠地责骂了几个守夜的衙役之后,立刻派人到周围寻找。楼家的公子,若是在与他同行的时候出了事,别说仕途毁了,他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又惊又怕的他,哪里还睡得着,只能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一会看向黑压压的树林,一会看向貌似睡得很沉的安阳侯,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今晚上的事,透着蹊跷,若是……此事与安阳侯有关,刘宇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想下去。 好在没过多久,庄逐言一行终于回来了。刘宇书提着的心刚刚放下,就又被庄逐言一身血惊得差点厥过去。 “楼公子这是怎么了?”刘宇书一边忙不迭地迎上前,一边慌忙地指着一名三十出头,身形比旁的衙役要瘦弱些的男子叫道:“赵旭,快来快来,给楼公子诊治。” “是是是。”赵旭也看到那位贵人一袭白衣变成了血衣,哪里敢耽搁,抱着药箱就急急忙忙冲了过来。 燕甯利落地接过药箱,一边打开一边说道:“伤口我来处理,你给他把脉。” 赵旭回过神来,手中已经空了,悄悄看了一眼贵人的脸色,他好像并不反对的样子,赵旭便也不反驳,只点头应下。 可能因为赵旭是衙门里养的大夫,药箱里治疗外伤的纱布、金疮药之类的东西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燕甯一打开就看见了。将清理伤口的东西准备好,回头看向庄逐言时,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赵旭刚准备为贵人诊脉,之前还说要处理伤口的红衣姑娘却忽然将他拦下,指着身后一名身穿黑衣,气质冰冷的青年说道:“等等,你先给他把脉,看看他伤势如何?” “这……”赵旭为难了,听说这位贵人是楼相的公子,身份一等一的尊贵,再说他们一群人里,也是公子伤得最重,他哪里敢先给别人诊脉! 先不说赵旭如何踌躇犹豫,庄逐言和未离都有些变了脸色,未离是因为惊讶,庄逐言则是因为不敢置信和难以言说的失望。 就只是一个照面而已,在她心中,未离竟比他还要重要了吗?庄逐言只觉得胸口像破开个一个大洞,前所未有的难受,就算父皇把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府邸赐给了三皇弟,他都没这么难受。 燕甯觉得庄逐言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却也一时看不明白,现在还是赶紧给他治伤要紧,干脆就不管了他,扭头对归云说道:“快去找一套干净的衣衫过来给你主子换上再处理伤口。” 换、换衣服?原来如此。归云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是。” 庄逐言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去,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如今已经变成血衣,大部分血迹都干涸发硬,紧紧地贴在身上,再加上之前的打斗,身上粘了不少落叶和泥土,脏乱不堪。所以,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先给未离治疗,而是细心地发现了他的狼狈,才说出那样的话吗? 庄逐言渐渐变得冰冷的心,因为想通了一切,又开始慢慢回温,他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情绪随着她起伏不定?因为她的一句话,心就忽冷忽热? 燕甯忍不住皱眉,这人怎么回事?一晚上老是用那种奇奇怪怪,非常渗人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莫名其妙又止不住地……心跳渐快。为了尽快脱离这种窘迫的境地,燕甯故意沉下来,轻呵道:“还不快去?!” 这一声呵斥听到庄逐言耳里,倒更像是娇嗔,那颗忽冷忽热了一晚上的心瞬间麻了一半,眼中溢满了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顺着她的意思回道:“好,就去。” 贵人都听话的走了,赵旭自然听从女子的安排,给黑衣男子诊脉。 只是这男子面色沉冷,墨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那位红衣姑娘,周身萦绕的让人胆寒地冰冷气息,赵旭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冒犯,只能低声说道:“劳烦公子把手腕伸出来。” 等了一会,男子不为所动,赵旭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正思考着要不要再说一遍,就看到那红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就在下一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伸了出来。 得,他算看出来了,合着这群人里边,那姑娘才是最厉害的人物,有她在,这些爷就都听话了。 赵旭一边腹诽着,一边诊脉,很快就收回了手。 燕甯问道:“怎么样?” 赵旭笑了笑,颇有自信地回道:“这位公子受了内伤,好在伤势并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和她诊断的结果一样,那未离为何一直吐血?燕甯信奉“三人行必有我师”,有疑问她便直接问了出来。 一直吐血?赵旭纳闷了,应该不至于啊?不过内伤这种东西,他也不敢说死,只能中规中矩地回道:“恐是伤了肺部,咳些血也属正常,当然若是能找到些治疗内伤的药服下,就能好得快一些。” 赵旭往自己的药箱看了一眼,揉了揉鼻子,不要意思地说道:“可惜……我这里没有。” 治疗内力的药,燕甯是有的。她一直都知道内力很重要,若是内力不济,她的飞刀威力会大大减小,所以格外看中那瓶能治疗内伤的药丸,一直贴身存放。包袱被偷之后,它就是剩下的唯一一瓶药了。 按照她之前诊脉的结果,未离所受的那点内伤,她是不会拿药出来 伤,她是不会拿药出来给他用的,只是现在她和赵大夫都查不出他一直呕血的原因,未离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庄逐言他们才受的伤,之前聊了几句觉得此人还不错,她也就不吝啬一颗药丸了。 燕甯刚想拿出药,又想到江湖中人应该都很警惕,可能不会随便吃别人给的药,便不急着把药拿出来,斟酌着说道:“我有能治内伤的药,若是你信得过我……” “拿来。”没等燕甯把话啊说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燕甯一怔,虽然理解他这么说应该是出于信任,但这么理所当然是怎么回事?讪讪地咽下没说完的话,燕甯从腰间的暗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小瓷瓶,倒出一颗黄豆大的小药丸,放在那人摊开的手心里。 未离看也没看,闻也不闻,这直接吞了下来。 燕甯被他如此爽快地动作惊了一下,心道:果然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江湖险恶,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送。 药丸很小,入口即化,清凉中带着苦涩的味道划入喉咙,慢慢地便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经脉汇聚到丹田,因为逆转经脉造成的轻微损伤和疼痛几乎是瞬间便缓解了。 他跟着燕甯身边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她从青枫那里拿到的药是很好的,却没想到竟好到这般地步,她愿意把这么好的药给他,是不是也说明,她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未离心里有些雀跃,面瘫的脸上,嘴角几步可察的微微扬了扬,说道:“确实是好药,多谢。” 燕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抓过他的手腕把脉,想看看脉象有什么变化。 庄逐言换完衣衫走出来,看到的就是燕甯拿药出来给未离的那一幕,忽然就不爽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割伤了脖子,燕甯可没有拿出什么药来给他用过,凭什么这小子受了点小伤,就能得到她的药? 这时候他完全忘了,当时他追求什么“先抑后扬”的效果,对着“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摆出一副傲慢又嚣张的样子,不时还要毒舌两句,燕甯又不是受虐狂,自然不会拿自己唯一剩下来的药用在他身上了。 归云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自家主子身上那股浓浓地酸味都能把人熏着了。为了怕未离出现后,明显有些失常的主子想不开再破一次穴道,毁了刚换好的薄衫,归云连忙扬声叫道:“赵大夫,麻烦您为我家主子把脉。” “哦,来了。”赵旭在刘大人催促的目光中飞快地走了过去。 燕甯也松开把脉的手,对着未离笑了笑:“好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内伤已无大碍。” 未离微微点头,刚想再次道谢,燕甯已经捧着药箱,朝着庄逐言的方向走去。 赵旭在诊脉,燕甯没有打扰他,将药箱放在脚步,燕甯低声说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庄逐言轻“嗯”了一声,他只穿了中衣中裤,未穿外袍,因失血太多面容苍白,他半靠着树干盘腿坐在树下,竟还能显出几分慵懒美感来。燕甯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庄逐言的美色,只要他不乱笑,她基本不受影响。 燕甯轻轻拉开衣领,便看到了右肩上的伤,这次穴道并未被冲破,血已经止住了。 那是一道长约一寸半的剑伤,伤口并不算大,但扎得挺深。他身上的血迹在换衣服的时候都擦掉了,寸余长的伤口虽然显眼,但看起来并不算严重,然而燕甯却双目微睁,紧盯着他衣领掀开后微微露出的白皙胸口…… 第四十八章 药也抢着吃(下) 那是一道长约一寸半的剑伤,伤口并不算大,但扎得挺深。他身上的血迹在换衣服的时候都擦掉了,寸余长的伤口虽然显眼,但看起来并不算严重,然而燕甯却双目微睁,紧盯着他衣领掀开后露出的白皙胸口。 庄逐言看起来清瘦颀长,胸前的肌肉却练得十分的健硕,当然吸引燕甯目光的并非漂亮的肌肉,而是他正正心口的位置上,有几道异常狰狞的疤痕,应该是旧伤,衣衫遮盖下,她看不真切,从露出的部分看,像是猛兽的抓子抓出来的,也像是爪形兵器造成的。 几道疤痕覆盖了他整个左胸的位置,伤势必定极重才会留下这样狰狞恐怖的疤痕,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当年的危机情形,简直是要破开他的胸膛直取心脏。 燕甯有些魔障的伸出手,想将衣襟拉得更大一些,将那些张牙舞爪般的疤痕看得更清楚一点,当手快要触到衣襟的时候,指尖忽然被一只灼热有力的手截住,那力量大得甚至让她感觉到疼痛。 燕甯这才回头神来,刚想收回手,那只紧握着她指尖的手已经松开,极其自然地拢了拢衣襟,将伤痕全部掩盖。 燕甯抬眼看去,那人微微侧着头,俊美的脸上神色非常淡然,两人的目光也并未对上。若不是她肯定自己眼力不差,指尖的灼热也还没完全散去,她都要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火光恍惚间造成的错觉了。 他不是皇子吗?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她一直知道庄逐言在西瑜生活的并不怎么好,却没想到,竟是残酷到如此地步吗? 是了,她从未见过哪个皇子,有这样的身手,能把一柄匕首,使得出神入化,宛若一体。能达到这样的境界,除了天资和勤奋之外,还有无数次的磨练,唯有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才会兵器不离身,才能在危险来临的适合,身体被脑子动得更快。 燕甯忽然就对西瑜皇室生出一股怨怒之气,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庄逐言! 在这一刻,她完全忘了,自己曾说过储位之争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成王败寇之类的话了。 “公子可是点了止血的穴道。”赵旭的声音适时的打断了燕甯心中越积越高的怒意,无意中救下了正在脑内被公主殿下护短之心狠狠斩杀的西瑜皇族们。 庄逐言有些奇怪看了黑着脸,眼睛都发红的公主殿下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生气了,还气得不轻?难道是因为他刚才握了她的手? 赵旭郁闷又无奈,望闻问切,现在病人完全不理会他,让他怎么办?好在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有点信心,直接说道:“用点穴的方法止血只能是权宜之计,长时间封锁穴道,对经脉有损,且封锁的时间越久,解开的瞬间,伤口的出血越汹涌,依在下之见,应该尽快解开穴道包扎伤口才是。” 一边说着,赵旭还一边悄悄看向那位盯着伤口半天却又愣着不动的红衣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吧!刘大人的目光都快把我戳死了! 就在赵旭打算自己上的时候,燕甯又忽然问道:“回来的路上,我们也曾点穴止血,穴道却一而再的被冲开,不知是何缘故?可是中毒了?” “竟有此等怪事?”赵旭连忙又抓去庄逐言的手探脉,可惜探了又探,仍然没能发现什么一样,在燕甯灼灼地目光下,他也不敢说谎,只能诺诺地回道:“在下无能,从脉象上看只能看出公子血气亏损得厉害,其他……就看不出来了。” 燕甯心中失落,正巧前去捡兵器的方一平回来了,她立刻朝他招招手,说道:“快拿过来。” 方一平将黑衣人的剑全部捡回来了,一共七把,尽数摆放在燕甯面前。 被喧闹声“吵醒”的安阳侯,并未走过来,背靠着树干看着他们一行人的,神色坦然,只是目光扫过那几件兵器的时候,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阴鸷的光,等他抬头再看像向别处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反倒是他身边的云杭面无血色,连牙关都微微发起抖来。 庄逐言能回来,并没有超出齐沪的预料,若没有点本事,他也不敢到穹岳来撒野。这次不死,下次他自然有办法把他弄死,只是那个忽然冒出来的黑衣小子是什么人? 齐沪探究的目光刚刚落在男子身上,他便立刻转过头,精准的回望过来,与那双墨色冷寂的眼对上,齐沪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心下骇然,男子才多大?只怕都未及冠,为何会有这般惊人的气势! 齐沪暗暗深吸一口气,故作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那人却已经回过头,就仿佛刚才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已,然而齐沪却不会这么认为,就在两人对视的短短一瞬,他甚至感觉到颈后发麻,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上一般。 这男子究竟是谁?! 齐沪还在纠结未离的身份,未离却只看着燕甯,这次他并未向前两次那样意图引起她的注意,追默默的看着。 燕甯随手捡起一把长剑,一边查看,一边对赵旭说道:“赵大夫你也看看,这兵器上是否抹了毒药?” 那几柄长剑有些有剑鞘,有些没有,还有两把剑上还沾着血污,赵旭拿了一把干净的长剑嗅了嗅,又细细检查了剑锋,还拿棉布浸了些常用于验毒的金沐草汁擦拭了剑刃,结果一无所获。赵旭讪讪地笑道:“ 。赵旭讪讪地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对用毒之道并不精通,实在看不出什么。” 燕甯也将手中的剑放下,摆摆手,回道:“无妨。”她自己也看不出来! 让方一平把剑都收好,燕甯将药箱拉到自己脚边,小声说道:“我先帮把伤口缝合,然后再解开穴道,这样伤口就能更好的愈合了。”自从燕甯自行想象了一番庄逐言的从小到大的悲惨经历之后,就觉得他实在是可怜透了,于是决定对他好一点。 虽说往日燕甯脾气也不差,但是第一次听她那么温柔的说话,庄逐言都有些懵。 药箱里的弯针和羊肠线和母亲常用的有些不太一样,粗糙许多,好在也能用。在缝合伤口之前,燕甯还是再点了一次那两个止疼的穴道,才开始动手。 赵旭站在旁边看,有些胆战心惊,缝合伤口可不像缝两块布这么简单,尤其是病人会因为疼痛而不自觉的乱动,导致伤口裂得更厉害。 然而这对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庄逐言从头到尾莫说乱动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燕甯更是动作利落,伤口缝合得又快又好,才不过几息之间,伤口就缝合了。 燕甯敷了药,用棉布包扎好伤口,才解开了穴道。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血没有再渗出来,她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好了。” 燕甯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庄逐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双深邃难测的眼似乎格外幽深,“不给我一颗药吃?” 燕甯反射性地回道;“什么药?” 那人瞟了一眼她的腰带,燕甯才知道他说的是之前给未离的腰,哭笑不得地回道:“那是治疗内伤的,你又没内伤,吃什么药。”说到这里,她直接瞪了他一眼,轻哼道:“我出来的时候,也带有解毒的药丸,可惜我将它都在包袱里,为救某人的时候丢了,不然现在倒是可以给你一颗了。” 听到“包袱”两个字,庄逐言微微扬起的嘴角瞬间就僵了,心虚地垂下头,她那个包袱,现在应该还在“悍匪”叶西手里……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垮下来,脑袋都耷拉着,好不可怜,燕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从腰间掏出瓷瓶,直接丢他怀里,说道:“给你,吃吧。” 庄逐言抓着瓶子,轻轻摇晃了两下,笑道:“不是说我没内伤吗?” 燕甯白了他一眼,“这药除了治疗内伤,还可以补血气和精气,你流了这么多血,就当是给你补血好了。” 手里的药瓶很小,里面的药并不多,庄逐言轻轻摩挲胎质细腻的小瓷瓶,冰凉的触感却让他的心微微发烫,将瓷瓶握着掌心,直到它也温热起来,才递了回去,“收起来吧,我不吃。” 燕甯没伸手接,双手环在胸前,微微挑眉,“怎么又不吃了?” 因为再也不想骗你,因为舍不得。如她刚才那般将小瓷瓶扔回她怀里,懒懒地回道:“这点伤还用不上这么好的药,治内伤的药极少,普通的药铺都买不到,你贴身收好,别随随便便就给乱七八糟的人吃。” 谁随随便便了?谁又是莫名其妙的人?他是在说未离呢,还是说他自己?燕甯被他气笑了,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在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心情愉悦地从药箱里找到了一个空的小药瓶,朝赵旭晃了晃,问道:“赵大夫,你这空药瓶可否送我?” 赵旭连忙点头笑道:“姑娘需要便拿去吧。” “多谢啦。”燕甯从瓷瓶里倒出两颗药,放进空药瓶里,再次将药瓶扔到他怀里,“给。反正我给你了,爱吃不吃。”像庄逐言这种命运多舛的皇子,这两颗药就当是留给他防身好了…… 不知道自己在公主殿下那里已经打上“命运多舛”标签的庄逐言心中无比熨帖,她肯将如此珍贵的药送给他,说明自己在她心目中,亦是有一席之地的吧! “甯儿……” “停!我累了,要休息了。”她可不想听庄逐言说什么感谢的话,总觉得被他凝视着心里就会感觉怪怪的。燕甯直接起身,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说道:“归云,你们几个注意看着点他的伤口,要是又止不住血,就过来叫我。” “是!”归云回答得异常响亮,公主殿下如此关心主子,肯定是动心了吧,是吧!一定是! 未离远远地看着,面沉如水,阿甯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她生性洒脱,不擅长或者说也不屑于隐藏心中好恶。那两颗药对她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心中不是对庄逐言已经有了好感,她近日绝对不会将药送出去,仅仅只是十来天的时间而已,庄逐言就已经走进她心里了吗?他还是来得晚了? 未离和庄逐言心情各异,燕甯终究也没能休息,她刚走出去两步,就迎上了来势汹汹的云杭郡王。 “我妹妹呢?她明明就是和你们一起去了树林,为何现在不见踪影?你们把她怎么了?” 呦!这是恶人先告状来了? 第四十九章 恶人先告状 “我妹妹呢?她明明就是和你们一起去了树林,为何现在不见踪影?你们把她怎么了?” 呦!这是恶人先告状来了? 云瑶没有回来,他作为哥哥,若是不来质问寻找,一定会引人怀疑,云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冲过来,他知道自己招惹不起楼家的小姐,所以一开始就将炮火对准了庄逐言。 燕甯累了一天,晚上还被云瑶耍了一通,现在心情正是不爽的时候,云杭偏偏撞上来,简直找死。她直接迎了上去,冷声说道:“我也想问郡主殿下去哪了?” 云杭瞪着庄逐言,却见他懒懒地靠在坐在树干旁,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慢悠悠的拨弄着火堆,一只手握着个最普通的药瓶,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就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面对他的挑衅质疑,那人好似完全没听到似乎,薄唇轻抿,眼尾微挑,一脸无辜地坐在原地,任由一个女人挡在前面,云杭从来不知道,庄逐言居然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现如今庄逐言不应声,燕甯又堵在面前,云杭只得不咸不淡地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杭有退让之意,燕甯倒是不依不饶起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把我们引到荒郊野地害得我们差点被人刺杀,自己跑得不见踪影,我还想让云郡王把郡主交出来,让我们也问个明白呢。” 云杭心里也叫苦不迭,他哪里知道云瑶跑哪去了,想去看一眼安阳侯,又恐庄逐言看出什么,为了不显得心虚,云杭立刻倒打一耙,呵道:“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云瑶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伤害你们的事,莫不是你们把她骗出去,将她杀害了吧!” 燕甯只需一眼就能看透这人外强中干的本性,轻笑一声,吓唬他道:“杀害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还会把自己伤得满身是血?两位没有通关文书就只闯穹岳腹地,现在还刺杀楼家嫡子,今日抓不到云瑶,倒是可以把你抓起来严加拷问。” 云杭果然脸色微白,周围都是穹岳的衙役,庄逐言那几个侍卫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若是他们真的把他抓起来可如何是好?!他心里一慌,便是指着庄逐言叫道:“什么楼家嫡子,简直慌忙,他根本就是……”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又咽了下去,不知想到什么,手颤颤巍巍地放下来,竟是没将庄逐言的身份揭穿。 燕甯嘴角的笑慢慢淡去,她早就想好了说词,就算云杭当中揭穿庄逐言,她仍有办法保住他,不曾想到了这时候云杭还不揭穿庄逐言的身份,这只能说明,他有后招,或者说,齐沪有后招。明日就能到环山镇了,难道他在那已有部署? 燕甯心中忧虑,云杭却慢慢缓了过来,轻哼一声,捋了捋华丽的衣袍,昂首挺胸,高声呵道:“本王乃堂堂西瑜郡王,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敢拷问本王不成?我西瑜虽国小力微,却也是六国之一,穹岳难道想仗势欺人不成?” 燕甯忽然笑了起来,本就美丽的脸庞更显明艳,清脆的笑声听到庄逐言等人耳里只觉得悦耳动听,云杭却被笑声搅得心里发慌,再也维持不住刚才强装出来的贵族霸气,厉声叫道:“你、你笑什么?” 燕甯终于不笑了,黑眸直直看进那双闪烁不宁的眼睛里,低声说道:“杀了你才叫仗势欺人。” 红唇微启缓缓吐出几个字,微沉的嗓音带着奇异的味道,刹那间林间众人立刻感觉到一股杀气弥漫肆意,这杀气不同于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也不同于杀手死士的阴森死气,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谈笑间便能定人生死的凛然之气,众多衙役们或许分辨不出其中差别,齐沪却能感受到其中玄机,因为他在穹帝身上感受过一次,那是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浑身发抖,神魂动荡的威慑,只是为何,这楼家的女儿居然也会有? 齐沪心神不宁,云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个姑娘吓的倒退了两步,后背濡湿,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敢!” 燕甯轻嗤一声,嘲讽道:“有何不敢?不过是个异姓王罢了,还真当自己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了。” 同是异姓王的齐沪心火涌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齐氏一族仓皇逃离焕阳城的狼狈和屈辱,藏于袖中的十指紧握成拳,每一个骨结都在咯咯作响。 除了知道燕甯身份的庄逐言几人,其他人都吓傻了,异姓王虽然在燕氏皇族面前,确实算不得真正的天潢贵胄,但到底也是皇上封的王啊!一般人谁敢如此打脸?!刘宇书的脸都吓白了…… 营地里,一下子静得只听得到枯枝燃烧的啪啪声。庄逐言手里的药瓶已经被他放进衣兜里,另一只手仍是握着一根树枝,放在火堆上烧,不一会,前端就燃起了火焰,火势渐猛。这时候的他,依旧背靠着树干坐着,却没有丝毫虚弱慵懒的样子,挺直的腰背,微微曲起的长腿,手中火光跳跃的枯枝,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直蛰伏的兽,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未离仍是站在原地,无比淡定地看着燕甯,他并不担心她会吃亏。阿甯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环在胸前,看起来很是傲慢,实则她的手早就已经摸到了腰带上,她现在双手一定抓着不少于六枚飞刀,若是齐沪想不开要伤害她,估计还没靠近她两丈内,四肢就会被她戳出几个窟窿。 齐沪到底不是云杭那个废物,即使心中早已热血翻滚,脸色却丝毫不见异色,甚至还能笑着上前劝解道:“两位何必大动肝火,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不一样,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云瑶郡主,如此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刘大人以为呢?” 刘宇书流着冷汗,呵呵笑道:“是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找!”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楚姑娘怕也不是一般人,他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哼。”燕甯冷哼一声,倒也没再继续说下去,直接走回原来休息的地方,倒头就睡。 齐沪风度极佳笑了笑,领着心里怕得要命脸上勉强维持着怒意的云杭回道树下。 刚刚落坐,云杭就忍不住抖着声音问道:“侯爷,现在怎么办啊?云瑶到底去哪了?” “噤声!” 对上齐沪布满血丝的阴鸷双眼,云杭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营地中剩下的衙役都被刘宇书派出去找人了,整片树林乱哄哄的,火把摇曳,方圆十里的地方都被翻了个遍。 归云在庄逐言身边蹲下,小声问道:“主子,公主殿下是怎么了?” 庄逐言摇了摇头,燕甯并非莽撞之人,她激怒齐沪,自有打算,只是如此行事,必定给她带来危险,剑眉微蹙,庄逐言沉声说道:“从今日起,归云、方一平,你二人便守在她身边护卫,片刻也不能离开。” 两人没有迟疑,立刻回道:“是。” 少顷,方一平忽然低喃道:“原来公主殿下待我们还是挺好的……”起码没有啪啪打他们的脸。 其他人全都心有戚戚焉,就连庄逐言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衙役们寻了一夜,一无所获,此刻的云瑶,究竟去哪了呢? 早在庄逐言与刺客动手那一刻,她就已经跑了。 她没有回营地,也没有继续往环山镇走,而是前往束西镇,那里是离此处最近的船运码头,她准备先坐船前往肥水城,然后再乘马车去佩城,到了佩城她就可以让三皇子派人来接她了。 云瑶并不笨,脑子非常清楚,听了齐沪的计划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在齐沪心中,已经是一颗必死的棋子了。 所有人都看到她把燕甯和庄逐言前后引了出去,若是庄逐言没死,他必定不会放过她,若他死了,那个连齐沪都得罪不起的女人定然会为他报仇。到了那时,齐沪不但不会护着他,或许还会让她死等更快一些,今晚之事,无论胜败她都必死无疑。 若是她不按照齐沪的意思做,那便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不用到环山镇,她就得暴尸荒野。既如此,她还不如将计就计,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才有机会逃回西瑜。 待回到三皇子身边,凭她巧舌如簧,自然能把刺杀庄逐言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庄逐言死了,她就算立了大功了,若他没死,她也可以把庄逐言勾搭上楼家的消息禀报三皇子,让他早做筹谋,也算将功补过,定能保住这条性命。 至于云杭的死活,与她又有何干。 天亮时云瑶早就赶到束西镇了,衙役们自然是不可能找到她的。刘宇书只能留下五个衙役继续找,其他人按照原定计划赶往环山镇,然而出发前,燕甯却被未离拦下了。 第五十章 白捡了一个保镖 天亮时云瑶早就赶到束西镇了,衙役们自然是不可能找到她的。刘宇书只能留下五个衙役继续找,其他人按照原定计划赶往环山镇,然而出发前,燕甯却被未离拦下了。 未离把燕甯带到树林边缘,直接问道:“你们准备去哪?” “环山镇。”具体去做什么她不打算细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精神不错的样子,燕甯笑道:“你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昨晚的事多谢你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风道扬镳吧,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一定要再和我说说换赏金的趣事。” 燕甯笑得洒脱,转身牵马离开,手中的缰绳忽然被人拉住,她回头看去,未离已经自然地帮她牵着马,慢慢往前走,清朗干净的嗓音淡淡地说道:“去环山镇你们会有很多麻烦吧。” 燕甯和他一起朝着众人聚集的官道走去,叹了口气,回道:“对,是挺麻烦的,所以并非我们不想好好报答你,实在让你跟我们一起走的话,会把麻烦带给你。” 他昨晚顺手救的明明是庄逐言,为什么阿甯要用“我们”两个字?他不需要阿甯报答什么,更不想她因为别人报答他! “我不用你报答!” 未离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若他脸上的表情能表情他心中所想,燕甯就能看出他此刻不是在生气而是闹别扭,可惜他摊着脸说出这句话,燕甯完全看不出来,心中一片茫然,正想着自己到底那句话惹了他,就听到那人又冷冰冰地说道:“既然去环山镇会有危险,我给你做护卫吧。” 燕甯自己武功不弱,原本是不需要护卫的,但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知道,齐沪对他们已经起了杀心,环山镇中,凶险必定更胜昨晚。此时若是有护卫增加助力,自然是好的,尤其是像未离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更是求之不得。 只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所予必有所图,在没弄清楚未离图什么之前,燕甯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趣,面色不动声色地笑道:“我身上可没这么多银两请你这样厉害的赏金猎人做护卫。” “我不要银两。” “哦?”燕甯纯黑的眼眸微闪,也不追问,等着他解释。 未离抛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说道:“我想要你昨日给我的那个药丸作为报酬。我给你做三个月护卫,你给我五颗药丸。” 原来是为了药。也是,母亲做的药素来是好的,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像未离这种靠赏金过活的人,过的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着实危险,若是有好药傍身,危机时刻,绝对能救命。 刚刚升起的戒备和怀疑消散了许多,燕甯开始好好思量这笔生意到底划不划算。未离的身手绝对可以一个顶俩,三个月的时间,不仅够处理完环山镇的事,还能让他陪她走一趟佩城,嗯,可行! 不过瓶子里一共就十颗药,昨晚给未离吃了一颗,送了庄逐言两颗,若是再给未离五颗,她自己就只剩下两颗了,燕甯算了算,最后伸出手三根手指,说道:“三颗。” 看着她认真讨价还价的样子,未离心中忍俊不禁,脸上丝毫未显,面无表情地同她周旋,故作思考地停顿了一会,才问道:“你未来三个月要做什么?” 燕甯这次倒没瞒他,回道:“先去环山镇解决一些官家的事情,然后去佩城找一个人,这两件事都挺危险的,你好好考虑再做决定。” 未离如她所愿的“好好考虑”了好一会,才点头回道:“成交。” 燕甯舒了一口气,庄逐言曾答应,到了佩城之后,会留下两名护卫供她差遣,之前她不知道庄逐言本身就危机重重,夺嫡之路更是九死一生,现在知道了她肯定不能再用他的人,好在有了未离,到了佩城她也算有个帮手。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用花银两,三颗药就拐到这么个厉害的护卫,燕甯觉得这笔生意她赚了,心情颇为愉快,眼眉都不自觉的弯了弯,眼中还闪动着少有的狡黠光芒。 燕甯双眸闪亮像是占了大便宜的可爱模样,看得未离心中发软,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淡淡地弧度,从今天开始,他们就可以一直待在一起了,未离忍不住将心中的誓言缓缓说出:“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安全,不会让你受伤。” 未离一向面无表情,声音也平板无波,燕甯从没请过护卫,只当这是所有被雇佣的护卫上工之前表达一下自己会好好干活的例行公事,并未放在心上,笑了笑回道:“那就多谢了,走吧。” 两人走过来的时候,刘宇书一行人早已经聚集在官道上准备出发了。 经过了昨晚的事,齐沪还能笑着和燕甯几人打招呼,心性可见一斑。 燕甯与未离并肩而立,两人年纪相当,一个俊秀一个绝美,在一般人看来二人很是登对,庄逐言不是一般人,他现在心里烦躁得很,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差点气得他呕血。 庄逐言走到未离面前,手里拿着几张银票,微微拱手,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多谢昨晚未公子伸出援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子收下。” 未离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也不接银票,场面委实尴尬。 燕甯直接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银票轻轻一抽,随便瞟了一眼,四张五十两的银票,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了,燕甯微微一笑,将银票丢到未离怀里,笑道:“拿着,你应得的。” 未离没看银票面额,依言收了,庄逐言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他昨晚不是还鬼魅邪肆的吗?怎么今日如此乖顺,燕甯叫他收他就收,这般听话! 庄逐言危机意识大涨,轻拉了一下燕甯的衣袖,在她耳边沉声说道:“甯儿,我们此行危险,不如让未公子先行离开吧。” 燕甯微微挑眉,笑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庄逐言心中憋闷,同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燕甯爽朗的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因为,他现在是我的护卫了。” “?!”归云和方一平对看一眼,他们昨夜才刚刚被主人安排到公主殿下身边做护卫,这还没正式上任呢,位置就被人占了,而且占了他们位置的青年,武功还深不可测,这可如何是好? 庄逐言脸都黑了,燕甯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你也别太羡慕我了,时间不早,咱们快走吧。” 燕甯心情大好,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狂奔,未离也立刻驱马跟上,与她并行。 归云很想问,现在他们还要不要跟着公主殿下?斜睨了自家主子一眼,归云立刻识相的闭嘴,现在绝对不是问话的好时节,他还是先跟着公主殿下身边好了,以策安全,归云对方一平使了个眼色,两人飞快地上马,追公主殿下去了。 队伍最前端,红衣女子肆意纵马前行,黑衣青年紧随身侧,护卫之情溢于言表。 庄逐言敛眉微蹙,若昨日他只是有所预感,今日便可以确定,那名叫做未离的男子,也是为了燕甯而来,只是他又是哪方势力的人?对燕甯是善意还是怀有恶念? “许修,即刻前往灵溪镇,查一查有没有未离这样一个赏金猎人接过缉拿越狱犯人的案子,查清楚后前往环山镇汇合。” 许修连忙应诺,策马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良久之后,庄逐言才面色如常的上马,追上前面的马队。 ——分割线—— 一行人紧赶慢赶,到达环山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城门并未关闭。不仅未关闭,城门外还站着十几个人,全都穿着衙役的衣服,其中大部分是刘宇书手下的官差,还有几个是环山镇原本的衙役。 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火把,将城门照的亮堂堂的,站在最前面的,居然是楚时。 这一天下来,除了中途休息了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是赶路,刘宇书早就已经累得快从马上栽下来了,再看出来迎他们的是公子手下的楚时,他也就懒得上前问话了。齐沪身份最高,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站在一旁,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最后还是庄逐言策马上前,直接问道:“如何?” 楚时不着痕迹地看了齐沪一眼,嘴角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我们是今日辰时到的环山镇,兵分两路,刘公子和我还有冰儿带一半衙役进入镇中,将县衙围住,并在县衙里找到了昏迷的夏知县,还抓住了陈主簿等几名软禁夏大人的衙役,现下已将人关入大牢。沈羲和苏都尉带人前往落叶峰,两个时辰前派人送来消息,矿洞已经找到,铸造兵器的铁匠以及守卫全数抓获,新造的兵器也全部封箱,等待刘大人审理。” 楚时不紧不慢地说着,庄逐言越听心越沉,这次的行动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第五十一章 决定 楚时不紧不慢地说着,庄逐言越听心越沉,这次的行动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庄逐言已闻到其中不对味之处,与楚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没有再问,只微点了个头,说道:“刘大人已经到了,接下来的事,自然由刘大人做主。” 刘宇书心中叫苦不迭,查案自然是越快越能掌握线索,若是放在翡城的时候,他肯定是要连夜审理的,但现在他浑身无力,双脚绵软,脑子混沌不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别说审犯人了,他自己都快晕厥了,哪里还有余力做其他! 实在无法,刘宇书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将案犯关押,明日巳时,本官一一审问。” 说完,刘宇书心虚忐忑地睨了庄逐言和安阳侯一眼,只见二人一个沉默无言,一个漫不经心,并没有指责之意,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走在安阳侯和楼家嫡子前面,只能轻踢马肚,往前挪了几步,讪讪地说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进镇中安顿下来吧。” 最先动的是安阳侯齐沪,他扬起马鞭,轻抽一下马屁股,驾马帅先进了城门,经过庄逐言身边时,微微侧过头扫了他一眼,深沉墨黑的瞳孔中泛着难以形容的阴冷之色,只短短一瞬他便别开了眼,除了庄逐言和站在他身边的楚时,再无其他人看到。 自从云瑶消失之后,云杭就变得格外沉默惶恐,犹如惊弓之鸟,只一味地跟着齐沪,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刘宇书察觉到庄逐言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向他点了点头,驾马飞快地进了城门,衙役们都跟着进去,城门外,只剩下庄逐言一行。 墨色的天幕之下,守城门的衙役手里提着的灯笼如微微萤火,只能照亮并不宽阔的城门,庄逐言立于城墙阴影之下,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站在他身侧的楚时能感觉到,刚才与齐沪擦身而过后,庄逐言身上的气息就不太对。 眼见燕甯扯着缰绳,驱马朝他们走在,楚时上前一步,对着她挥了挥手,笑道:“小甯你终于到了,冰儿那丫头叨念了你一整天了。” “小甯”这个称呼每听一次,燕甯都忍不住抖一下,心中虽然不喜,但她也懒得再和楚时讨论称呼问题,反正楚时绝对是勇于认错,绝不悔改的那种人,扯了扯嘴角,燕甯点头回道:“明日我去看看她。” 燕甯说完便绕过还想和她继续闲聊的楚时,来到庄逐言身侧。他身上虽风尘仆仆,一身白衣却仍然雪白如新,肩头的伤口没有再裂开,燕甯莫名其妙提着一整天的心总算放下来。她没有提环山镇的事,只是低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 简单的话语里透着直白的关切之情,不加掩饰,就像一缕初夏的暖风拂过心房。庄逐言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的烦躁之中,忽然被这融融暖意包围,竟有一瞬间的怔住了,直到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染上了担忧之色,庄逐言才似猛然惊醒般点了点头,身上的沉郁之气渐渐散去,嗓音明显柔和许多,回道:“好,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嗯。”燕甯猜测庄逐言或许和楚时有事要商谈,便也不打算留下来打扰他们,扭头对身后的未离低声说了一句“走吧”便驾马进了小镇。 黑衣青年对周围发生的一起好似都毫无兴趣,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燕甯身后。 楚时上下打量了庄逐言一番,便直接略过了燕甯之前提到的受伤之事,以他对某人的了解,那所谓的伤十有八九又是苦肉计,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忽然冒出来的黑衣青年,那种旁若无人的冷寂孤傲,藏锋宝剑般的危险气质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楚时微微抬手,手指在高大俊挺的黑马脖子上轻抚两下,半靠着马身,抬头斜睨了庄逐言一眼,笑嘻嘻地问道:“跟在燕甯身后的那小子是什么人……” 楚时话音还未落,半靠着的俊马忽然往前小跑了两步,手下一空,楚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好不容易站稳,想骂某人两句,罪魁祸首已经驾马走出三四丈外了。 楚时轻哼一声,回头就对着归云勾了勾手指头。 归云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翻身下马。 楚时朝着早就看不到人影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人是谁?” 知道逃不掉,归云干脆简明扼要地老实交代道:“那个青年叫未离,自称是赏金猎人,主子昨晚被云瑶郡主引出营地,被刺客伏击刺杀,他忽然冒了出来,助了主子一臂之力。此人性情孤冷,武功鬼魅异常,而且对公主殿下的态度好像很不同,今日一早,公主殿下让未离给她当护卫。” 楚时夸张地“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地露出两颗白森森的虎牙,坏笑了两声,“原来是情敌,难怪,难怪!” 被楚时惦记的青年此刻正与燕甯骑着马慢慢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镇街道上,两人并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声,在快到客栈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人忽然开口,“你很关心他?” “谁?”想了想,燕甯猜到未离说的应该是庄逐言,随即一笑,并不避讳地大方点头道:“我和他是朋友,自然关心他。” 已经……是朋友了吗?未离瞳孔微缩,低沉的声 离瞳孔微缩,低沉的声音依旧沉稳,“你们认识很久了?” 燕甯摇了摇头,回道:“没有,还不到一个月。”看到未离墨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燕甯不禁又是一笑,笑声洒脱又随性,一边笑还一边解释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并不是由认识多少天来衡量深浅的,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相识多年终成陌路。” 随着燕甯的解释,未离眸色渐深,抓着缰绳的手越抓越紧,指尖微白,不一会又缓缓松开,淡淡地问道:“你们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吗?燕甯想到两人初见时,庄逐言一身鞭伤姿态狼狈,明明有求于人,还端着一副高傲矜贵的欠揍模样,这么讨厌的人,别说一见如故了,他们没一见成仇就不错了!转念一想,庄逐言明明武功那么高,却因为江湖经验不够被人下了药,弄得那般憋屈,燕甯又觉得很好笑,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女子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回响,惹得路边正准备关门落锁的几户人家都忍不住伸头出来看看。 笑声很动听,未离的心却无比沉重,阿甯简单纯粹,她承认了庄逐言是她的朋友,那就说明,那人已经被她认可了,对自己认可之人,她就会渐渐放开心胸接纳他,一旦那人进如她心里…… 不行,庄逐言接近阿甯动机本就不纯,他醉心皇位之争,对阿甯又能有多少真心,做所的一切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 未离脸色微沉,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不能让他们再继续待在一起,他要尽快带阿甯离开。 翌日巳时 刘大人很准时的在环山县府衙正堂内提审人,陪审的人来得也很齐,刘宇书身穿官服,坐在中央主位上。两侧摆着两张案桌,安阳侯和云杭坐于右侧,庄逐言一人坐于左侧。 燕甯没去凑热闹,和楚时两人站在庄逐言身后不远的位置,未离沉默地站在燕甯身旁。 楚时本就对未离极敢兴趣,一开始打招呼未能得到回应也不恼,一直暗暗观察,看久了,他也发现,那黑衣男子很是奇怪,那么个大活人站在那,但他竟能将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就仿佛不存在。明明长得清俊灵秀,却偏偏面无表情,简直不像是个活人,或者说,他看人的眼神,仿佛身边除了燕甯,便没有一个活人。楚时也开始对此人忌惮起来。 夏冰儿算是人证之一,自然也在堂上。因为她是夏知县的女儿,又和庄逐言一行人认识,刘宇书也就没让她跪在大堂上作证。 夏冰儿悄悄地走到燕甯身边,小声说道:“姐姐,你终于到了。” 夏冰儿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颜色朴素,款式简单。或许是昨晚没睡好,她面色微白,唇色暗淡,眼底还有一团青黑印记,再配上这样一身素色衣衫,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燕甯轻声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夏冰儿轻咬下唇,闷闷地回道:“还是没醒,整个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他们都找不出我爹昏迷不醒的原因。” 若是夏询一直不醒……燕甯眉头微蹙,将声音压到最低,在夏冰儿耳边问道:“那样东西你可还回去了?”燕甯虽然没细说是什么东西,夏冰儿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燕甯放下心来,也不再提官印之事,转而问道:“你娘亲呢?”若是她没记错,好像冰儿她娘亲也一并失踪了吧。 “我娘找到了,但是她只记得来给爹送汤,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在一间小房间了,每日三餐有人送吃的来,但是那些食物吃了之后人就特别困顿,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昨天下午我们找到她,才把她救出来,我娘一开始都没认出我来……” 说着,夏冰儿的眼眶就红了,她微微昂着头,拼命地眨眼睛,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倔强的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燕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找到人是好事,慢慢调养会好了。环山镇离梅城近,一会让刘大人派两名衙役,去梅城请几位大夫过来看看。” 夏冰儿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会……” 夏冰儿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生生打断,两人抬眼看去,才发现在她们小声说话的时候,衙役已经将犯人压到了堂前。 “陈德樟,你私囚朝廷命官,欺瞒朝廷,压下发现矿洞的消息,利用铁矿私造、贩卖兵器,可知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刘宇书先声夺人,一上来就罗列了重重罪行,声势颇为慑人。 跪于堂前的犯人身上穿的并非囚服,而是一件浅褐色的锦衣,胸前背后都有青竹图案,看着像是一般县衙主簿穿的衣裳,下跪之人想必就是夏冰儿口中所说的陈主簿。 他身材矮小消瘦,不知是被惊堂木吓着,还是被刘大人的呵斥惊着了,他一直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不停哆嗦,抖着声音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第五十二章 反咬一口 他身材矮小消瘦,不知是被惊堂木吓着,还是被刘大人的呵斥惊着了,他一直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不停哆嗦,抖着声音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刘宇书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喊冤,也不急着说话,等他叫了七八声之后,才又一次砸下惊堂木,吓得那人不敢再叫,他才朗声说道:“本官知道凭你一个小小的主簿,不可能做得到这些事情,只要你把幕后之人说出来,本官可酌情为你减些罪责。” 燕甯以前也看过提刑司和大理寺卿审案,没见他们砸过惊堂木啊!抬手揉揉饱受折磨的耳朵,燕甯有些担心地斜睨了一眼堂上的刘大人,每天都这么审案子的话,他的听力应该不太好了吧…… 听力不太好的刘大人对自己审案的功力非常有信心,满意地看着趴跪在地,无比乖顺的陈主簿,恐吓完又施恩般说道:“不用惧怕,尔等也是遭人利用,只要如实招供,本官可保你性命。” 果然,那陈主簿连连叩首之后,忙不可待地说道:“大人英明,小人只是小小主簿,怎么可能私囚朝廷命官!小人平日都只能帮着知县大人处理些微不足道的公务,发现矿洞的时候,小人就劝过知县大人应当立即上报朝廷,可知县大人坚决不肯,还派了人将矿洞看守了起来,小人做的一切,都是夏大人安排的!还望大人明查,饶了小人性命。” 陈德樟一开口,庄逐言便知道,夏询是醒不过来了。 庄逐言抬眼看去,对面的齐沪也正好看过来,目光相撞,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暗藏的杀机,庄逐言薄唇微抿,片刻后竟是对他勾唇一笑,那笑容惊艳四方,暗含征伐之意却不见阴霾与不甘。齐沪鹰眼微眯,心中对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轮的男人的心性又有了新的认识。 在他的计划中,夏询注定是要背这个黑锅,从一开始行事之时,他就已做了安排,想从县衙中找到证据是不可能,显然这第一局庄逐言是输定了的,没想到这时候他竟还笑得出来。 两人都很淡定,原本还能安静站在一旁的夏冰儿听到陈主簿说的话,立刻就炸了,冲到堂前叫道:“你胡说!我爹早就昏迷了,根本不可能指示你做这么事情,你休想污蔑我爹的清誉,这些根本就是你做的!” 陈主簿颤颤巍巍地抬头,迎上夏冰儿怒火中烧的双眸,满脸悲凄地嚷了起来:“小人不知道夏小姐为何要这般冤枉小人,虽然上报的公文是小人拟写的,但是那些都是按照夏大人吩咐行事,矿洞的事,也是夏大人命令小人找人来开采铁矿打造兵器,半个多月前,夏大人忽然昏迷,小人没了主心骨,做不了主,公文也不敢再发出去,矿洞的事小人也不敢叫停,想等着大人醒过来再说定夺,哪知道大人一直未醒。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信大人可以查看府衙中的文书记录,上面都有知县大人的官印,自从夏大人昏迷之后,便没有了。” “胡说!”夏冰儿不敢置信地盯着陈主簿,恨不得朝着他的脑袋提上两脚,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吼道:“我爹明明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了,是你偷了他的官印私自发的文书,欺上瞒下!” 陈主簿往后缩了缩,又害怕又不甘心似地驳斥道:“按小姐说言,小人既然偷了官印,为何半个多月前开始,就没有再继续发文书了呢?如此岂不是很容易让人发现异状从而暴露自己?” “那是因为官印已经……” 燕甯心里咯噔一下,夏冰儿显然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若她当堂喊出官印被她偷走了,不仅她立刻就会被抓下狱,之前的供词也有可能不被才信。燕甯刚想出声阻止她说下去,就听到一声低沉醇厚的男声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夏冰儿,说你知道的事情就行了,至于孰是孰非,真相如何,自有刘大人勘察判定。” 对上庄逐言隐含警告的黑眸,夏冰儿脑子一清,瞬间清醒过来,隐隐感觉出来陈主簿是在激她,害她,怕自己多说不错,夏冰儿“嗯”了一声之后,就闭上嘴,乖乖推到燕甯身边,不再多话。 刘大人深深看了夏冰儿一眼,这官印的事有猫腻啊!此事要不要深挖?刘宇书不着痕迹地偷睨了庄逐言一眼,最后决定暂且不要多事。 刘大人轻咳一声,惊堂木又一次砸的啪啪作响,一脸威严地说道:“把府衙里所有衙役分开一一审问,近三个月的县衙公文全部呈上来。” “是。”刘宇书带来了近百名衙役,其中不乏查案审理犯人的高手,不过半个时辰,环山镇内的衙役便被一一审了遍,三个月内府衙中的一切文书也全部分门别类地放在了大堂之上。 刘宇书一边翻看文书,一边听着下面的衙役回禀,“禀大人,县衙**有衙役五十七人,三十六人负责看守城门和镇中巡防,皆是听差办事,平日很少进出府衙,没什么机会见到知县,除了半个月前镇上出现过女贼之外,并没有发现异状。剩下的二十一人,其中十八人的口供中,夏大人确实在两个月前就称病,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三人则称夏大人一直在后宅理事,由陈主簿传递公文,半个月前忽然昏迷不醒,与陈主簿供词一致。这是五十七份供词,请大人过目。” 衙役将一叠白纸恭敬地呈于案桌上,垂首立于一旁。 环山镇只是一个 环山镇只是一个小镇,公务并不繁忙,半盏茶的时间,刘宇书就已经把公文全部看了一遍,非常的规范也非常普通,上面的印鉴清晰可见,确实是环山镇知县的官印。近半个月的公文明显少了很多,且统统没有官印。 刘宇书又将供词翻阅了一遍,目前最大的疑点是,夏询到底是半个月前昏迷的,还是两个月前昏迷。 抬手在供词上拍了两下,刘宇书扬声问道:“陈德樟,你说夏询是半个多月前昏迷的,那为何府衙的衙役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他?” 陈主簿连忙摇了摇头,一会儿后又疯狂地点了点头,大嚷道:“小人原本也不知夏大人为何要称病躲在后院,所有文书还都让小人拟写,现在小人想通了,夏大人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东窗事发时,推说自己重病在床,全不知事,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小人头上啊!大人,这一切真的是夏大人吩咐小人做的!大人明查!” 夏冰儿哪里听得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自己父亲,又忍不住怒斥道:“胡说!若一切都是我爹的计策,那他怎会昏迷不醒?!明明是你对他用了药,现在还血口喷人!不该死!” 若不是燕甯一把拉住夏冰儿的手,只怕她真要冲上前将人狠揍一通。 “小人真的不知道夏大人为何昏迷不醒啊!小人真的冤啊!冤枉!”陈主簿像是被吓着了,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连呼冤枉,仿佛真的蒙受了什么千古奇冤似的。 刘大人再一次动用了惊堂木,才让正堂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用力地长叹一声,刘宇书一边暗暗观察庄逐言和齐沪的神色,一边状似无奈苦恼地叹息道:“目前看来,唯有先将夏询治好,待他醒来再与之一一对质了。” 庄逐言轻笑一声,夏询是好不了了,从他昏迷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死,齐沪果然好算计,若是一切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进行,等到兵器卖完了,炸了矿洞再弄死夏询,他的死就是畏罪自杀,而现在,让他就这样昏迷致死,便是死无对证,确实高明。 正堂内静默了片刻,一直保持沉默的庄逐言忽然开口了:“刘大人,不知可否让在下问两句?” 刘宇书哪里敢说不,连忙笑道:“公子请。” “陈主簿,你说矿洞里那些铁匠和护卫,都是夏大人让你找来的,那么夏大人可告诉你,这批兵器是卖给谁的?” 庄逐言语气平和,神色温柔,乍一看好真有几分温润如玉的味道,陈主簿却不见一丝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微垂着头也不看他,好一会才低声回道:“好像是……西瑜国的人。” 庄逐言轻“哦”了一声,笑道:“夏大人可说了是西瑜国的谁?” “是……西瑜的二皇子,其实……小人并不知情,小人负责帮大人处理府衙公务,矿洞的事……实在知之甚少。”与之前又惊又怕却还是滔滔不绝地喊冤不同,此刻的陈主簿仍旧匍匐在地上,说话时明显游移不定。 庄逐言好似没听出他说话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似的,继续问道:“夏大人既然把府衙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你也算他的左膀右臂了,你可知夏大人都和西瑜国的谁联系?书信联系还是西瑜国派了什么人前来?” 陈主簿沉吟片刻,回道:“小人不知。” 庄逐言单手撑着案桌,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越发低沉,“夏大人昏迷半个月,府衙的事情都是你处理,想必夏大人的书房你也经常出来,你可曾看见过什么夏大人与西瑜国往来的证据?” 陈主簿暗暗咬了咬压根,摇头回道:“小人不敢翻开夏大人的东西,不曾看到什么。” 当然不曾,因为一切都太急了,他们紧赶慢赶日夜兼程并非毫无用处,或许齐沪来得及让人匿藏罪证,却绝对来不及准备诬陷他的证据了。正好趁现在把该问的都问了,省的过几天,陈主簿再“想起”些什么关于西瑜国的事。 庄逐言轻笑一声,说道:“这夏大人与西瑜勾结,私贩兵器,竟未曾留下一星半点证据?这倒奇了。陈主簿,你说是不是?” 陈主簿浑身抖了抖,却没敢再接话。 庄逐言也不再问他,转而看向身后的楚时,温度:“楚时,矿洞里抓到的犯人都押解回来了吗?” 楚时上前一步,回道:“昨日苏都尉传来话回来,矿洞里抓到的铁匠和护卫加起来有两三百人,而苏都尉带去的将士和衙役堪堪五十余人,落叶峰到环山镇路途颇远,中途恐生变故,所以苏都尉目前只将案犯就地关押于矿洞之中,未能押解归来。” “这样啊。”抬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庄逐言轻叹一口气,说道:“那倒是要去矿洞勘查一二了。” “刘大人?” 被那双幽深的眸子瞟了一眼,刘宇书不自觉地挺直背脊,回道:“是该去好好勘查勘查!” 庄逐言又扭头看向齐沪,轻笑相邀道,“安阳侯同去?” 齐沪眉峰微挑,冷哼了一声,竟也爽快地回道:“好啊。” 庄逐言起身,轻抚了抚微皱的衣襟,往外走了两步,微微拱手,笑道:“请。” 齐沪也抬了抬手,回了个“请”字,两人一起走出了正堂。 审了一早上的犯人,此刻已经是午时了,正午的阳光异常灿烂,照在某人的白衣上似镀上了一层金光,宛若仙人,只可惜嘴角那抹笑容,那叫一个阴险狡诈,嗯,和楼曦有点像了!燕甯啧啧叹道:“想不到他也有这般模样的时候。” 楚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笑嘻嘻地问道:“什么模样?风度翩翩运筹帷幄?” “呵呵!”燕甯丢给他一个“你瞎啊”的眼神给他,直接出了正堂。 等等!呵呵是个什么意思?!楚时想追上去,却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正挡在前面,不管他什么闪,那人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总能挡着他,真是见了鬼了! 第五十三章 要他死(上) 环山镇到落叶峰虽然才四五十里,但山路难走,一行人来到落叶峰下的时候,已快申时了。密林遮蔽下,光线很是昏暗,好在今日阳光灿烂,还是能看得清路。 苏之函接管了落叶峰之后,就派了军营带出来的四名小将守在山脚下,看到庄逐言一行人,一名小将立刻领着他们上山。 不知是不是有人早一步上山通报,他们刚上到半山腰,就看到苏之函已经站在矿洞前等着他们。 “你们来了!”苏之函的嗓音很洪亮,特有的军人气质让他看起来威严又挺拔,明明矿洞门口只有几个衙役守在那里,但因为苏之函地存在,竟让人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刘宇书率先迎了上去,拱了拱手,笑道:“辛苦都尉大人了。” 苏之函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笑道:“小事一桩。” 苏之函先对着庄逐言和燕甯点了点头,正准备转向齐沪,意思意思打个招呼的时候,目光却被燕甯身后的黑衣青年吸引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燕甯身旁,黑衣挺拔,冷面无情,晃眼之下,会误会他是燕甯的侍卫,然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演示两个字,危险。是的,就是危险,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居然会让他感觉到危险,这真是怪事。 苏之函一直盯着未离看,那如狼似虎的目光,燕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未离却好似毫无所觉般,就像楚时想的那样,除了燕甯,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死人…… 最后还是齐沪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神色不耐地说道:“天色不早了,苏都尉都把人关押在哪里?要审案就尽快吧,不然天黑也都回不去。” “是是是。”刘宇书连连点头,他可不想在这荒山野地过夜。 苏之函终于收回视线,领着一行人进了山洞。 进入这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山洞之后,眼前同样出现了上次看到三个岔路口。上一次,燕甯和庄逐言进的是右边的岔路,这次苏之函带他们走的,是正中间的岔路。 这条通道特别的宽,很是平坦,两边插着火把,将通道照得很亮,比上次两人选的那条道好走无数倍。走了不一会,这条通道又分成两条岔路,右边的宽一些,左边要小一点。 苏之函领着他们往右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人我已经分开关押了,铁匠和苦力两百八十六人,一个都没逃,现在全都关在右边最大的山洞里,铸造好的四箱兵器也一并封存在那里。那边的小矿洞里关在四十三个护卫,还有十几个跑了。” 说完苏之函又用大掌拍拍通道内壁,继续说道:“这个矿洞不算大,但里面的铁矿都差不多开采完了,根本不像是几个月前发现的,我猜起码发现了一年多了。”也就是说,这个矿洞早就在使用,里面不知出产了多少兵器铁器,得来的钱也不知饱了多少私囊,更严重的是,到底还有多少这种小矿洞被人自私昧下,朝堂中又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未尽之语不必说完,各自心中已然有数。唯有刘宇书心底叫苦,这种倒霉的事,怎么就让他撞上了!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一个洞口前,庄逐言忽然问道:“管事地抓住了吗?” 苏之函指了指面前的山洞,回道:“抓住了,一起关在大矿洞里了。” 刚走进这个巨大的山洞,燕甯就认出来了,这里正是上次他们意外发现专门铸造兵器的山洞。从中间的岔路进来只需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们走右边的岔路却走了将近半刻钟。 山洞内,三十多个铁匠炉仍在,却已没有了上次见到热火朝天铸造兵器的景象,因常年炉火旺盛,虽然现在炉灶内的火已经灭了,洞内的温度还是比外面要热一些。 洞内空间很大,可容下千余人,近三百人被分成三队,每一百人由十名衙役负责看守,犯人全都被绑了手脚,缩在山洞角落。听到人声,不少人纷纷抬头看去,却不敢发出声音。 苏之函对身边的一名小将说道:“把那管事押过来。” “是。”一名小将很快从一群人中,抓出一名男子,将人带到一行人面前。 男子年纪不大,身材消瘦,皮肤黝黑,穿得确实比铁匠和苦力们略好些,待看清那人长相,庄逐言笑了。这也是个熟人,却不是上回在洞中遇到的锦衣男子,而是锦衣男子身边狐假虎威的仆从。 庄逐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声道:“你就是管事的?” 那人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低弱蚊他吟,“是。” 庄逐言微微弯腰,一只大手按在那人脑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那锦衣玉袍的你主子呢?” 男子浑身抖得厉害,只觉得灵魂都要被头顶的那只手抓碎了,牙齿一直在打颤,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命都捏着这人手上。想不顾一切地招供,但一想到主子许下的各种好处,又舍不得放弃,强撑着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回道:“我、我、我没有主子。我就是拿钱办事而已,有人请我来管着这些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这男子没用成这样,一看就不可能真的是管事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庄逐言接下来会严加拷问,谁知他竟然放开了男子,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男子提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那人冷得像要结冰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现在让你说你不说,一会你就没机会说了。” 男子心尖一颤,茫然又惊恐地抬眼看去,那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青年已经背过身去,对着被抓起来的两百多人朗声说道:“所有人都听着,谁能说出管事的下落,我就放了他,还赏他一百两白银。” 他话音刚落,山洞里立时喧闹起来,几百人不需要有人大声说话,只小声的窃窃私语,那嗡嗡作响的声音就足够让人心烦意乱。 庄逐言仿佛觉得不够般,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个人四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锦衣,高七尺一寸,长相端正……” 随着他描述的越来越细致,不仅那些铁匠奴仆们讨论得越发激烈,就连齐沪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我知道。” 之前众人只是窃窃私语,年轻男子地举动,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瞬间就炸开了。开始有人纷纷站起身,大声嚷嚷了起来。 “我也知道,那位大人每隔一天都会来查看我等地进度。” “我昨日还看到他了!” “我也看到了。” 昨日?很好! 昨日正是苏之函派人围剿的日子,也就是说,其实那位锦衣大人很有可能,根本就没逃出去。 苏之函也想到了这点,立刻对着刘宇书说道:“刘大人,这个矿洞不算大,但是岔路不少,还有许多已经挖空了的矿坑,我带的人手不够,昨日只来得及大致搜了一遍。今日大人又带了三十名衙役来,正好可以再搜查一遍,如何?” 好不容易有了新线索,刘宇书自然不会反对,立刻答道:“好,来人,将这个矿洞里里外外再搜一遍!” “是!” “随我来。”苏之函竟是自己带着衙役们出去搜查了。 原先还一直嘴硬的男子忽然往前一扑,跪在庄逐言脚边,急忙讨好地说道:“大人,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求大人饶小的一条命!” 庄逐言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之前不说,是心存侥幸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一旦找到那位锦衣大人,他这种小人物根本可有可无。他又不像是那些铁匠苦力完全一无所知,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庄逐言轻笑一声,说道:“好,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的属实,立下大功,便可还你一条性命。” 男子显然做惯了见风使舵之事,得了庄逐言的话,心中一喜,立刻毫不犹豫地说了起来:“小人名叫王棋,梅城人士,五年前就跟在……” 男子声音一顿,下一刻便“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庄逐言没管男子,第一时间看向齐沪。只见他面色阴冷地站在一旁,看到男子死去,眼中并无惊讶之色,但是他所站的位置,前面还隔着刘大人和两名侍卫,是不可能出手杀死男子的。 山洞里有别的杀手! 燕甯动作也很快,第一时间走到了男子身边,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 男子双目圆睁,面色青灰,鼻孔和嘴角有血迹流出,显然已经死了。 刘宇书心中大骇,惊声叫道:“有刺客!” 山洞里瞬间就乱了,两百多名犯人都骚动了起来,若不是他们都绑着手脚,几十名衙役根本看不住他们。 “噤声!谁敢再趁势作乱,就地斩杀。” 隐含着内力的醇厚男声忽然响起,声音在山洞中回响,喧哗之声立刻消散,犯人全都缩在角落,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推搡衙役。 刘宇书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仍有些惶恐。那男子一看就不是正常死亡,显然是被人灭口的,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如此无声无息的就把人给杀了,若他还想杀谁,岂不是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而这样的人,竟就隐藏在周围,刘宇书只觉得颈后一阵阵发凉。 刘宇书还在后怕,燕甯已经将尸体大致勘查了一遍,刚要站起身,一块白色的方巾出现在面前。 她抬头看去,未离正站在她身后,那块方巾便是他递过来的。燕甯挑眉一笑,这护卫也太贴心了吧,不仅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的安全,连这等小事都关照到了,之后不会还能端茶递水吧?!不错,三颗药花得值! 燕甯忙着感叹自己请了个好护卫,也就没注意到另一边,刚刚从袖间拿出的浅金色帕子又被某人塞了回去。 燕甯一边用方巾把手擦拭干净,一边说道:“这人是被飞针射死的,针上有毒,而且见血封喉,所以他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毒死了。针完全没入了颈部,力道非常大,死者的伤口在左侧颈窝,凶手行凶时,应该在这个方向。” 燕甯抬手一指,那方向正好有一群铁匠蹲在那里。当然,还有一扇石门就隐藏在附近,上次她和庄逐言就是躲在那里观察这个山洞的。 庄逐言和燕甯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 要他死(下) 庄逐言和燕甯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燕甯的一席话,让那一小群铁匠再次骚动了起来,眼见着衙役们戒备地盯着他们,甚至还拔出了刀,有人忍不住叫道:“我们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怎么可能杀人。” 刘宇书有些迟疑地看向燕甯,燕甯耸了耸肩,回道:“不一定是用臂力飞针造成的,也有可能是由口吹针。” 江湖中确实有这种技艺,将针置于小竹筒中,运足气往外吹针,听说威力比用手掷出暗器更加大。刘宇书又派了几个衙役过去,自己依旧站在原地,扬声说道:“一个个搜!” 庄逐言也跟着慢慢踱了过去,然而他走的方向却是那扇石门。刚刚走到石门边,他忽然用力一拍石壁,一扇石门在众人面前骤然打开,惊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庄逐言迅速闪身进入石门内,黑漆漆的通道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亦没有听见一丝一毫地动静。 这时燕甯也走进石门后,仔细观察了地面和附近的墙面,没有人踩踏的痕迹。她还特意查看了和庄逐言曾经藏身过的通道顶部,仍然一无所获。 燕甯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凶手可能还是匿藏在那群铁匠里。” 庄逐言点了点头,“这些人很狡猾,你小心一点。” “嗯。你去盯着他们吧,我再看看,你别担心,我也不是一个人,有未离陪着我。”燕甯非常满意自己请的护卫,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庄逐言脸一僵,就是有未离陪着他才更不放心。他心里也挺矛盾的,未离的功夫深不可测,有这样的人保护燕甯,她确实安全很多,但是他对未离这个人却并不怎么放心,虽然现在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庄逐言深深地看了未离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回到山洞内继续审问那些铁匠。 燕甯仍留在石门外,站了一会之后,忽然说道:“未离,你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片刻后,未离低声回道:“硫磺。” 燕甯微微点头,她平日没怎么闻过这种味道,但却听过硫磺的名字,只是这条通道里为何会有硫磺的味道呢? 齐沪看到燕甯站在石门外久久没有动静,似乎想要走进后面那条通道,鹰眸中厉光一闪,快步朝石门走去。 云杭刚想跟上,却听到那道冷酷的声音说道:“别跟着我,你在这等着。” 云杭脚步一顿,不敢多言,只能低声称“是”。 燕甯仔细嗅了嗅,觉得空气中的硫磺味似乎更加浓重了,她记得这条通道出去有个出口,难道这硫磺味是外面飘进来的? 她打算走过去看看,忽然感觉到身后的未离动了,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他站在石门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齐沪挡在石门外。 齐沪也未动怒,反而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无奈般说道:“楚姑娘,本侯有一件事想与姑娘单独商议。” “什么事?” 齐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我们到外面说吧。” 燕甯不为所动,刚想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就看到齐沪别有深意地看了远处的庄逐言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事关西瑜二皇子。” 燕甯心头微跳,云杭一直跟着齐沪,他知道庄逐言的身份并不奇怪,但是他来找她做什么呢?难道是以为她不知道庄逐言的身份?还是要挑拨离间?又或者他手上有什么威胁到庄逐言的东西? 思忖片刻,她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好。” 燕甯看了一眼前面黑漆漆的通道,其实从这里也可以出去,但这条通道不算短,又很黑,和齐沪这种危险人物走这样的通道实在不太安全。她最终还是退出了石门,和齐沪一起,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庄逐言一开始是不放心未离,虽然站在洞内,注意力却一直放在燕甯身上。后来看到燕甯居然跟着齐沪一起走了出去,他立刻急了,追上去问道:“甯儿,你去哪?” 燕甯没想到她都那么小心翼翼地移动了,还能被庄逐言发现,轻咳了一声,故作随意地说道:“没去哪,出去透透气,这里太热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庄逐言在心里叹了口气,燕甯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那双眼睛根本不适合说谎。只怕是齐沪又想耍什么花招了。 按照燕甯的性格,他就算阻止也没用,勉强弯了弯嘴角,庄逐言说道:“去吧,别走太远。” “好!”燕甯偷偷松了口气,明明没做什么坏事,也不知道心虚什么。 庄逐言眸光锋利地看着齐沪的背影,可惜眼光终究不能杀人,所以齐沪还是好端端地和燕甯一起出了山洞。 庄逐言叹了口气,低声叫道:“归云。” “是。”归云意会,追上出去。 未离能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出来了,听他的气息和所用的武功身法,应该是那名叫归云的护卫。确定了来人身份,他又离得挺远,未离便也没有管他。 三人走在通道内,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到最初的三岔口的时候,燕甯忽然对身后的未离说道:“未离,你在这等我吧。” 她虽然对未离很满意,但毕竟才认识不久,若是齐沪手里真的有庄逐言的把柄,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反正她也不打算和齐沪走太远,就算他真的不怀好意,她自己也能抵挡 好意,她自己也能抵挡一阵。 未离盯着燕甯坚定的眼睛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嗯。” 两人继续往外走,刚刚走出矿洞口,燕甯便站定不走了。 因为人手不够,矿洞外只有七八名衙役在附近巡视,看到红衣女子和安阳侯站在洞口,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上前打扰两人。 燕甯也不管齐沪是否同意,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就在这说吧。” 齐沪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无礼地盯着燕甯清丽绝俗的脸,柔声说道:“那位‘楼’公子姓庄,正在姓‘楼’的,是小姐吧。对不对?” 齐沪身形颀长,比燕甯高一些,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弯腰,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笼入怀里似的。两人离得其实并不近,但这样的姿势和那放肆的目光却给人莫大的压迫感,若是一般女子,被人如此对待,要不就恼羞成怒羞愤欲死;要不就双颊通红心生涟漪。 可惜,燕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看人需看眼,她从来都是直视别人的眼睛的,所以即使齐沪的目光侵略感十足,她也只觉得讨厌却无一丝闪躲。至于这种欠揍的姿势,说真的,他再靠近一点,燕甯估计就忍不住手痒把人摔出去了。 齐沪长得不错,或者说长得挺俊的,声音也低沉悦耳,尤其是他还刻意压低了嗓音,自然越发地动听。可惜燕甯见过的美人实在多得数不清,就连庄逐言那只妖孽在一开始也没能让她多看几眼,更别说齐沪这种完全在平均线以下的颜值。 故此,齐沪自以为暧昧到能让女子小鹿乱撞的姿态,只得到了公主殿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是又如何。” 齐沪微微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自然地站直身子,声音依旧温柔得腻人,“西瑜国之事,小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燕甯抬手揉了揉耳朵,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糟了一天的罪,语气不太好地回道:“这句话,正是我想和侯爷说的,西瑜之事,侯爷最好不要插手。不过我这话可能说得有些晚了,侯爷怕是抽不出身了。” 齐沪轻笑一声,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本候实在不明白楼姑娘的意思。” 燕甯皱了皱眉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素来不喜欢你来我往地绕弯子,打机锋。面对齐沪,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说道:“不明白就算了,很多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异姓王本来就被父亲所不喜,齐沪居然还敢沾手那些贪赃枉法之事,是嫌脑袋掉得不够快吧。 燕甯说话素来毫无顾忌,直来直往,经常惹得穹岳帝燕弘添大笑,直夸她比犯颜直谏的谏臣还要犀利。这样的性子在爱的人眼中,是耿直可爱;在恶的人眼里,便恨不得将啮其喉。 齐沪此刻就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女人,好在多年的修炼还是让他生生忍住了即将伸出去的手,微垂下眼睑,将眼中的乖戾狠辣一并掩下。这一刻,他竟有些后悔,或许根本不应该将她叫出来,让她死在里面也没什么不好。 燕甯并不知道他心中作想,见他垂首不语,身上仿佛透出的浓重阴郁之气,简直比夕阳日暮的天色更加暗沉。 回想了一下齐沪刚才和她说的话,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燕甯是真的不耐烦了,说道:“你找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轰!” 她话音刚落,矿洞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响,那响声震耳欲聋,就连脚底下的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燕甯懵了一下,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响起,不仅地面剧烈地摇晃,就连头顶的岩石都开始往下掉,就好似这矿洞马上就要崩塌了一般。 这是有人要炸了矿洞! 那些硫磺味……竟然是火药?! 不!庄逐言还在里面! 第五十五章 带她走(上) 不!庄逐言还在里面! 就在刚刚,那人还在耳边轻声嘱咐她不要走太远,小心一些。那张俊秀绝艳脸庞还在对着她笑,清朗醇厚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 不,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她要去找他。 耳边嗡嗡作响,燕甯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清声音,心就像是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的狂跳,只想着快点找到那个人。 一块脑袋那么大的石块忽然从她身边砸落,差点砸在她身上,彻底将她砸回神来。地面仍在颤抖,轰隆的爆炸声也还在持续地响着。 爆炸的地方在矿洞深处,矿洞口虽然受到波及,却并不严重。这时未离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刚想拉着她往洞外走,却不想她竟像疯了似的,不顾头顶上不断往下掉的岩石往回跑。 未离第一次变了脸色,吼道:“危险!别去!” 未离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然而燕甯的轻功也是不差的,尤其是她用尽全力之时,就像是一尾活鱼,在布满水草的暗河里逆流而上,灵活柔韧毫无所惧,未离竟是拉不住她。 只听到她嘴里嚷了一句“他还在里面”,便头也不回地往通道里冲,未离又惊又惧,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她为了庄逐言,竟连命都不要?! 未离墨色的眼眸中,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不管她去哪,他都会跟着她。运足内力了,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通道内的情况比洞口严重许多,岩石不断松动掉落,爆炸声还在继续,脚下的地面抖得让人站不稳。 未离只比燕甯晚进来一瞬,通道内居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他眼眸一暗,无视头顶不断掉落的岩石,加快脚步。 庄逐言担心燕甯,审问铁匠时也心不在焉,最后干脆走到通道口等着燕甯回来。没想到石门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洞顶上的岩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砸下来,靠近石门的山壁也开始崩塌。爆炸又接二连三地发生,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山洞中充斥着浓浓的尘雾,根本看不清人,只能听到惨叫声不断传来,血腥味和着硝烟、尘土的味道弥漫在四周,让人窒息。 好在庄逐言当时就站在通道内,几个侍卫和楚时离他也不远,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几人就开始往通道跑。他们已经是最先跑出来的,仍因躲闪不及,被下落的石块砸中,肩膀后背的位置,都渗出血来,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拼尽了全力往外跑。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庄逐言看到那抹熟悉的殷红身影竟然往他的方向跑过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不是出去了吗?! 那人就那样在乱石中穿梭,眼看着好几快岩石都差点砸到她的身上,庄逐言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她怎么可以跑回来!不要命了吗?! 庄逐言此刻根本来不及分辨心中到底是怎么的心情,只知道朝她吼叫:“快出去!走啊!” 燕甯憋着一股气往里冲,忽然听到庄逐言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了,连忙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那人正朝跑过来,一路对着她吼叫,脸上身上都是尘土。 看到他的那一刻,那颗像在沸水里翻腾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了,还好,他还活着,还活着! 燕甯也不再往里跑了,一边小心躲避着掉落的岩石,一边朝着他招手道:“这边,快过来。”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在庄逐言即将要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几声爆炸声接连响起,震耳欲聋,一股极大的冲击力震荡整个通道,周围的岩壁猛烈地晃荡,几近坍塌。头顶上的石块几乎同时掉落,通道内就那么宽,根本没地方闪避,庄逐言来不及多想,已经往前用力一扑,将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整个天地都好似动荡起来,燕甯被困在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怀抱里,耳边只能听到轰隆隆地响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 “咳咳咳咳……”压抑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她被抱得太紧了,每一下咳嗽带动胸腔的震荡都清晰的传递过来,燕甯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好似每呼吸一下,都那般艰难。 燕甯忍不住动了一下,头顶的碎沙簌簌往下落,呛得她都想咳嗽两声,微微抬起头,勉强张开眼睛,入目所见尘土弥漫,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岩石,火把被砸熄了很多,隐约中能看到火光,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庄逐言一直在咳嗽,但抱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燕甯有些担心,撑着他的胸口微微挣开一些,才看清他的模样。 墨色的头发被烟尘碎石覆盖,像是蒙了一层霜,他的脸上也覆满了尘土,就连睫毛上都沾满了白灰,现在的他别说姿容隽秀,连面容都看不清楚,唯有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艳红刺目。 燕甯心下大惊,想要扶着他坐起来,一动之下,才发现她的脚好像不能动了!她试着挪动一下,立刻感觉到整条右腿疼痛不已,忍不住“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怀里的人浑身一僵,微微发抖,庄逐言连忙压抑着咽下不断往上涌的血气,低头检查燕甯的伤势。 通道中光线十分昏暗,燕甯又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庄逐言看不出她伤了哪里,怕她伤了骨头又不敢随便动她,只能低声问道:“怎么了?你伤着哪了?告诉我。” 燕甯疼得额头上出了一头冷汗,深吸了几口气,才小声回道:“腿……” 庄逐言立刻回头看去,才发现燕甯的双腿被几块大石头压住了。他整个人像被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他竟没能护好她,还是让她受伤了。 “别怕,我把石块推开就好了,别怕……” 他的声音黯哑低沉,尾音发颤,将她扶着坐好之后,便转身过去搬那几块岩石。石块很大,一般人根本搬不动,他将宽大的袖袍挽到手肘,双手死死地扣住石块,将之一点点移开。他背过身后,燕甯这才看清,那人的白衫已经赃污不堪,尤其是背后,被锋利又沉重的石块划破了衣衫和皮肉,整个背后就像是一副血色侵染的水墨画。 他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势,执着地搬动那几块巨大的岩石,燕甯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不时传来的压抑的低咳声。 紧紧地盯着那人的背影,燕甯眼眶发热,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得那里疼痛不已,比岩石砸中还疼数倍。 庄逐言近乎疯狂地搬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把压在最上面的两块岩石搬开。之前燕甯痛得都麻木了,当岩石搬开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猛地袭来,痛得她低叫了一声,“啊!” 庄逐言惊得不敢再动她脚边的石块,半跪下身子仔细查看。 她的左脚正好卡在大石块和小石块中间的缝隙里,没有受伤,右脚被刚刚搬走的岩石砸中了小腿骨,幸好那块岩石不算巨大,腿骨没有被彻底砸断,但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深深刺痛了庄逐言的眼。 翻开长袍,从内袍中撕出一条干净的布条,庄逐言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腿抬起来,一点点的将伤口缠绕起来,当温热的血流过指尖时,他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抖得连布条都拿不稳。 庄逐言眼中只剩下殷红的血色,脑子里不断的闪过母后和皇兄离开他时的样子,他们慢慢的没有声息,慢慢的变得冰冷,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他一个人孤独而绝望的活着。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体会这种痛苦,可是现在他再次被那久违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他怕,怕无论他怎么做都保不住她的腿! 她是那样的高贵清雅、明媚洒脱,她应该高高在上,应该肆无忌惮纵情欢笑,怎么可以没有腿!怎么可以因为来找他而失去一条腿! 周围太黑,庄逐言又挡着她,燕甯看不到自己的腿伤得如何,除了石头移开的那一刻特别疼之外,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太难受,本以为只是砸伤了腿,但现在庄逐言的样子非常不好,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抖,难道她的腿伤得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得多,脚……被砸断了? 她会……残疾吗?燕甯脑子里一片空白,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她跑进来的时候,躲闪不及也没石块砸了几下,现下胸口越发疼痛,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来,燕甯忍不住咳嗽起来,血沿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 猛烈地咳嗽声终于拉回了庄逐言的神智,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却发现燕甯居然咳血了,庄逐言惊得肝胆俱裂,胡乱地从衣襟中摸出燕甯给他的那个小药瓶,将里面的两颗小药丸一股脑儿的都倒出来,塞进燕甯嘴里,“快,吃下去。” 燕甯吞下一颗,庄逐言又拿起第二颗往她嘴里塞的时候,她微微别开头,躲了过去,推回去给他,说道:“你也吃一颗。”从他背后的伤势看,他一定被很多石块砸伤,虽然他不说,燕甯也能想到他受的内伤肯定比她重多了。 “我没事,你吃。”庄逐言固执地将药丸塞到燕甯嘴里,像哄孩子般低声说道:“快吃,乖,听话。” 燕甯眉头轻蹙,庄逐言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指尖抖个不停,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盯着她的嘴唇,就好像她不吃下这颗药就要死去似的,燕甯思忖片刻,还是张嘴将药丸吞了进去。 看她吃了药,也没有再咳血,庄逐言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了下来,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疼不疼?” 燕甯在庄逐言转身的时候,已经瞟到了自己的脚并没有断,放心了些,看他精神那般紧张,不禁对他微微一笑,回道:“我就是脚有点疼而已,真的没事,别担心。” 想到他身上的伤,燕甯赶紧低下头,在腰间摸索,想从腰带了找出那瓶药,给他也吃两颗,药还没找到,后颈忽然一疼,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庄逐言受伤很重,当他感觉到有人朝他们逼近的时候,那人已经出手,看着燕甯往后倒去,他想去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已经轻轻接住了燕甯软倒的身体。 庄逐言握掌成拳,朝着那人胸口打去,那人身手非常敏锐,侧身躲了过去,甚至还将昏迷的燕甯抱了起来。 庄逐言这时候也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是那名来历不明的男子未离。 庄逐言低呵一声,“你干什么?” 未离对他的话罔若未闻,目光触到燕甯血肉模糊的右腿时,倏地冷了下来。 庄逐言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晕过去,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抢人,只不过想要提气站起来,就连连咳血。 当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却看见那个浑身冒着凌冽寒气的男子将燕甯抱进怀里,转身往外走去。 他要把燕甯带走?! “你要带她去哪?快把她放下!” 未离没有看到庄逐言是如何用心地护着燕甯不被岩石碾压,没看到他疯了似的将压着她脚上的石块搬开,也没看到他将手里仅有的两颗药都塞进了内伤并不严重的燕甯嘴里,他只看到燕甯为了来寻找这个人,弄的遍体鳞伤,右腿几乎完全折断,而这个人从一开始接近阿甯就是别有用心,他对阿甯根本不是真情。 未离虽然没有对庄逐言出手,却是一个字,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他,抱着燕甯朝外走去,只留给庄逐言一个冷酷的背影。 庄逐言眼见着那人抱着燕甯渐渐消失在眼前,却无力阻止,胸口如烈火灼烧般的疼痛,他连话都喊出去来,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片黑暗。 第五十六章 带她走(下) “嗯……”燕甯从恍惚中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在微微晃动,身体像是被车轮碾压过一般,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右脚,钻心的疼。她儿时练武也曾摔伤过腿,可是也没有现在这般疼,疼得她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可惜并未能如愿,疼痛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入目所见竟是一个灰褐色的布棚子? 这里是……哪? 身体的痛苦,陌生的环境让她脑子瞬间一清,想起了之前的一切。矿洞崩塌了,她和庄逐言倒在了通道里,即使他拼命地护着她,她还是伤了脚,然后……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她那时只觉得后颈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是有人袭击了她吗? 燕甯立刻警觉起来,放轻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腰间。她穿着的还是原来的那身衣服,藏着飞刀的黑色腰带也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目前的处境稍稍放下心来。若是心怀歹意之人,定然会搜她的身,将武器收走,现在飞刀还在,说明事情应该还不是很糟糕。 这时燕甯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一切,她是躺在一辆马车上,不,或者并不是马车,马车不会这么慢,这么平稳。这个小车棚狭小逼仄,陈旧破败,她一个人躺在里面,都已经非常局促。奇怪的是她身下垫的被褥和头下枕着的方枕都非常的柔软舒适,和这小车棚格格不入。 燕甯试着坐起来,想通过车棚上的小窗户看清外面的情况。她抬起手臂用力撑起身子,不想却牵动下半身,右脚的疼痛更加剧烈,不敢乱动怕加剧伤情,燕甯轻轻掀开薄被,发现她的脚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干净的白纱布,淡淡的药香,都显示着她的伤曾被人用心地照顾过。 用力动了动脚趾,虽然疼,但还能控制,说明她的脚应该没有废,将薄被盖好,燕甯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鼻子用力吸气,等待这波疼痛缓过去。 “你醒了。” 就在这时,车棚的门帘忽然从外面被人掀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阳光弯腰钻进了窄小的车棚,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燕甯有一瞬间的愣神,“未离?” 他身上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粗布麻衣,头上戴着一个破旧的斗笠,过大的帽檐将他白皙俊秀的脸遮掉大半。若不是那双眼依旧沉若深渊,冷漠寒凉,只看这身打扮,还真像一名山野村夫。 如果刚刚布料掀开时看的那一眼,她没认错的话,拉着这小破车的是牛吧……怪不得这么慢。 看到未离的这一刻,她紧绷的心有一瞬间地松懈,脑子里积攒了一大堆问题,终于找到人可以询问,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未离,我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庄逐言呢?”想到这两天她好像从没向未离好好介绍过庄逐言,怕他不明白,立刻补充道:“就是那个跟我一起的白衣公子。” 车棚太小了,身材高大的未离只能靠在门帘边坐着,他从放在角落处的一个红木盒子里拿出了一盘卖相不错的糕点,放到燕甯手边,说道:“饿了吗?先吃点干粮,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子,今晚找户人家借宿,就能吃些热食。” 说完他还从被褥旁边拿出一个柔软的靠垫,塞到燕甯腰后,让她靠得舒服点。他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细心和体贴。 燕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腰,未离没有接话,她不得不又问了一次,“未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未离罔若未闻,照顾好燕甯之后,竟想掀开布帘出去,燕甯哪里肯让他走,心下一急,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追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燕甯动作很大,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前倒,不可避免的再次牵扯到脚上的伤,疼得她连连吸气,脸色刷地白了,但抓着未离的手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拉得更紧。 未离被她惊着了,完全不敢动,脸色看起来竟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待她气息稍稍喘匀了,他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被她拉着的手不敢动弹,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翻开薄被,查看她的脚。白色的纱布上没有染上血色,未离轻舒了一口气,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回去,好似重一点她就会碎似的,好不容易做完这些,回过头便对上一双清眸。 因为疼痛,她眼眶微红,脸色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更加乌黑明亮,她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地坚持和倔强不容错认。 四目相对,只僵持了几息,未离便败下阵来,“矿洞崩塌了,你留在那里很危险,我就把你带出来了。你不是说要去佩城吗?我们现在就去。” 燕甯仍是不肯放开拽着未离的手,此刻她心里只关心一个问题,连忙追问道:“庄逐言他怎么样了?” 未离眸光微闪,轻压燕甯的肩膀,让她靠回软垫上,又将薄被仔细盖好,才低声说道:“你的腿骨折断了,还被压伤了经脉,不能乱动,也经受不了颠簸。你忍一忍,再走几天就到码头了,到时候我们转水路,大约两个月就能到佩城。”虽然师父说,让他尽快把阿甯带回去,但阿甯受伤了,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所以慢慢来好了,等回到佩城就快新年了吧,阿甯的脚伤也应该好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真好。 起过年,真好。 燕甯心绪烦躁,没注意未离脸上浮现的浅淡笑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松开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道:“庄、逐、言、他、怎、么、了?!” 轻轻摩挲着被抓过的手腕,未离眼中暖色渐消,半晌才回道:“受了内伤,死不了。” 未离的声音有些闷,不复往日清冽,燕甯知道,他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他说庄逐言没死,那么他离开的时候,庄逐言肯是活着的。 这个应该能算是好消息的回答却不能让燕甯感觉到一点点欢喜,就算庄逐言的身体无大碍,他的身份就是个大问题。 她闻到硫磺的味道,刚想去查看,齐沪就来找她,将她引出去,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齐沪的阴谋,他早就算计好了,要将他们全部埋葬在山洞里。 庄逐言若侥幸不死,齐沪一定会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将一切嫁祸给他……不!齐沪闹那么大动静,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庄逐言死,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活下去,说不定会趁他伤重的时候,直接将他…… 燕甯越想越心惊,一想到庄逐言可能死了,心口就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拽着,扯着疼,“我现在不去佩城了,我要回去,你快带我回去。” 未离怕她再乱动,又牵动脚伤,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冷声说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如果活着,就不会留在原地的;他若是还留在原地,必定已经死了。” 冰冷的话语清晰地传进耳里,燕甯知道,未离说的是事实,但仍是心有不甘,若她当时没有晕倒,没有离开…… 燕甯心头猛地一跳,不对。 若未离只是一个赏金猎人,受雇于她,他或许会返回去救她,但救了人之后,应该把她送回环山镇救治才对,为什么要将她带走。他现在的模样显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他在躲谁?难道那日将她打晕的人,就是未离! 因为对未离的信任而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一浮现出来,燕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脸上的焦急之色也渐渐淡去,她沉默地看了未离半晌,才冷声问道:“你是谁?” 将燕甯地戒备和紧绷看在眼里,未离心中酸涩,垂眸回道:“未离。”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佩城。” 佩城?燕甯狐疑看着未离,难道说,他把自己带走真的是为了之前地承诺,送她去佩城?她误会他了?不,不对,即使是要送她去佩城,也不必将她打晕,还一路乔装隐匿行踪,简直像是绑架一般。 细细回想和未离相处的细节,燕甯终于发现,他出现得有些蹊跷,莫名地对自己很热情,还突兀的自荐做他的护卫。是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他还那么执着的要将她带去佩城……恼子里忽然划过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灵光一闪,燕甯冷声说道:“是那个女人派你来的,对不对?” 如果说之前燕甯对他还只是疑惑和戒备,此刻她眼中的则是毫不掩饰地愤懑与厌恶,未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阿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看来她猜对了,果然是那个人。 或许那日她会在焕阳城看到那个女人也是她刻意为之吧。 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专门为她而设的陷阱,用那张脸引诱她,然后故作神秘地躲避她,再将她一点点地往佩城引。而她还真的上钩了,自以为是的要去揭开那人的真面目,天真的以为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解决问题,傻傻地将自己往上送。 知道了未离的身份,燕甯便没什么想和他说的了,自嘲地笑了笑,抽出腰间的软垫扔到一旁,慢慢躺了下去,闭上了眼冷淡地说道:“你出去,我想睡一会。” 未离看了她一会,墨色的眼眸轻轻眨了眨,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听到布料再次放下来的声音,燕甯才缓缓睁开眼睛。就算没受伤,武功在全胜时期,对上未离她也没有胜算,更别说现在这副模样。 其实如果是一开始就遇上未离,知道他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她或许也愿意跟着他去佩城走一趟。毕竟在佩城,她人生地不熟,除非那个女人想见她,不然靠自己的力量,她肯定找不到人。 但是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劫持带走,叫她如何甘心,若是庄逐言有个万一…… 不,不会有万一,他武功那么好,人也聪明,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侍卫,他肯定能逃出来的。 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但脑子里总是反复出现他苍白灰败的脸,血色弥漫的后背,还有那压抑的轻咳和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他真的逃得出去吗?那两颗治内伤的药……他还都给她吃了。 燕甯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心惶惶不定,只想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安好。 庄逐言,你现在到底在哪? 第五十七章 寻找 福德庙是一座土地庙,原本小庙附近有一个吴家村,村民们常来祭祀土地神,香火还算鼎盛。但十几年前吴家村遭遇了一场泥石流,村里的房子都被冲垮了,人也死伤大半,剩下的人都逃到别处去了,从此这福德庙就破败了,沦为旅人过路的歇脚点。 这小庙十几年无人修缮,早就千疮百孔,近两年连旅人都不愿在此停留,但是今日这座小庙里,却挤满了人。 四名黑衣人神色肃穆地守在庙前的小院内,破庙并不大,土地公公的神龛旁边,躺在一名男子,他额头上包着纱布,双眼紧闭,神色平静,面容却苍白暗淡。小庙中间点了个火堆,火堆旁坐着两名年轻男子, “咳咳咳咳。” 庄逐言以拳抵唇,极力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他早已换下了白衣,身上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广绣长袍,墨发未束,披散而下垂于脚边。紫袍衬得他的脸色越加苍白,本就浅淡的唇色,现在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绝艳无双的面容竟给人一种暮色沉沉的感觉。 夜色渐浓,外面风吟虫鸣,庙内却异常安静,除了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只剩下时不时响起的轻咳声。 楚时担忧地看向庄逐言,天生带笑的娃娃脸上,也染上了愁容。已经一天一夜,庄逐言未曾休息过片刻,即使好不容易闭上眼养养神,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若不是他压着他在这里等消息,他怕是早就自己跑出去找人了。 楚时止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他早就看出来,好友对那位穹岳公主动了真心,只是没想到,他竟已经用情如此之深了,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且不说燕甯对他是否有着同样的情意,就算两人两情相悦,横跨在二人中间的障碍亦难以逾越。 若一切都如最初般只是一场算计,成败都是功利,不伤本心,如今却…… 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楚时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愁白了,自古情深不寿,他不想好友走到那一步。 楚时第一次在心中责怪自己老爹,出的什么馊主意,当时若是破釜沉舟拼一拼,成王败寇大不了一死,他们家都是武将,难道还怕死不成?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叶西守在破庙外,神色凝重,他比主子早两天到环山镇,一直在落叶峰附近监视,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运送火药上山,也没有发现那些铁匠和护卫有任何异常。所以当他听到爆炸声,看到矿洞垮塌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回过神来立刻带着手下几名侍卫避开齐沪的人,进入洞中,好在主子和楚公子还有一干侍卫都在通道里,没有人被困在完全垮塌的山洞中。那时主子晕厥了,他不敢久留,只能将人全部带到此处安置。 除了叶西几人,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结果伤得最重的,竟然是归云。他被一块岩石砸中头部,一直昏迷不醒,大夫给他针灸治疗后只说已尽了全力,什么时候能醒也只能靠他自己。 公主殿下也被人劫走了,到现在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叶西很自责,若是他查探得再仔细些,不止在外面监视,还进洞内一一检查,早点发现祸端,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就在叶西悔得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时候,破庙外,传来方一平欣喜的声音,“主子,许修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风尘仆仆地快步进了庙内。 庄逐言倏地抬头,黑眸紧盯着许修,问道:“如何?” 对上主子灼灼的目光,许修心中一凛,他在外面已经听方一平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知道他此次前去调查的未离,便是掳走公主殿下的人。他不敢耽搁,赶紧说道:“回主子,确实有一名叫未离的赏金猎人接过灵溪镇缉拿越狱犯人的案子,不过不是最近,而是在半年前,未离那日与公主殿下所说的话,与案情一致。属下还打听了一番,灵溪镇上出现的赏金猎人未离与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未离,身形样貌皆一致。” 未离果然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地接近燕甯,博取她的好感和信任。思忖片刻,庄逐言继续问道:“他的猎人文牒登记在哪里?” “佩城。” 楚时轻“咦”了一声,说道:“佩城不就是燕甯一直说要去的地方?”他回忆了一下,燕甯不止一次提到佩城,似乎很急切的要去那个地方,“你知道她去佩城做什么吗?” “她没说过。”庄逐言摇了摇头,恼自己之前对她的事情不够上心,若是知道她去佩城做什么,或许现在就能多点线索。 楚时暗自分析了一会,说道:“看来我们原本以为公主殿下只是因为无聊了,想到处走走才离开焕阳城的想法是错误的,她去佩城或许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那个叫未离的男人又那么凑巧是佩城人,我猜,他会出现在燕甯身边进而将人掳走,应该也是为了那件事。” 一说到未离,庄逐言的脸色就十分阴沉,说话也忍不住暴躁起来,“不管是什么事,先把人找到再说。” 暗暗调息,压下胸口奋涌的怒意和血气,庄逐言将所有侍卫全部招进破庙中,说道:“甯儿的腿受伤了,不能骑马,最有可能的就是乘马车和坐船。你们立刻去查,以环山镇为中心,水路陆路都不放过,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他们的下落。” “是。”除了昏迷不醒的归云,其他的侍卫全都出去找人了,且不说这是主子的命令,就是这些时日地相处,他们也是真心地喜欢那位开朗洒脱,有时又有点小迷糊的公主殿下。 “咳咳咳。”人都走光了,之前身上势在必得的气势陡然消散,他整个人都颓了下来,靠做在火堆前,出神地盯着赤红的火苗。 那压抑的咳嗽声听得人心里堵得慌,楚时掏出一块蓝色的方巾丢到他怀里,劝道:“你的伤很重,不要随便动气。我看那个男人对燕甯很用心,不像是假装的,应该不会对她不利,你别太担心。” 将方巾拽着手里,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庄逐言冷哼一声,回道:“他不会,他背后的人呢?甯儿的身份特殊,敢抓她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劫匪,她脾气又直又硬,我怕……她吃亏。” 楚时看他那副心痛万分的样子就觉得牙疼,只能转移话题,说道:“环山镇的事情怎么办?” “齐沪把事情闹得那么多,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了,刘宇书虽然重伤,苏之函却没什么事。甯儿不在,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就会惹上大麻烦,我们尽快离开,后面的事就交给苏之函和齐沪斗吧,穹岳的官员总不至于那么草包。”顿了一下,他又拧了拧眉头,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甯儿。” “嗯。”楚时点了点头,原本还将借这件事扳倒庄璟,没想到齐沪居然是这样的狠角色,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了。 “夏询怕是醒不过来了,夏冰儿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人为难她的,放心吧。” 楚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庄逐言的意思,敢情他还在为自己和夏冰儿操心啊。 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楚时笑骂道:“顾好你自己吧,你现在的脸色比鬼还难看。小甯若是看见了,肯定嫌弃你。” 庄逐言也跟着笑了笑,低喃道:“我现在倒是想让她嫌弃,咳咳咳咳……” 楚时摇了摇头,知道劝也没用,干脆不再打扰他,过去照顾归云去了。 庄逐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空的小药瓶,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那并不怎么光滑细腻的瓶身,好似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得到一点点平静。 她的腿伤得那么厉害,未离会给她找大夫吗?环山镇的大夫他都派人一一查访过,没有人见过燕甯。她的腿现在恢复得好不好?她脾气不太好,会不会和未离起冲突,会不会吃亏? 心中思绪万千,手中的药瓶越抓越紧。 大半个月后芙蓉客栈 燕甯坐在一张软塌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外面的江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些日子就算一直躲在车棚里,她也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绕路。未离说过,他们要走水路,环山镇最近的码头在束西镇,中间相隔一百多里,就算是牛车,七八天也应该走到了。但他们走了足足大半个月,登船的地点还不是束西镇,而是更远的芙蓉城。 明明有好几次再走一天就能到下一个村落了,未离却又偏偏转了方向,他们这一路少说换了三四辆车。 种种迹象表明,一路上有人一直都在找他们。 燕甯原本猜测可能是她爹,毕竟矿洞坍塌怎么说也是大事,庄逐言用的还是楼曦的身份,这件事肯定第一时间传回焕阳城。楼曦现在好好地待在相府里,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其中的蹊跷。她的行踪肯定暴露了,她爹说不定会派人来找她。 这个猜测在未离带着她躲躲藏藏大半个之后,被她否定了。穹岳之主真想要在他的土地上找一个人,除非你会飞天遁地,否则十日之内,必定落网归案。所以如今这样仿佛捉迷藏似的你追我赶,并不是他爹的风格。 除了她爹,还有谁会找她呢?齐沪原本就不想杀她,既然她走了,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寻她,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一路寻找她的人,其实是庄逐言?! 若果真是他,那就说明他应该没事,还有这么多人手来追寻她的下落,说明他那些侍卫也没受太重的伤。她现在无比庆幸当时没让夏冰儿跟着他们一起去落叶峰,不然又要多记挂一个人。 只要庄逐言没出事,燕甯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日子以来,未离被追得不胜其扰,她却觉得日子过得还不错。 也不知道他的内伤痊愈了没有,她现在挺想逃出去见一见庄逐言的。若是只有未离一个人看管她,等她的脚再好一些,想要甩开他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还有别人藏在暗处,她一个人怕是逃不了。 明日一早他们就要上船,上了船之后就更难逃了,尤其是她瘸着的时候。 燕甯沮丧地叹了口气,这时未离刚好端着两个托盘走进屋内,她心里正不痛快呢,未离撞枪口上了,“你说我算是引狼入室呢还是有眼无珠?” 未离这些日子没少被公主殿下用来撒气,早就淡定了。他将其中一个装着桂花糕和燕窝粥的托盘放在矮几上,另一个装了药和纱布的托盘放在她脚边,一边给她脱鞋一边说道:“你先吃一点垫肚子,我帮你换药。” 他的话并不多,动作很熟练,眼神也很温柔。 燕甯叹了口气,斜躺着躺椅上,任由未离给她脱鞋,清洗伤口,换药,缠纱布。 别看她现在一副坦然的样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她也是强烈反对的,结果直接被未离点了穴道,强行镇压了。除了眼珠子,别的地方连动都动不了,多来几次她也只能妥协了,安慰自己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和未离相处的日子越久,她就越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人。 不管她对他是和颜悦色还是疾言厉色,他都能坦然接受,而且……还对她极好。 是的,极好,好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所谓的好,并非是那种刻意地讨好,是细致入微润物无声的好。 更诡异的是,他每次都能为她送上她喜欢吃的糕点,喜欢喝的茶,喜欢的菜色,甚至几天前他还给她拿来了几本山水游记,正是她平日里最爱看的那位先生所写。 他也非常会照顾人,因为她脚不方便,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做,而他往往都能在她张嘴之前,就将她要的东西送到了她手里,做的那么自然,就好像……好像他们其实一起生活了多年,他对她的喜好、习惯了若指掌。 她有时候都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会读心术,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这也太吓人了啊! 这一刻,燕甯忽然就懒得费心思去想办法支开未离,再去试探周围是不是还有人监视她了。 她直接坐起身子,问道:“除了你,是不是还有人在暗中监视我?” 虽然直接去质问绑架你的人,你还有多少同伙实在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心里就是有一种未离不会骗她的直觉。 未离上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小心地将药膏敷在伤口上,说道:“不是暗中监视,是保护。” 果然还有人。燕甯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看,多方便,一句话就能问清楚,省得她折腾了。 看她再次歪倒在软塌上,一脸生无可恋地抓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未离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生怕她知道得还不够清晰般,继续说道:“一共有四个人守在外面,如果我不在,你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帮你去做。” 燕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人对她好,就忘记了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将她禁锢的事实,她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燕甯又想起了那个戴面具的女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未离是他哥哥或者弟弟? 燕甯狐疑的目光在未离身上飘啊飘,他长得俊是俊,但和她并不怎么像…… 未离被她看得不自在,终于抬头回望,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这次是燕甯败下阵来。 发现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她立刻把脚收回来,冷声说道:“你出去,我要休息。”这大半个月,她对未离说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这句话了。 未离早已习惯,不以为意。现在已经入冬了,江边的风特别大,他从床上拿了被子给她盖上,又将窗户关小一些,才转身出了屋子。 盖在身上的被子很暖和,燕甯叹了口气,她真的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对待未离了…… 第五十八章 再给我一点时间 平江是穹岳几大江之一,由南向北,江面宽阔,水域平缓,故而得名“平江”。芙蓉城原本是个小镇,但因为镇上有一个大码头,每日进出船只很多,来往商旅也多,渐渐的就成了一座城。 芙蓉码头旁客栈林立,商旅们都喜欢住在这里,离江面近,能赏江景,乘船还方便。 芙蓉客栈是码头上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客栈,二楼和三楼的包间,每一间都配了一个小平台,在那观景能将整个江面收入眼帘,美不胜收。尤其是日落时分,水天一色,每一个包下包间的客人,都要在平台上细细观赏,流连忘返。 今日却有例外,二楼西边的厢房是最适合观日落的房间,客人居然没有在小平台上?! “主子,未离太狡猾了,每次发现了一点踪迹,追过去的时候,都找不到人。不过即使他一直在转换方向,还是能看出他是朝着佩城去的。” 房间连接平台的窗户大开,金色的霞光透过窗棂照在窗边的软塌上,为它镀上了一层金光。一名紫衣男子站在软塌边,却不坐下,漠然地看着窗外的平江,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窗棂。他身后,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愤懑地汇报着什么。 庄逐言回过头,将目光投向那张雕花的红木躺椅,声音压抑地问道:“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这里?” “是。三天前,他包下了芙蓉客栈的两间上房,就是这间和旁边那间。从这里乘船,可以直接到肥水,肥水到佩城就很近了。”叶西微微点头,眼中满是遗憾和不甘心,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追上他了。 三日前她就在这个房间里吗? 庄逐言盯着那张红木躺椅,好似多看几眼,就能看到那人留下的痕迹似的,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精美的镂空雕花,直到指尖发疼,他才缓缓放下手,问道:“他还是没有请过大夫吗?” “没有,不过他买了不少药材。” 说起来,这未离实在可恶,一路追来,凡是发现他踪迹的城镇村落,他们都将当地的大夫全部走访了一遍,硬是没有一个看见过公主殿下的,就连小腿骨折受伤的都没有。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若是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主子也不必担心成现在这副模样。 庄逐言确实很担心,每每想起燕甯伤得血肉模糊的腿,他就胆颤心惊。他害怕未离为了躲避他们地追查不帮她请大夫治疗,耽误了她的腿;同时又在心里无数次地祈求,希望未离的医术比普通大夫更加高明,这样燕甯的脚就能得到很好地治疗。 一个月的反复折磨,几乎让他心力交瘁。好在这个月的努力也不算白费,总算确定,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佩城。 看不得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楚时终于受不了地起身,将他从躺椅边拉开,在圆桌前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劝道:“未离一路上都买了药,可见肯定是给燕甯治疗了的,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他们如今已经上了船,也就没那么容易追查了,你现在应该想想更重要的事!” 说完,楚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将之往庄逐言的方向推了推,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爹信上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回西瑜。” 这封信是昨天夜里送到了,庄逐言拽着信枯坐了一宿,今天一早把信给了他,便什么也不说了。楚时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庄璟在朝堂和百姓中散布你已经在穹岳身亡的消息,还说都是因为你,害得楼相的女儿也与你一同遇害,楼家必定不会放过西瑜皇室,需要送上黄金赔罪。庄璟显然想趁此机会,拿下几个金矿为他所用,黑锅让你背。皇上已经昏迷不醒了,虽然我爹一直派兵守着正阳宫,庄璟没有机会得手,但是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御医说,最多还能再撑三个月。你这时候回去,正好可以打得他措手不及,也让那些还支持你的大臣们找回主心骨。若再拖下去,老臣们都转投了庄璟,皇上又正好驾崩,皇位必定落到庄璟头上,到了那时,即使你是皇室正统,也无力回天了。” 庄逐言背对霞光坐着,身后光芒万丈,面容却仿佛模糊得看不清楚,良久才听到他叹了口气,回道:“我知道……” 那犹豫的语气,听得沈羲心里直打鼓,直接上前一步跪在庄逐言面前,将长剑平举于胸前,双眼泛红,朗声说道:“主子请三思,属下知道主子是放心不下燕公主,属下愿以性命起誓,就算踏遍整个穹岳,断送一条性命,属下也一定将公主殿下救出来,求主子先行回宫!” 庄逐言看着这个从年幼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侍卫,喉咙干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时抬手,用力地拍打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说道:“逐言,这次是绝好的机会,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庄逐言一直垂眸坐着,久久不语,就在楚时以为他不会回应他,心中失望不已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楚时,冷声回道:“我知道。” 蓦然对上那双墨色幽深的黑眸,楚时心尖发颤,又见他抬手将他的手从肩膀上一点点移开,不知为何楚时心中一慌,耳边响起那人这一个月以来,越发黯哑低沉的嗓音,“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阿时,我不能放着她不管,若不是我,她根本不会 若不是我,她根本不会再回环山镇;如果不是为了回来找我,她也不会被岩石砸断脚。现在她被人掳走了,生死不明,伤情不清,你让我怎么安心回去?” 楚时语塞,确实是他们一开始就满心算计,之后又百般利用,现在这种时刻,却又想要将她舍弃…… 他顿时面色涨红起来,张了嘴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客栈小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这时候,沈羲也不敢多言,暮色一点点暗沉下来,漫天的霞光被暮云一点点吞没,直到整个房间彻底暗了下来,才听到那道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庄璟放出消息说我已死,便不会那么容易让我回西瑜,我们先回佩城打探消息,做好回去的准备。” 那人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只要找到她,确定她没事,我立刻就回西瑜。阿时,再给我一点时间……咳咳咳咳咳……”话音未落,几人又听这个月以来最熟悉的低咳声,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 楚时赶紧点灯,果然看到那人微弓着身子,手里的白绢紧紧地压在唇上,若是现在展开,怕又是一滩血渍吧。 楚时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本就白皙,现在更是白得透明,消瘦的身体都快撑不起身上的华服了。仅仅只是一个月而已,谁还能看出,这是当年姿容无双,艳绝皇城的天之骄子? 难道真的要应了那句情深不寿吗? 面对这样的庄逐言,楚时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喃喃回道,“好吧。” 算了,佩城离西瑜也很近了,先回到佩城再给父亲去信商议吧。佩城 今日已是小年了,城里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红灯笼,街道两边的商户将年货都摆到街上来了,气氛很是热闹,一派繁华。路上偶尔还能看到穿着永穆族服饰的男女在挑选货物,这在十多年前是看不到的,那时的佩城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先帝还没有攻下这块土地时,佩城与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是些蛮荒小城,一直归永穆族管辖,族长就是他们的首领。后来先帝想把穹岳与西瑜国交界的这一小块地方一并纳入穹岳版图,不想却遭到了永穆族的激烈反抗。 一场为期两年的对战之后,大多数地方被攻陷,永穆族族长带着那些不愿受降的居民退入了西面那片森林里。先帝曾派兵两万,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都未能如愿。永穆族人不时出来抢掠边关货物,反抗朝廷,也因为这样,朝廷才会在佩城设镇西将军一职,派西北军驻守此地。 以前永穆族的人出来佩城补给所需,可不敢穿着自己族人的服饰,佩城人怕被抢劫,也从不敢靠近西面森林。好在,十几年前姨父带着夙家军前来剿灭山贼,不知怎么的,就修复了与永穆族的关系,听说姨夫和永穆族族长还有些交情。 十几年下来,虽然有时永穆族人和西北驻军还是会起纷争,但与普通百姓倒是能和睦共处了,所以才有佩城如今繁华稳定的景象。 经过两个多月的休养,燕甯的脚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不能久站,也不能跑跳。被闷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到了佩城,她实在憋不住了,掀开布帘和未离一起坐在赶车人的位置上,一边看着周围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一边问道:“现在就带我去见她吗?” 未离从车厢里将披风拿出来,披在燕甯肩膀上,才摇了摇,回道:“一路上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 燕甯微微挑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人家暂时还不想见她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假装看热闹的到处张望,将佩城大致的情况看在眼里。 离开肥水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换了马车。燕甯第一眼看到这辆马车时,还在心中赞叹了一下,这车真是舒适宽敞,四匹骏马也脚程相当,速度快还不算,跑起来一点也不颠簸,比普通马车好太多了。然而那时燕甯也只是单纯地赞赏马车,进了佩城之后,她才隐隐发现,这辆马车或许很不简单,或者说马车的主人很不简单。 新年将至,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佩城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变得拥挤狭窄,来往的马车很多,不得不相互让路才能勉强通行。燕甯注意到,他们走过了五六条街,遇见了少说三四十辆马车,每一次都是别的马车看到他们就远远地停下来,给他们让道。 那些马车中,不乏华丽大气的,珠光闪闪的,还有家丁侍卫环绕的,但他们都有志一同地避让。 燕甯细细回忆了一下所乘坐的马车有何奇特之处,墨色的车棚,黑檀木的车架,强健的黑色骏马,车棚上好像也没什么特殊标志,若说异常,那就是异常低调。 燕甯越发地疑惑,也就更认真地观察起这辆车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墨色的门帘上好像吊着什么东西。她稍稍抬头看去,那是一块用墨色丝线悬挂的黑木牌子,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多,方方正正普普通通,和门帘几乎融为一体,晃眼过去,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燕甯一抬手,将木牌抓住手里,入手温润,是上好的黑檀木。木牌的一面有凹凸的纹理,她眯眼看去,上面刻着两个字——纵横?什么意思? 燕甯看了一会便放开手,什么也没问,默默记在心里。 马车又穿过了两条街才慢了下来,燕甯原以为未离会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点的宅子里,没想到,他们居然在一条非常繁华的街上停了下来。 她要住在这里?她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与之前的小心翼翼相比,出了肥水城之后,未离确实肆意了许多。 或许,那个女人在佩城很有势力,已经不怕被人找上门了? 燕甯的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第五十九章 见到了我才能安心 燕甯的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这条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和刚入城见到的小商铺不同,这些店面都非常的气派,它们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店铺招牌的正下方,挂着一块三尺见方的正方形黑木牌,上方书写了四个大字:纵横商行。 燕甯轻笑一声,好霸气的名字,原来黑木牌上的“纵横”是这个意思。 马车停在一座宅子前面,光看门脸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普通豪门贵人的宅子差不多,就是少了两个大石狮子。 转念一想,在店铺云集的地方单独有这么一座宅子,本身就够奇特的了。 马车从侧门直接驶进了宅子里,进去之后燕甯才发现,这宅子门脸不大,里面到是非常广阔,原本以为只是间宅子,现在看来更像一座山庄。 马车在山庄小路上慢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在一处青砖绿瓦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未离先跳下了马车,燕甯百无聊赖地轻晃荡着双腿,等着未离拿木凳让她踩着走下去,反正未离是不会让她跳下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不想像两个月前那样被人抱下去。 这是一个带着花园的院落,院子四周还引了活水进来,像一条清雅的玉带,将院子环绕起来,别有一番风雅韵味。 未离站在院门外,并未进去,只低声说道:“你以后就住这,有什么不喜欢地告诉我。” 说实话,燕甯都不太喜欢,这座院子景造得极好,错落有致,每一朵花,每一棵树,甚至每一条鱼,都恰到好处,但正是这种极致的精细,严苛的完美让燕甯不喜。 她从小在曙山别苑长大,那里最多的便梅林和竹海,所有一切都按照它最自然的方向生长。她看惯那些生机勃勃的野蛮生长,再看这些被修剪得中规中矩的人造美景,总有一种拘束的感觉。 不过她又不是常住在这里,院子造得怎么样,和她也没什么关系,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满意。 燕甯刚走进小院,一名年轻的女子便迎了上来,规矩地行了礼,柔声说道:“奴婢沁玉见过小姐,以后就由奴婢服侍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姑娘长得很标致,声音也绵软动听,进退得宜,让燕甯惊讶的是,这女子居然不会武功?不应该啊,即使到了地方,未离不能亲自监视她,也应该找人继续他的活吧。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女子,她就算脚还没好,一掌也能让她香消玉殒了。 总不会真的是专门来伺候她的吧? 燕甯满心狐疑,目光不断地在这小院里搜索,企图找到暗藏在屋檐墙角里的人,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未离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看到她终于站在这座为她准备了多年的院落里,心里就欢喜得直冒泡,好在他一向面瘫,才没让燕甯看出破绽。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燕甯也没回头,摆摆手便跟着小丫鬟回了房间。 未离在院外站了好一会,眼底的柔光才慢慢消散,面无表情地朝着东院走去。 屋内的装饰和这座院子很般配,所用之物虽算不上奢华,却是件件精致,处处透着心思。 燕甯只大略扫了一眼,便对沁玉微微摆了摆手,说道:“退下吧。” 沁玉垂眸又行了礼,柔和的嗓音缓缓回道:“公子请了大夫来给小姐查看伤势,现下正在耳房候着。” 说完她便乖乖地立在一旁,也不问燕甯现在要不要见,一副完全由她做主的样子。 燕甯轻轻一笑,这丫头哪找来的,调教得倒是乖巧。 “让他过来吧。”燕甯从不是矫情的人,尤其事关自己的身体,未离既然早有准备,她自然也承他的情。 “是。”沁玉退了出去,很快又带着一名鸡皮鹤发的老者进来。 老者年岁已高,有些佝偻,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子,朝燕甯拱了拱手,说道:“小姐,老夫来给您查看伤势。” 燕甯微微颔首,笑道:“有劳。” 沁玉帮燕甯褪去鞋袜,又搬来一张小矮凳,将她的腿小心地放上去。 老者先给燕甯把了脉,才蹲下检查她的小腿,轻轻摸骨揉捏,查得非常细致,还不时询问燕甯的感觉,半晌后收回手,老者笑道:“小姐的腿恢复得很好,只要再休息一个月,便能痊愈,老夫这里有一盒生肌膏,每日早晚涂抹一遍,便不会留下疤痕。” 她虽然也不是很在乎疤痕,但是能不留疤总是好的,燕甯真诚地向老者道了谢,“我知道了,多谢您。” 老者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玉色的小药盒,递给沁玉便告辞离开了。 燕甯从沁玉手中接过药盒,轻轻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盒子里的软膏竟是浅粉色的,有些像女子用的胭脂,燕甯一边把玩,一边对沁玉说道:“你也退下吧。” “是。”沁玉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燕甯脸上的兴味立刻淡去,将手中的药盒随手放在一旁。 精美到极致的独立院落,娇俏可人又不会武功的丫鬟,体贴又周到的医者,若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是被劫持而来的,她都快以为自己当真是贵客了。 燕甯冷笑一声,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那张玄铁面具下是怎样一张冷硬的容颜,那女人冰冷 硬的容颜,那女人冰冷的眼睛里,溢满了阴沉狠戾的光芒。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人。 悠悠地叹了口气,燕甯动了动脚趾头,又捏了捏小腿,感受到这只脚越来越有力量之后,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想这么多干嘛,兵来将挡,一切等见到那个女人再说。 她应该庆幸,她来的地方是佩城,因为这里,还有西北驻军。 西北军虽不能和夙家军相比,却也有着三万驻军将士,她只要能逃到军营,那女人就算在佩城手眼通天,也奈何不了她。 唉。 最近她好像总是不自觉地叹气,不知道庄逐言现在如何了,伤好了吗?他或许,已经回西瑜了吧。 燕甯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绳子,那是一条最简单朴素的黑绳,勾着绳子微微一拉,一块通体血红的坠子便从衣襟里滑了出来。 坠子只有半截拇指长,很是小巧,玉石打磨得光滑细润,贴身佩戴一点也不会划伤皮肤。 血玉本就稀少,这般颜色红艳若血,玉质细腻温软的就更少了,而它真正的价值,却不在于玉本身。这块玉的底部,雕刻着一个“燕”字。 乍一看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所有穹岳的官员,尤其是见过圣旨上玉玺印鉴的官员,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个字。 玉坠底部的这个“燕”字,与玉玺上的“燕”字一模一样,除了大小,不管是字体形态和笔锋勾勒都毫无二致。 世人都知道穹帝有一个最为宠爱的公主,视为心头肉,但他却没有给这位公主赐封过封号。很多人都非常不解,唯有朝臣们知道,这位帝王给予他最心爱女儿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它不能作为任何官家印鉴之用,但它却代表着她公主的身份,代表着帝王的拳拳之心,同时,也代表着无上的尊荣和至高的权利,整个燕氏皇族,谁能有此殊荣?他日就算太子即位,有穹帝亲赐的血玉在,谁也动她不得,就是皇上也不行。 这样特殊的东西,她本不想要的,但是这是父亲送给她及笄礼物,长者赐不可辞,她一直贴身带着,却从不将之展露在人前。 燕甯轻轻摩挲着微凉的坠子,抿了抿唇,她有点想家了。 ——///__///__///—— 燕甯在这座院落里又待了三天,虽然未离每日三餐都会来陪她用膳,但却只字不提那个女人。眼见马上要过年了,燕甯的耐心也差不多告罄,今日吃完早餐,她便直接问道:“她把我抓回来,又不见我,是什么意思?” 未离给她倒了杯茶,才解释道:“师父前两日不在庄子里,等她回来就会见你的。” 师父?原来他和那个女人是师徒关系。这么说,他就不是她的哥哥或者弟弟了,明白这点,燕甯也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到底是释然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些。 未离看她忽然心情低落,想让她开心些,忍不住说道:“马上过年了,要出去走走吗?” 燕甯抬眼看他,笑道:“原来我还能出门啊?” 未离神色一暗,墨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沉声说道:“没有人禁锢你。” 燕甯扯了扯嘴角,锦衣玉食,然后用大点的笼子关着,就不叫禁锢?燕甯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假装开心地笑了笑,说道:“那走吧,上街逛逛,我还没见过西北的集市是什么样子的呢。” 未离见她笑了,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些,让人准备马车,带着她出门去了。 燕甯本来也只是借着出门的机会,多观察观察这座山庄周围的情况和佩城的街道分布,以便自己哪天想跑的时候,不至于出现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的窘境。 等真正到了地方,燕甯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的场景,也禁不住惊叹了一声,好热闹。 她以为未离会带她到街上的商铺里逛逛,没想到竟是这么有趣的集市,毕竟这里人多又杂乱,他真的不怕自己趁乱跑了? 好吧,刚在拥挤的人潮中走了一小会,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她的脚伤还没好,被旁边的人推搡几下都差点站不稳,趁乱逃走什么的,她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 未离也发现了她的情况不太好,直接拉着她的手腕,拨开周围的人,将她带到了一处人稍稍少一些的地方。 燕甯长舒了一口气,她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往年在焕阳城赏花灯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 “你没事吧?” 未离仍然扶着她,隐含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自从知道了这人不是自己的亲人之后,燕甯对于他地贴近,总有一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回道:“我没事,这里也有好多东西,我们逛逛吧。” 未离轻“嗯”了一声,如同之前作她侍卫时那般,默默地跟着她身后护着她。 真正开始逛,燕甯才发现,这里贩卖东西的竟然大多数都是永穆族的人,他们在地上铺了一块布,便坐在那儿叫卖了起来。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药材和动物皮毛是最普通的了,可爱的小动物幼崽也有人卖,最奇特的是还有人卖骨头。燕甯看着觉得新鲜,忍不住笑道:“这集市真有趣。” 她笑得眼眸中都仿佛揉进了阳光,未离也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指着不远处的角落说道:“那 说道:“那边有卖森林里特产的莓果,别的地方可吃不到。” 燕甯眼前一亮,“那要去尝尝。” 两人来到那个简单的小摊前,一个个竹编的小篓里,放着拇指大小的朱红果子,色泽艳丽,味道清新。卖果子的是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到有人来了,立刻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燕甯,期待地问道:“小姐要买莓树果吗?” 燕甯半蹲下身子,本想随便挑一篓就好,但那小姑娘一直用一种“快买吧快买吧”的眼神盯着她,燕甯忍不住又想逗弄她一番,捏着一个小果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能尝一尝吗?”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低头挑了一颗出来,递到燕甯面前,说道:“你尝这颗吧,这颗甜,你不会选,选到酸的又赖我的果子不好。” 燕甯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这小丫头太逗了,难道这颗酸的不是她的果子吗? 小姑娘被燕甯笑得莫名其妙,再次抬头看去,才发现这个姐姐后面还站着一个人。看清那人的样子,小姑娘眼睛倏地睁大,下一刻便把一篓看起来最红的果子递到了燕甯面前,笑眯眯地说道:“您随便尝,喜欢的话拿回去吃也可以。” 咦?这么大方?刚才不是一副不情愿的委屈模样吗?燕甯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正好落在未离身上,所以说,是因为他? 燕甯拿了果子,坚持留下了银两,才在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一开始没注意,留意之后就会发现,那些永穆族的商贩对未离特别的友好亲切,难道是因为纵横商行的缘故?又或者说,未离和那个女人,与永穆族关系匪浅? 未离今天特意带她来这里,是单纯地带她到处走走,还是为了暗示什么? 燕甯脑子里盘旋着各种问题,脸上倒没怎么表现出来,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专门朝人多的地方去。可惜才走了半个时辰,就被未离以她的腿不能受累为由,拉上了马车。 当天夜里 “主子,有消息了!” 一处两进的小院落里,一道黑影飞快地往里跑,声音里的激动藏都藏不住。 正厅里,两个年轻人正在低声交谈着,听到这声低呼,其中一人惊得站起身来,身体僵硬了片刻,才又缓缓落座。 追了两个多月,总算有确切的消息,叶西心潮澎湃,也不用主子问,立刻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公主殿下今日在城东集市出现过,身边一直有一名黑衣男子陪同,逛了半时辰之后,就去了纵横商行,之后没再出来过。” “纵横商行?”楚时蓦地瞪大了眼睛,“燕甯怎么会和永穆族扯上关系?难道未离是永穆族的人,他们想用她来威胁穹帝?” 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楚时摇了摇头,轻笑道:“也不对,永穆族现在和穹岳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紧张,若是他们动了燕甯,才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庄逐言并未细问纵横商行的事,只追问道:“她的腿怎么样?” 叶西面露喜色,笑道:“能正常走路,看不出脚受了伤。” 折磨了他两个月的心结总算解开了,庄逐言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楚时也庆幸不已,还好燕甯的脚没事,若她真的瘸了…… 算了,他不敢想。看着庄逐言紧拧着两个月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楚时也跟着开心,笑道:“现在终于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想怎么做?” “今晚我亲自去探一探。” “不行!”楚时面容一肃,“太危险了,还是让探子去吧。” 纵横商行与永穆族交往甚密,永穆族的东西几乎都是靠着纵横商行贩卖出去的。商行旗下商铺马队无数,西北的地界,纵横商行的招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西瑜皇都,也有几间纵横商行的铺面。 如此神秘而又庞大地存在,如未离这样的高手,不知道还有多少。庄逐言贸然闯进去,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 “见到了,我才能安心。” 楚时还想再劝,那人满含疲惫的声音将他要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楚时有些怔然地看着身旁的人,他瘦得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原本就深邃的眼睛,现在看来,更是幽深得可怕,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底。 第六十章 终于找到你(上) 西北的冬夜,比焕阳城要冷得多,虽然并没有下雪,但风呼呼的风声听在耳里,总是让人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好在燕甯这件屋子布置的很贴心,又厚又软的虎皮铺满了内室的地面,即使不穿鞋子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脚丫子陷入柔弱的皮毛中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燕甯光着脚,坐在虎皮垫子上,右脚的裤管挽到了膝盖的位置,手上沾了点粉色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小腿上。 这活本来应该是沁玉姑娘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燕甯对她实在亲近不起来,也不想亲近,早早把人遣出去了,自己曲着腿慢慢上药。 药膏凉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敷上去一会之后,又开始发热,暖暖的很舒服,燕甯对这药膏倒是有了点兴趣,打算明天向那老者再求一瓶,回去送给娘亲。 燕甯把玩着药盒,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早点回家,忽然听到外间门栓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声。 燕甯眼眸中厉光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黑眸紧紧地盯着外间的动静。沁玉离开的时候,已经熄了外间的烛火,里间也只点了两盏油灯,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很昏暗,隔着屏风,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外间的情况。 里间的四个角落都放着火盆,屋里的温度并不低,她身上只穿了一条单裙,原本打算上了药就休息,装满飞刀的黑色腰带也就没有绑在身上。自从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断告诫自己江湖险恶,因此养成了下半夜不熟睡,腰带即使不绑在身上,也绝对不离身三尺的习惯。 燕甯这时候无比庆幸自己的好习惯,因为这个习惯,当门栓响动的那一刻,她的手已经伸向了放在脚边的腰带中,摸出了三枚飞刀扣在手心。 安静了几息之后,门忽然开了,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极快地将门关上。那人好似非常急切,才刚刚进入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间冲进来。 黑影越过屏风的那一刻,燕甯手中的飞刀以雷霆之势朝着他飞了过去。 那人身形一顿,迅速侧身躲避,紧接着,燕甯就听到了一声压得很低的男声道:“是我!” 这声很是熟悉,燕甯捏着飞刀的手顿了一下,只这短暂的迟疑,那人已经进了里间,瞬间站在她面前。 燕甯倏地瞪大眼睛,“庄逐言!” 那张瑰丽绝艳的脸,燕甯不可能看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晚穿着黑衣,显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就连嘴唇都看不出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墨色幽深,目光灼灼。 燕甯忽然看到庄逐言,很是高兴,一时间也没太注意他差得不像话的脸色,将手里的飞刀一收,站起来迎了上去,笑道:“真的是你?” “你的脚如何?”庄逐言只一味地盯着她看,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 燕甯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笑,“没事,好多……”刚想跳两下显示自己恢复得很好,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也跳不动了,或者说她整个人都懵了。 庄逐言毫无预兆的忽然伸手,抓住她肩膀,那力道大得让人忍不住皱眉,若是他将她抱入怀里,燕甯怕是会直接动手将人推开,可是他只是紧紧的抓着她,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的头低垂着,几乎靠到燕甯的肩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有些……怎么形容呢?燕甯一时间说不上,很快她耳边响起了那人黯哑的声音。 “你没事。”这声低沉的叹息中,包含着庆幸、感激、释怀等等情绪,复杂得燕甯都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拧了起来,就像是被一句话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两人没有贴在一起,却靠得极紧,近到燕甯觉得自己都能听到他砰砰地心跳声,不,或者这是她的心跳声?她想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去感受一下那如脱缰野马一般狂奔的心跳声到底属于谁? 燕甯僵着身子站着,眨了眨眼睛,良久,呆呆地回了一句,“我、我没事啊……” 庄逐言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将她拥入怀中,低头是不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吓着燕甯,然而他没想到的时候,燕甯居然没有穿鞋?! 白玉般地裸足踩在虎皮垫子上,显得更加娇小纤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忽然动了动脚趾,圆润的脚趾头在虎皮里拱了拱,看得庄逐言眼中的墨色更深了。 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是,他已经放开了燕甯,微微别过头,低声说道:“把鞋穿上。” “嗯?哦!”燕甯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脚上更是没穿鞋,脸莫名地烧得慌,赶紧小跑到屏风边,抓起自己的绣鞋就往上套,穿的太急了,一时站不稳还踉跄了两下,哪里还有半点公主殿下的高贵威仪。 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手忙脚乱,庄逐言忍不住勾起唇角,那颗惶惶不安了两个月,被愧疚和无力折腾了两个月的心终于正在的落到了原处,她确实没事,脚没事,也没受什么委屈,还是那个聪明洒脱,偶尔懵懂又糊涂的燕甯,很好。 好不容易把鞋穿好了,燕甯轻舒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就看到那人站在软塌边,微笑地看着她,“过来坐下,让我看看你的脚伤。” 燕甯穿在鞋里的脚趾头不自觉地又动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回道:“不用,骨头慢慢长好了,我现在能走能跑,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如初了。” “坐。”庄逐言剑眉微挑,嘴角的笑有些渗人。 坐就坐,难道她还怕他不成!燕甯大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算软塌上。 她才刚坐下,庄逐言竟半蹲下身子,伸手来掀她的裤腿,燕甯“啪”地一下打开她的手,“喂!” 庄逐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很担心你,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他说的这般义正言辞,表情还如此无辜,燕甯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算了算了,之前未离天天给她上药她都忍了,不就是看看伤势嘛,没什么大不了了,一咬牙,燕甯破罐子破摔地将裤管往上拉,没好气地把脚伸到他面前,怒道:“都说了没事了,看吧看吧!” 伸到面前的小腿依旧很白皙,可惜本该平滑细腻的腿上,多出了很多或大或小的伤口,虽然都已经结痂了,但只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就知道当时她的腿被岩石砸得有多严重。这些伤口和刀伤、碰伤都不一样,是被表面不平的岩石压伤的,留下的伤也非常难以愈合,更别提还有骨头上的伤了,肯定很疼吧。 庄逐言心痛她,目光一般般地在她的伤口上滑过,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她当时的疼痛一般。然而这样露骨的凝视,却让燕甯整个人都僵硬了,原本她也没觉得自己的小腿受伤之后有多丑,可是现在被庄逐言这么盯着,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再看那条受伤的腿,就觉得伤口狰狞了许多。 燕甯沉着脸,将腿收了回来。 庄逐言担心她的腿伤,最怕的就是骨头没长好,这时候她忽然缩回脚,他想都没想的就一把抓住,想摸一下骨头,看看愈合情况。 微凉的指尖蓦然抚上她的小腿,五指仿佛带着不知名地力量,透着小腿的肌肉传到心里,燕甯打了哆嗦。这时候的她又没被点穴道,脚忽然被人抓住,反射性地就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庄逐言的胸口…… “?!”燕甯盯着被自己一脚踹倒在地的男人,目瞪口呆! “咳咳咳……”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到压抑的咳嗽声,燕甯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收回脚,歉意中又夹杂着一点恼意,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抓我脚了!” 燕甯以为这个时而傲慢时而脸皮极厚的男人被踹了一脚,定要找她算账,谁知他跌坐在地上,竟久久没有站起来,一直捂着唇,极力地压抑着咳嗽声,但却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一般。 这时候,燕甯总算发现了不对劲了,她这一脚用的劲虽然不轻,把毫无防备的庄逐言踹倒是有可能的,但是把人踹得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就太不可思议了。 “你没事吧?”燕甯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真正抓着这人的时候,燕甯才发现,他的胳膊肌肉很紧实,却不如一般男子粗壮,练武之人的胳膊,不应该这么单薄吧。燕甯细细打量他,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瘦成这样?” 是的,他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屋里的灯光很暗,之前不细看便没发现,现在燕甯紧紧地盯着这个人,上上下下看了数十遍,和两个月前那个骨肉云停,丰神俊朗的妖孽比起来,现在的庄逐言只能用憔悴不堪,瘦骨嶙峋来形容。 怎么会这样?才两个多月而已! 此刻她早就没心思去计较刚才自己心里那点小纠结小愤懑了,一把抓过庄逐言的手,给他把脉。 一会之后,燕甯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会伤得怎么重?”这两个月都没有好好治吗?还是说已经治了两个月,伤势还这般严重? 庄逐言渐渐止住了咳嗽,手腕微微用力,从她的指尖中抽了回来,若无其事般回道:“一点内伤而已,没那么严重,已经慢慢在恢复了。” 燕甯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睁眼说瞎话,他自己闻不到说话间带出了血腥味吗?!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和懊恼过,如果那日她没有吃掉那两个药丸,或者强迫他也吃一颗,让伤势在第一时间得到治疗,他的内伤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口那种细细密密,难以言说的疼痛感再次出现,燕甯抓过腰带,从里面翻出药瓶,飞快地倒出一颗药,又抓过他的大手,把药丸放在他手里,想了想,干脆把整个瓶子一起放到他的掌心中,说道:“先吃一颗,之后每日都吃一颗,先吃完这些看看有没有用。” 庄逐言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耳朵里听着她自己低声嘀咕,懊恼不已的声音,因咳嗽而疼痛灼烧的胸口,竟更烫了几分。 “早知道我就应该带归元丹出来了,只需要一颗你的内伤就能痊愈,我的医术也不好,不然也能给你找些药治治,当年真不该偷懒,要是我有阿辰那么聪明就好了……” 燕甯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才发现那人竟还保持着单手托着药瓶的姿势。 “你怎么不吃?”燕甯总觉得,这次再见到庄逐言,他整个人都透着古怪,难道盯着药瓶伤就能好不成! 见他还是没有动作,燕甯干脆学他之前那样,直接把药塞进他嘴里。 当指尖碰到温润的唇时,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原来男人的嘴唇也这么软……胡思乱想一番之后,又发现某人竟如此不配合,牙关紧闭,药塞不进去。 燕甯轻哼了一声,利落地用指尖挑开他的牙关,食指将药丸轻轻一推,稳稳当当地把药送到他嘴里。 做完这一切,燕甯满意地收回手。 逼人吃药她是熟练工,茯苓姑姑家的小子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汤药喝下去他就给吐出去,灌进去又怕他噎着,娘亲就把汤药改成小粒的药丸。这就方便多了,掰开牙关塞进喉咙里就行了!那小子从没一次逃得过她的五指山。 公主殿下还在沾沾自喜,某人却彻底石化了。 她、她、她刚才竟用指尖压着他的舌头…… 第六十一章 终于找到你(下) 公主殿下还在沾沾自喜,某人却彻底石化了。 她、她、她刚才竟用指尖压着他的舌头…… 燕甯顺利把药塞进去了,却见那人木木的一动不动,身体甚至比之前更为僵硬,这又是怎么了? 燕甯狐疑地打量他,问道:“除了内伤,你是不是还被砸到脑袋了?” 那天在山洞里他就不对劲了,现在好像更严重点,莫不是真地伤了头? “最近头有没有疼?是不是之前没有流血你就不重视?红肿淤伤有吗?” 燕甯的神色极为凝重,庄逐言轻咳一声,尴尬地回道:“我没事。”他哪里是头疼,他是被她搞得整个人都懵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竟然把手指进男人的嘴里! “这样还叫没事,怎么样才叫有事?”不行,她得检查一下。 燕甯直接绕到庄逐言身后,想要拆开他绑住头发的黑巾,庄逐言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道:“真的没有砸到头。” 燕甯一脸怀疑,庄逐言直接拉着人到软塌上坐下,岔开话题,“我刚才只是在想,怎么把你救出去。” 庄逐言就算再瘦,也比她高大强壮得多,他不肯让她查看头上有没有伤,燕甯也没办法,瞪了他一眼,还是乖乖收回了手。 “你现在这样肯定不是未离的对手,进来的时候,你应该也发现了。这座庄子看起来没什么人走动,其实守备森严,我现在住的院子里虽没人守着,但院子外却有很多人盯着,想带着我出这宅子可不容易。” 她前几天没出门,但也不是坐以待毙,她将这座宅子逛了几遍,发现只要她离开院落,就会有人跟着他,他们不会阻拦她去任何地方,只是默默地跟着。 这里的主人没有收走她的飞刀,盯她却盯得很紧。白日的时间,沁玉不时会进来送茶送点心送药,总是不时地进来看看她,就算她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沁玉也会经常走到门边看一眼,只要她还在,沁玉便会悄悄退出去。 沁玉没有武功,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燕甯的眼睛,她自己也没有想隐藏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行监视之职。 她不知道未离为什么这么安排,只知道,她想离开没这么容易。 “我来想办法,明日白天你准备一下,晚上子时我就来带你出去,直接送你去西北驻军。”如果抓燕甯的不是纵横商行的人,庄逐言倒不会将人送去西北驻军的地方,但现在却是必须这么做了。不然就算将燕甯救出去,她也很难走出西北,不管她这次来佩城是为了什么事,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没有比军营更合适的地方。 燕甯不知道庄逐言为什么如此急切,如此仓促地决定并不妥当,她只能摇头拒绝,“先别急,马上就是新年了,我再找机会出去一趟,到了外面再伺机逃脱,比进庄子来冒险要安全。” 她不想庄逐言为了她冒险,而且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在离开之前,她希望能见那个女人一面,搞清楚她到底想怎么样。 庄逐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沉痛之色,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没时间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时间了?难道是他的身体……也不会,她刚才给他把过脉,虽然内伤极重,但也没到药石罔效的地步。燕甯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急道:“西瑜的局势不好了?” 庄逐言叹了口气,回道:“嗯,庄璟在西瑜散布我身亡的消息,还说牵扯到楼家,说我害得楼家的千金一同殒命,他正借此机会,大肆收拢金矿,笼络朝中老臣。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昏迷不醒,现在朝臣摇摆不定,我要尽快回西瑜。” 燕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快回去啊!” 想到庄逐言为了救她而延迟了回去的时间,说实话,她心里挺感动的。毕竟夺嫡之争,时机其实是最重要的,若因为她而耽误了庄逐言,她得内疚一辈子。 “我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先回去稳住西瑜的局势,等你夺了皇位再来救我也不迟啊。” 她这么说,其实是想让庄逐言放松一点,没想到他的脸色反而更沉了一些,摇了摇头,说道:“纵横商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你,现在还没有动手,或许是有所顾忌,一旦他们从你身上未能达成原本的目的,你就会很危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我先救你出去,等到了西北驻军的地方,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燕甯眯眼看他,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急切?” 他不是急切,是没有办法,庄璟放出了他的死讯,派人在进入西瑜的那片森林中伏击,阻止他再回西瑜,最好能击杀他。有楚家制衡,庄璟能动用的人并不多,但也足有数千人。楚家为了控制都城的局势,也只能派出数百人在接应,要闯过那片森林,绝对是九死一生,不先安顿好燕甯,他怎么放心! 这些事,庄逐言一个字也不想和燕甯说,如果他真的成功了,成了西瑜之主,他再来和她做朋友,那时他们之间,再不会有欺骗和利用了。 庄逐言定下心神,回道:“我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先把你救出来,我也放心一些。” 燕甯有时候确实懵懂,但有时也敏锐得可怕,从庄逐言敷衍的话语,极力控制的声音和僵硬的表情,她完全可以肯定 表情,她完全可以肯定,他在说谎。 如果她猜得没有错的话,他这次回去,无比凶险,很可能回不来…… 这个可能性让燕甯不舒服,准确地说,是非常不舒服,心底焦躁得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同时又有一种她以前没感受过的心慌气短的感觉。 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前的血玉坠子,她忽然开口说道:“明晚就行动,你送我去西北军营。” 之前燕甯审视的眼神太过犀利,庄逐言以为还要花些时间来解释,没想到燕甯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燕甯思忖片刻,又问道:“你现在手上一共还有多少人可用?” “大约……七八十人吧。”接应的人被拦在了森林的另一边,他现在身边可用之人也就只有几个月前陪他出来的人。 他身边的人加起来竟然都不足百人,燕甯对他的处境有了更深刻地认识,为他担忧的同时也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真的太好了,这样好的朋友,她也应该帮他才是。燕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认真地说道:“全部调回来,明天务必把我弄出去。” 庄逐言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像她会说的话,而且怎么好像她比自己还急切? 燕甯下一句话,给他解了惑,“等到了西北军营,我给你点三千精兵,让他们助你回西瑜。” 庄逐言悚然一惊,“你……” “很惊讶?”燕甯第一次看到庄逐言双目圆瞪,一副见鬼的模样,她觉得好笑,又有些忐忑,因为自己一直隐藏身份骗了对方,对朋友不坦诚了。她有点怕他生气,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庄逐言,之前骗了你,其实我叫燕甯,是穹岳的公主。这次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怕被逮回去,才不得不隐藏身份,请你原谅我。” “……” 燕甯的眼睛,清澈澄明,此刻黑眸中满是愧疚和淡淡地讨好,看得庄逐言又惊又堵心,真正欺骗的人,其实是自己才是啊…… 燕甯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他并没有变脸,稍稍放心了一点,才继续说道:“以现在西瑜的局势,朝臣们都未全部倒向庄璟,可见你在西瑜应该有所部署,楚家也肯定全力相助,你若是能回到都城,我相信你定然能登上皇位。我帮不了你太多,西北军虽有三万驻军,我最多也只能给你三千,而且他们并不代表穹岳的态度,只是单纯地护送你回西瑜皇城,至于你们西瑜内部的事,我就管不了了。” 它国的皇位之争,她本不该参与,更不应该动用驻军的力量,去搅乱西瑜的朝堂,但让她明知道庄逐言有危险,回去是送死却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他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个人是她第一次外出时,结交到的朋友。从一开始的相看两相厌,到后来能愉悦地谈天说地,再到现在的惺惺相惜,互相关心。她能感受到,这个人对她很好,她也很珍惜这样的情感,所以就算被说成是“感情用事”,她也要帮他。 手紧紧地拽着脖子上的血玉,燕甯心中没有半分迟疑,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曾经说过,人都是有感情的,感情用事,才是人之常情。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汲汲营营,谋夺权柄,只有身居高位手握权势,才能随心所欲地去感情用事,所以只要自己能兜得住,就尽管做,不用想太多。 她算了一下西北军的兵力和整个西北及永穆族的状况,三千将士是她目前能兜得住的最高限度,她能为他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燕甯不知道,她的“仅此而已”对庄逐言意味着什么,就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块足以震荡整个心湖的巨石,冲击得他心晃神摇,他完全没想过,燕甯竟会为他借兵! 从他十二岁初入朝廷开始,身边充斥缠绕的永远是利益和权势,他每日都在精心算计,要用多少饵,才能钓到想要的猎物,又要用多少利益,换取朝堂上地支持。他从来都无比清醒,那些老臣们之所以愿意支持归顺于他,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和将来能带他们带来的权势富贵。 楚家确实是真心帮他的,但那也是因为他和楚家拴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家需要这份希望和荣宠,而他需要外戚支持才能活下去。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没谈任何条件,也没提事成之后他要付出什么代价,甚至人情都没想过要他偿还,就只是单纯的……想帮他。 感觉心尖最柔软的位置被熔铁一般的热度狠狠地烫到了,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将近在咫尺的人一把拥进怀里。 “喂!”说话说得好好的,这人忽然发力,燕甯猝不及防撞进了他怀里,怔了一下,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的手臂死死地将她困在怀中,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震荡的山洞,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用尽全力般将她抱在怀里,挡住了所有的伤害和恐惧。 燕甯忽然就不想挣扎了…… 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不许她逃脱,却又只敢轻轻的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不敢惊动她。 庄逐言心中有股强烈地冲动,想要告诉她。 告诉她自己离开西瑜接近她时抱着怎么龌蹉的心思。 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悍匪,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卑鄙地算计。 告诉她矿洞中那一场危机,全都是因为他想利用她的身份,揭穿齐沪,打压庄璟。 告诉她自己后悔了! 哪怕她知道之后,会疏远他,恨他,甚至报复他,他都毫无怨言。 他再也不想骗她了…… “燕甯,其实我一开始接近……” 第六十二章 她会很难过 哪怕她知道之后,会疏远他,恨他,甚至报复他,他都毫无怨言。 他再也不想骗她了…… “燕甯,其实我一开始接近……” 燕甯被困在庄逐言怀里,其实根本听不太清楚他在她头顶的低语,只隐约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她竖起耳朵听,耳边除了庄逐言低声的嗓音之外,还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兵器出鞘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杀气袭来。燕甯心下一惊,立刻伸手抱住庄逐言的腰,往地上顺势滚去。 燕甯抬手的时候,庄逐言也注意到了这股杀气,两人摔倒在地之前,他在她腰间推了一把,将她推到了床沿旁。 里间的窗户被人从外面一击碎裂,窗外,站着一道墨色身影,他逆光而站,面容在夜色中模糊难辨。他手中的墨色软剑因主人的心绪嗡嗡低鸣,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庄逐言,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杀气让他看上去,就像是索魂的鬼差,让人头皮发麻心底发憷。 燕甯一直知道未离是危险的,但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嗜血无情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怔住,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未离?” 略带迟疑的嗓音奇异般地冲散了某人刺骨的杀气,未离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看向庄逐言的目光仍然杀意不减。 庄逐言并不打算与未离在燕甯的房间里眼神对峙,匕首握在手中,他身形奇快朝着未离冲了过去。 “铛!”蓄满内力的匕首和软剑相击的声音,如锐利的冰锐刺入耳里,内力稍差的人怕是要承受不住捂住双耳。燕甯也被震得心神恍惚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来,那两人早就不在房中。 燕甯抓起地上的腰带绑在腰间,急忙跟了出去。 月色下,两道黑色的身影打得异常激烈,软剑和匕首相击不断划出火花。两人招式极快,以燕甯的眼力,都看不清楚两人谁是谁,更不知道在这样激烈的缠斗中他们有没有受伤。 正如燕甯之前所说的那样,庄逐言内伤极重,根本不是未离的对手。能接得住未离满含杀意的数十招,庄逐言已是拼尽全力,再打下去,他明显力不从心,落了下风。 未离的兵器是一柄墨色的软剑,因为楼辰用的也是软剑,燕甯对这种兵器算得上了解。软剑若是练到极致,实在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兵器,可刚可柔,灌满内力,它便可作为长剑;若任其弯曲,它又可作短鞭,甚至比鞭子可怕百倍,被它缠上四肢或者脖子,血肉模糊都是小事,极有可能骨肉分离、身首异处。 软剑在未离手里像是一条活的灵蛇,每一招都往庄逐言的颈脖攻去,庄逐言手中的匕首也挥舞得密实,一次次将软剑阻隔开来,同时也不甘示弱地攻击未离的胸口、丹田。 燕甯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吼道:“你们快住手!” 未离和庄逐言皆顿了一下,然而下一刻,谁也没有住手,攻势还更加猛烈了几分。 燕甯又急又怒,将三枚飞刀扣在手心,紧紧地盯着两人,就在两人转换招式,稍稍分开的那一瞬间,飞刀立刻飞射了出去。 两人若是不躲,就会被飞刀射中;若是躲开,必然要终止这场恶斗。燕甯都动刀了,显然是气狠了,庄逐言还是怕她生气的,立刻顺着飞刀阻隔的瞬间,往后急退数丈。 未离侧身躲过飞刀,回头便看到庄逐言已远远退开,燕甯也跑了过去。 燕甯挡在庄逐言身前,一边注视着未离,一边侧头问道:“你怎么样?” 庄逐言气血翻腾,内力涣散,已经说不出话了,强忍住上涌的血腥之气,摇了摇头。 燕甯看不到他摇头,却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这次怕是伤上加伤了。 她强压下回头查看他伤势的念头,对上未离冰冷的黑眸,说道:“你让他走吧,我不想和你动手。” 她是真的不想和未离动手,两人相处了两个多月,被人悉心照顾了这么久,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对未离总是多了几分耐心。若非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她真的不想和这个人刀剑相向。 未离手中的剑,早在燕甯与他对峙时便放了下来,他将她对庄逐言地维护看在眼里,黑眸中的杀气越发凝实,手中的剑却再也没有举起来,他的剑永远不会指向阿甯。 “你走吧,不要再来找阿甯,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杀了你。” 冰冷无情的声音却让燕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未离若是真的不肯放过庄逐言,她也肯定不是对手。 她立刻转身,迅速给庄逐言使了个眼色,说道:“快点走。” 庄逐言有些犹豫,他怕他走了之后,燕甯会有危险,他倒不是担心未离,而是担心未离身后的人。但是他不走,留在这反而是拖累,庄逐言再一次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怎么还不走?燕甯快被他急死了,生怕未离反悔,赶紧背着未离,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快走,明晚我等你。” 庄逐言看了一眼已经隐身于黑暗中的未离,不再迟疑,快速地掠过墙头消失在院中。 庄逐言走了,燕甯仍紧盯着未离,若是他要追出去,她会第一时间拦住他。 靠近除夕夜的月光并不明亮,小院的回廊里,也只点了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未离整个人都处在黑暗之中,仿佛身上蒙了一层黑压压的薄雾 蒙了一层黑压压的薄雾。燕甯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透着阴郁。 确定了他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燕甯并没有放松下来,她不会真的以为,今晚的事会就此完结。她担心未离把她带到别的院落看管起来,这样明天庄逐言来救她的难度就会增加很多。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良久,就在燕甯手心开始出汗的时候,耳边响起那人熟悉的清冷嗓音,“早点睡。” “……”就、就这样? 燕甯愣愣地看着未离转身走出院外,只留下她一个人严阵以待地站在院中。 这是什么意思?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燕甯的心思都在未离和庄逐言身上,并没有发现,院墙的镂空花窗外,一道人影一直站在那里,玄铁面具在夜色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分割线—— 东院 和燕甯住的院落风格完全不同,东院非常大,院中却看不见一株花草,更没有溪水小鱼之类增加小院趣味的布置。院子中间是一大片空地,院墙周围,全是造型奇特,颜色暗沉的怪石。月光照射之下,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蛰伏在院内,整个院子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仿佛昭示着主人的性格,就如同这些林立的怪石般锋利怪异。 院落里,一道颀长的墨色身影立在怪石之中,气息尽敛,不知在等什么人。 半柱香后,一名同样身穿黑衣的女子走进院内,她脸上带着玄铁面具,气势张扬,与隐身乱石中的未离截然相反。女子进来后,未离就从怪石堆里走了出来。 “为什么她对庄逐言这般亲近维护?” 女子的声音低沉冰冷,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凭借嗓音,就能感受到女子的怒火。 “师父。”未离行了礼,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未离是女子一手养大的,他的性格和处事方法,她一清二楚,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女子便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女子目光一凛,怀疑又不解地问道:“你没告诉她庄逐言接近她,是为了欺骗利用她的感情吗?” 未离和燕甯待在一起两个多月,不可能找不到机会告诉她真相,但若是说了,燕甯怎么可能不恨庄逐言?还为了他和未离针锋相对,但若不说,为何不说?!未离难道还要帮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欺骗阿甯不成?! 未离并未被女子的疾言厉色所动,淡漠的嗓音中,透着他特有的坚持,“她没必要知道这些。” 他去得太迟,没有保护好阿甯,让她把庄逐言看得那么重,那个人既然已经得到了她的认同,这时候才让她知道真相,她会很难过。只要以后不让庄逐言有机会出现在阿甯面前就行了,那些龌蹉的事,她不需要知道。 女子一听,怒不可遏,“愚蠢!难道你不告诉她,事实就不存在了?你不告诉她,只会让她永远这样蠢下去,只有让她看清楚那些贪慕权力的男人虚伪的真面目,她才会醒悟过来!难过?蠢成这样她何止应该难过!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昏头转向,愚蠢!愚蠢之极!” 女子说着说着,声音从原来的低沉变得越来越尖锐,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不可自拔,面具后的眼眸血丝遍布,女子忽然抬手,一掌拍在离未离只有三寸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吼道:“滚!滚出去!” 那块一人高的石头竟然被她一掌拍裂了,未离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仿佛这样的事,习以为常。 第六十三章 我是你母亲 “你说什么?” 昨晚折腾到丑时才就寝,虽然她没有失眠,早上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有点疼。所以在沁玉和她说话的时候,燕甯才要再问一次,以防止自己听错了。 沁玉微微一笑,仿佛没脾气似的,又温温柔柔地重复了一遍。“主子请小姐到雨林阁相见。” 看来没听错,燕甯笑了,等了这么多天,那人终于肯见她了。真是……太及时了!今日见着了,她晚上逃出去,便不用再惦记着这件事了。 燕甯心情愉悦,慢条斯理地喝粥,吃糕点,沁玉也不催她,垂首站在一旁等待。 等到她吃好了,还喝了一杯桂花蜜,才站起来说道:“走吧。” “是。”沁玉领着燕甯出了院子,朝东走了大约半刻钟,来到一汪小小湖泊前,她上次逛庄子的时候,也经过这里。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有一座亭子,建在湖中心,蜿蜒的回廊从湖面经过,看上去非常秀美灵动。亭子娉婷立于水面上,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之美。 燕甯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在心里感叹,这亭子修得好,不仅景色极好,最重要的是,在那里说话,除非你藏水中,不然想偷听是非常困难了。 那座亭子叫“雨林阁”? 果然,沁玉将她领到回廊边,不再往前走,行了礼,侧身站在回廊外等候,柔声说道:“小姐请。” 燕甯眯眼看去,亭子里确实坐着一个人。离得太远,她只能看到那人一身黑衣,背对她坐着,其它的什么也看不清。 燕甯心中并无怯懦紧张之感,也无兴奋纠结之心,只有深深地戒备。 沿着回廊走到亭子前,燕甯随意打量了一番,亭子建得很简单,厚重的实木支撑起整个亭子,正中央也只有一张石桌,两张石椅而已。 燕甯有些意外,未离竟然不在。 背对她而坐的人,看身材明显是女子。她背脊挺直,一手放于膝上,一手轻抚着放在石桌上的玄铁面具。只一个背影而已,便透出极致的冷漠,让人心生怯意,不敢与之相对。 燕甯却不在这个不敢范围之内,这点其实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她走到女子正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毫不闪避地看了过去。 这是燕甯第二次看到这张脸,还是如此近距离地看,乍看之下,很像在照镜子。 不知是这女子不爱笑还是岁月特别厚待她,她眼角眉梢细纹很少,若非那双眼透出无尽的沧桑,说是燕甯的姐姐也不为过。 盯着看久了,燕甯也发现了两人的长相上的些许不同,女子嘴唇比她的要薄一些,眉心的朱砂痣,颜色也比她的略浅一点。除此之外,两人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她从不知道,人的长相竟然能相似到这种程度。 她在打量女子的时候,女子也在打量她。 女子见过燕甯无数次,可惜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等了十八年,她才能再一次这样近地看着她。女子心中涌上一股酸涩,这孩子实在太像她了,这是她的孩子…… “你叫阿甯,对吧?” 女子的声音很低,和燕甯天生的嗓音低沉不同,女子像是刻意将声音压低,听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她声音放得很轻,听得出她正极力地想让自己柔和一些。 燕甯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淡淡地回道:“我叫燕甯。” 燕甯把“燕”字咬得特别重,女子脸色微变,深吸了几口气,女子没给燕甯丝毫缓冲的时间,直接说道:“我是你的母亲。” 这个答案并未超出她的想象,第一眼看到这张如出一辙的脸时,她就有了猜测。燕甯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我母亲叫青枫。” 女子并未生气,反倒轻笑了一声,说道:“何必自欺欺人,你我长得这般相像,任何人看到,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否认也没有用,我仍旧是你的母亲。” “我并未否认与你的血缘关系,但是……”燕甯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做母亲吗?” 女子闻言一愣。 燕甯微微侧过头,看向旁边平静的湖面,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婴孩时哺育照顾、幼时扶着我蹒跚学步,为我跨出每一步而欣喜动容之人;在我身体稍有不适时,彻夜陪伴,为我提心吊胆之人;在我害怕恐惧,嘤嘤哭泣时,将我抱进怀里,给予我安慰和保护之人;当我心有疑惑、纠结苦闷时,悉心教导声声劝慰之人;在我获得小小成功,得意喜悦时,陪我欢笑为我骄傲之人,才叫做母亲,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叫青枫。” 燕甯每说一句,女子的脸色便沉一分,到最后,眼眶也微微发红,满眼的苦涩,她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好母亲,可是当年的情况,更别没给她这个机会!女子想反驳,想解释,然而,她已经一个人苦熬了十多年,已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软话,只能冷冰冰地说道:“当年将你交给楼夕颜,我也是逼不得已,若是我不那么做,或许你现在早已不在人世了。” 说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冷,轻哼道:“但我没想到,楼夕颜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将你交给别人抚养,从不告诉你自己的身世,也不让我接触你也就罢了,竟把我的藏锋宝剑,给了他自己的女儿!” 燕甯微微皱眉,不喜欢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她敬爱姨父,细想了一下往事,她摇了摇头,试图和她解释,“幼时习武时,我选择的兵器是飞刀,那时姨父就曾劝过我,让我学习软剑,说有一把绝世好剑可以给我作为兵器,是我自己坚持选了飞刀。我既然不练剑,你那把宝剑与我而言,便没有任何用处,给我也显现不出它原本的实力和光彩。楼辰是我妹妹,剑术精湛,将剑给她并无不妥。” 谁知她的解释,非但没有换来女子的理解,反倒让她脸色更难看了,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燕甯,斥责道:“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它是‘藏锋’!它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你的,现下被人夺了去,你不想着如何夺回来,还帮着掠夺者说话。这些年,他们是不是一直这般教导你?把你教得天真又愚蠢!” 燕甯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了这话,原本打算和女子好好谈的决定立刻被她自己打破了。这个人,究竟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的亲人,评价她的人生?! 燕甯脸色铁青,一双黑眸怒火缭绕,女子看到她这样反而笑了,“不服气?那些人把你养大,也算照顾了你十多年,你被他们蒙蔽倒也还算情有可原,但你竟被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男人骗得团团转,不是愚蠢是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人是谁?燕甯脑子里划过一张妖孽的脸庞,强压下心头怒火,冷声说道:“你想说什么?” 女子对她还算镇定的样子很满意,回道:“姓庄的是西瑜的二皇子,你应该知道了。” “知道。” “那你知道在西瑜局势如此危机的时刻,他跑到穹岳来做什么?” 在找人。她记得当时庄逐言是这么对她说的,但是她不打算对女子说,于是沉默了。 她的沉默迎来了女子的嗤笑,“这个你自然不知道,他来西瑜其实——是为了你。不对,应该说,是为了你现在披着的公主身份,为了你身后的燕弘添,为了那无尽的权势!” 燕甯冷着脸并未接话,她对女子的话,其实并不太相信。她刚才也是那般武断地评价姨父,可见此人性格必定刚愎自用,惯爱以自己的心思来揣度别人。 女子根本不管燕甯神色如何,只自顾自的说话,仿佛就是为了要将她打击得如坠深渊心如死灰才罢手一般。 “你以为你们真的是巧遇的?什么悍匪劫道,救命之恩,全都是一场算计罢了。矿洞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向你坦白身份,装得凄楚可怜,只是为了把你骗回环山镇,借着你的身份,帮他扫除三皇子那块绊脚石。若不是他自私,你怎么会遭遇矿洞垮塌,怎么会被砸断脚?!结果那个本该是罪魁祸首的人,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你以为他找了你两个月,还不怕死地跑来救你,是真的关心你,想要将你救去?别傻了,他现在已经被庄璟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孤掷一注了,而你,就是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筹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算计你,他想得的只有皇位、利益、权势!而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他对你说过所有的话,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都是骗你。而你,居然傻得信了,昨晚还放他离开,你不是蠢是什么?!” 女子说得双眸赤红,神色癫狂,原本的冰冷孤傲荡然无存,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如今狰狞得让人生厌。 “你说完了吗?” 第六十四章 到底谁愚蠢 “你说完了吗?” 女子被燕甯冷眸逼视,浑身一震,就像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那双眼睛黑亮清正,没有她以为的听到事实真相后,应有的疑惑痛苦、羞愤仇恨,燕甯就坐在她正对面,冷冷地看着她。 “你说完了吗?”燕甯又问了一遍。 与女子相比,燕甯冷静得可怕,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爹娘把我教得很好,他们告诉我,看人要用心,处事需谨慎,但是最重要的是,不可丢失赤子之心。就算庄逐言如你说言,骗了我,那又如何?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自会与他了断。你又有什么资格责骂我?我姓燕,我的母亲永远都只有青枫一个,有资格教导责备我的人,只有我爹娘。” 燕甯心里远没有脸上表现的这么冷静镇定,她心里憋着一把火,庄逐言是她的朋友,这个女人凭什么这么说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根本没有讨好过她。矿洞坍塌明明是齐沪做的,为什么要把罪魁祸首的罪名加到庄逐言身上,若不是他护着,她就不仅仅只是伤了腿而已了。 燕甯想反驳她,怒斥她胡说八道,但是脑子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这女子言之凿凿,就算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也一定不是全然的诬陷。再想一想,庄逐言和她说来穹岳是为了“找人”时的闪烁其词,昨晚说话时,多次欲言又止,种种奇怪的举动,现在想来都无比的可疑。 庄逐言……真的是在骗她吗? 女子看不到燕甯心中的煎熬和彷徨,她只看到燕甯一次次地强调自己姓燕,眼里心里除了青枫和燕弘添,再也没有旁人。明明自己才是她的母亲,怀胎十月,为了她不知受了多少苦,在逃亡的路上,生死之间都选择留下她,她怎么可以如此绝情?! “姓燕?”女子讽刺地大笑起来,“当年楼夕颜将你送入宫中,冒充青枫的孩子,这件事那位高高在上的穹岳之主,他知道吗?他若是知道你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还会给你无上的荣宠吗?还会承认你姓燕吗?” 燕甯整个人都愣住了,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子,像是在看傻子,摇了摇头,叹道:“我真不知道,愚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也说他是穹岳之主,有什么事还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你当真以为他会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来,你都没办法接近我,难道只是姨父从中阻挠吗?” 爹娘对她实在太好了,在见到女子之前,燕甯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不会认为她爹不知道。在她心目中,她爹是个无所不能之人,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女子,她不是没怀疑过,燕弘添可能知晓燕甯的身份,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是知道真相的。 燕弘添疼爱燕甯,到了一种极致溺爱的程度,为了她,做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知道他在疼女儿,还以为他是被哪个祸国妖女迷住了。他那些亲生的子女,都未得到过这般毫无节制的宠爱,天下间,谁会如此疼爱别人的骨肉,这个人还是六国的霸主,实在难怪女子误会。 燕甯心中的怒火奇迹般地灭了许多,天真又愚蠢?女子说的是她自己吧。“我和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先走了。” 女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又恼火,眼看着燕甯就这样起身离开,立刻低吼道:“站住。” 燕甯侧头看她,女子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些,才说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找来吗?” 燕甯微微挑眉,看着女子既不坐下,也没有离开。 看她似乎挺感兴趣,女子轻舒了一口气,她并不想和自己的女儿闹得这般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慢慢平复,她才继续说道:“把你找回来是为了永穆族的宝物。” “你是永穆族人?”与未离去集市那日,她就感觉出未离和永穆族的关系很不一样,作为未离师父的她是永穆族人,也不奇怪。 燕甯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女子抿唇不语,她也没兴趣追问,只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永穆族的宝物和我有什么关系?” “开启宝物,需要血脉传承,你或许就是能开启永穆族宝物的人。” 女子盯着她,眼神晦涩不明,燕甯奇道:“既然宝物的开启,关乎的是血脉,那你去不就行了?”她们俩唯一的交集不就是血脉? 不知道女子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变了,燕甯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问题出在那个男人身上。他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 女子的眼睛又开始红了,燕甯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刺激她,轻声说道:“那你是谁,我有必要知道吗?” 女儿主动询问她的名字?!女子心下一喜,下一刻又迟疑了,想了很久,才说出了那个早已被她弃之多年的名字,“靳羽……” ?! 声音轻得燕甯都开听不清那两个字,总觉得女子说完之后,有些失魂落魄,燕甯本来想走的,想了想,又问道:“什么时候去永穆族?” “三日后我会带你去拜见族长。” 燕甯轻“嗯”了一声,便离开了亭子。 这次女子没有再叫住她,抖着手将面具 叫住她,抖着手将面具迅速地戴在脸上,当熟悉的重量和冰凉的触感再次覆在脸上时,女子的手不再颤抖,眼底一片阴寒。子时 未离一天都没有出现过,靳羽也没有再提昨晚的事,燕甯仍是住在原来的院落里,甚至靳羽都没有加强小院的监管。除了沁玉,她没有发现其他人在院落附近出现,一切都风平浪静,就仿佛昨晚庄逐言夜闯进来的事并没有发生过。 当然,燕甯知道,只是仿佛而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未离肯定做了很多。 随着子时的临近,燕甯的心越跳越快,她有些担心,今晚庄逐言很可能进不到小院里来,那么她是应该冒险自己出去,还是再等更好的时机? 燕甯一整天都表现得很正常,见完靳羽后就一直在房中,看看书,吃糕点,任由沁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到了平日里休息的,她才把沁玉打发走。 燕甯依在门边,稍稍打开一点缝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子时了,校园里静悄悄和,仔细倾听,外面也没有传来什么嘈杂之声,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燕甯悄悄推开门,极快地闪身躲在回廊背阴处,静静蛰伏,她已经决定,若是庄逐言能进来,就跟着他先逃出去再说,若是他进不了,趁着他造成的混乱,自己想办法溜出去。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见过靳羽之后,她已经能确定两人的关系。靳羽虽有诸多隐瞒,但也明确说了她的目的,事关永穆族的宝物。 穹岳与永穆族之间的矛盾已延续近百年,近些年虽稍有缓和,却仍有诸多争端,既然来了这里,她其实也想与永穆族接触一下,如果开启永穆族宝物的关键在自己身上,或许她能彻底解决永穆族和穹岳间的矛盾也不一定,若真能实现,也算是替父亲解决了一件大事。 她有心解决永穆族的麻烦,却不打算通过靳羽和永穆族接触,经过今日的短暂相处,她发现靳羽在某些时候,会陷入一种奇特的狂躁之中,很危险,她绝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任人拿捏。 在暗处静立了半个时辰,周围仍是一片安静宁和之态,燕甯皱起眉头,难道庄逐言连骚乱都制造不出来?还是说,他昨日所言,是骗她的,他根本不会来?不,不可能,若他做所的一切,真如靳羽所言都是为了权势,那么在她昨晚已经承诺借他三千精兵的情况下,他更应该来才对! 燕甯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心烦气躁,心绪难平,她知道自己还是受到了靳羽的影响,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了极轻的响动,燕甯立刻收敛心神,放轻呼吸,将自己更深的藏入阴影之中。 一道黑影敏捷地翻进墙内,落地无声,黑影快速地来到门边,拿出匕首伸进门缝之中轻轻一挑,门栓发出一声低响,门微微打来。 燕甯站在暗处,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他脸色苍白如纸,月光也无法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柔和半分,凹陷的眼眶让他的目光更显幽深,当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抹愉悦的光芒,还隐藏着一次急切,这个人,真的是在骗自己吗? 庄逐言推开房门,正准备进去的时候,燕甯从阴影中走出来,低声说道:“我在这。” 燕甯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庄逐言还是蓦然一惊,手中的匕首瞬间握紧,目光凌厉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看清是燕甯,他神色一缓,眼中的厉色迅速褪去,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快走。” 燕甯脚步顿了一下,庄逐言回头看,只见她目光复杂地盯着他,透着审视,又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庄逐言心底一慌,低声问道:“怎么了?” 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利用,都等出去再说。她目前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燕甯摇了摇头,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带我出去。” 时间紧迫,庄逐言压下心底的不安,拉着她一起翻出墙外,回道:“我刚派人烧了这条街上几家纵横商铺,再过一会火势应该就起来了。” “声东击西?”燕甯嘴角抽了抽,嗤笑道:“又是火攻,有没有新鲜一点的?”上次在落叶峰他用的也是这招。 庄逐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用就好。” “未离不是那些愚蠢的护卫,你这招明晃晃地就是在告诉他,你来劫人了。” “我就是打算让他知道,火灾不过是为了造成混乱而已。”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微扬,勾出了一抹艳丽的弧度,“让他来追好了,只要他知道去追谁。” “?!”什么意思? 庄逐言没再解释,两人又往大门的方向跑一段,燕甯已经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声,红色的火光冲天,就天空都映红了。 想起那条街上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店铺,燕甯都有些心疼,这次肯定损失不少钱,不知道靳羽会不会被气疯。 第六十五章 公主的怒火(上) 想起那条街上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店铺,燕甯都有些心疼,这次肯定损失不少钱,不知道靳羽会不会被气疯。 燕甯以为庄逐言会趁乱带着她从前门跑出去,没想到他却拉着她拐了一个弯,跑了一个一座小宅子的墙根下。 近了燕甯才看清,阴影处还藏着十来个人,应该是来接应他们的,奇特的是,竟有人穿着红衣? 燕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不禁有些傻眼,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这声笑声引来了数道凌厉的目光,燕甯连忙压下嘴角,憋得差点内伤。不是她想在这样逃命的时刻笑出声来,实在是这些人太逗了。 一群人中,有七八个男子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发饰也极其相似,他们应该都是经过挑选的,身高比她略高,但都很年轻,身形消瘦,腰被黑色腰带紧紧束着,还真有几分蹁跹美态。 她现在知道庄逐言那句“让他来追好了,只要他知道去追谁”是什么意思了,他们经过这样一番打扮之后,奔跑在夜色之中,还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子,尤其外面火势还如此之大,烟尘漫天,不到面前,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一下子之间多了这么多个“燕甯”,追捕的难度的确高了很多,她都有些佩服庄逐言剑走偏锋的奇思妙想了。 这七个“女孩子”中,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其中有两个人,她还是挺熟的。 一个是方一平,另一个居然是……楚时! 燕甯忍不住弯了嘴角,楚时本来就年轻,又是娃娃脸,这样装扮起来,竟然又一种灵动的娇俏小美人之感,看得燕甯连连点头! 楚时面如锅底,两个小虎牙恨不得咬上燕甯,这人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能拍能跳,到底哪里像是被人困禁的样子,逐言根本就是瞎担心。 楚时瞪了燕甯一眼,冷声说道:“别笑了,快走。” 燕甯不敢笑得太多,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庄逐言之前应该已经部署好了,他留下一句“半个时辰后在城门外汇合”便拉着燕甯往侧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们选的侧门就是燕甯当时乘马车进来时走的门,外面的火势很大,还未走来门前,就能感受到热浪滚滚,刺鼻的浓烟刺得人眼睛刺痛,喉咙发痒。 即将走出侧门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五六名黑衣人正在追着他们而来,庄逐言抓紧燕甯的胳膊,运足了内力,带着冲进了浓烟之中。 借着烟雾的掩护,他们很快甩来了身后的黑衣人,两人朝着里驻军最近的北城门跑去。 “脚疼吗?” 奔跑中,燕甯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说话,心下一怔,“不疼……” 庄逐言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她拐进了一个小巷口,松开她的胳膊,半蹲下身子,急喘着说道:“那些人已经甩到了,我背你。” 小巷里黑得根本看不清人影,燕甯只能听到那人气喘吁吁的声音,甚至都看不见他清瘦的背影,她感觉到他就蹲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细心体贴,处处关心,真的不是真心吗? 她的脚很疼,疼到钻心,但她现在却不想让他背。 “我没事,马上到城门了,走吧。”燕甯在黑暗中绕过他,跑出了巷子。 庄逐言借着黑暗,刚把嘴角的血色擦干净,就听到燕甯冷淡的声音和远去的背影,中心的不安急剧扩大,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个人已经在城外聚集,几名男子身上的红衣已经换成了黑衣。 城外有二十多人牵着马接应他们,这时候没有人说多余的话,众人翻身上马,三十多人朝着西北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刚跑出十里开外,一串纷乱强劲的马蹄声从另一条小路狂奔而来,庄逐言心头发紧,来的人若是别人,他还有八分把握,若是未离…… 不过须臾之间,十多匹通体墨黑,四蹄强健的骏马从路口冲了出来,将通往西北营地的官道完全堵住。 未离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下的马狂躁的踏着蹄子,鼻子中不断的喷出白气,他身后跟着十多名蒙面的墨衣男子,他们身材高大,气势摄入,整齐地一字排开,目光冷肃地盯着对面是一行人,不因人数比对方少而有一丝的怯懦。 “我说过,让你不要来找她,再见到你,我会杀了你。” 月色下,未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人气,一向寂静无波的黑眸中,翻滚着浓重的杀气,那杀意瞬间席卷众人,让人窒息。 庄逐言带出来的人,也都是心腹精英,在黑衣人冲入官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迅速的转换队形,将燕甯和庄逐言护在中心位置。 对面未离的那如有实质的杀气,庄逐言不为所动,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沈羲,方一平,你们两个带十个人护送她到西北军营。” “是。”两人垂下头,虽然恨不得留在主子身边以身护主,但对保护燕甯的命令却又不敢不应。这两个月来,主子的状况他们都看在眼里,若是今日燕甯又被抓回去,主子就算侥幸逃脱,也仍然会再次去拼命。 庄逐言的声音压得很低,燕甯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燕甯叹了口气,轻轻踢了一脚马肚子,往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未离,你非要这 道:“未离,你非要这么做吗?” 穿透过憧憧人影,未离对上了燕甯的眼睛,黑眸中的杀气散去,余下满目坚持,“你不能跟他走。” 他以为自己要和庄逐言走?燕甯忽然懂了,轻笑一声,回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怕我像你师父说的那般愚蠢,对不对?” 未离眉头皱了起来,冷声说道:“你并不愚蠢。” 燕甯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谢谢他肯定了她的智商,毕竟今天她才被他师傅痛骂了一个早上的愚蠢,还是愚不可及那种。 未离不懂燕甯为何会露出那等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不明白,她既已经知道庄逐言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跟他走? 燕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愚蠢,只能解释道:“我不是要跟他走,我只是要去西北军营。我不喜欢被人束缚,更不喜欢被人禁锢,就算没有庄逐言,我也会自己想办法逃的。” 未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人要禁锢你!”为什么阿甯总认为他在禁锢她呢?她是师父的女儿,这里就是她的家,他会好好照顾她,守着她,她想干什么他都会陪着她护着她,这难道是禁锢? “任何不自由,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禁锢,就像现在,我想离开纵横商行,想去西北大营,而你要把我带回去,不是禁锢是什么?”两个月的相处,燕甯对未离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有着自己特有的坚持,认定的事,你再怎么说也没用。燕甯懒得再解释,直接说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燕甯话音刚落,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羲、方一平几人团团护在中央,庄逐言驾马走到最前面,手中拿的不再是常用的匕首,而是一柄莹白长剑。 未离身后的男子也纷纷拔出了长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然而未离一点也没有被这样的气氛所扰,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燕甯,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就在两拨人马上要冲上去的时候,未离忽然抬了抬手,他身后的黑衣人皆是一愣,随即立刻往两边散去,让出了一条路。 “阿甯,我说过,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未离声音的就像泉水击中岩石,清冽悦耳,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一开始燕甯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 他真的要放她走? 燕甯怔怔地盯着未离,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庄逐言看向未离的目光也复杂了几分,没想到这个人对燕甯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楚时反应极快,低叫一声,“快走。”一行人护着燕甯试探性地走了七八丈外,看到未离真的没有追过来的意思,立刻策马疾驰。 直到燕甯一行人彻底消失在未离的视线之内,一名黑衣男子才上前一步,迟疑地说道:“公子……” 未离缓缓收回视线,眼眸中一片静寂,波澜不惊,“我自会与师父交代。” “是。”男子不敢多话,悄声退了回去。 为了防止再次横生枝节,一行人中途未做片刻停留,朝着西北大营的方向策马疾驰。 西北地形复杂,森林、峡谷、山坳居多。西北军驻扎之地,位于佩城以北三十里,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山林之间。 进入西北大营地界,便能感觉到些许不同,林木被砍伐了大半,道路也比官道要宽敞一倍不止。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他们一行人策马狂奔,不加约束,马蹄阵阵动静颇大,三里外都能听到。 听闻镇西将军治军严明,若是传闻不虚,一刻钟内必有将士过来查看。 一行人心下安定不少,公主殿下的安全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了,可惜这心还没来得及放心,公主殿下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众人微惊,楚时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燕甯没有理他,只直直地看着庄逐言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庄逐言脸色更白了几分,回望她时,却没有分毫闪避。 楚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劝道:“马上就到军营了,有什么话不能进了军营再说?” “不能。” 楚时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赶紧说,说完了一会儿我们送你到营地大门就走了。” 返回西瑜之事已经不能再拖,就算有可能死在森林里,也总好过坐以待毙,逐言为了燕甯已经耽误得够久了,不如早做了断! 走?燕甯错愕,庄逐言没和他们说三千精兵的事?那是不是说,靳羽说他来救自己只是利用她,把她当做最后筹码的说法并不是真的?! 燕甯脸色缓和了一些,耳边传来庄逐言低沉的嗓音,“走吧。” 庄逐言轻踢了一下马肚子,走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燕甯要说什么,他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只觉得心底悲哀至极,后悔也没有用,他错过了向她坦白的时机,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吧。罢了,能如此做个了断也好,若是此次回去,他败了,她也不用为他这种无耻之徒身亡感到难过,若他胜了……他必定再来寻她,那时他们之间再无欺骗利用,利益纠缠! 燕甯瞪着那道消瘦的墨色身影,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庄逐言,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第六十六章 公主的怒火(中) 两人一前一后往树林走去,不知是默契还是两人心中都有事,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树林深处。 林中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并不茂密,月光透过树梢,撒在两人身上,忽明忽暗,斑驳破碎。 “你早就知道,我是穹岳的公主,是不是?” 燕甯停下来脚步,她从不是喜欢逃避的人,心中有疑惑,便要问清楚,虽然她不想听到某些答案,但她也不会允许自己退缩。 微沉的嗓音中并未带着多少怒气,细细听来,甚至还能听到一丝紧张,可惜此刻庄逐言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置身百丈冰窟,万丈深渊,周围一片黑暗,已顾不上去感受那些小情绪。 她果然知道了,预料成真,他的心反而静了下来,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与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了吧,今夜之后,她一定会恨他的,就算不恨他至死,也不想再见他了吧…… 她总是这样直白,在那座吃人的皇宫、黑暗的朝堂中,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若是那些人或者是他,知道有人欺骗、利用自己,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也必定不会再信任那个人。只会一边暗中调查搜集此人所作所为,一面算计着如何从那人身上讨回更多的利益,绝对不会打草惊蛇,更不会当面质问,给对方再次欺骗自己的机会。 但是燕甯会,她会直面地质问你,永远这般光明磊落。这份坦荡与直白,比她手里的飞刀还要锋利,将庄逐言割得体无完肤,无地自容,但他又无比感谢这份直白,让他有了一次机会。 燕甯把他当做朋友,以她的性格,只要他不承认欺骗之事,找借口将此事遮掩过去,她还是会选择信他,然而谎言终究是谎言,总会有被戳破的那一天。他已经错过了上一次坦白的机会,这次,他不想再错过了,他知道,如果这次他再骗她,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了! 庄逐言僵着身子,甚至都不敢回头对上那双干净澄明的双眸。 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又艰涩地回道:“是……” 听到那声“是”,燕甯的心凉了下去,原来他真的是在骗她…… 燕甯强迫自己冷静,不要急着生气,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或许真相并非靳羽所说的那般不堪,不要武断,要给他解释的机会,要相信自己的朋友,对!就是这样,燕甯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问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悍匪,我们的初识,就是你设计的一场苦肉计,是不是?” “是……”喉咙干涸疼痛,只一个字,就仿佛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庄逐言从不知道,有一天,在一个人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做下的事情,竟是如此的艰难。 燕甯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股委屈冲上心头,猛烈得让她眼眶发红,鼻子发酸,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萍水相逢,救命之情,以为奇妙又有趣的缘分,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真相竟真的如此不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不过是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经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些事还都是这个人设计的,她为什么难受,她凭什么难受啊?! 燕甯想忍住,可是眼中水雾迷蒙,连那人的背影都渐渐模糊,燕甯忍不住了,什么冷静,什么克制,她统统都不想要,她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傻子!燕甯死死盯着那人,逼着自己,将那些最可怕的,最不堪的问题一一问出来,“你在矿洞中救我,是为了博取好感,让我感动、感激,以便于从我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和支持,是不是?你今晚会来救我,也是因为你穷途末路,需要用到我,需要我帮你回到西瑜,需要那三千精兵,是不是?你一直都在骗我,利用我,我在你心中,从来就不是朋友,只是一颗争权夺利的棋子,是不是?!” 燕甯的声音说到后面,开始梗咽发抖,这时候庄逐言终于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转过身来,她就站在树荫之下,整个人都被黑暗包围,只有斑驳的月光照在她脸上。 她眼眶发红,一向清亮的眼眸中水雾迷蒙,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瞪他,可他知道,她现在怕是什么都看不清。 她用力地抿着唇,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头,在那张愤怒的脸上,他却只看到难过和委屈。 怎么回事?事情和他预料的有些不同,他以为燕甯是自己察觉出了什么,或者是有人告诉了她什么,所以她知道了自己之前做了很多欺骗她的事情。他猜到,燕甯会很生气,但也只是气他隐瞒知道她身份的事,别有用心地接近她而已。 然而刚才听她的话,似乎不仅仅是这样,有人在误导她,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从头到尾全是欺骗,她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笨蛋! 是谁?是谁在挑拨?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燕甯? 庄逐言习惯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人和事情,发现了这一点,他心中原本那些忐忑和伤感全部褪去,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幕后之人的身份和目的。 若是针对他,无外乎就是庄璟那些人,问题是,他们是如何接近燕甯的?他昨晚见到燕甯的时候,她并无异状,难道庄璟和纵横商行亦有勾结?如果是这样,庄璟就太深不可测了,这场夺嫡之争,他怕是要输了。 若是针对燕甯的,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了打 的又是什么呢?为了打击她?让她恨他,让她伤心失望,然后呢?庄逐言想到了未离,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若未离想这么做,用不着等到现在。那么到底是谁?他这样打击燕甯,又是为了什么? 庄逐言忙着思考,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黑暗中,燕甯感觉到那个人明明已经转过身来了,但他就那样站得远远的,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他连解释都不愿意吗?!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燕甯眨了眨眼睛,一滴泪迅速落下,被她用力擦掉,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他亲口告诉她,她要让自己看清楚这个男人! “庄逐言,说、话!” 那滴泪消失得极快,仿佛从未出现过,庄逐言却觉得它比之前的声声责问更让他无法招架,他能接受燕甯怨他恨他,却不能看着她伤心。 他不知道那个背后挑唆之人,究竟和燕甯说了什么,只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去解释修正和弥补。 燕甯极力压抑下的情绪越发不稳,庄逐言不敢靠近她,只能远远地站着,低声说道:“半年前,父皇忽然病重,情况时好时坏,朝政都交给的魏丞相和两名辅政大臣管理。庄璟外有魏丞相相助,内有贵妃帮扶,父皇也一直对他宠爱有加,局势对我非常不利。楚家虽然手中仍有兵权,但被打压多年早已大不如前,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外力,才能让我最终登上皇位。那时,舅舅给我出了一个主意,穹帝有一个心爱的女儿,对她极其宠爱,若是我能让那位公主爱上我,相助一二,皇位自然唾手可得。我那时想,反正我也没有心爱之人,娶谁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若那位公主能助我登基,日后我对她好些,也就是了。之后我便和楚时带着亲信,来了穹岳。没想到那么巧,在梅城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你。我原本以为,被穹帝宠溺娇惯着长大的女子,哪里经受得起什么风浪,天真又娇蛮,要哄骗这样的女子轻而易举。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准备釜底抽薪,将包袱偷走,没有了银两你肯定寸步难行,到时我再适时出手相助,自然能获得你的好感。于是在你住进安平客栈之后,我就派了归云半夜潜进你的房间……” 听到这里,燕甯本来就握得死紧的拳头被她捏得咯咯作响,原来她出门的第二天就被人盯上了,这个混蛋,居然让人半夜潜进她房里偷东西,他一国皇子,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简直、简直无耻之极! 燕甯一脸愤怒,一副恨不得给他两拳的样子,庄逐言心中暗叹,这样很好,生气总比伤心要好。 “我没想到你这么警觉,归云没偷到包袱,还被你伤了。无奈之下,我只能让归云他们几个假扮山贼劫道,想不到又被你跑了。” 那几个大白天拦路抢劫的人竟是归云他们?!这是偷窃不成改明抢了!燕甯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庄逐言不说,她真的想不到两人相遇之前,竟还有这么些破事。 “连续两次失败,我终于意识到,一般的方法对你不太管用,最后我想到了苦肉计。你警惕性很高,若是别人救了你,你估计还有可能怀疑那人居心叵测,但若是你救了别人,戒心就会降低许多,你身怀武艺又初次出门,总会想要行侠仗义过一下英雄的瘾,于是我就在那天夜里,让属下扮演悍匪劫持我,与你狭路相逢。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你救下了我,被拿走了包袱,最终与我同行。” 庄逐言微微垂下头,低声说着话,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认真交代罪行,努力忏悔的模样,实则他的余光一直关注着燕甯,看到她神色缓和下来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有用错方法,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将那些她不知道的事,说得越事无巨细,越清楚坦荡,燕甯才会越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燕甯都快被他气笑了,谁要过什么英雄的瘾! 将自己鞭打得遍体凌伤,脖子上还破了一个大口子,就为了演这么一出苦肉计和她相识,处心积虑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用心,这人真是……燕甯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环山镇矿洞的事,之前我并不知道,但和你一起发现矿洞的秘密之后,我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不管那批兵器是谁购买的,我都打算栽到庄璟头上去,有你在,我的计划就更容易实现。若是顺利解决庄璟,我便不需要再通过联姻的方式求得穹岳的帮助了,只要及时抽身,你不会知道我之前的龌蹉心思,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说到这里,庄逐言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隔着夜色,看进燕甯含怒的黑眸之中,“但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不想放手。” 不想?解决了庄璟,骗了她的友谊,他还不满足?这是骗她骗上瘾了!燕甯刚刚褪了两分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 第六十七章 公主的怒火(下) 不想?解决了庄璟,骗了她的友谊,他还不满足?这是骗她骗上瘾了!燕甯刚刚褪了两分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只是还未等她怒斥,庄逐言接下来说话,却让她僵在当场。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不想我们以后的交际,仅仅只是见了面后微笑地互道一声好,不想看着你和别的男子肆意谈笑,不想你亲手喂其他人吃东西,不想你的眼中还有别人,我想……”说话之前,庄逐言就已经翻身下马,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终于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抬头,就像仰望星辰一般凝视着那张明显已经被惊呆了的俏脸,用尽了心中所有的勇气,说道:“我想……要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什么时候有了那些念想,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我想陪在你身边,想保护你,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我保证以后再不骗你,也不会欺负你,什么都听你的……”他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也烧得慌,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是他第一次向女子表达爱慕之情,他今年虽然二十有一了,但母后早逝,不会有人给他张罗女人的事,后宫的其他嫔妃不希望他成亲之后,得到外家帮扶,更不可能关心他的亲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姑娘倾诉心中的情意,只能凭着本能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他从没觉得自己这般愚笨过,简直语无伦次…… “闭嘴!” 燕甯同样脸颊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这人刚才还在供述自己的罪行,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上面来了?! 那人昂头看着她,俊美的脸上布满了细汗,紧张地一直在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目光灼热得仿佛要把她烧着起来一般。 燕甯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不受控制,跳的太快了,这种感觉让她恐惧,她忽然有些害怕,庄逐言今日说的话,是出自真心吗?还是说,这一幕,这些话其实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燕甯沉下脸,冷冰冰地回道:“在翡城时,我曾说过,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不可有半分欺瞒,不然必定让你后悔莫及!但是你选择了骗我,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他早就已经追悔莫及了,心中苦涩不堪,他还在奢望什么呢?难道以为她会回应自己的心意吗?不会的,谁会相信一个曾经欺骗过自己的人。 庄逐言垂下头,微微退后一步,低声说道:“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我都受着,等你气消了,我就走。” 他在西瑜还有责任,不能不回去,楚家和那些选择站在他身后的老臣,他不能弃之不理,就算再凶险,他也要一试。 现在冷静下来了,他又有些小后悔,原本不是想好了吗?什么都不说,若他死了,也不会害人替她伤心,但若是不说,他又怕燕甯从此以后钻牛角尖,不再信任陌生人。 庄逐言自嘲地摇了摇头,所到底,也还是他自私,他哪里又有那般重要了,不过是怕自己以后再没机会说,怕她不知道自己对她动了心,幻想着她或许也能回应一二,才在这种时候表明心迹,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 罢了,还是先走吧,他自己本就背负着那么多责任,何必拖累别人。 只希望他还能活下来,解决好西瑜的事,到时他再回来找她。他最担忧的是未离身后的人可能就是背后挑唆燕甯之人,他将燕甯带到佩城,必定有阴谋。好在燕甯马上就到西北大营了,暂时不会有危险。他若能回来,倒是可以先藏在暗处,查清楚幕后之人所图何事,也可以暗中保护她。 庄逐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被燕甯一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打击得差点心如死灰,之后心里的那些打算,自然也不敢说出来,他不说,燕甯就不会知道。 燕甯不知道,她就会……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燕甯心里很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他欺骗了她,算计她,还觊觎她,她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再让他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当亲耳听到他说,他要走,要消失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更生气了,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将她耍得团团转之后,又对她说那些不着边际、厚颜无耻的混话,然后……说完他就想走!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可恶之人! 庄逐言你欺人太甚,简直该死! 就在公主殿下快被心头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速度极快,朝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来的是一队骑兵,为首的小将远远地看到几十个人不知为何静静地停在道路中间,立刻低呵一声,说了口令,骑兵瞬间转换队形,呈“八字”敞开,将那伙人围在中间。 这群人居然没有丝毫反抗,为首的小将暗暗惊奇,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厉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夜闯军营?” 楚时等人此行的目的就是送公主殿下来军营,自然不会反抗,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们是西瑜人,来此并无恶意,只是将你们的公主送过来而已吧。 楚时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扭头看向树林深处,希望那两人能听着这边的动静,出来解围。 边的动静,出来解围。 两人确实听到了,也因为小将这一打岔,燕甯冷静了下来,这混蛋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之后,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燕甯用力一拉缰绳,驱马往树林外走去,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庄逐言僵在原地,他能感觉到燕甯比之前还要生气,但那张俏脸上,再也没有了压抑和委屈之色,这改变是因为他刚才袒露的心意吗?庄逐言一下忐忑一下又欣喜,心脏比前二十一年跳得都要热烈,想问她要一个答案,又怕那个答案自己承受不起,只能连忙上马,闷头亦步亦趋地跟上,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胆小至此。 燕甯想到自己要以公主的身份进入军营,眉心的朱砂就不能再遮掩,毕竟这是她重要的特征之一,抬手在眉心用力揉搓,片刻后终于把易容的材料揉掉。因为不是用药水卸掉易容,揉搓后,额头红了一片,眉心的朱砂痣比以为更加红艳,燕甯正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双眸燃火,眉宇间锋芒凌厉。 庄逐言心疼她,想上前给她揉揉,被燕甯一个眼刀冻在原地。讪讪地笑了笑,他现在是戴罪之身,最好还是安分一点。 这队骑兵一共只有二十人,由一名小将带领,他们本就是听到林中传来马蹄声,先行过来查探情况的,人数不多。楚时一行人黑衣冷面,身材健硕,气势逼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将他们围在中间,小将一直都很紧张,也时刻警惕着周围,因此当燕甯和庄逐言一前一后走出树林的时候,他立刻就发现了。 小将大喝一声,“谁在哪里?!” 小将握紧手中的刀,对身后的一名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立刻退出战圈三丈有余,仿佛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便要立刻策马狂奔,回去报信。 来人不出声,小将只能努力地眯眼看去,夜色模糊中,一男一女骑着马慢慢地向他们走了过来,女子一身红衣,高挑挺拔,男子极高,身材颀长消瘦,却奇异地强势,就像是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凶兽,守在女子身后。 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只看二人踏着月光从树林深处缓步走来,就让人心中笃定,那必定是姿容隽秀的两个人。 燕甯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这群人的领头人,直接走到那小将面前,说道:“我是燕甯,我要见镇西将军章危。” “燕甯?”小将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人张狂得紧,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似的,还指名道姓要见他们将军,她以为她谁? 小将刚想嗤笑回去,脑子里灵光一闪,等等,刚才她说她性“燕”,小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燕”可是皇族的姓氏,难道这位还是皇亲国戚? 小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再次看向燕甯。 女子红衣若血,容貌清丽绝俗,一颗朱砂痣点于眉心之间,更添三分艳色,她目光清澈锐利,不知怎么的,与她对视,竟让他无端生出低头避让的念头,只觉得面前这人,不怒自威贵不可言。 “你是……”小将的声音有些不稳了,其他公主他们这些小兵小将可能不知道,但是穹帝捧在心窝里的公主他们可是听说过无数遍的。 公主的名字,好像就叫……燕甯?!传说那位公主喜穿红衣,容貌比其母亲清妃娘娘更为出众,天生眉心一点美人痣,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其惊艳倾倒。 眼前这姑娘可不就美得天仙下凡似的嘛! 小将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地叫道:“公、公主?” 燕甯微微颔首,小将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晕,双耳嗡鸣,不会是真的吧?穹帝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会来这种边陲之地?有生之年他真的见着活的公主殿下了?! 小将心中激动,恨不得下马跑两圈。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才勉强止住这荒唐的念头,用力地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给说道:“请。” 这些人夜闯军营,还用了公主名讳,他们必定是要把人带回去的,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得由将军来分辨了。 最好是真的,这样他就能和其他将领炫耀今晚的事了! 因为庄逐言并没有将燕甯表明身份,并且要借三千精兵给他的事告诉楚时,楚时也不知道庄逐言和燕甯在树林里说了什么,所以在他看来,他不应该知道燕甯的真实身份,于是,楚时非常敬业地做出了反应,装出懵懂无知又极度震惊的模样,不敢置信地看着燕甯。 他不看燕甯还好,这一看又一次点爆了燕甯的怒火,到了这时候了还不忘装模作样! 好,你们这些西瑜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燕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楚时打了一个哆嗦,怎么回事?他想问庄逐言,却见那厮一直微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什么,三魂不见七魄似的。 楚时回过头就看到燕甯直勾勾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对他笑道:“不是说送我到军营门口吗?走啊!” 这笑容……太渗人了,两人都好古怪啊,谁给他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惜根本没人理会他内心的呼唤,楚时很想立刻掉头就跑,然而除了他以外的人,其他人好似都没意识到危险似的,兴高采烈地护送着公主殿下走了…… 没办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希望他这次的预感是错的吧。 第六十八章 小惩大诫 小将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大营门外。 周围都是树林,一旦着火便很危险,因此西北大营的营墙建得非常高。一眼看去,在墨黑的夜幕之下,那营墙仿佛直冲天际,与天幕相接,巍峨壮阔,压迫感十足。 营地的门大开着,三四十名将士守在大门两侧,现下已是寅时,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这时候,是人最为困顿最易放松警惕的时间。然而营房的守卫每个人都目光锐利精神饱满,可见镇西将军治军有方,军纪严明。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燕甯他们到的时候,几名将领打扮的男子已经站在大门外了。其中一人尤为显眼,和苏之函的儒将形象不同,这位将军身高八尺,未着盔甲,只穿着常服,他肌肉虬结,魁梧健硕,非常粗狂,满脸络腮胡,根本看不清楚长相,只看到一双虎目精光毕露。 燕甯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最后做出了最有可能的判断,“你是镇西将军章危?” 男子大方地点头,回道:“本将正是章危。” 迎着章危审视的目光,燕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燕甯。” 燕甯这个名字,章危自然是知道的,问题是,事前他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如果眼前这姑娘,真是上头那位的心肝宝贝,这事真是棘手了!公主此行无论是自己偷跑出来还是穹帝授意,总之这位姑奶奶若有一点闪失,他们这群糙汉子都要倒大霉! 章危看到女子的第一眼,对她的身份已经信了七分,并不是因为那身红衣和眉心的朱砂,而是她身上那种被皇家贵气蕴养出的气度和风骨,举手投足间带出的风范,并非谁都能模仿得来的。 章危心中早就翻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丝毫不显,洪亮的声音掷地有声,“军营重地,本将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公主殿下可有凭证?” 章危公事公办,并没有一丝不妥,但这个态度却是半分面子也没有留给燕甯。燕甯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更欣赏他了,军营重地本就容不得一点马虎,章危做得很好。 她成长过程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镇国将军府里度过的,对将士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燕甯直接解下了脖子上的吊坠,珍惜地握了握,才缓缓摊开掌心,递到他面前,说道:“这个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吗?” 章危看到女子手里捧着一小块通体发红的玉石吊坠,色彩艳丽,光滑莹润,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东西。章危伸出手,等女子将吊坠放在他手里后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 庄逐言和楚时都不知道这玉坠的奥秘,害怕这位戍边的大将军不认识公主殿下的随身饰物,万一他不承认燕甯的身份,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事实证明,两人完全是白操心,章危看清玉坠下面的字,瞳孔猛然一缩,那个“燕”字他可不会认错,连忙双手捧着吊坠,送回到燕甯手中。 待她接过,章危立刻准备屈膝行礼。镇西将军只是从二品的官员,见到公主,自然是要行跪礼的。燕甯一手抓着吊坠的黑绳往脖子上套,一手抓住章将军的手肘,不在意地说道:“免礼。进去再说。” 章危一怔,感觉到一股劲道从手肘处传来,将他拉了起来。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点力道自然可以承受,但是对一个女子来说,委实太大了点。 早就听闻,公主不仅极受皇上宠爱,夙将军和楼相对她也是极为喜欢。公主殿下、将军府的千金和相府的小姐,三人皆武功高强,以前他是不太信的,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章危并不知道燕甯天生手臂的力量就很大,只当她内家功夫练到极致,才有如此劲道。心中不免佩服,他虽未行跪礼,却是毕恭毕敬地朗声说道:“公主殿下,请。” 一听将军这话,守在营门周围巡视的将士们个个瞪大了眼睛,这位还真的是公主啊?底层的将士们不懂那么多规矩,碍于军纪,不敢围上来,也不能大声喧哗,但那双眼睛,却是无比热烈地盯着燕甯看。 燕甯微微一笑,一点都没有被将士们的热情吓到,甚至还对他们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瞥了庄逐言几人一眼,冷声说道:“把他们全都给我押进去。” “?!” 除了庄逐言一怔之下很快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章危。 这些人不是公主的侍卫?公主为什么要把人抓起来,难道,是得罪过公主?还是另有隐情? 章危心里纳闷,行动却毫不迟疑,大呵一声,“都抓起来。” “是!” 这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为了防止他们反抗逃脱,章危一声令下,竟然一下子冲上来近百名将士,将庄逐言等人团团围住。 “……” 燕甯侧着头,下巴微扬,神情倨傲,就是不肯看他一眼。庄逐言苦笑,罢了,如果这么做能让她出出气,那便如此吧。 这里是三万驻军的地盘,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人海战术。侍卫们眼巴巴地看向自家主子,只见他笑着摇了摇头,眼底的宠溺不要太明显!主子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下面的人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楚时和沈羲心里都快急疯了,奈何正主儿不急,他们急死也没用,瞬间三十多人就被五花大绑 三十多人就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军营。 西北军营地很大,因着周围林木繁茂,将士们住的营房和其他的军队的帐篷不一样,全都是木头搭建的?营地中央,还建了一座两层的小楼,将军们都在此处商议军机要务。 小楼前,有一大块空地,此刻庄逐言一行人就被将士们押在空地上等候发落。 章危为难地问道:“公主殿下,这些人要如何处置?”一般情况自然是先将他们关起来,待核实这些人所犯之罪,再依律法定罪量刑便可。然而这些人和公主之间的事,却好似没这么简单,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燕甯双手环在身前,歪着头斜睨一眼被押跪在地上的庄逐言,心中止不住的快意,身为皇子,第一次这般狼狈吧!就在这时,庄逐言像是与她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来看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气恼与不甘,反而透着纵容和几分无可奈何,燕甯脸上莫名一热,心里更恼了,她一定要让他吃足苦头! 周围点着火把,引来不少蚊虫,一只小飞虫燕甯耳边嗡嗡乱飞,她抬手轻拂了一下,那小飞虫飞往一边躲开了,下一刻却又飞了回来,很是烦人。燕甯却忽然心中一动,诡异地笑了笑。 庄逐言一直盯着她,自然看到了那抹不怀好意的坏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见过她洒脱的笑,骄傲的笑,甚至生气时的冷笑,却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狡黠,眼角眉梢似乎在说,我要使坏咯。这样的燕甯让庄逐言更为心动,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跳声,连燕甯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 “扒了他们的上衣,绑在露天木桩上。” “?!” 这……又是什么?公主殿下语出惊人,莫说楚时几人惊得脑子一脸空白,就连西北的将士们也受到了惊吓,公主这是要玩什么啊?! 章危脸色也不太好,轻咳一声,小声地问道:“公主,您这是……” 燕甯不等他问完,继续说道:“哪里蚊虫最多,就绑在哪!” 众将恍然大悟,中气十足地回道:“是。” 原来如此,公主殿下就是非同一般,惩戒人用的都不是打几军杖,抽了鞭子这般普通的法子。西北的蚊虫,个个巨大无比,凶猛异常,被这么绑着咬几个时辰,啧啧,那滋味,真的别提了。 将士们手脚麻利的开始撕衣服,庄逐言这时候也算缓过神来了,哭笑不得,只觉得心上人怎么可以坏得这么可爱。他爱屋及乌,公主殿下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楚时却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啊,被人扒了衣服绑起来喂蚊子,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等等!”楚时大叫一声,瞪着燕甯,怒道:“燕甯,咱们有话好好说,好歹相识一场,我们还救了你,你怎能这么对我等。” “说什么?说你们怎么合起伙来骗我?”当着章危和众将面前,燕甯也没细说,只这两句就吓得楚时白了脸,立刻消声。看样子她是知晓了一切了,该死的逐言,为何没有告诉他? 燕甯没给他们每人一百军杖,真的已经非常仁慈了,楚时彻底蔫了,心中悲愤,他宁愿挨军杖啊,这个惩罚未免也太……太可笑,太侮辱人了吧?! 好好欣赏了一番楚时等人生无可恋的表情,燕甯满意极了,抬眸得意地看向庄逐言,那人竟然对她勾唇笑了一下,艳丽的五官瞬间美得灿烂如花,让人头晕目眩。和燕甯站在同一个方向的将士们也有幸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 混蛋!笑什么笑!等明天脸被虫子咬成了猪头,看你还笑! 燕甯恼羞成怒,低声怒道:“快些,把人给我绑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们下来!” “是!”公主生气了,将士们手脚更麻利了,三两下把人扒干净,往营房后面树木最为繁盛,蚊虫最多的地方拉去。 想象着明日某人那张俊美的脸上,布满红肿疙瘩的模样,燕甯自己都忍不住弯了嘴角,叫你骗我,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章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已了然,公主殿下对那个无比俊美的青年怕是动了心思。不过这点和他没什么关系,还是留给穹帝操心吧,他只需要保护好公主殿下,让她舒心就行。 章危仿佛没看到公主一直盯着那伙人消失的方向一般,笑道:“公主殿下,您的营房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燕甯点了点头,随着章危往一处较为僻静的营房走去。 这个房间挺宽敞,屋内有一张床,一个木柜,还有书桌和小椅子,没有任何装饰用的东西,可以算得上简陋。但在军营中来说,有这样一间单独的房间已经是极好的了,一般将领住的也不过如此。 章危一直暗中观察着燕甯的神色,看她似乎挺满意,他终于放下心来,觉得这位公主也不是很难伺候。这个念头刚才脑子闪过,下一刻他就听到公主殿下的命令。 “镇西将军,请您为我准备三千精兵,要求善于森林野战,最好精于伏击、暗杀和救援。” 三千精兵?章危皱起了眉头,若是别人,没有皇上的调令就私自向他借兵,他是万万不可能借,但是燕甯又不一样。确定了她公主殿下的身份,在她拿出那个吊坠之后,这些三千精兵他还不能不借。若公主因为他的迟疑和推诿而有一点点闪失,他可承受不起穹帝的怒气。 “余副将。” 余荣是章危的心腹,听到命令连忙说道:“末将这就去准备。”西北军虽有驻军三万,但能达到公主殿下前面要求的,还真不多,他需得好好安排一下才行。 余荣领命而去,章危脑子里又活泛了起来,难道这次公主前来,真是穹帝的意思,想一劳永逸解决掉永穆族?这也不对啊,三千人可灭不了永穆族人,再说伏击暗杀,自然是夙家军麾下的“苍鹰”更为适合,怎会用到他们?章危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不知公主殿下要三千精兵作何用处?” 燕甯摆了摆手,回道:“今日我乏了,明日自会与你细说。” 章危爽朗地一笑,点头道:“是,公主一路辛苦了,早点休息。” 燕甯微微揖手,“劳烦将军。” “不敢。”章危连连摆手,迅速退了出去。 刚走出没几步,章危就看到远处几位副将早就等在那里。估计他们也听到了借兵三千,而且还是精兵三千的命令,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让他给个交代的讨债模样。章危心里苦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六十九章 嘴硬心软(上) 燕甯每日起床的时间都很固定,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晚,早上刚到辰时总会醒过来。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有点晕,右脚也有些隐隐作痛,好在都不太严重。 醒了就睡不着了,她也就没在床上躺着,直接起身。 屋里只有一个铜盆和一小壶水,虽然冬天用冷水洗漱不太舒服,燕甯也没有想过要找人给自己换热水,将就着洗了脸漱了口,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找去军营里的膳房用早饭。 才刚打开门,她就看到一名小将站在她门前,一手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上面还加盖了盖子;另一只手曲着,像是准备敲门的样子。 小将见到燕甯,眼前一亮,笑道:“公主殿下,早!” 燕甯定睛一看,门外的人还是个熟人,正是昨夜将她带回来那名小将领,中气十足的声音若是一般女子听到,恐怕要被吓一跳。她却觉得很好,微微一笑,回道:“早。” 公主对他笑了!小将心里美得冒泡,不枉费他用帮其他小将连洗十天衣物换取这个送早饭的机会!他美滋滋地提着篮子进了屋内,打开竹篮的盖子,将早饭一一放到桌上。 小将不好意思地笑道:“军营里只有这些粗茶淡饭,您别嫌弃。” 一碗白米粥,两个馒头,一小碟肉干和酱菜,燕甯一点也没嫌弃地拿起一个馒头,回道:“这些已经很好了。” 公主殿下吃相很优雅,美得像一幅仕女图,然而再美,小将也没法忽略她吃的只是粗糙的杂面馒头这一事实。虽然他们平常都吃这些,但这位是公主啊,就该锦衣玉食才对,她不但没抱怨,还真的一点没浪费地吃完了。难怪穹帝宠着她,长得如此好看,身份万般金贵,性格还这么好的姑娘,谁看到都想宠着吧。 小将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冒犯了公主殿下,脸立刻红了,抓了抓脑袋,赶紧收拾好空碗筷,不敢多待,笑道:“那末将就先退下了。” “等等。”燕甯忽然叫住了他,问道:“昨日跟我来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将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还绑着呢,没有公主的命令,谁也不会把他们解下来的。” 燕甯也笑了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现在可以让人去把他们放下来了。” 虽然她是想狠狠教训一下庄逐言,但他怎么说也是皇子,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若是被将士们看到他那么狼狈的样子,总归不妥。若是真被什么毒虫咬上,也不好,虽然军营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毒虫,小心点总是好的。燕甯想了想,又说道:“直接送他们去军医那,给他们上点药,半个时辰后,把为首的那两位年轻公子带到议事小楼来见我。” 小将干净利落地回道:“是。”公主殿下就是善良,心也细! 燕甯不知道不过一顿早饭的时间,她就收获了一名忠实拥趸。用完早餐她便出了门,章危给她安排的小屋位置确实挺偏的,周围只有几间小木屋,很安静。她往议事小楼的方向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了人声。 那些声音有些纷杂,但很洪亮,像是在练兵。燕甯觉得这声音异常亲切,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本朝最尊贵的公主来了西北大营,这样的大消息在燕甯进到军营一个时辰内,传遍了大营的每个角落。 今日一大早,军营里出现一名美丽的红衣女子,身份不言而喻。 燕甯没去看将士们练兵,但在路上还是会遇到三三两两的将士从她身边走过。他们看到燕甯时,都是先浑身一僵,一脸惊讶,随后便往旁边挪两步,假装若无其事继续走,然而眼睛却拼命地往她身上瞟。 有一名将领生性豪迈,两人迎面走过时,他忽然叫一声,“公主殿下,早!” 粗狂的声音夹杂着爽朗的笑声,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紧张,燕甯扭头看了过来,对他点了点头,回道:“早。” 将领张大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镇西将军,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和公主殿下说上话,她还回应他了。将领激动不已,若不是公主身份特殊,他真想冲上前再说两句。 有人带了头,便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将士和燕甯打招呼,她都一一颔首,应了他们,闹得军营里沸腾了好一会。 议事小楼前面有一大块空地,这里并不是训练场,只是给将士们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用的。 一大早,空地上就聚集了不少人,原来是几名老兵和一个小将士比箭术。燕甯觉得挺有意思,看时间还早,便走过去看个热闹。 那年轻小将士长得很不起眼,他身高不到七尺,身材干扁瘦弱,然而他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三石弓。看上去并不粗壮的胳膊用力一拉,将长弓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几息只间,竟连射了五六箭。每一箭都正中红心,可谓百步穿杨,箭术了得,众人纷纷大声叫好。 燕甯也忍不住赞叹,不禁看了他两眼。 小将士年纪很小,最多十五六岁,根本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感觉到有人盯着他看,扭头过来对上燕甯欣赏的眸子,脸都红了,他傻傻地将手中的弓箭递了过去,笑道:“公主,您要玩吗?” 刚才射箭的时候还威武霸气,现在竟然笑得这般腼腆,燕甯好笑,摇了摇头,回道 好笑,摇了摇头,回道:“这个弓可不行啊。” 少年身边的老兵真想一巴掌拍在这愣小子头上,人家是公主,玩什么弓箭啊!老兵心里替少年担心,但看到公主眼中满是兴味,又不敢贸然打断,只能跑到弓架上拿起一把一石的弓冲了回来,笑道:“就是,你用的弓怎么能让公主殿下使用,公主,您换一把轻一点的。” 燕甯哪里会看不出老兵对少年的维护,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我是说,这个三石弓太轻了,我会拉断的,换一个……”她没接老兵递过来的弓箭,歪头看了一眼弓架,最重的只有六石弓,于是燕甯抬手一指,说道:“拿那个六石弓给我。” 六石弓?! 这怎么可能?!章将军也才用六石弓而已,可是章将军那是什么身形,眼前的小公主又是什么身形,别说射箭了,她连弓都拉不开吧。 少年连连摆手,急道:“不不不,那个太重了,会伤了您。” 公主殿下不为所动,微微伸出手,说道:“无碍,拿来吧。”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殿下在逞能,但谁让她是公主,她想要的东西,自然可以得到,没有人敢忤逆她。小将士抱着六石弓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燕甯,生怕她拿不动扭伤了手。 燕甯单手接过弓箭,第一件事便是检查了一遍武器,动作标准又迅速。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箭筒里拿出了一只箭羽,搭在弓上轻轻一拉。真的只是轻轻一拉,她面不改色,甚至都没有提气便毫不费力地将六石弓拉到满弓,众人只听“咻”的一声,箭就射了出去。 ?! 空地上一时之间静悄悄的,众人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名站得离靶最近的老兵跑过去一看,那靶心最中央的红心部分,居然被射穿了一个窟窿。他连忙往箭穿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十多丈外,一支长箭斜插在地上。 老兵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抖着声音说道:“射……穿了!” 射穿了?!不可能吧!所有人这才从刚才的魔咒中醒了过来,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亲自跑过去,抱着那个靶子看了又看。有人甚至还把手指戳进靶心那个小洞里去捅了捅,全都惊叹不已。 燕甯拍拍少年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你们继续练吧,我找章将军还有事”便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众人七嘴八舌地就说开了。 “快告诉我,刚才发生的都是假的,公主拉开了六石弓?!我一定还没睡醒!” “我也没醒,那箭是脱靶了才对吧,绝对不是射穿了,不是!” “快快快,拿那把弓给我试试,一定是坏了,我肯定也能拉开!”还真有好事者把弓递给他,那人用力一拉,随即惨叫出声,“哎呦,我的胳膊!”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闹得太凶了,几名在营房里休息的将领都忍不住走了出来,叫道:“你们都在闹什么呢?” 众人正兴奋着呢,发现有人没看到刚才那震撼的一幕,连忙叽叽喳喳地说道:“来来来,我和你说,刚才公主殿下……” 背后的喧闹燕甯自然听到了,军营就是这样,大家都直白坦率,她喜欢这样的环境。 她走到小楼前,没急着进去,对着守在小楼外的将士说道:“我想见章将军,进去通报一声。” 对方是公主,若要硬闯进去,他一个小将士哪里拦得住,然而让人闯入议事楼,便是他失职,三十军杖是逃不掉了。好在公主深明大义,不为难他们这些小人,小将士心下感激,越发恭敬地回道:“是,公主请稍后。” 不过片刻,小兵就从里面跑了出来,说道:“章将军有请。” 燕甯微微点头,走了进去,小楼的一层非常宽敞,右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放着两个沙盘,看着像是佩城和森林的地形。左边摆着十来张椅子,旁边是一张小一点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都很齐全,应是议事时,将领们记录商议内容所用。 此刻屋内有不少人,章危坐于首位,他的右侧是副将余荣,剩下的将领中有两个燕甯昨晚在营房大门外见过,其他的她便没什么印象了。 因事前有通报,燕甯进来的时候,几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屈膝行礼,燕甯摆摆手,因心情不错,声音也透着愉悦,笑道:“各位将军不必多礼,以后在军中,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去夙家军待过不少日子,那些将领们可没有诸位这么多礼。” 军人本就性格豪爽,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生出些亲近感,也不再拘泥,众人拱手以礼,笑道:“是!见过公主殿下。” 等他们见完礼,燕甯立刻开门见山,说出此行的目的,“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那三千精兵准备得如何?” 章危命人在他右上首的位置加了一张椅子给燕甯坐,笑着回道:“公主放心,已准备妥当,三千精兵会由余副将带领,完全听从公主的指挥。” 余荣上前一步,朝着燕甯抱拳行礼,燕甯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细说这三千精兵的用途,反而问道:“永穆族最近有无异动,我调走三千精兵,对西北局势可有影响?” 章危心中有些感慨,这位公主倒是不错,虽然借走了精锐,却还知道要顾全大局,不是任性妄为之人。只是他原本以为这三千精兵是为了对付永穆族的,现在看来并不是,那小公主要这么多精兵做什么呢? 章危外表虽粗犷,心性却并不鲁莽,心中有惑,也不急着问,豪爽地笑道:“公主莫担心,永穆族近年来并无异动,三千精兵对西北军营而言,只是十分之一兵力,于西北局势并无太大影响。” “如此便好。”燕甯确实是担心永穆族的,她不知道永穆族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他们为了那件宝物,会做出什么事。她现在脱离了靳羽的控制,她担心永穆族近期内会有所行动。 燕甯心事重重,众将领对看一眼,谁也没有出声打扰。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小将士又走了进来,小声通报道:“公主殿下,昨日随你一同前来的两位公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还有一名侍卫硬是要跟来……” 燕甯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朗声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 小将领命而去,不一会,带着三名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袍,晃眼看上去并不怎么狼狈,但只要细细一瞧,就能发现三人的脸上,手上,身上,凡是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红肿不堪,星星点点的小疙瘩看得人头皮发麻。可以想象衣服遮盖之下的地方,又是怎么样的惨状,简直惨不忍睹。 第七十章 嘴硬心软(下)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袍,晃眼看上去并不怎么狼狈,但只要细细一瞧,就能发现三人的脸上,手上,身上,凡是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红肿不堪,星星点点的小疙瘩看得人头皮发麻。可以想象衣服遮盖之下的地方,又是怎么样的惨状,简直惨不忍睹。 众将们紧张地吞咽口水,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别得罪公主殿下!这惩罚也太折磨人了! 三人的脸色都非常的差,燕甯没想到,被咬得最惨的,竟然是楚时。说他惨,主要是他都被咬在脸上,那张漂亮的娃娃脸被红色的小包覆盖,完全没有了以往俊秀可爱的魅力,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是被人打肿了一般。 一进到屋里,楚时也不管里面都有谁,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喘气。大冬天的,燕甯居然拔光了他们的上衣喂蚊子,本来被小虫咬就够难受的了,山林里的夜风还极其的冷,唯有不断运转内力才能抵抗寒气。他现在是全身发痒,筋疲力尽,真恨不得把燕甯生吃了。 庄逐言的情况,比楚时更差,内伤一直未愈,昨日情绪波动又极大。他已经无力运转内力抗寒,只要一运功,胸口就火烧火燎的疼痛,他是生生被冻了两个多时辰。 他现在浑身僵硬,身上的痒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了,庄逐言走到楚时身边,也想坐下来歇歇,耳边忽然传来那道熟悉的嗓音,“我让你坐了吗?” 庄逐言原本已经坐下的身子,又缓缓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好,我站着。” 沈羲敢怒不敢言,站在主子身后,哼道:“属下也站着。” 楚时气得指着燕甯,怒道:“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我们今日就要离开。”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们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个女人,什么娇蛮可爱的小公主,她根本就是个魔星,折腾起来简直要人命。 燕甯瞟了他一眼,冷哼:“今日你们走不了。” “燕甯,你不要欺人太甚。”楚时疾言厉色,怒瞪着燕甯,可惜现在的他顶着一脸红肿,一点气势都没有,只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气急败坏。 “阿时,稍安勿躁。”庄逐言轻拍他的肩膀安抚,终于抬眼看向高位上的女子,叹道:“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庄逐言皮肤本就极白,现在更是白得透明一般,脸上三三两两的红肿小包显得格外狰狞。他脖子上被咬得比较严重,红肿的痕迹从颈脖一直延绵到衣领之下。他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暖灼热,说出的话却有气无力,整个人疲惫不堪。 燕甯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会高兴,会解气。可是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却是他的内伤是不是更严重了,那些红疙瘩怎么这么碍眼,不会真的是被毒虫咬了吧,他没去看军医吗?难道还没上药? 燕甯强忍着上去给他把脉地冲动,扭过头不去看他,她为自己这两天的喜怒无常感到很烦躁,恶声恶气地回道:“你坐一边去!” 庄逐言被她别扭的模样逗乐了,却不敢笑,只能低着头憋着,乖乖坐到一旁。 众将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声不吭,津津有味地看着好戏,心中感慨,年轻真好啊,这么能折腾,想当年啊…… 燕甯并不知道众将已经在心中遥想当年了,暗暗深呼吸,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低声问道:“章将军,据你所知,现在西瑜的局势如何?” 目前西瑜和穹岳并无战事,西瑜的情报就算不上军机密文,说给公主殿下听也没什么。章危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坐在下首的俊美男子,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别开视线看向公主殿下,回道:,“探子来报,西瑜国内,三皇子庄璟已经掌控了大半朝堂,楚将军和几位老臣还在极力抗衡,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拥护的皇室正统嫡出的二皇子庄煜竟然不在西瑜国内。目前三皇子庄璟派了近万人在进入西瑜的必经之路上围追堵截,庄煜怕是回不去了,西瑜三个月内必定改朝换代。” 庄逐言和楚时听着章危轻描淡写地说着西瑜的局势,心中惊叹的同时,又觉得可悲。穹岳对西瑜消息掌握得如此详尽,几乎与庄逐言收到的消息分毫不差,西瑜若想与穹岳对抗,根本是以卵击石。而他们现在的处境,在外人看来,已是无力回天穷途末路了吧,事实上,也确实相去不远。 燕甯听完章危的叙述,沉默片刻后问道:“西北军的三千精英对上一万西瑜将士,可有胜算?” 她这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燕甯在章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无比镇定地说道:“你猜得没错,那三千精英就是为了护送西瑜二皇子回西瑜皇都准备的。” “你、你说什么?”楚时觉得自己肯定出现了幻听,那魔星……不不,那小公主居然要借给他们三千精兵?!如果真是这样,别说脱了上衣喂几个时辰蚊子,就是让他脱光了喂上一天一夜也没问题啊! 燕甯懒得看楚时那副蠢样子,抬手指了指庄逐言,又点了点楚时,说道:“西瑜二皇子庄煜,西瑜名将楚将军的公子。” 众将艰难地拧着脖子,看向满脸包的两位公子,只觉得自从公主殿下来了之后,他们的脑子就不够用了,这都什么情况! 朝廷在佩城设镇西将军一职,领兵三万驻守西北,一是为了防止永穆族人 一是为了防止永穆族人叛乱,保西北安宁;二来也有监视西瑜国,章危自然知道西瑜的二皇子是何许人也,但他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而已。 昨夜初见这位俊美的公子,他还一度怀疑他是楼家少爷,但看到后来他遭受的待遇,章危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然而他猜来猜去,也没有想到,这位公子竟然是西瑜的二皇子? 站在章危的角度,其实他更希望三皇子庄璟登基,庄璟几个月前就已派人前来向穹岳示好。他那般胆小怕事,贪恋权势之人做了西瑜皇帝,穹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很多金矿。若是换成二皇子庄煜,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这位二皇子在父皇不喜,母后离世,兄弟早夭,贵妃与魏丞相联手阻击的情况下,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见其心性坚韧,深谙朝堂谋算。再看他现在的模样,明明被折腾得精疲力竭狼狈不堪,脸色居然没有一丝怒意,眼中也无怨恨之色。他若不是将演技修练到家了,那便是心性沉稳出众,宠辱皆不放在心上,这位要是登基,西瑜怕是要有大变动。 章危分析的不错,却忘了还有一条,少年情动心落红尘,心上人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受了,哪里会有怨恨。 章危还有心情分析,其他将领都懵了。 公主殿下这话的意思,是要帮西瑜二皇子夺那至尊皇位吧?那昨晚为什么要把人家绑进军营?还扒了衣服喂蚊子?若是人家将来真成了西瑜的一国之君,这样的黑历史,足够他忘恩负义反目成仇了吧! 当然,话又说回来,不过是个小国君主,咱公主也不用怕他什么。只是他们就是不明白,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又或者说…… 公主殿下与那西瑜二皇子已经心意相通,打是情骂是爱? 众将忍不住揉了揉胸口,被公主殿下搞得头晕目眩,心肝乱颤。 同样头晕目眩,心肝乱颤的还有楚时和沈羲,他们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狂喜,前些日子他们还在担心庄逐言纠结自苦,到最后伤心伤情。谁能想到,逐言(主子)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公主殿下拿下了! 在这弥天大误之下,庄逐言无端受到了小伙伴们热烈地崇拜,但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眼中只有那倨傲地侧着脸,别扭得就是不肯理他的女子。他真的没想到,当真相都一一揭穿之后,她竟还肯帮他。心脏就像泡在沸腾的热水中一般,烫得都快融化了,庄逐言忍不住轻声叫道:“甯儿……” “闭嘴。”燕甯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她可不想听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些混话。 这一声“甯儿”叫出来,众将心下了然,这两人果然心意相通,已生情愫。难怪公主要帮他,若有公主相助,庄煜拿下西瑜并非难事。 章危轻咳一声,问道:“公主殿下预备如何?三千人精兵迎战一万西瑜将士倒是不难,毕竟这些人都是按照公主的要求,选出来善于森林野战,精于伏击、暗杀的精锐。但若是想靠这三千精兵助二皇子夺皇位,肯定是不够的。需得再动用两万将士,逼近西瑜都城才有把握压制住庄璟手中控制的皇城守护军。若要动用这么多人,就需要皇上的调令文书方可行事,公主可以尽快拟写一份折子,本将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焕阳城,一来一回也不过十来日。本将先点好兵,驻扎在西瑜境外的森林中,等文书到了,咱们再和二皇子里应外合,西瑜自然就属于二皇子了。” 当然,穹岳帮庄煜登上了那至尊之位,自然也应该讨要应得的利益。章危也不怕庄煜不肯给,毕竟他还不至于傻到与穹岳翻脸敌对。 章危想得很完美,却被公主殿下冷冷地否了,“不必。那是西瑜国的内政,我们不便干涉,只需要把庄煜送到西瑜都城,其余的什么都不需要做。任务完成后,即可归来。” 燕甯想的倒不是利益这件事,那些金矿虽好,但还不至于让她放在眼里。若按照章危的打算,当真里应外合成功了,庄逐言怕是要背上的篡位弑君卖国通敌的罪名,即使当上皇帝,也会被人在背后非议。 穹岳的将领们又一次被自己公主惊着了,所以说,他们选出了三千精兵,就只是为了把人送回去,不顺便把西瑜攻下来?! 救人救到底啊,万一这庄煜自己搞不定输了,他们岂不白费力气? 众将面面相觑,盯着燕甯的目光让她感觉压力有点大,颇不自在。她也没法解释她和庄逐言之间的事,干脆什么也不说,站起来冷冰冰地说道:“楚时,你留下,与余副将商议明日离开之事。” “哦,好。”楚时心里也挺矛盾的,有穹岳相助,逐言确实胜券在握,可是按照逐言的性格,他是不会希望要这个结果的。 燕甯走到庄逐言身边,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你跟我来。” 庄逐言心头一跳,总觉得燕甯这次想和他说的话,并不是他想听的。 第七十一章 你走吧 燕甯走出议事楼,不远处的将士们还在比赛射箭,有人看到燕甯立刻兴奋地叫道:“公主殿下,您还射箭吗?他们都不相信您能拉动六石大弓,您快来给他们开开眼!还有人想挑战您呢!” 其他人也纷纷回过头,对着燕甯招手,燕甯原本压抑的心情在那些热情洋溢的吆喝声中轻快了许多,笑了笑,大声回道:“改日吧,你们好好练,拉得动六石弓的人才有资格和我比。” 那边有人开始起哄,一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真有几个人去试那六石弓,有一个人连弓都拉不开,还有两个人拉开了,却未能拉出满弓。箭射出去,险之又险地戳在箭靶上,换来一阵哄笑声。 燕甯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往偏僻的小路走去,庄逐言沉默地走在她身旁。 两人一直走到燕甯昨晚住的小屋前,才停下脚步。这里非常安静,空气中飘荡着西北山林特有的浓郁草木气息,似乎深吸一口气,就能让人神清气爽。 庄逐言始终沉默,因为他知道,燕甯永远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就算他想拖延,她也不会给他机会。果然,两人才刚站定,她便开口说道:“你明日就走吧,那三千人是西北军中精挑细选的精兵,他们的命就交给你负责了,我希望你能尽量减少伤亡。不管你是否成功,以后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他骗了她,她很生气,听到他亲口承认他们的相识其实只是一场算计时,她恨不得将这人抓起来痛打一顿,剥皮拆骨,让他知道,欺骗她的下场是如何的惨烈。 可惜,她知道自己最多也只能想想,她下不去手。 她忘不了在那个昏天暗地的山洞里,这个人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感觉。岩石一块块砸下来,即使隔着一个人,她也能感受到强烈地冲击。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在那让人窒息的怀抱里,她觉得无比的安全和安心。她不相信那时的他是在演戏,谁也料不到矿洞会如何垮塌,岩石会怎么掉落,他随时都可能被砸死。 那个时候,他背后早已血色模糊,却还疯了一般地搬大石头,明明自己内伤极重,还把两颗药都塞进她嘴里,她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刻心中地悸动。 她现在已经不想去管庄逐言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就这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放过他,她不甘心;但真的要报复他,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既然如此,不如永不相见,他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他是死是活,和她都没有关系了。 她不想和这个欺骗过她,乱她心弦的男人再有任何交集。再也不见这个人,她的心便不会难过了,时间久了,应该……就会好了吧。 燕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夹杂着浓郁草木香的冰冷空气纳入胸腔,让自己的心口不再那般隐隐作痛,告诫自己,她的决定,没有错。 “不。” 耳畔传来一声简单直接的拒绝。 “?”燕甯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去,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我不能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回来找你。” 燕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站在身侧的男人,他竟还敢说出此等不知死活的话!她肯放过他,已经是善良宽容了,若他欺骗自己的事被家里那些人知道,他的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而他现在竟还来招惹自己,当真是不怕死吗?! 事实证明,庄逐言真的不怕死,他微微侧头,又往前凑了几分,在她耳边轻笑道:“生气了?那时你也还可以继续拒绝我啊。” 这人……这人简直、简直厚颜无耻!燕甯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微痒的耳朵,更为凶狠地怒视他。 说实话,她双目圆瞪,小口微张的样子,真的有些可爱。庄逐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由低沉变得清朗,胸腔的起伏震荡,显示着他此刻极好的心情。 是的,他很高兴,这几个月来,就数今天最高兴,从自己莫名心动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处在愧疚焦躁之中,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怕事情揭露之后,她会恨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昨晚将一切向她坦白的时候,她反问他,还会不会信一个欺骗过自己的人,那一刻他绝望了,她厌恶他,再也不会信任他,他们之间,剩下的只是怨恨。 等到了军营,她让人把他们抓起来,惩罚却只是脱了上衣喂蚊虫,大冬天的,蚊虫能有多少?他们总共绑在木桩上的时间也不过两个时辰,解下来的时候,还立刻有人带他们去军医处治疗。她的所谓惩罚,就像是小女孩的恶作剧,想撒气又怕伤了人。 被绑在木桩上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能不能奢望,燕甯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只是因为之前骗了她,又有人挑拨,所以她消不了这口气,等她气消就好了。 在听到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已经为他准备了好了三千精兵后,他忽然觉得,那个奢望不再是奢望,已经变成了希望。他就像是一个被处以极刑囚犯,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下一刻,从死刑变成了死缓,那是劫后余生的感动,是生的希望,无法言喻。 他之前不敢对她说,离开了还会回来,是因为他怕自己回不来,而现在,有了燕甯给他的三千精兵,他就一定能活着回来。只要燕甯不恨他,心里对他还有一点点情意,他怎么都不可能放弃,这一次,他会用真诚的手段,获得她的心。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洒在身上很舒服,也很美,就像披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荧光,仿佛人都在发光一般。那个笑得开怀的男人,身上便带着这样的光环,燕甯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发笑。他脸上的几颗小红疙瘩,破坏了绝世的容颜,让那笑容少了惊艳的力量,但她却能从那笑声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快乐,就好像打破了什么桎梏,整个人自由了一般。 莫名的,这个想法让她很不高兴,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就这么高兴?既然高兴,又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 燕甯冷眼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嘴角的弧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庄逐言笑道:“当然知道。” 燕甯第一次如此讨厌他脸上的笑容,干脆别开眼,看向远处的山林,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叫六国朝拜、主宰天下的君主为父皇,总是称呼他爹爹吗?” 庄逐言愣了一下,这个他还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燕甯养在宫外,所以随着民间的习惯? 燕甯从没指望他能回答出来,接着又问道:“你知道,若是我爹发现你钟情于我,而我对你也有好感,你的下场是怎么样吗?”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然而庄逐言耳朵里无限循环的,却是那句“我对你也有好感”!甯儿这是承认了,对他有好感,就是喜欢他的意思,是吧?是吧?! 庄逐言被这巨大的惊喜惊呆了,燕甯不知道自己打个比方的一句话在某人心里,就成了表白了。 燕甯微微侧过头,看了庄逐言一眼,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在她看来,就是被吓着了,心中划过一抹淡淡的失望,她冷声说道,“这些你都不知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之所以称呼爹爹而不是父皇,是因为在他心中我不是一个公主,不需要背负公主应尽的义务。我只是一个女儿,我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父女,他希望我不会受到权势和利益带来的伤害,而你在他眼中,就是醉心权势,会伤害我的人。你应该庆幸,一开始没有欺骗我的感情让我喜欢上你,不然的话,你所得到的结局,绝对不会是你们预想中的那样。就算我真地看上了你,非你不可,最后的结局,不会是我成为你的皇后或者王妃,而是你成为我的驸马。别说你只是个皇子,你就算成了西瑜的皇帝,我爹也一样能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你明白吗?” 庄逐言静静地听着,心情有些微妙,剑眉微扬,轻笑道:“驸马吗?” 这样还笑得出来?燕甯轻哼道:“你知道穹岳驸马的命运吗?” 庄逐言双手背在身后,又往她身边凑近了些,“愿闻其详。” 低沉悦耳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暖暖的气息再一次洒在耳廓上,燕甯有些恼,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往旁边移了两步,她没好气地说道:“成了公主的驸马,你就必须和公主一起住在焕阳城,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入朝堂,就算能入,也不过是四五品的闲职小官。你的那些抱负,那些野心,永远都无法实现!” 这次她没揉自己的耳朵,漂亮的耳垂在暖阳的拂照之下,透着淡淡粉色,这是……害羞啊?庄逐言现在无比后悔,他为什么要在晚上表白心意,昨晚他一定错过了什么美丽的风景,若那时能看清楚她的神情动作,他一定能猜到她的心意。果然是失策,失策! 庄逐言自顾自的懊恼,燕甯却被他气着了,自己说了那么多,他好歹给点反应! 被心上人恶狠狠地瞪着,庄逐言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佳人生气了,连忙轻咳一声,认真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其实并不是真的,穹岳并没有律例规定,驸马不得入朝,若真的才情斐然,也会受到帝王重用。然而庄逐言和别人不一样,他曾经为了皇位,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情爱,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就算让他在穹岳位极人臣又如何,终究是臣子,他原本应该是为君之人,又怎么会愿意俯首称臣呢? 所以,他们俩,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压下心底的酸楚,燕甯告诫自己,这样很好,早些说清楚,对他们都好。 她想得很现实,也很周到,可惜,她错估了自己和皇位在庄逐言心中的位置,同时也没有想过,若她不喜欢庄逐言,哪里来的驸马,又怎么会为他考虑这么多? 她想不到,庄逐言却已经看出来了,燕甯对他,定然是也动了情。她所谓的永不相见,是不想与他再有纠葛,放他走上那条至尊之路吧。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皇位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小时候,想得到它,是为了活下去;当知道母后兄长惨死后,想得到它,只为了报仇;到了现在,想得到它,却是形势所逼,他若不去争,很多人就会因他而死。那些人里,有照顾他多年的恩人,有愿意为他赴死忠心耿耿的下属,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没得选。 西瑜在先皇和父皇的统治之下,朝廷早已腐朽,百姓生活艰难。他是有野心有抱负,想让西瑜朝廷清明,海晏河清,百姓富足,但是他的心,真的很累。汲汲营营十多年,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过一天舒心日子,这个皇位,他真的没有这么想要。 燕甯没有出现之前,他的人生早已确定,要么登上至尊之位,从此在那个位子上,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要么技不如人,死在那条争权夺利的路上。 然而现在,有一个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愿意不计得失倾力相助,当一切真相解开的时候,仍然没有舍弃他。 这个人出现了,未来的路,他已另有打算。 庄逐言紧了紧双拳,强忍下将她拥入怀中地冲动,慢慢走到她身后,轻叹了一声,似笑非笑说道:“原来,你不想做我的皇后,希望我成为你的驸马,我懂了。” 什、什么?什么叫“你不想做我的皇后,希望我成为你的驸马”,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燕甯错愕地转过身,才发现那人紧贴着站在她身后,她这样一转身,倒像是投怀送抱一般。 来不及去反驳他的话,燕甯急忙后退一步,想躲开他的怀抱,没想到腰上猛然一紧,那人手臂不知何时环在她的腰上。她退得太急,不但没退开,反而往前踉跄了一步,砸进了那人怀里。 被这人拥着的感觉竟有些熟悉,贴得近了,还能感觉到他胸腔正在微微震动,他又在笑了。燕甯的脸刷地红了,再想挣扎的时候,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磕在她头顶上,含着笑意地低沉嗓音轻轻响起,“甯儿,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你要等着我回来,可不能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喜欢什么别的人,嗯?” 轻轻地尾音就像是一只勾人的手,燕甯缩了缩脖子,又想揉一揉耳朵,她今天才发现,庄逐言的声音居然也如此勾人,这人活生生的就是一只妖孽。 等等,什么“你喜欢我”,什么“等我回来”,什么“我不在身边,不可以喜欢别人”,他们不是在绝交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燕甯回过神来想发飙,庄逐言早已经松开了手,人都跑出去十多丈了。 “庄逐言,你给我回来!”公主殿下一声怒吼,惊起一林子飞鸟。 可惜那人跑得飞快,一会就不见踪影了,燕甯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原本心中坚定的“从此陌路再不相见”的念头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他最好别回来,若是他真敢回来,一定要他好看,下次可不会只是喂蚊子这么简单了! 燕甯心中又气又恼,忍不住骂道:“混蛋!滚蛋!” 可怜的公主殿下,教养太好,极怒的时候,也就只能骂出这么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或许让某人听到了,还会觉得可爱呢。 第七十二章就是这么霸气   次日   西北军营地外,三千精兵整装待发,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护送西瑜国的皇子回西瑜,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执行任务。精兵与普通士兵不同之处,就在于“精”字,他们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者,他们齐刷刷地站在一起,那股气势就非常惊人。如一柄锋利的宝剑,即使它未出鞘,敏锐之人就能察觉到凌厉的杀气。   说起来,最为兴奋的,还是昨日跟着庄逐言一同护送燕甯来军营的护卫们。他们是庄逐言的亲卫,对燕甯的身份自然是知晓一二的,同时也知道,他们送完公主之后就要回西瑜了。他们总共不足百人,要面对近万人的截杀,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心中虽无惧怕,却不免悲壮不甘,没想到,喂了一夜蚊虫之后,居然有此惊喜!   那天夜里,他们还不懂主子的苦心和谋略,今日终于知道,主子果然胸有沟壑,万事都难不了他!庄逐言莫名奇妙地又得到了无数崇拜。   将士们早已准备好了,又等了半刻钟,那道红衣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时间已接近正午,再不出发,便来不及了。   庄逐言收回胶着在大营门口的视线,朗声说道:“出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余副将点了点头,朝着将士们打了个手势,三千人一分为三,一千人马在前面开路,一千人马随行护卫,一千人马殿后。   楚时看到庄逐言还是时不时地关注着营门的方向,知道他在等谁,便小声地说道:“时辰也不是很晚,要不再等等?”   庄逐言摇了摇头,淡淡地回道:“不用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实话,楚时是真的搞不懂这一对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他们之间没有情意,燕甯怎么可能借给他们三千精兵;但若说他们之间有情,为何燕甯都不肯来送行,难道她就不怕,逐言这一去,两人便没有机会再见了吗?   一千人马已经先行,庄逐言也轻踢马肚,准备出发,临行前,对章危拱了拱手,说道:“章将军,多谢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意思说他还会回来?不应该啊,若是输了,他就会死在西瑜了;若是赢了,他也将在这几个月内登基称帝,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心中惊讶,面上不显,章危爽朗地笑了笑,回道:“二皇子保重。”   庄逐言再次看了一眼敞开的营门,拉紧缰绳,策马而去。   章危摇了摇头,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依依惜别的场面,哪知道咱们公主殿下总是这般出人意表,连人都没出现。双手环在胸前,章危目光在营门和营墙上扫了几眼,笑道:“你们说公主殿下会不会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人家走?”   “……”   几个副将纷纷侧目,没想到啊,将军大人虽然长得粗犷,原来还有这等少女心,他们都不知道,还可以躲起来偷偷看。啧啧啧……   被下属们诡异的目光看得脸有点热,章危连忙收了笑容,还好他络腮胡厚,看不出来。   “咳咳咳。”干咳两声,刚想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去,就看到一名小将在营房大门口四处张望,看见他们就立刻冲了过来。   “将军!”一名小将跑得满头大汗,眼睛里满是急切。   章危奇道:“何事?”   “今日一早,公主殿下忽然去到射箭练习场,说是和将士们比比箭术,公主拿了一张六石弓过去。当时七营、十二营、二十三营都在射箭场练习箭术,谁知竟无一人比得过公主殿下。后来方参将又叫了七个营过去,结果……也没有人赢得了公主,方参将让末将来问问将军,要不要亲自出马,为咱们西北军营挣回点面子!”   小将说到后面,脸都红了。公主殿下箭术实在太厉害了,不,应该说太猛了。六石弓,几个营的人,能拉满弓的都不到一半,拉满弓又能射中红心的,就更少了,而能连续三箭满弓射中红心的都不到三十人。可是人家公主连续十箭满弓射中红心,还脸不红气不喘的!他们一群大老爷们丢脸丢大发了!   章危诧异地扬了扬眉毛,问道:“公主殿下如此厉害?”   公主殿下不来送情郎……咳咳,送好友,却跑去比箭术,难道是不忍心看着人家远走?啧啧,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离别苦啊,他出门的时候,夫人都是一送再送,能多见一刻也好。   小将不知道自家将军又胡思乱想了什么,毫不犹豫又无比大声地回道:“公主殿下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章危揉了揉脸上的络腮胡,一脸正色道:“本将乃西北军主帅,年纪比公主殿下大了近二十岁,身材魁梧壮硕,本将去比,岂不是欺负公主吗?这样吧,刘副将,卫都尉,张参将,你们三人去和公主比一比好了。”   刘副将,卫都尉,张参将:……   他们也比公主大了十多岁好吗?!他们的身材也高大壮实好吗?!他们去比,也一样是欺负小姑娘好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三位将领敢怒不敢言,心里同时琢磨着,万一输给公主了怎么办?太丢人了!但万一赢了公主,公主生气了又怎么办?   总之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几位将领忍不住再一次感慨,某些人啊,长得越憨厚豁达,坑起人来才越厉害!   这个新年,西北军过得非常热闹,若问将士们的过年感受,那便是痛并快乐着,究其根源还是因为除夕前夜那场箭术比试。   那日整整一天的时候,都在比箭,整个军营都沸腾了。从一开始的六石弓,到后面的八石弓;从三枝箭定输赢到二十支箭比体力比耐力;从固定靶子比到移动靶子;从白天比到夜晚,结果就是,三万人的军营,哦不,现在只剩下两万七的军营,竟没一个人比得过公主殿下。   虽然军中少了三千精兵,但是也不能掩饰他们败得如此丢人的事实。   众将围着公主殿下询问射箭精准的秘诀,公主殿下只留下了一个字“练”!   结果将士们疯魔了,射箭场从没这么热闹过,每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人在那苦练。很多人抢不到场地的,就举各种重物练臂力。这些日子走在军营里,只要不是有巡防任务的将士,人人手里不是拿着箭准备去练习;就是拿着重物拼命练臂力,那场景,看得人真是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燕甯也有些始料未及,她那日之所以去射箭场,就是因为不想去送庄逐言,心中又莫名的烦躁,就想着找点事做,结果……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兵嘛,就是应该多练练,箭术还是很重要的,把军营搞得鸡飞狗跳的公主殿下时不时地安慰自己。   议事楼   章危手里拿着一把八石弓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双臂用力,拉了一个满弓,手上的青筋凸起,肌肉膨胀,说明他此刻所用的力道极大。   放下长弓,他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这么厉害?”这八石弓可不一般,弓本身就极重,一般女子别说拉开,就是拿着都费劲。   如果说六石弓在军营中,还是有不少人能拉满弓的话,那么八石弓,便少有人能拉开了,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偏偏听他们说,公主能拉开八石弓,还能连射三箭,正中红心,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与燕甯比试了八石弓的刘副将下意识地揉了揉胳膊,呵呵笑道:“将军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序彦一直都觉得自己力大无穷箭术了得,但那日和公主一比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用的同样是八石弓,连射三箭,公主殿下三箭都正中靶心不说,射完还只是微喘。他射到第三箭的时候,已经力不从心了,勉强中了红心,手臂疼得都快举不起来了。若是再来一箭他必然是输得很难看的,然而公主殿下显然还有余力。   想不服都不行,他只是想不通,那细细的胳膊到底哪里来着这么大劲。   刘序彦都亲口承认,章危是信了,这老小子平时多爱面子,让他认输比杀了他还难受。   章危用力一拍大腿,兴奋地哈哈笑道:“好,试试就试试,本将就还真不信了。”   他原本不想去,确实是因为他一个大将军,去和一个小姑娘比箭,不是欺负她是什么。再说这小姑娘身份还那么特殊,得罪她就不好了,有副将他们去陪她玩玩就够了。哪里知道,公主居然如此厉害,将他军营中下到小兵上到副将,全都给比下去了。   他已经多年没有和谁比试过了,说不心痒是不可能的,武将嘛,哪个不争强好胜,明日便和小公主切磋切磋,定要挫挫她的锐气。   和燕甯比过箭术的几位副将也笑得很开心,总不能只有他们几个怂是不是!   他们都不知道,燕甯天生臂力惊人,飞刀又练习了十来年,瞄准目标成了她的本能,拿起箭,只要能拉得开弓,她就瞄得准。他们若是和她比试其他的,她估计也不比那些精兵们强多少,然而和她比箭术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   “报!”   就在章将军跃跃欲试,副将们幸灾乐祸的时候,一声响亮的通报声在门外响起。   章危敛下兴奋的笑脸,冷声说道:“进来。”   小将进入议事楼中,回道:“将军,永穆族那边似有异动。”   “怎么回事?”   几位副将也正色起来,西北大营位于佩城以北三十里的一片山林之中,与永穆族人居住的森林外围只相距十里,方便监视永穆族的一举一动。这些年双方矛盾渐缓,西北军现在也只是隔日例行一次,在森林外围绕圈,巡视一番而已,想不到隔了几年,永穆族竟开始异动起来。   小将身体站得笔直,大声回道:“回将军,这几日的巡视中发现永穆族人经常二十人一队,悄悄摸到咱们营地附近,打探一番后又返回,形迹可疑。”   刘副将面露惊奇,“难道永穆族的人,竟还想攻进军营不成?”   张参将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会,永穆族之所以如此难缠,都是因为他们藏身于森林之中,咱们将士不熟悉地形,丛林作战能力也比不上他们,才会久攻不下。若他们出了森林来攻打军营,简直自投罗网。”   刘副将心思没什么深沉,想到多年对头永穆族的人鬼祟的样子,不禁哈哈笑道:“总不会是军营中有什么他们觊觎的东西吧?”   他话音未落,众将脸色微变,这些日子以来,军营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年前公主殿下来了!   永穆族的目标是公主?想到这个可能性,众将门心头猛跳,公主万万不可在西北出事,不然……   他们都不敢想那个结果,人人脸色铁青,最后还是章危摆摆手,说道:“稍安勿躁,敌不动我不动。传令下去,安排人保护好公主,夜间公主营房外多派些人守着。从今日起,加强大营巡防力度,不允许任何人混进来。”   “是!”   小将领命出去,议事楼里众人皆面色凝重,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惬意。 第七十三章 永穆族(上)   农历初十议事楼   章危点了点桌子上一封浅绿色的信笺,沉声问道:“诸将以为,此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五六个将领围在一张案桌旁,盯着那信笺,皆是一脸惊奇。刘副将长叹了一口气,好笑地说道:“他们果然是冲着公主殿下来了,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永穆族人还会送拜帖这种东西!”   说起来,他们和永穆族打了十多二十年交道了。早些年,两方剑拔弩张,几乎见面就要打一仗,后来形势渐缓了之后,也只是两方派了代表谈和,平日里完全没有来往。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永穆族送来这般精美正式的拜帖,真是新鲜。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参将坚定地说道:“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的意见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见到公主。”   “谁要见我?”清冷微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这次燕甯没有让人通报,说完之后就自己走了进来。   众将一愣,连忙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燕甯好笑地看着章危一边行礼,一边悄悄把桌上的一封信笺收起来的举动。   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燕甯忽然开口,“章将军,可是有我的拜帖?”   这几日,军营中的氛围明显紧张了很多,尤其是她身边,总是会出现很多人,晚上的时候,她住的那个小屋甚至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结实实。   燕甯猜想,应该是靳羽有了什么新动作,说不定还派人潜入了军营,不然这些将领们不会这么紧张,然而事实好像和她想得不太一样,章将军尴尬地轻咳一声,又将信笺放回了桌上,往她面前推了推,呵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永穆族送来拜帖,说族长邀公主殿下元宵节一叙。”   永穆族?燕甯有些惊讶,没想到竟是族长亲自出面要见她。   燕甯接过信笺,浅绿色的纸张非常细腻,淡淡的草木香气若有似无的飘散开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数语,用词谦和,不卑不亢,字也写得漂亮,总体来看,是一份很有诚意的拜帖。   燕甯将信笺合上,笑道:“元宵节这日子选得不错,又选在五里长亭见面,那位族长倒是很有诚意。”   见她对那拜帖颇有兴趣,刘副将连忙劝道:“公主殿下,永穆族人狡猾又野蛮,很不好对付,这么多年,他们的族长我等也只见过一两面,此次突然相邀,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您最好还是不要去为好。”   手里把玩这那张薄薄的信笺,燕甯笑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本应该在焕阳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我来佩城,就是为了要会一个人。”   章危微微皱眉,心下忐忑,低声问道:“您要来会见永穆族长?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在章将军紧张地注视下,燕甯摇了摇头,回道:“并非如此。”   她没解释所谓的会一个人会的是谁,也没说并非如此否定的又是哪一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可让章将军心里急坏了,拱手于胸前躬身一揖,急道:“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将军不必忧心,我确实想见一见那位永穆族的族长,是因为一些私事,不会牵扯到西北军。我也知道永穆族人危险,章将军与他们周旋多年,想必对他们也颇为了解,这次会面,还请将军务必保护好我的安全。”   章危暗自琢磨着公主的话,心里还是很不安,公主能和永穆族长有什么私事要谈?一个在焕阳城,一个在西北,但若说这两人没有渊源,永穆族长又为何如此郑重其事送拜帖,要与公主见面?   章危怎么想也想不通其中关键,公主到军营的第二日,他就已经用六百里加急,送了文书给皇上,说明了公主忽然而至,并且借调了三千精兵相助西瑜二皇子之事,想必过两天也快到了。   不行,此事太过蹊跷,他还得再写一封文书送上,将公主与永穆族长会面的事上报才是。   心中极度不安,章危没有在公主面前表露分毫,回道:“公主殿下言重了,保护公主乃是我等职责!其实公主也无需太过担心,永穆族长选在五里长亭,确实很有诚意,五里长亭离军营并不算太远,周围的地形也不复杂,到时候,本将为公主点三百精兵,随行护卫,再命一千人马,在五里亭方圆三里处守卫,只要公主不和他们进森林,便不会有太大危险。”   她原想问一句众将可知道永穆族的宝物到底是何物,转念一想,他们这么多年才见过族长几面,可见永穆族神秘至极,既是宝物,自然不会让外人知晓。   燕甯微微颔首,回道:“好,我不会进去的。”   众将揖手,“请公主务必小心。”   “有劳各位将军。”   又寒暄了几句,燕甯便离开了议事楼,那张薄薄的信笺也被她一并带了出来。   回到屋里,燕甯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滑过细腻馨香的信笺,面色凝重。   那日靳羽与她说,她或许可以开启永穆族的宝物时,她虽好奇,却没有太放在心上,第一是因为她只是“可能”开启宝物,这一切都是靳羽的猜测,事实并不一定如此,第二便是所谓宝物,怕是也没有那么重要,不然不会她到纵横商行那么多天,靳羽才来见她。   然而她这些猜测在今天看来,似乎都是错的。   为了见她,永穆族将正式的拜帖送到了西北军营,那位传说中异常神秘的族长亲自见她,甚至地点也选得非常靠近西北军营,如此慎重、有诚意,在燕甯看到,是一种急切。   永穆族人急切的想要见她,究其原因,应该是在宝物身上。问题是那宝物是一直都在永穆族还是最近才寻回,若是一直都在永穆族,为何之前迟迟不能开启,若非要她来开启,靳羽为何要到今年才引她来西北?   开启宝物的血脉是什么?她的亲生父亲又是什么身份?   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薄薄的信笺噼啪作响,那淡淡的草木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闻起来很是清爽。   燕甯将信笺往桌上随手一扔,掏出腰间的飞刀轻轻擦拭。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来了,哪些问题对她来说,只是需要解开的谜团罢了,她不需要为它们耗费太多心神,无论如何,她是燕甯,也只会是燕甯。   正月十五元宵节   离拜帖上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燕甯来到营门外,一眼便看到三百名将士身姿笔挺,神色坚毅地列队站好。不错,威严肃穆气势惊人,章将军怕是把最好的精兵都挑选给她了。燕甯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她想要见永穆族长一面,却不想冒险,因为她知道,她是很多人的软肋,她要先给自己穿上盔甲才行。   站在三百人队伍最前面的,是西北军中以沉稳多智著称的卫都尉,看到公主殿下走过来,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燕甯对他笑了笑,翻身上马,说道:“出发吧。”   三千精兵也立刻翻身上马,每个人看起来和平常似乎并无二致,各个面无表情,但那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卫衡书暗暗摇头,说起来,公主殿下还真是厉害,不过短短半个月,就用那一手惊艳又霸气的箭术征服了整个西北大营,这次的任务早就和他们说了,只是保护公主而已,这一个两个兴奋得好似要去战场上杀敌一般,恨不得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自己勇猛无敌。   一行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向五里亭走去,在离五里亭大约还有三四里的地方,燕甯看到了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将远处的五里亭围得个结结实实。   这是……干什么?她如果没记错,昨日章将军是说派一千人马守在此处保护她吧?可是她随便扫一眼就知道绝对不止一千人啊!   她虽然是想保护好自己,但是这阵仗,会不会太过了点?   燕甯暗忖,永穆族人真的这么厉害,让章将军忌惮至此?!   卫都尉看出公主神色有异,笑着解释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永穆族人非常狡猾,且极擅长林中作战,咱们确实吃过不少亏,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将军不免更为紧张一些,一会儿末将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还请公主千万记住,不要与之进入森林。”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提醒不能进入森林了?她的保证真的这么没有效用吗?燕甯有些想笑,又有点无奈,只能再说一遍,“我明白,不会冒险进森林的,卫都尉放心。”   卫都尉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行人朝着五里亭继续走去。   五里亭是一座石砌的亭子,专门为送行的人惜别所建,离官道很近,燕甯到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她眯眼看去,看清亭子里的情况,不禁微微挑眉,她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永穆族长了。 第七十四章 永穆族(中) 五里亭是一座石砌的亭子,专门为送行的人惜别所建,离官道很近,燕甯到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她眯眼看去,看清亭子里的情况,不禁微微挑眉,她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永穆族长了。此时已近午时,阳光正好,宽敞空旷的五里亭中却只有一个人,是的,就是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黑色大斗篷坐在亭中,风吹得斗篷猎猎作响,他独坐一方,面对燕甯一行数百人,竟奇异地不见一丝弱势。 燕甯不急着上前,暗暗观察周围,这座亭子就建在官道边,入目之处,只有稀疏的几棵树,矮丛也并不繁茂,完全无法藏人,所以说,这位永穆族的族长大人,就这样一个人单刀赴会了? 原以永穆族长就算不带护卫,总会把靳羽带上,没想到,他竟如此特立独行,燕甯皱了皱眉,对于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她心中略微不安,越发谨慎。对方虽只有一个人,她也并未让三百精兵退离,微微抬手,一行人在离亭子二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燕甯低声说道:“卫都尉在此等候。” “是。”卫衡书也没想到,永穆族长竟然会独自一人前来,两相比较之下,他们这一方如此大动干戈,确实略逊一筹,但是那又如何?公主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盯着亭子里那道独影,卫衡书迅速思索着一举擒获永穆族族长的可能性。脑子里这个想法刚刚成形,立刻又被他自己打破,且不说亭中之人是不是永穆族长本人,是不是真的独自前来,就算是,公主还在此,若在擒拿过程中公主稍有差池,他万死难辞其咎。 再则,如今佩城百姓、西北军与永穆族的关系都还算平和,贸然抓人,不管成功与否,必定激起永穆族人的激烈反击,实在得不偿失,卫都尉最后决定按兵不动,一切以公主为重。 燕甯心中戒备,脚步却没有一丝停滞,缓步走进亭中,隔着一张石桌,与黑袍人对面而立。 听到脚步声,黑袍人也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黑袍人的样貌,燕甯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没想到,那黑色的大斗篷遮盖下的,竟是一名绝色的女子,是的,绝色。 她自认为见过无数美人,能称为绝色的虽不多,却也不少,她家就有几位,然而眼前这人,却与旁人全然不同。她的美,不在于皮相,在于……怎么说呢?燕甯竟有一种词穷的感觉。 她的长发如缎面般黑亮,长极脚踝,如今坐在石凳上,墨色的发丝迤逦于地。她的服饰有些特别,墨绿色的长裙样式很是简单,没有层层叠叠的披肩挂带,无袖的款式将她的右臂暴露在空气中,墨黑的斗篷和雪白的手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将她手臂上缠绕的翠青色丝带衬得尤为显眼。 等等!燕甯瞳孔微缩,那丝带竟……会动?! 燕甯眯眼看去,盯着那丝带看了好一会,才确定女子手臂上缠绕的并不是丝带,而是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它比拇指略粗,身体被墨色的斗篷掩盖了部分,看不出多长。它蜿蜒缠绕在女子手臂上,三角形的蛇头在女子手腕上来回摩挲,赤红的眼直直地盯着她,吐着黑色的小舌头。 女子气质清灵绝俗,宠物却这般邪气,幸亏这是在官道旁的石亭中,若是在深山密林之间看到这样的女子,燕甯一定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山间妖灵。 “燕甯?” 女子忽然开口,嗓音异常的沙哑,说不上难听,但这样的嗓音与她灵动绝美的脸实在太不相配,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听得燕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燕甯强作镇定,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心里却在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听说小姨父和永穆族长有交情,十多年前就是姨父和族长交涉,永穆族与西北军的关系才渐渐缓和的,若这女子是族长,那她的年纪应该也接近四十岁了吧,但看她的样貌,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但若说她不是族长,燕甯也不太相信,女子虽然长得年轻,但那一双眼沉寂空灵,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她眼睛虽看着你,却并未把任何人真正看进眼里。她独自一人坐在此处,被众将层层围困,没有一丝紧张慌乱,也并不半点狂妄嚣张,这样的气度和胆识,非一般人能拥有。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女子再次开口,“穆沧,永穆族族长。” 果然是族长。 初见时的不安和惊讶一一褪去,对眼前的人,燕甯更多出了几分好奇,一颗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问道:“穆族长,不知您请我来,所为何事?” 穆沧眸光扫过对面坐姿挺拔,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神色安然,眉宇清正的女孩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为了灵石。”穆沧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三寸见方的墨色木盒,将盒子推到燕甯面前。 这木盒里的东西不会就是永穆族的宝贝吧?燕甯眨了眨眼,再次确认,这位族长大人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们才刚刚说了两三句话,就这样直奔主题了吗? 燕甯低头,看了看那不知什么木料打造,通体乌黑的盒子,心中暗忖,这木盒上没有锁,难道是有什么机关?靳羽说的开启宝物不会是开这个盒子吧,但是她对奇门术数和机括暗器之类的,并不精通,要如何打开呢? 难道别 呢? 难道别人打不开,她随手就能打开?若真是这样,那也太离奇了些。 然而她暂时也没有想到别的方法,于是只能试着把手按在盒子上,身体微微后倾,防止盒子真的打开的时候,飞出什么暗器误伤自己,手上微微用力,然后……盒子就开了! 燕甯眼前一亮,这么简单? 很快她就发现是她想太多了,这就是一个最普通的黑檀木盒,没有什么机关,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能将它打开。 燕甯尴尬地撇了撇嘴,闹了一出乌龙,心中那点紧张期待也被磨得差不了,利落地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细看。 所谓的宝贝就是这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燕甯看着手里的灵石若有所思,在她眼里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丢地上她都不捡的那种。若一定要说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它通体洁白,表面光滑,但却不如玉石温润剔透,有点像常年被河水冲刷的鹅卵石。 燕甯将灵石放回盒中,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便是永穆族的宝物?” 穆沧一直默默地观察这位小公主,她一开始对木盒小心谨慎,眼中藏着惊奇和期待,发现不过是个普通木盒后失望又尴尬,拿到灵石细心查验,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也没有不自以为是地胡乱猜测,直接将灵石放回了盒子里。 燕甯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直白而坦荡,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轻松随意,但穆沧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时刻都在戒备着自己。这个发现倒是让穆沧对燕甯更欣赏了几分。 “这块灵石确实是我族的宝物。”穆沧一边回着她的话,一边抬手轻轻点了点手腕上的小青蛇,青蛇感受到主人心情不错,便不再紧盯着对面的女孩子,将头搭在主人手腕上,一动不动。 当小青蛇那双赤红的眼睛不再死盯着自己的时候,燕甯感觉周身的温度都高了几度,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对面这一人一蛇,真的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想速战速决地解决这件事,燕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如何才能开启它呢?” “不知道。” “?!”燕甯再一次被这种预料外的答案惊着了,族长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理所当然,让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穆沧再次将木盒往燕甯的方向推了推,难得好心地解释道:“石中藏有宝物,需其认定的血脉之人方能开启。”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这个所谓的血脉认定之人才应该知道如何开启咯?燕甯再次将那块白花花的石头握着手心,细细感受了一下,没有任何特殊的感应,将石头在手上掂了掂,燕甯笑道:“要不我砸一下?” “你可以试试。” “……”她只是随口说说的,真没想过砸别人的宝物。 燕甯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准备把那块石头放回木盒里,不想穆沧忽然抬手,将燕甯的手又推了回去。 燕甯愣怔了片刻,微微挑眉,穆族长的意思,还真的是让她砸一下? 她力气还是挺大的,既然主人都不介意,那她就……砸一下试试? 公主殿下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想好之后,立刻行动,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块灵石就那么被燕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到了五里亭外的地上。 站在远处的卫都尉以及三百精兵:…… 他们虽然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两人说什么,但为了公主的安全,他们可是眼都不敢眨地一直盯着亭子里的两人,亲眼看到永穆族长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推到公主面前,然后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公主殿下把人家的东西给……砸了! 卫衡书心头猛然一跳,手立刻握住腰间长剑,就怕永穆族长一怒之下对公主动手。 燕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吓着别人了,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灵石上,用尽全力砸出去之后,她立刻起身,兴致勃勃地跑到灵石落地的地方查看,那块可怜的石头已经深深嵌入了泥地里,燕甯挖了好一会,才把它给挖了出来。 燕甯回到亭子里坐下,将石头表面的泥土擦干净,再次仔细查看之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笑道:“白砸了,没什么用处。穆族长,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怎么确定,我能开启这块灵石的?” 穆沧也没指望这么随便一砸就能开启灵石,故此并没有太过失望,伸出手,待燕甯将灵石递过来,才回了一句,“你母亲没有告诉你?” 燕甯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冷声回道:“我母亲在焕阳城。” 穆沧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没在“母亲”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可她显然也不愿意回答燕甯的问题,手指在灵石上轻点了两下,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也不知道如何开启,那就唯有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用你的血试试了。” 燕甯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警觉起来,穆沧话音刚落,她已经从腰带中摸出了三枚飞刀,同时迅速往后疾退,拉开与穆沧间的距离,然而一切还是晚了…… 第七十五章 永穆族(下) 穆沧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没在“母亲”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可她显然也不愿意回答燕甯的问题,手指在灵石上轻点了两下,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也不知道如何开启,那就唯有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用你的血试试了。” 燕甯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警觉起来,穆沧话音刚落,她已经从腰带中摸出了三枚飞刀,同时迅速往后疾退,拉开与穆沧间的距离,然而一切还是晚了。 燕甯还未退出五里亭外,腰间骤然一痛,低头看去才发现她腰上不知何时,被一条蛇纹长鞭紧紧地缠住了。燕甯眉心微蹙,并未慌乱,将一把飞刀捏在手中,用力的朝长鞭割去。 原本锋利无比的刀刃,遇上蛇纹长鞭居然一点用也没有,燕甯使了极大的力气,长鞭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怎么可能?!燕甯心下骇然,手中的飞刀直接转了方向,朝着穆沧飞了过去。 穆沧身形极快地往石桌的方向闪避,躲开了迎面一击,同时脚下用力,狠狠地踢了一脚石桌旁的青砖,那青砖立刻往下一沉,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看到那洞口的瞬间,燕甯便猜到穆沧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只是她的腰被蛇皮长鞭紧紧地缠绕着,别说躲开,就连用力呼吸会都会感觉到疼痛。燕甯心一横,转身死死抓住石桌的一角,不让穆沧将她拖走,是要能拖延点时间,等卫都尉他们赶过来她就得救了。 燕甯想得很好,穆沧却没那么好应付,她的手刚抓住桌角,一道翠绿色的影子极快地朝她扑过来,燕甯立刻感觉到手腕上一凉,一颗蛇头缠上了她的手,冰冷的鳞片擦过手腕,燕甯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青蛇的嘴张得大大的,露出两颗尖尖地毒牙,嘶嘶地吐着信子,猩红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腕,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上去了。 那诡异的青蛇怎么看都像有剧毒啊,燕甯不敢赌,只能放手,下一刻,腰间剧痛,她整个人失去控制,朝那个洞口跌下去。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卫衡书带着一群人冲过的时候,石板早已经合上,亭子里哪里还有燕甯和穆沧的身影。 “公主!” 卫衡书一脚踢在石桌上,一向带着沉稳淡定的面具瞬间碎裂,该死!他带着几百精英,居然还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在他面前二十丈不到的地方被人劫持了,这简直是他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 昨天他已经派人来五里亭查看过,甚至把方圆五里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永穆族的人,因此今日他才这般放心地让公主独自面对永穆族长,他想着公主武功不弱,就算动起手来,也不会立刻吃亏。再加上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不免有些轻敌,万万没想到永穆族的人竟在五里亭下设置了机关! 几个擅长解密机关暗器的将领已经冲到了石板前,拍拍打打,希望找出开启石板的机关,可惜查找了一番之后,一无所获,只能垂首禀报道:“都尉,此机关是从内开启的,在外面无法打开。” 卫衡书脸色铁青,回头对旁边的副将吼道:“去,找来锄头、铁锹,掘地三尺也要把公主救出来。” 副将身体绷得笔直,连忙回道:“是!” 副将一招手,带走了五十多人前去找工具,剩下的将士各个面色凝重,双目含怒,他们都是将军精挑细选出来委以重任的精兵,结果三百多人,竟连公主都护不住,让她被敌人掳走。 这无疑是狠狠地抽了这群精兵一百个嘴巴子,就算军法不处置他们,他们自己都没脸面对将军和众将! 卫衡书紧了紧因为怒火而发抖的双拳,沉声说道:“吴聪,立刻回去禀报将军,公主被永穆族族长从密道劫走了。方汝,传令下去,将方圆十里全部封锁,一寸一寸给我查,密道总有出口,我就不信他们能把地道直接挖到森林里面去!” “是!”两人迅速翻身上马,前去报信和传递命令,一刻也不敢耽误。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也不知副将带着将士们上哪里找来了二十几个锄头和铁锹,急冲冲地跑了回来,“都尉,只找到这些。” 卫衡书大手一挥,“挖,快!” 分到工具的将士二话不说,卯足了劲地死命撬那几块厚重的石板,那架势看起来像要将这五里石亭拆了一般,吓得路过的商旅纷纷远走避让。 将士们恨不得拆了这座石亭,掉落到地道里的燕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带了三百精兵前来,竟还是着了道,早知如此,她才不管什么君子风度,就该让将士们站在她身边,将五里亭团团围住,看穆沧还能耍什么花样,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燕甯掉下来之后,迅速观察周围,这是一条地道,地道里点了一个火把,火把光芒有限,看不清楚黑漆漆的地道有多长,但能知道,这地道并不宽。穆沧的长鞭在这里根本使不出来,她的飞刀虽然也飞不出去,但却可以扣在五指之间,当做兵器之用,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只要能伤了穆沧或者拖延点时间,她相信头顶上那几块石板是挡不住西北军的精兵多久的。 燕甯伸手往腰间一摸,四枚飞刀已经紧扣在了指缝之间,火光之下,飞刀寒光凛凛,乍一看就像一只猛兽的爪子,若是被这爪子抓一下, 若是被这爪子抓一下,必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穆沧紧跟着燕甯跳下地道,刚刚落地,一记凌厉刚猛的拳风迎面袭来,穆沧黑眸微睁,身体迅速往后一仰,堪堪躲过那一拳,她虽然没被伤着,锋利的刀刃却生生削下来几缕发丝。 穆沧用力一拽长鞭,耳边清晰地听到燕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可见她疼得厉害,即使如此,她也未退缩半分,夹着刀刃的拳头再次袭来,穆沧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小姑娘很不错,她几乎是与自己同时掉落下来,瞬息之间,便能立刻还击。 穆沧知道缠在燕甯身上的鞭子用了多大力道,一般的习武之人早就因疼痛而没了还手之力,而燕甯不仅还手了,还差点在她的脖子上抓出几道血痕来。 这姑娘毅力惊人,拳法犀利,穆沧起了和她好好过几招的心思,可惜她还未动手,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边,下一刻,那人已经率先对燕甯出手了。 燕甯之前没察觉出地道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她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穆沧身上,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燕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拳打在锁骨上,疼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燕甯用力咬了咬唇,就在她准备忍着疼,迎上去再战的时候,低沉得让人耳朵发痒的男声忽然响起,“小公主,这密道可不宽,经不起你折腾,你最好乖乖听话,看在夙凌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 听到“夙凌”二字,燕甯怔了一下,眯眼看向那个忽然冒出来的男子。 地道里光线很暗,只看得清他身材颀长,面容极俊,他身上穿着一袭红衣,竟然比她穿的红衣颜色更艳。如果说,庄逐言被称为妖孽,是因为他嘴角微勾,薄唇轻抿之间,带出勾魂摄魄的魅力,让人见之心动,那么眼前这红衣男子,说他妖孽,则是出自一种气质。 昏黄的火光之间,根本看不清他具体那里俊美,只看到一抹红影,听到那低沉如古琴般的嗓音带着几分调侃的语句,脑子里便无端生出“妖孽”两个字。 燕甯不懂声色地后退两步,问道:“你是谁?” 男子站在穆沧身边,笑得人畜无害,就仿佛刚才那一拳不是他打的一般,“我叫慕易,你可以叫我慕叔叔。” 听到“慕叔叔”这个称呼,燕甯嘴角抽了抽,他刚才给自己一拳的时候,她丝毫没感觉到对方身为长辈的关爱之情,“叔叔”两个字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你们抓我来干什么?为了放血吗?” 慕易哈哈笑了起来,像是长辈逗弄晚辈似的笑道:“当然不是,咱们请你回去做客的。” 燕甯冷哼一声,“好特别的待客之道!”说完,燕甯还不忘抬手揉了揉现在还在疼的锁骨。 穆沧手腕轻轻一抖,收回了缠腰在燕甯腰间的长鞭,不耐地说道:“别那么多废话了,先回去再说。” 慕易耸了耸肩,对着燕甯笑了笑,那笑容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察觉到慕易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燕甯立刻后退一步,急道:“慢着,别打晕我,我跟你们走。” 慕易双手环在胸前,轻笑了一声,回道:“好吧,你乖乖听话,我也懒得扛你回去。” 她连穆沧都打不过,更别说现在还多了个慕易,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甯垂下头,什么也没说,非常“乖”地跟着穆沧往地道深处走去。 第七十六章 公主失踪 她连穆沧都打不过,更别说现在还多了个慕易,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甯垂下头,什么也没说,非常“乖”地跟着穆沧往地道深处走去。 地道只有三尺来宽,穆沧拿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燕甯走在中间,慕易殿后。走了一会,燕甯发现这地道中湿气有些重,泥土的味道也非常的浓郁。她稍稍放慢了脚步,感受着脚下的泥土,非常的松软,显然地面并没有被人经常踩踏。 燕甯假装脚下一个踉跄,抬手撑了一下地道的内壁,手心摸到的泥土,还带着淡淡的湿意,若她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地道应该新挖不久。 燕甯恍然大悟,难怪她到西北大营半个多月,靳羽和永穆族的人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需要花时间挖地道啊。燕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如此说来,她还真是挺重要的,让他们大费周章了。 三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原本笔直狭小的地道开始出现了分叉口,而且还是频繁地出现分叉口,她不知道这些岔路通向哪里,她只知道地道的岔路口越多,想要追查到她的下落,便越困难。就算卫衡书挖开了石板,下了地道,没有人指路,根本分不清楚应该走哪条岔路,多走错几次,别说追上来救她,那些精兵们自己就会被困在这个地道里很久。 燕甯悄悄将一枚飞刀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经过岔路口的时候,便用飞刀极快地划出一个记号。之前的两个路口,燕甯都轻松得手,到了第三个路口的时候,手才刚刚伸出去,就感觉到身后人影晃动,手腕上忽然一痛,手中的飞刀已经被慕易夺了过去,他倒没用多大的力气,只是正好抓住了她的脉门,让她挣脱不得。 慕易单手把玩着手中如艺术品般的薄刃,眼尾微挑,啧啧笑道:“不愧是青末教出来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耍花样。小公主,不想被打晕就要乖一点,别想着留记号,别说西北军营那些蠢货不一定发现得了你的记号,就算发现了,找过来他们也一定没有机会见到你。” 燕甯微微皱眉,她心里清楚,慕易说得没错,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动作不敢太大,做的记号非常简单,西北军不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精锐之兵,很有可能会错过那些记号,但让她什么都不做,她又不甘心。 每次听到慕易用调笑的语气叫她小公主,她心里就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不谙世事无知可笑的小孩子似的。 事实上,燕甯这次真的是冤枉慕易了,他说话向来是这个调调,再加上又把燕甯看过晚辈,忍不住总想逗她几句,但他可从来不会小瞧这些小丫头们,尤其这孩子还是在将军府那个“龙潭虎穴”里长大的,他可不敢等闲视之。 当年顾云设计他掉进泥潭的时候,还没燕甯这么大呢,慕易现在想起那满身泥泞湿滑恶臭的感觉仍想作呕,他一辈子没那么狼狈过。 慕易越想越觉得对付这小丫头不能掉以轻心,狭长的黑眸扫过,语气难得的认真,“本身就危险的姑娘身上还是不要带武器比较好。” 他是男子,不能直接去摘姑娘的腰带,只能用刚刚收缴来的飞刀划向燕甯的黑色腰封,将腰封划破,里面的飞刀掉出来,燕甯自然也就没了武器。 燕甯并不知道慕易又想起了二十年前痛不欲生的悲惨经历,只觉得这人欺人太甚,心中憋着口气,没被慕易抓住的另一只手极快的摸出五把飞刀,也不管这里是狭小的地道,朝着他的脸面就飞了过去。 飞刀的速度极快,慕易瞳孔微缩,迅速后仰,五枚飞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胸腹和脸颊飞过去的,慕易脸色不边,细看之下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笑意,眼眸中明晃晃地写些“我就知道会这样”! 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飞刀,慕易不退反进,狭窄的通道里,两道红影打得不可开交,时不时就有几枚飞刀咻咻地乱飞,穆沧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句话也没说,手中的蛇皮鞭就抽了出去。 “啪!” 蛇皮鞭袭来的时候,燕甯和慕易敏捷地往后一跃,堪堪躲过起气势汹汹地一鞭。 慕易轻咳一声揉了揉鼻子,燕甯看了一眼墙壁上深达三寸的鞭痕,额头上冒出两滴冷汗,之前她还想着长鞭在地道里没有用武之处,果然还是太天真,她怎么就忘了穆族长手里的蛇皮鞭和普通的鞭子大不相同啊! 慕易和燕甯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到底没再打起来。 穆沧收回鞭子,也不理会两人,举着火把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教过你蛰伏待机隐忍不到吗?没那个实力,最好把爪子给我收起来。”沙哑地声音在逼仄的地道里响起,格外的清晰,就像是一把锉刀一点点往耳朵里戳。 穆沧虽没明说,燕甯也猜到了这个“她”说的应该是小姨。 燕甯抿了抿唇,挫败地垂下头,她确实冲动了,或许是在听到慕易说出“夙凌”两个字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这两个人不会真的伤害她,行事便鲁莽了起来。以一敌二,对方还是比自己厉害的高手,又在这样无处可逃的环境之下,她贸然出手,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若穆沧有心整治她,她只怕已经被那条诡异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了。 燕甯在将军府习武多年,看多了练兵的场面,自然明白,有时候训斥也是一种教导,穆沧刚才便是在……教导她吗? 便是在……教导她吗?燕甯悄悄抬头,盯着走在前方的墨色身影若有所思。 这次燕甯是真的“乖”了,沉默地跟着穆沧,没再做多余的事,只是在脑子里记下所走的路径,防止日后有机会从这条地道逃出去的时候自己迷路。 三人又在地道里七拐八拐地走了两刻钟,终于看到出口。 这个出口比五里亭的入口要宽一些,穆沧往上轻轻一跃,便跳了出去,燕甯紧随其后。 出了洞口,燕甯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在一座假山里面!是的,假山,就是平常富贵人家造景用的假山。透过山石间的缝隙,能看到假山外,是一座院子。 永穆族居住在森林之里,是不可能有这样一座宅院的。所以说,他们是把地道的出口选在了佩城。 燕甯瞬间了然,心中不免有些佩服,佩城离五里亭很近,挖起地道来方便许多,出口也不容易让巡查的西北军发现。再则永穆族一直居住在森林深处,卫都尉多次强调让她不要进森林,说明西北军对森林很忌惮,卫都尉一定以为,她会被带到永穆族的大本营之中。 说不定,地道里那些岔路的出口,就是向着森林方向的,如此一来,西北军必定会往森林的方向追查,反而忽略了人来人往的佩城。 燕甯有些想笑,难怪将军们一直强调,永穆族人狡猾,如此看来,倒是说得极对。 待慕易也从地道中出来之后,三人便一起走出了假山。 早有人等在庭院中,待三人走出来便迎了上去。看清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燕甯脚步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从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站在燕甯对面的人,正是带着玄铁面具的靳羽和黑眸微亮神色依旧漠然的未离。 西北军议事楼 “什么?”章危手里拿着的兵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瞪着前来报信的吴聪,双目圆睁脸色发白,呼吸都放轻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叫做公主殿下失踪了?” 被将军大人直勾勾地瞪着,吴聪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今日五里亭之约,只有永穆族长一人前来,公主殿下命我等退到二十丈外等候。永穆族长和公主坐下说话,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永穆族长忽然甩出蛇皮鞭绑住公主的腰,五里亭内的石板也猛然下陷,公主就被拖了下去。我等赶过去的时候,石板已经复原,公主殿下……失踪了。” 章危只觉得脑门嗡嗡作响,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这怎么可能?原本答应公主殿下派一千兵马驻守在五里亭周围,后来担心发生变故,他就又加了一千人,两千人马加三百精兵,居然还是护不住公主!这才过去短短两个时辰,公主就……失踪了! 吴聪看将军的脸色,由白转青,满脸的络腮胡气得都抖了起来,连忙又说道:“卫都尉已经派人找来了铁锹和锄头,想办法撬开石板,也调了人在五里亭附近搜索地道出口,寻找公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打得议事楼里的几名将领措手不及,纷纷看向章危,急道:“将军,公主失踪非同小可,现在怎么办?” 议事楼内众人脸色大变,章危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调一万兵马将永穆族人经常出入的山谷全部围住,再派五千兵马搜索附近所有山头林地。” “是,末将这就去办。”刘副将自告奋勇上前接令,刚走出两步,又听到将军说道:“等等,再拿我的帖子去见佩城知州大人,令其封锁佩城,三日内禁止出入。” “是。”接过将军的名帖,刘副将不敢耽搁,迅速冲了出去。 章危站在巨大的案桌前,沉吟片刻,抽出一张宣纸,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刷刷刷地写了起来,片刻后放下毛笔,又看了一遍,待墨迹干透立刻塞入信封之中,大声叫道:“来人。” “是。”候在门外的小将跑了进来。 “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是!”小将的手抖了一下,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啊,多少年没有发生过的事了!小将将信封牢牢抓在手里,连忙跑了出去。 众将也被“直送御前”惊了一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参将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将军,您这是?” 章危弯腰捡起掉了地上的兵书,揉了揉眉心,叹道:“公主失踪自然要上报朝廷。” 心中猜测成真,张参将又惊又急,忙劝道:“将军,此时不必如此急着上报,这文书一但送达,就算您救回公主,也必定要被治个守护不力之罪。不近年来永穆族与我军关系缓和,想必他们也不敢把公主如何,不如再等等,等把公主救回来了再上报不迟。” “是啊,将军三思!”众将连连附和。 张参将说得这些,他何尝不懂?佩城离焕阳城如此遥远,若是其他的事情,拖个十天半个月再报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此事事关甯公主。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宠爱公主,但是到底宠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他如今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确实会落下个守护不力之罪,但若他拖延不报,哪怕是拖半日,甯公主稍有差池,等着他的,就是死罪。 章危叹了口气,苦笑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回道:“莫再多言,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众将脸色瞬间惨白,显然他们也想到了其中关键,立刻闭上嘴,心中惴惴不安,众人都不敢想象,皇上知道公主被劫持之后究竟会怎样震怒,只能等到雷霆落下,才知是如何的骇人。 第七十七章 呆萌都是成对出现的 燕甯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有耐心,挺沉得住气的人,自从到了西北,遇上永穆族这群人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定力实在是差了点。 她被穆沧掳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这十天里发生了不少事,章危比她预想的还要聪明谨慎一些,她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当天就有佩城的官差带着士兵挨家挨户的搜索。 那个隐藏着地道出口的小院子,在三天内被搜查了不下五次,即使没出门,她也能猜到外面风声鹤唳,章危肯定是卯足了劲找她,佩城尚且如此,永穆族的大本营就更不用说了,章危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最后可能窝藏她的地方。 难怪这些日子,她只见过一次慕易,一次靳羽,身为族长的穆沧她一次也没见着,想必是忙着应对章危,收拾烂摊子吧。 燕甯莫名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叫你们绑架我! 哎! 开心不过一瞬,燕甯又无聊地叹了口气。在小院里藏了三日,她被多次转移,最后终于又回到了纵横商行那座她住过几天的精致小院里,燕甯有一种绕了个大圈,一切回到原点的感觉。 隆冬已过,春天却还没有到来,水池里仅剩的几条鱼,也因为太冷了,而沉入水底,一动不动。燕甯盘腿坐在水边的石板上,一只手抓着鱼食在水面上左右晃动,不是扔下去一下,试图引起水底几条小鱼的注意,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永穆族的宝贝,就是穆沧口中的灵石。 燕甯真的搞不懂穆沧的想法,若说这灵石不重要,穆沧也犯不着不惜得罪西北军也要把她劫过来,若说它重要,穆沧怎么就这样毫不在乎的将宝贝交到她手里,十天了也不见询问。 盯着手中白花花的石头,燕甯又想叹气了,这些日子她其实也没闲着,水煮火烤刀砍锤砸,除了滴血认主这种傻事她没做过之外,其他的都试了一遍,可惜没有一点用处都没有!现在燕甯已经不觉得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它绝对是一块比普通石头都要硬无数倍的石头。 燕甯走了一会神,水底的鱼儿闻到鱼食的香气,慢慢游了上来,一青一红两尾小鱼游得最快,已经在水面抢食了。 燕甯见那小红鱼鳞光闪闪,小巧可爱,比别的鱼儿灵动许多,很是喜欢,便将手里的鱼食都撒在靠石板的岸边,想将它引过来。小红鱼闻到浓郁的鱼食味道,抢食的动作一顿,果然晃了晃尾巴,往燕甯的方向快速游了过来。 鱼食刚撒下去,都浮在水面,小红鱼也不等它沉下来,便摆动尾巴,小嘴浮出水面,一口一颗,将鱼食吞进肚子里。有些鱼食太大了,吞了好几口也没吞进去,它立刻放弃,换下一个目标继续吃。 燕甯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去戳戳小鱼的脑袋,吓得它连忙往下游,躲在水底好久才又慢慢悠悠地游上来,小心翼翼地继续吃,燕甯等它吃了几口,又伸出了魔爪,这次是捏人家的小红尾巴,再次把鱼惊得沉入水中。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都不断重复着小红鱼游过来吃食,被魔爪各种调戏,躲到水里观察,顶不住鱼食的诱惑,又游过来,继续被调戏的故事。 如此反复几次,小红鱼好像知道了燕甯这是在和它玩,并不是要伤它,也便不再躲了,专心吃鱼食,燕甯笑眯眯地摸了个够。 “水凉。” 燕甯玩得不亦乐乎,身后忽然响到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某人抓着小鱼尾巴的手一顿,讪讪地收了回来,扭头看去,果然看到未离一身黑衣,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趴在鱼池边玩人家养的鱼,还被抓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燕甯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笑笑,随便悄悄把剩下的鱼食全部撒进了鱼池。 未离看到她的小动作也不说破,黑眸中隐含着淡淡地笑意。其实若是夏天,就算她这样玩一天他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是冬天,水冷得很,再玩下去关节要冻伤了。 这时候燕甯也感觉到手指冰灵刺骨了,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哈气取暖,燕甯抬了抬下巴,看着他笑道:“坐啊,我们聊聊天,我最近还挺无聊的。” 说完她还伸手拍拍身边的石板,示意他坐在这里,未离心头微动,阿甯这次回来,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防备还在,敌意却消散了许多。 现在两人这样并肩坐在一起说话,就好像……好像朋友一样自然,他虽不明白阿甯为什么忽然变了,但这个变化他很喜欢,心里非常高兴,在这样愉悦的气氛下,此行的目的已经被他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燕甯搓了搓已经暖和的手,微微像未离的方向挪了挪,压低声音问道:“一直忘了问你,你那天放我走,她有没有为难你?” 燕甯忽然凑过来,像是在说悄悄话,未离微怔,以前他暗中保护阿甯的时候,也曾看到她和楼曦这样窃窃私语,那时他也曾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和阿甯这样亲密,想不到今日这愿望竟然就成真了! 未离心潮翻涌,脸上依旧面瘫,在燕甯看来,就是他受了委屈却不愿多说。 果然还是连累了他,燕甯有些愧疚,但他不打算说,她也不好再问。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小院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小红鱼吐泡泡的声音。良久,未离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燕甯垂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心下忐忑,阿甯怎么了?刚才他做错什么了吗?是因为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是……他没能找回阿甯,师父惩罚他也是应该的,算不上为难。 未离绞尽脑汁,思索着应该如何回答才好,这副微微蹙眉的模样又被燕甯看在眼里,不禁叹息,对方也才十七八岁,和自己差不多大,又是这种沉默的性格,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燕甯对他除了愧疚之外还多了那么一点点心疼。 两人各想各的,莫名其妙的歪打正着,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缓和。 燕甯不想他为难,连忙转移了话题,笑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嗯。” “在焕阳城?” “嗯。” 连续两声“嗯”让燕甯有些无语,“你之前话虽少的,但也没有今天这么少。” 未离浑身一僵,他今天话少,是因为他……紧张。之前趁着阿甯脚受伤把人带来佩城,阿甯一路上根本懒得和他说话,他若再不说,两人只能相对无言,可是现在阿甯好不容易对他改观,愿意和他聊天了,他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阿甯又不理他怎么办?! 看燕甯的脸色,他也知道只说“嗯”不好,凝眉想了想,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燕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会聊天的人,有些头疼,对上对方认真专注的黑眸,燕甯忍不住抚额,算了,她还是继续找话题吧,他记得上次说起上赏金猎人的时候,他话挺多的,于是问道:“你真的是赏金猎人?” “嗯。” 又是嗯?燕甯嘴角抽了抽,脸都有些扭曲了,未离连忙又加了一句,“你喜欢听赏金猎人的故事。” 咦?这句话似乎暴露了很多信息,她喜欢听赏金猎人的故事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他们自然不会到处说,未离居然也知道,那必定是经常跟在她身边,暗中观察她才会知道,还有,难道他就因为她喜欢听赏金猎人的故事,就去做赏金猎人吗?!这猜测让燕甯觉得不可思议。 燕甯心中存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以前经常去焕阳城看我吗?” “嗯,我一年中大约有半年的时间会在焕阳城。”未离觉得他和阿甯已经是朋友了,有些事也不必隐瞒,未离说的坦荡,燕甯却听得心惊,她自认武功不差,也非常警觉,但是现在却知道,未离居然一年有一半的事情潜伏在她身边,知道她喜欢听赏金猎人的故事,说明潜伏的念头还不短,而她竟毫无所觉! 燕甯眼神复杂的看着面无表情,目光却格外诚恳的未离,不是滋味的说道:“原来你的武功比我厉害那么多,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你?” 其实未离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燕甯身边的,每当她去将军府,或者身边有绝顶高手的时候,他就会跟得远一点,以免被发现,在燕甯“崇拜”的目光中,未离轻咳了一声,干巴巴地回道:“其实是我藏得好而已。” “……”你是认真的吗? 燕甯这时候才发现,未离有一本正经噎死人的本事,原本还在猜测未离监视她的目的,现在她也懒得猜了,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暗中跟着我?是她叫你这么作的?” 未离摇了摇头,回道:“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想护着你而已。” 未离的声音清朗悦耳,语调平静,没有一点说谎的意思,事实上未离这个人,也不屑于说谎,燕甯有些恍惚,忽然想起,未离曾经两次对她说过,永远都不会伤害她。他说到便也做到了。 若这是靳羽的命令还可以解释为师命不可违,但那天晚上他不惜违背师命,也要放她离开,便说明了他那句誓言一般的话,并不是因为靳羽,可是……为什么呢? 燕甯发现,未离对她的感情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她看不明白,正打算旁敲侧击地问清楚,就听到一道温润柔美的嗓音从院门外传来,“公子,小姐,主子请两位到前厅去一趟。” 这声音燕甯很熟,是那位长相甜美不会武功的沁玉姑娘。 燕甯有些遗憾不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又有些兴奋,她有预感,今天穆沧肯定会露面。 将灵石放回木盒中,拿在手里,燕甯起身拍了拍裙摆,说道:“走吧,过去看看。” 未离僵硬地点了点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来,他过来找燕甯到底是为什么…… 第七十八章 灵石的秘密 上 燕甯还是第一次来纵横商行的前厅,和一般人家的前厅相比,它要大很多,一走进去居然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屋里的摆设古朴大方,显出了主人不俗的品味。 她的预感很准,今日穆沧果然也在,穿着一身特别的墨绿长裙。大冬天的,右臂居然就这样裸露在外面,那条诡异的青蛇也没有冬眠,懒懒地缠在手臂上,时不时地吐信子。 慕易坐在她的右手边,手里端着一杯茶,自顾自地喝着,仍是一袭扎眼的红衣,不管看多少次,都妖孽得让人不忍直视。 靳羽坐在穆沧左手边,脸上依旧带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孤冷的眼眸暴露在外面。燕甯进来时,她520小说又重归沉寂。 偌大的前厅,三人各据一方仿佛高高在上,给人一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燕甯跨步走进前厅,眉角微挑,也不急着坐,朝着穆沧和慕易咧嘴一笑,叫道:“叔叔婶婶,下午好。” “……” 燕甯笑得无比甜腻,不是让她叫叔叔吗?不是要她乖巧吗?这有何难! 在家里,这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功夫,都是素素用得最多。她今日想起来用一次,发现效果出奇的好,没看到穆族长那张清灵绝美的脸都快扭曲了嘛。 嗯,慕易也差点被茶水噎着,很好,燕甯笑得越发甜了。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才那一刻,慕易几乎看到小公主和素素那丫头卖乖狡黠的恶劣模样重合了,偏偏他还生不起气来。将越喝越没味道的茶往矮几上一放,慕易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小公主,今天精神很不错。” “还行。”燕甯抬眸看了三人一眼,最后走到慕易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未离还站在原地,又拍拍身边的空位子,示意他过来坐。 未离只愣了片刻,便走到燕甯身边坐下。燕甯悄悄观察靳羽,面具掩面,看不清她的神色,光从那双眼睛上来,她似乎并未生气。 她收回视线,将装着灵石的木盒随手放在矮几上,笑眯眯地问道:“几位请我来,所为何事?是不是章将军太热情了,让人消受不起?” 这话说得有些欠揍啊,慕易轻笑一声,刚想刺她两句,靳羽冷漠中隐含急切地声音贸然插了进来,“这么多日了,你找到开启灵石的方法了吗?” 燕甯心下诧异,怎么感觉靳羽比穆沧更加在乎灵石是否开启?隔着玄铁面具她都能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和急切的心情。 燕甯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没有。” 果然看到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燕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他的血脉可以开启永穆族的灵石,我便好好配合你们开启灵石。” 最后一句中说的好好配合,自然是那最不靠谱的用血开启灵石的方式。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穆沧和慕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打算强迫她,不然以他们的身手,让她放点血并非难事。 燕甯话音刚落,靳羽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冷阴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冷酷,“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说过,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他已经死了!” 死了?燕甯对那人没有感情,对于他的死,自然没有什么感觉。她并未在意靳羽仿佛透过她看向某人的复杂神色,转而看向穆沧,笑道:“穆婶婶能否为我解惑?解了我的疑惑,我也好早些帮你开启灵石啊。” 燕甯将火烧到了穆沧身上,可惜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说道:“我没兴趣管你们的家务事。” 燕甯眸光微闪,果然她对灵石是否能开启并不上心,微微皱眉,她故作叹息般说道:“作为族长,难道这事连你也不知道吗?” 穆沧终于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燕甯讪讪一笑,被揭穿也不觉得尴尬,手指轻抚上细腻的黑木盒子,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发出时轻时重的声响。她嘴角含笑地看着靳羽,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不妨让我猜猜看好了。这个人和永穆族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他肯定不是永穆族人。你曾说,当年是迫不得已将我交给楼姨父,若你没有说谎,那时候你应该是被人追杀并且走投无路了。但在你将我送走之后,却平安活了下来,也就是说,那些人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你选择将我交给楼姨父,是因为你很清楚,只有足够强悍的人,才能够保护我。我不知道楼姨父出于什么原因,将我送到了父亲身边,其中有一点应该不会错,那就是借父亲之手保护我。你到底惹到什么人,需要六国之主才能护得住?穹岳境内是没有这样的人的,六国之内还有谁能跟穹岳抗衡?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燎越了,所以说,那个男人是燎越人,而且地位不低?” 燕甯的声音比一般女子低沉,当她不紧不慢地说话时,总给人一种舒适安定的感觉。然而平日里这把能安抚人心的嗓音,今日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却惊骇非常。 燕甯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赤红的眼眸、急促的呼吸、不断颤抖的双手,每一样都在诉说着主人的惊恐和愤怒。 燕甯的指尖还在敲打着木盒,只是比之前的频率快了许多,笑道:“你不否认就是默认了?那个男人,是燎越人。” 这句话就像一个火星子掉了油桶,瞬间点爆了靳羽。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将厚重的实木椅子掀翻在地,赤红的眼睛盯着燕甯,吼道:“不是!他不是燎越人!不是!” 靳羽的反应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燕甯手指微顿,终于不再敲击木盒,抬手揉了揉下巴,眼眸微眯,掩下眸底精光,叹道:“他果然是燎越人,接下来,让我猜猜他的身份……” “不、不是!闭嘴!你闭嘴,闭嘴!”靳羽眼睛倏地瞪大,厉声尖叫,那样子就像一只暴躁的困兽,随时都会扑上去,咬断惹它愤怒之人的喉咙。而现在这个人,就是不断刺激靳羽的燕甯。 靳羽站起来的时候,未离浑身肌肉也跟着紧绷,墨色的眼眸中闪过担忧,但他仍是留在燕甯身边。 慕易微微皱起了眉头,燕甯能猜出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并不觉得奇怪。她原本就是聪明的人,身边又有那几人悉心教导,自然不可能单纯无害。 面对这样的人,不能让她找到一点弱点,不然她就能从这点弱点将你尽力隐藏的一切慢慢撕开,那个男子就是靳羽最大的弱点。 刚才燕甯一直盯着靳羽,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慢到足够她看清楚靳羽的情绪,根据靳羽的反应去说下一句话。只要给点时间,她就能慢慢揭开那个男人的身份。 只是现在的情况比较棘手,燕甯再说下去,靳羽怕是真的要发疯。 就在慕易准备制止燕甯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就听话地闭嘴了,耸了耸肩,话题转移得飞快,“好吧,那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如何开启灵石吧。” “……” 慕易眼角忍不住抽搐,他还是小看燕甯了,她这是踩着别人底线往前走,在对方濒临崩溃之前,聪明地收回爪子退了回来。就是可怜了靳羽,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中的惊怒仍未褪去,却只能硬生生地僵住原地。待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真正冷静之后,估计还有暗恼自己沉不住气。 燕甯仿佛看不到众人那快噎死一般的神情,继续说道:“能用的方法我都用过了,虽然我觉得用血开启灵石这个方法极其荒谬,但是你们坚持的话,我也可以配合。” 一边说着,燕甯一边摸出一把飞刀,在手心和指尖上徘徊,考虑割哪里比较好。 薄刃锋利无比,森白的刀子在白皙纤细的手上来回比划。一想到划破皮肉,就会有鲜红的血涌出,未离脸色发青,紧紧地抓住燕甯执刀的手,不肯让她下刀。 燕甯一愣,抬头对上未离担忧的眼睛,心里有些暖,这个人是真的关心她,宽慰似地拍拍未离手背,笑道:“放心吧,我只是稍微滴几滴血上去试试,不会自残的。我自己其实也很好奇,这石头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在燕甯坚持的目光中,未离松开了手。被他这样一打岔,燕甯好像也选好了下刀的位置,迅速从盒子里拿出灵石放在桌面上,薄刃飞快地划过食指,血滴像下雨似的噼里啪啦打在灵石上,一滴也没有浪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灵石上,就连穆沧眼中也多了几分郑重。 飞刀的刀刃非常的薄,切口也极为整齐,一会之后,伤口慢慢合拢,血也凝固起来,不再往下流。燕甯觉得这么多血也差不多了,朝沁玉招了招手,从她那里拿到一条白绢,将伤口包了起来。 等她弄好一切才有心情去看那块灵石,结果……血并没有被灵石吸进去,灵石也没发出什么荧光之类的奇异景象。血就这样沿着灵石表面往下滑,一条条血线,到像是要把灵石切割开似的。最后血都流到桌子上了,除了上面多了些血迹之外,灵石还是那块灵石。 所有人都沉默了,燕甯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我已经尽力了。”都放血了还不行,她也没办法了。 就在所有人都对目前的情况无语的时候,靳羽忽然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燕甯和慕易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紧紧盯着灵石,满眼疯狂,手一遍遍地在灵石上摩挲,将上面原本残留的血渍摸得模糊一片,嘴上一直反复叨念,“不可能!不可能打不开,绝对不可能,他亲口说的,我和他的血脉才能开启灵石。若是打不开,那他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不可能的,不可能!” 靳羽如今的模样,像是魔障了,她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男人和靳羽在一起,就是为了要一个能开启灵石的血脉?如此说来,靳羽的出身应该也不简单才是。 燕甯眉心微蹙,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的身份或许是解开谜团的关键,靳羽如今心思散乱神魂不宁,这时候套她的话,必定容易,只是这样会不会又刺激了她呢? 她还在犹豫,靳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边叫着不可能,一边将灵石扔了出去。 “砰!”一声闷响,灵石砸到了一根柱子,又反弹掉在地上,一路翻滚。 说实话,靳羽心神不宁时砸的这一下和燕甯上次全力一砸相比,实在是轻了许多。但就是这“轻轻”一砸,那曾经水火不侵的灵石居然碎裂开了…… “?!” 第七十九章 灵石的秘密 下 说实话,靳羽心神不宁时砸的这一下和燕甯上次全力一砸相比,实在是轻了许多。但就是这“轻轻”一砸,那曾经水火不侵的灵石居然碎裂开了……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前厅的几人全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燕甯反应最快,跑过去捡起被砸碎的灵石。 灵石的表面出现了很多裂缝,这些裂缝的轨迹和之前燕甯滴血到灵石表面形成的血线一致,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血导致了灵石裂开?她微微用力,有几处裂缝较密的地方,石块纷纷掉落下来。从缺掉的地方看进去,石头里好像包裹着什么东西,泛着银白的光芒。 真的有宝物?燕甯有些兴奋,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灵石裂开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坚硬,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将石块全部剥落,露出了隐藏在灵石中心的宝物。 这是个什么东西?燕甯手心里握着一块比掌心略大些的圆盘,圆盘通体莹白,质地坚硬,圆盘上还雕刻着图案。她轻轻吹拂,将圆盘上的小石块和尘土吹掉,露出图案的原貌。 “这是……”盯着那图案看了一会,燕甯神色古怪地低喃道:“八卦盘?” 是的,这个小圆盘上的图案,就是八卦图。 燕甯剥开灵石的时候,几人也因为好奇全都迎了上来。慕易接过圆盘在手心把玩,看久了总觉得有点眼熟,又凑近看了看,心头一动,看向燕甯问道:“这个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不是夙家?” 当然是夙家,不同的是,夙家那面八卦盘,是用黄金打造的,尊贵高雅,带着磅礴之气。而这面八卦盘,则通体银白,入手寒凉。它与普通的银饰不一样,它异常绚丽,银光刺目且质地坚硬,将之握在手心,就像握着一块包裹着坚冰的玄铁,冷硬无情。 燕甯之所以认出这是八卦盘,是因为在素素十一岁那年,她曾和素素一起去夙家祖宅玩。那时候她就听说夙家的族徽是一枚八卦盘,素素特别想去看看,她俩仗着轻功小有所成,便偷偷溜进了祭祀的山洞,见到了那面黄金八卦盘。她们当时只来得及看了几眼,就被姨父发现抓了出来,因为这件事,素素被关在房里禁足了整整一个月。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姨父对素素发那么大脾气,谁求情都没有用,她当时被吓坏了,故此对那块八卦盘印象特别深刻。 手中这块白金八卦盘除了颜色之外,和夙家那块黄金八卦盘无论是样式还是大小,都一模一样,若说两块八卦盘没有关系,她绝对不会相信。 这块白金八卦盘是因为她的血而开启的,难不成她的血脉和夙家有关?这个猜测让她脑子有点晕。 此时的靳羽,好似还未从刚才的魔障中醒过来,之前她是惊恐愤怒,现在则是欣喜若狂。 她将白金八卦盘紧紧地抓在手里,就好像怕谁抢了一般,除了八卦盘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眼中迸发出摄入的光芒,“黄金八卦盘在夙家,现在这块白金八卦盘终于出世了,还差一面,只要找到最后那面八卦盘……” 这时候,燕甯终于确定了,靳羽真的有病,而她颠来倒去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了惊人的信息。她显然早就知道这灵石中的宝物是一块八卦盘,甚至还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块八卦盘。 从穆沧和慕易隐晦不明的脸色能看出,他们俩并不知道八卦盘的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男人告诉靳羽的。燕甯大胆猜测,集齐三块八卦盘,应该能得到一个天大的好处。这个好处是什么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其中必定有阴谋就对了,而且还是延续筹划了二十多年的阴谋。 她悄悄走到靳羽身后,低声问道:“你知道最后那块八卦盘在哪里?” 靳羽握着白金八卦盘的手一紧,回头看了燕甯一眼,冷冷地回道:“不知道。” 燕甯撇了撇嘴,这时好时坏的病情还真是让人郁闷。 慕易和穆沧对看了一眼,两人也觉察出其中的问题,穆沧微微点了点头,慕易轻拍了一下燕甯的肩头,笑道:“好了,既然灵石解开了,小公主你也该回去了,那位章将军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整天像只苍蝇似地追着我们跑,也颇为扰人。” 现在让她走?不行!燕甯反手抓住慕易的衣袖,笑盈盈地说道:“慕叔叔不是说,邀请我回家做客吗?我还没去过永穆族的大本营呢,很想去看看。” 慕易晃了晃袖子,笑得一脸邪气,“你确定?进了狼窝可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燕甯用力地点了点头,“确定。” 她是真的不想走,先不说她的身事还未弄明白,光是三块八卦盘的消息,她就一定要搞清楚。靳羽想要集齐三枚八卦盘,就一定会动夙家,她自己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那个男人会不会留有什么东西给她? 燕甯对那个男人的身份耿耿于怀,她担心三块八卦盘最后牵扯到的事,会影响到夙家,甚至影响她爹,所以事情查清楚之前,她不能走。 这十来天里,公主殿下过得还算惬意,她又一心想着查清真相,也就完全忘了自己是被劫持来的。 所以她也没想到,自己失踪之后,吓坏了的章将军已经将她被永穆族劫持,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上报了朝廷。如果她知道,就一定不会这么莽撞地跟着慕易去永穆族聚集地了。 西北军营议事楼 平日里,不管是互相闲聊调侃还是为了兵法战术争论不休,只要有人在议事楼中,肯定会很热闹。不像现在,众将齐聚,却安静得仿佛房间里空无一人。 “将军,公主殿下已经失踪大半个月了,文书应该早就送达御前,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办?” 良久,卫横书沙哑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因生性豪爽,又稳重多智,在西北军中也算意气风发,看起来比将军大人俊朗多了。可如今他却是眼底青黑,双颊凹陷,一身颓然。 不仅仅是他,屋内的众将全都瘦了一圈,神色焦躁又颓废,那样子,比打了几场败仗还狼狈。 章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地道挖开之后,里面错乱得像蜘蛛网似的,每条岔路都有一个出口,加起来有十几个,其中两三个出口还在佩城内。然而佩城他已经派兵搜了一次又一次,连公主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 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带人围剿一次永穆族人居住地,奈何他们在森林里就像入海的鱼,滑溜得很,有个风吹草动就逃得不见踪影,别说族长,连左右使也不肯露面。现在永穆族人越藏越深,好不容易抓到几个,又是一问三不知。 他都快愁白头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这心也越提越高。找不到公主已经让他够烦恼的了,然而最让他心惊的是,公主失踪的消息应该早就送到皇上手里了,可是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皇上忽然就不在意那位公主了,越是平静,就说明暗潮越汹涌,爆发的时候死的人越多。章危觉得自己脑袋上悬着一把闸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掉下来,太他娘的折磨人了。 整个西北军营愁云惨淡,一道不知是惊还是喜的吼声,从营门处一路吼过来。 “将军!将军!将军!” 众将面面相觑,心里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起身走出去。 刚走出议事楼,就看到一名小将一边叫着将军,一边朝这边飞奔过来,他跑得双颊通红,气喘吁吁,眼睛睁得大大的,不难看出他此刻兴奋不已。 人还未到眼前,章危就忍不住吼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外面、外面来了一行人,说是楼家的公子和小姐,还有夙将军家的千金!”小将指着营门的方向,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脸红得不正常,眼睛也亮得不可思议。 不明白小将在兴奋什么,诸位将领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这才刚刚丢了一个公主,现在又来了一群公子小姐! 他们到底是皇上派来了,还是私自跑来的?若这几位再有什么好歹,不用皇上下旨,他们自己就先抹脖子谢罪得了。 这都什么事啊! 章危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好半晌才镇定下来,说道:“人都来了,出去看看再说吧。” 众将一边腹诽,一边往营门外赶。 大营的门敞开着,守门的将士齐刷刷地盯着外面看,连将军大人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如此失常的将士章危还是第一次见,心下疑惑,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等他走到营门口,看清外面的情况后,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也不禁愣住了。 第八十章 故人 ?? 西北大营外,延绵三四里,入目所见,黑压压的一片,皆是轻卒锐兵。他们身穿暗红色的战袍,漆黑铠甲,肃穆而立,气势刚健尤胜骄阳。军中没有人举军旗,然而这并不妨害章危认出他们,六*中无人不知,红衫黑甲,这是夙家军的军服。 章危觉得这瞬间,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了。看得出来,夙家军把骑兵放在了最后,就是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然而即使如此,一眼看去,营门外少说也有近万人,他们像是从地底下忽然冒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军营前,他竟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现在可是大白天啊,若是晚上,若是敌军,若他们想要偷袭…… 章危不敢往下想,冷汗流了一脸。 他多年前曾听夙将军说过,兵,就是一把利器。在接到命令之前,沉于鞘之中,练兵秣马锋芒尽敛;接到命令之后,贯颐备戟一往无前。 令行禁止是对军队最低也是最高要求,夙家军无疑做到了极致。 章危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扭着僵硬的脖子,往前看。 队伍的最前端,站着一排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他们穿着暗青色的劲装,两手背在身后跨步而站,大腿上绑着的巴掌大小的武器。章危眼前一亮,那应该是可以连续发射七发弩箭的小型弓弩吧,传说它的威力比一般的弓箭大了十倍不止。他们目视前方,眸光凛然,只有五十人,气势丝毫不弱于身后的千军万马。 盯着这些人,章危的目光更加热切,他已经认出他们便是名声响彻六国的夙家苍鹰。不管是刺探军情暗杀敌帅;还是前锋开路善后扫尾,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挑出来,都是足够让人胆寒的人物。 章危心如擂鼓,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在西北军营前,见到传说中的鬼将奇兵。 他心神震动得厉害,还是身边的副将早早回过神来,闭上微张的嘴,推了推晃神中的将军大人。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章危这才注意到,站在最前面的,还有几名年轻男女,其中一名绿衣小姑娘看样子才十岁出头。 这几位龙姿凤章的年轻人他认不得,但被年轻人围在中间,一身劲装,手持银白长剑,面容清灵秀美,眉宇间英气勃勃的女子他却是认识的,她就是一手操练出苍鹰的……夙夫人! 章危愣愣地盯着顾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云微微拱手见礼,笑道:“章将军,别来无恙。” 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章将军小心脏噗通乱跳,连忙迎上前,急道:“无恙无恙!快,夫人里边请。” 章危在心里把报信的小将骂了个狗血淋头,夙夫人来了怎么不说!起码让他换身衣裳,洗个脸收拾一下啊,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能在夫人面前丢人现眼! 大把的络腮胡完美地遮住了章危因激动涨红的脸,让他不至于那么丢人。顾云也没看出这位粗犷的将军是她头号崇拜者,微微点了点头,回道:“请。” 章危陪着顾云往营中走去,又不敢与之并行,只能落后一步陪着,紧张得直冒汗。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西北将士面面相觑,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猜测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将军。” 章危回头看去,发现叫住他的竟是离开了几个月,带着西瑜云氏兄妹前往焕阳城的苏之函,他居然是跟着夙家军一起回来的?他稍稍后退一步,急道:“你怎么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之函左右看了看,附耳低语,随着他的话,章危的脸色不断变换,最后不敢置信地说道:“皇、皇上真这么说?” 苏之函郑重地点了点头,章危头发开始发麻,他早就知道那位宝贝疙瘩出了事,皇上肯定要发怒的,只是没想到皇上竟下了这样的命令。 果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好在夙夫人来了,有她在,想必这事不会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对偶像信心满满的章危心头一松,这些天的郁气和烦躁都一扫而空了。脚下加快了两步,在众将不忍直视的目光中,他殷勤地将顾云一行人领到了议事楼。 议事楼建成到现在,第一次坐满了人。 章危将主位让给了顾云,自己坐在她右手边,待众人坐定,顾云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为何而来,想必将军应该很清楚。这些都是家里的小辈,他们都很关心阿甯,听说她失踪了,就非要跟过来,我向将军介绍介绍吧。” “好好。”自从见到顾云,章危脑子里全都是偶像的身影,差点忘了随行的还有几位公子小姐,连忙坐直身子,捡回来两分西北大将军的威严。 顾云介绍得很随意,看了楼曦和楼辰一眼,说道:“这是楼相家的楼曦,楼辰。”目光扫过乖乖跟在阿辰身边的靳衍痕时,那小伙子机灵地对她讨好地笑了笑,顾云莞尔,特意抬手指了指他,笑道:“这位是靳衍痕。” 靳衍痕心满意足地随着楼辰一起站起身上前见礼。 章危看到两男一女站了起来,朝他微微拱手,两位公子,长得都极其俊美,一位温润儒雅,一位潇洒不羁。章危只一眼就认出,那位白衣公子肯定是楼曦,他笑容温暖,谦谦君子之姿,颇有楼相风采。他身边那位应该就是双胞妹妹楼辰了,楼姑娘美目如画,气质十分清冷,与印象中的温婉高贵的大家小姐有些不同。另一位公子嘴角噙着三分笑意,带着特有的痞气,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 章危还在暗暗观察三人,楼曦已经不着痕迹地接话,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常听爷爷提起将军,今日得见,实乃曦之幸也。” 温润的嗓音听起来很是舒服,章危谦虚地摆了摆手,笑道:“公子客气,早就听闻公子兰芝玉树斐然成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 章危看向楼辰,想说些赞扬的话,可惜他一个武将嘴笨舌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楼辰也没想听他夸奖,朝他微点了点头,便退了回去。靳衍痕朝章危笑了笑,也坐回楼辰身边。 章危暗叹,这双胞兄妹的性格怎么差这么大?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如冰霜。 “我女儿夙素。”顾云也没忘了指指坐在女儿身边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墨渊。” 夙素起身,抱拳以礼,落落大方地笑道:“夙素见过章将军。” 清脆的嗓音还带着几分稚气,眼前的女子年轻不大,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不愧是偶像家的孩子!章危连连点头,赞道:“夙小姐英姿飒爽,果然是将门之后。” 夙素哈哈笑了两声,坦然接受了对她的赞扬。 章危对上墨渊沉若古井般的黑眸,竟有瞬间失神,心里直打鼓。这几位公子风流俊秀,各有风采,必定是出自大家,然而除了楼曦外,他一个也不认识,连名字没听过。没弄清他们的身份,章危也不好多言,同之前面对靳衍痕一样,他也只对墨渊微点了点头,墨渊冷淡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章危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夙夫人拍了拍一直站在她身边小姑娘的肩膀,笑容好像有些古怪,“这位是慕苒。” 慕苒上前一步,一双如猫般灵动的眼眸好奇地看着章危,说道:“我也常听爹娘提起章将军,咱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今日第一次见到将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邻居?章危细细打量眼前扎着两条长辫子,双眸明亮,一身灵气的小女孩,他实在没什么印象,她说是邻居,难道小姑娘是佩城知州的女儿?他心中疑惑,又莫名有些忐忑,低声问道:“令尊令堂是?” 慕苒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笑得单纯无害,回道:“我爹是慕易,我娘是穆沧。” 慕易、穆沧…… 穆沧?! “嘶!”所有西北军的将领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她居然是永穆族族长的女儿?! 慕苒好像很满意众人惊悚的表情,笑得越发开心,众将额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这小姑娘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永穆族族长劫走了公主殿下,夙夫人就劫走人家的女儿?! 这也太、太牛了吧! 几人暗暗看向夙夫人,只见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小姑娘笑眯眯地在她身边坐好,两人间的关系看着还挺好,不像被劫持的样子。 永穆族和西北军虽算不上死敌,但多年来也是对头,小姑娘来到他们的地盘,丝毫不显局促,光是这份气度就不弱于人了。 总算把人都介绍完了,顾云吐出一口浊气,假装没看到章危他们又惊又疑的表情,手指在椅背上轻敲两下,吸引几人的注意力,说道:“好了,说说阿甯的事吧。” 众将脸色倏然一沉,纷纷看向章危,章危心里泪流满面,脸上依旧沉稳地回道:“公主殿下是年前来到西北军营的,和她一同前来的还有西瑜的二皇子庄煜。公主殿下拿出皇上赐的玉坠,让我给她三千精兵,助庄煜回西瑜,第二日庄煜就带着三千精兵走了。” 顾云微微挑眉,“西瑜二皇子?” “对。” 顾云想了一会,扭头看向坐在末尾的苏之函,问道:“就是那个冒充楼曦的小子?” 苏之函点了点头,回道:“就是他。” 苏之函这次真的差点被公主和那个二皇子吓得魂飞魄散,矿洞垮塌的时候,他正带人在矿井里搜查,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感觉到地面剧烈摇晃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了。他离爆炸的矿洞毕竟远,并没有受什么伤,但当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燕甯和庄逐言的时候,吓得他腿都软了。 他当时以为两人就是楼家的公子和小姐,楼相可就这两个孩子而已,若在这矿洞里出了事,那个真要翻了天了。 不敢耽误,他立刻派人到楼家报信,折腾了一圈,才知道楼公子一直都在焕阳城,根本没出去过。审问了已经被砸成重伤的云杭郡王才知道,他误以为是楼曦的年轻男子居然是西瑜的二皇子!而他以为是楼辰的女子身份更为尊贵,她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甯公主! 安阳侯齐沪这次是倒了大霉了,连为自己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入大牢。他该庆幸,甯公主没有在矿洞中出事,不然的话,不仅齐氏一族百年荣耀一朝泯灭,还有株连九族之祸。 顾云听了苏之函的话,饶有兴味地看了楼曦一眼,楼曦勾唇一笑,回给她一个无比温雅的笑容。顾云摇了摇头,希望那位二皇子没有机会见到阿曦吧。 “先不说庄煜,阿甯被掳走是怎么回事?” 章危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公主殿下和庄逐言之间恐有私情之事告诉顾云,就听她已经将此事掀过去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庄逐言若是成事,就是西瑜之主了,也不会再回来。 “年后,永穆族族长送来拜帖,约公主殿下元宵节时,在五里亭一聚。公主说她来佩城也是为了见永穆族族长一面,末将觉得这些年来与永穆族关系缓和,五里亭离森林甚远,还有几千将士保护,公主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谁想到,穆沧如此狡猾……” 说到这里,章危下意识地看了慕苒一眼,那姑娘仍是一脸笑意,还听得很入神,一点也没有生气。他有些疑惑,有人这样说她的母亲,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怪哉。 夙素撇了撇嘴,光看将军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家娘亲把你们这一群人虐得毫无还手之力,耍得团团转,她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还会生气。 虽然慕苒没有生气,章危也没再咒骂穆沧,一五一十毫无推卸地回道:“穆沧在五里亭底下挖了地道,见面时,她独自前来,让公主殿下和卫都尉都放松了警惕,趁着与公主单独叙话的机会,将人拖进地道劫走了。我等已将佩城搜了好几遍,永穆族的聚集地也围剿过多次,不仅没找到公主,连穆沧都没有见到。” 说完章危老脸都红了,觉得丢脸得很,尤其是在夙夫人和慕苒的面前,简直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顾云沉默地听他把情况介绍完,也没多加责怪,反而安慰道:“章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章危一脸愧色,“未能救出公主殿下,实在惭愧,若有需要西北军效力之处,还请夫人一定不要客气。” “好,我会的。” 章危心里也清楚,顾云这么说,完全是客气。她带了一万精兵前来,刚才在营门外他也看见了,各个龙精虎猛,光是气势就和西北军不一样,更别提还有以一敌百的苍鹰,根本用不上他。他有些沮丧,向身后的将领使了个眼色,几人客套了几句便退了出去,竟将议事楼留给了顾云一行。 等议事楼里只剩下自己人了,夙素才低声问道:“娘,咱们是下午就去找慕叔叔要人还是明天再去?” “慕易把我们家阿甯就这么掳走了,若我来了却不礼尚往来送他些礼物,我怕他会失望。” 闻言,所有人的眼眸倏地一亮,尤其是楼曦,狭长的凤眸微眯,轻笑道:“小姨想如何?” 顾云甩了他一个白眼,她就知道,阿曦和楼夕颜一个德行,半点亏都吃不得。不让这个护短的小子出出气,这事就过不去,“这次交给你们玩吧,我只看不说。” 慕苒一手把玩着自己的长辫子,一手微微举起,颇为兴奋地叫道:“我也只看不说!” 靳衍痕颇有些无语,这姑娘心真大,看着有人准备坑她爹还如此兴奋。 楼曦也觉得她的反应挺有意思,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长辫子,笑道:“你不怕我拿你作饵?” 慕苒斜睨了他一眼,用辫尾抽了他手背一下,挑衅地回道:“你若敢用我作饵,我也乐意奉陪,不就是看谁更阴险嘛。” 啧,这两人又对上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慕苒和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唯独和楼曦不对付。 夙素已经迫不及待了,拉着楼曦的衣袖,急道:“曦哥哥,你打算怎么做,快说。” 楼曦儒雅地笑了笑,除了慕苒还兴致勃勃跃跃欲试之外,其他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八十一章 拐走 森林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月光照不进来,周围一片黑暗,视觉受阻后,听觉便敏锐了起来。燕甯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树屋下面,几只虫子“沙沙”啃树叶的声音。 燕甯怔怔地盯着远方,安静坐下来脑子放空之后,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个同样漆黑的夜晚。 那人在她面前,坦白了所有的谋算,心计,还向她表明心意。燕甯刻意不去想他,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点也不难熬。然而,当她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他深邃的眼眸,微勾的唇角,矜傲的姿态,甚至他说的每一句,她都记得那么清楚,没有褪色半分。 他的内伤不知道好了没有,这么久了,应该平安回到西瑜了吧。若是在西北军营还能让章将军帮忙打探一下消息,现在她也只能自己在这胡乱猜了。他身为嫡子,名正言顺,谋算了这么多年,有楚家帮扶,又有老臣支持,肯定能成功即位,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登上梦寐以求的位置了。 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燕甯双手抱着膝盖,下巴磕在手臂上,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前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郁。 未离微微皱眉,不喜欢看到这样的阿甯,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盏油灯点亮,将它轻轻放在燕甯脚边。暖暖的灯光一下子将她笼罩,照亮了明艳的脸庞。 突然的亮光让燕甯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未离一直在她身边。 永穆族人大多居住在山洞里,几十个人住在一起,互相照应,也有人喜欢住在树屋上,未离就是这样。听说这座树屋是他小时候自己搭的,非常的小,建在一棵大树上,离群居的山洞比较远,不易被人打扰。 现在身材高大的未离肯定是住不下了,燕甯倒是勉强能住进去。她喜欢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木板间的空隙,照进树屋的感觉,就好像她一伸手,便能抓住一把暖阳一般。所以她就鸠占鹊巢,住进了这座小树屋里。 她到永穆族这几天,未离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你若不注意,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燕甯想到这个人在以前无数个日夜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这样默默地陪着她,心里便觉得有一股暖流划过,想对这个人更好些,多了解他一些。 燕甯伸了伸腰,盘腿坐好,转过身面对着他,笑道:“你小时候是在纵横商行还是在这里长大?” 阿甯又要和他聊天了?未离正襟危坐,回道:“八岁之前是在这里,八岁之后就和师父在纵横商行生活,这里是练功的好地方,我还是会常常回来。” 虽然点了驱虫香草,还是有些小虫在身边飞来飞去,燕甯抬起手挥了挥,赶走在她耳边嗡嗡乱飞的小虫,笑道:“难怪你匿藏的功夫这么厉害,是在这里练出来的吗?”有时这些恼人的虫子可比泰山崩于前还可怕。 未离思考了一会,才回道:“有一部分是,其它的不是。我的剑法和内功心法都是师父教的,隐匿的身法是从慕叔送的一本名叫《隐诀》的秘籍中学到的。” 未离坐得笔直,一丝不苟地回答着她不过随口一问的问题,燕甯忍不住又想笑,第一次见这么认真聊天的人。 话题已经说到靳羽,燕甯忍不住问道:“你师父一直都这样?” 未离蹙眉,不知道燕甯所谓的“这样”是什么意思,燕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平时看起来挺正常,但是一受刺激或者激动的时候,就会变得暴躁,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会伤害身边的人或者……自残。” 未离微微垂眸,眉头皱得更紧了,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师父只是脾气不太好,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尤其是她带上面具以后。” 未离平时脸上都不会有什么表情,面瘫的程度比阿辰还要严重,他此刻却脸色变换,神情忧虑。燕甯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有所隐瞒,伤人自残的事,靳羽怕是做过不少,他肯定也受了很多苦。 靳羽毕竟是未离的师父,养育他多年,燕甯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良久才慎重地说道:“未离,她这不是脾气不好,是生病了,带上面具之后,病情更重了,我们得想办法给她治。” 生病?未离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小时候师父虽然对他很严厉,常常责骂他,却没有动手打过他,半夜的时候,他还曾听到师父房间里传来哭声。后来师父的脾气越发暴躁,常常对他动手,他还以为是自己愚钝武功练得不好,惹师父生气。再后来师父就开始带面具了,带上面具之后,师父便很少动怒,变得更加冷漠无情,他不止一次看到师父衣袖无意间滑落时,手腕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十岁之后,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阿甯身上,师父也从没说过什么,这些年来……师父都在自残吗?未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堵得难受,想到燕甯刚才说的那句“我们”,心里才稍稍好过些,用力地点了下头,回道:“嗯,我们给她找个好大夫。” 燕甯轻舒了一口气,她对靳羽没什么感情,但感激她在那样危险的时刻,没有随意丢弃,而将她交给了姨父,这样她才有机会成为爹娘的女儿。就为了这份情,她也不希望靳羽的病情继续恶化。未离是靳羽的徒弟,算是靳羽最亲的人,得到他的支持,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燕甯点到为止,没再继续,正巧远处传来几声奇特的叫声。她侧耳倾听,发现这声音竟有些像乐器“埙”发出的乐音,虽然单调了些,却很悦耳,她好奇地问道:“什么声音?” 未离听了一会,回道:“灵犀虫的叫声,这种虫身体很小,但是叫声低沉悠远。” 燕甯眼眸微睁,一脸惊叹,“居然有这样的虫子,真有意思。” 她知道很多动物的叫声都很特别,有些还非常动听。但是她没想到,这样古朴醇厚的声音居然是小虫子发出来的,好想看看长什么样!她刚这么想着,就看到未离忽然站了起来。 “你去哪?”平时他不都是等她开始赶人了才离开的吗?今天这么早? 未离面无表情地回道:“抓几只回来给你玩。” “……”她刚才真的把心里的渴望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燕甯尴尬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听就好了,抓它干什么,我又不……” 她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未离往后疾退,手搭在燕甯肩上用力一推。燕甯盘腿坐着,不方便站起来,顺势往树屋的方向一滚,躲了过去。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两道黑影在粗壮的大树上打了起来。 偷袭他们的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手上竟没有执兵器,他的内力必定非常深厚,仅用掌法就能与未离的软剑斗得不分高下。 燕甯手中捏着飞刀,又看了一会,发现两人虽然打得激烈,那人却好像没有要伤未离的意思。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出手帮未离一把,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甯姐姐想帮谁?” 燕甯猛然回头,果然看到一张放大的俏脸笑盈盈地看着她。 “素素?!”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家古灵精怪的妹妹,愣愣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燕甯惊呆了的表情取悦了夙素,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甜了,眨巴眨巴眼睛,回道:“当然是来救你的啊,曦哥哥和辰姐姐也来了。” 楼曦和阿辰也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刚想问清楚,“砰”的一声响,腰那么粗的一根树干被未离砍了下来,掉在地上。两人越打越兴奋,动静也越来越大,燕甯不耐烦地说道:“叫他们别打了,动静太大了,会把人引过来。” 夙素也觉得两人再打下去,这棵百年老树都得被他们毁了,连忙低声叫道:“墨渊,别打了。” 黑衣人身形一顿,倒也没有恋战,一掌隔开未离的长剑,轻轻一跃,与夙素并肩而立。 未离也飞快地回到燕甯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待看清对面的人竟是夙素时,未离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他跟在阿甯身边多年,自然知道阿甯和夙素、楼辰情谊深厚,她们不会伤害阿甯。 未离往旁边退了一步,不再挡在燕甯前面,但他也没有完全放松,夙素身边那个黑衣男子他没见过,这个人给他感觉非常危险。 未离认识夙素,夙素可不认识未离,她觉得这个长相俊美气质清冷的年轻男子挺有意思的。他将甯姐姐挡在身后那一刻,身上气势惊人,好似他们敢动一下,手中那把墨黑的软剑就要将他们斩杀。然而等他和自己对视了一眼之后,他身上那种摄人的气势就消失了。她可不相信自己看上去无害的长相能让男子有这么大的转变,难道是甯姐姐和他提过她,又或者他们见过? 鉴于她和辰姐姐出去一趟都找到了心上人,夙素看未离的眼神都闪着狼光,这位和甯姐姐之间,会不会也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啧啧,这男子好年轻啊,甯姐姐原来喜欢的是这种气质纯净疏离的男孩子吗?! 夙素的思维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的时候,燕甯也在打量这名叫墨渊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暗灰色长袍,外披一件墨黑色斗篷,浑身上下透着淡漠之气。这种淡漠不同于一般的冷漠,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出尘的气质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夙素观察完未离,终于记得给两人介绍了,指了指墨渊,又指了指燕甯,笑道:“这是墨渊,这是我姐姐燕甯。” 墨渊微微颔首,虽不热情却也不失礼。 燕甯也点了点头,总觉得这两人的感觉很奇怪,虽然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交流,甚至对视一下都没有,但就是让人觉得有点……甜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干脆也不去深究,急着问道:“你和阿辰不是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寻宝去了吗?怎么会在这?楼曦又怎么和你们走在一起的?” “这些事之后再和你慢慢解释,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弄出多大动静,西北军半个多月前八百里加急,奏书直达御前,说你被永穆族的人抓了,生死不明。你能想象皇帝姨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反正我不敢想。我和曦哥哥还有辰姐姐刚刚回到焕阳城,刚好遇上夙家军,你知道吗?皇帝姨父从夙家军中调了一万精兵来寻你,一万啊,还都是精兵,姨父说了,若寻不到你,就把这座西北森林全部烧掉!” 燕甯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章危这么快就把她失踪的消息上报,更没想到爹会如此生气。她低下头,眼眶微热,让爹娘担心,她心里很愧疚。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只能回去再向爹娘请罪了,八卦盘的事情还是得弄清楚。 她这几天暗中打听,发现灵石在三十年前曾经丢失过一次,二十年前又找回来了。听说当时盗走灵石的就是燎越人,盗灵石的人会不会和给予她血脉的男人是同一批人?第三块八卦盘又会在谁的手里?集齐三块八卦盘有什么用?太多的谜提还没有解开,她现在还不能走。 燕甯拍拍夙素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先走,我在这没什么事,穆沧他们对我挺好的。我现在有一件事情要弄清楚,等解决了就回去找你们,你让人回去给父亲送个信,让他别担心。” 夙素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真的不走?” 燕甯目光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夙素轻轻一笑,也不再劝她,耸耸肩,回道:“随你,我请不到你,只有让我娘来了。” 说完,夙素拉着墨渊的手,转身就走。 “等等!”燕甯猛地拽住夙素的胳膊,这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一脸被雷劈过的惊悚,抖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小姨来了?!” 夙素咧嘴一笑,笑容是一惯的甜,燕甯却觉得像恶魔降临一般,最后垂死挣扎问道:“真的?” 夙素把手放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吐着舌头翻了个白眼。 燕甯用力一抹脸,拉着夙素就走,感觉比她还急,“走走走走,快走!” “阿甯!”她态度转变之快,让未离措手不及,他叫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他不敢开口留她,怕她像上次一样误会他想禁锢她。 燕甯完全没看出他的纠结和不舍,回头对他挥挥手,说道:“我家人来找我,我要回去一趟,别担心,我会再回来的。” 燕甯这下急着走,夙素倒不急了,拖着她问道:“他是谁啊?永穆族的人吗?” 燕甯虽然心里很急,但还是耐下心来介绍,“嗯,他叫未离,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夙素可没有错过男子眼中那一抹欣喜的亮光。这个人武功好,气质也出众,在永穆族中地位应该不低吧。慕叔叔把甯姐姐掳走了,那她顺便把这人拐走,小小报复一下不算过分吧。 夙素轻轻蹙眉,目光忐忑地看了看黑漆漆的森林,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放心甯姐姐啊?森林里黑漆漆的,怪可怕的,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片森林确实危险,既然阿甯想走,他就将人送出去再回来吧,未离没有迟疑,点头应道:“好。” 夙素眼睛立刻笑成了两弯新月,才不会说冷叔还带着二十名苍鹰的精锐在外面接应呢。危险是有的,只是有危险的是谁而已,跟他们走了,就没这么容易回来咯。 墨渊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每次看到她笑得像只小狐狸似地算计别人,他总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难怪那只小银狐要选她做主人,物似主人形嘛。 第八十二章 背黑锅 翌日午时 “燕甯不见了?” 慕易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还是将夹好的炖香菇放到穆沧碗里,才放下筷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穆沧身为族长,一直独自住一个山洞,若非紧要的事,族人不得入内打扰。十几年前,慕易过三关斩六将地闯进来,每次最多也就能待上一晚,就被族长大人踢出去,直到慕苒出生之后,慕易才得以名正言顺的常住在这里。 今日永穆族的左使和靳羽一起在用膳时间出现在这里,可见事情有些严重。 “这几日辰时她都会和未离一起过去陪我用早饭,今日一个早上都没看到她的影子,言歌派人在族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还有……未离也不见了。”靳羽脸上仍带着面具,让人看不出她的神色,唯有微颤的尾音稍稍泄露了她心底的焦急。 言歌身为永穆族的左使,负责族中安全巡防,一大早被靳羽追问燕甯的去向,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悄悄看了族长一眼,发现她还在慢条斯理的吃饭,并没有动怒的样子,心中稍安,忍不住说道:“她会不会自己跑了。” 慕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回道:“不会,燕甯是自己跟我回来的,这几日也没人限制过她的自由,若她真的想走随时都可以,不需要半夜逃跑,夜晚的森林看比白天危险许多。” 吃完碗里的饭菜,穆沧才放下碗筷,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搜,先把族内搜索一遍,看她是不是又跑到哪个山洞里去了,再将昨晚守卫的人全部找出来逐一询问。” “是。”族长发话了,言歌自然不敢怠慢,靳羽虽然急,却知道现在急也无用,朝两人拱了拱手,追着言歌出来山洞。 燕甯不可能无缘无语失踪,若非她自己离开或者有意躲起来,那就是有人将她劫走了。这处是永穆族人最隐秘的聚集地,位于森林深处,要找到这里都困难,更别提在族内将一个大活人掳走,能做成这件事的人不多,他一时间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 慕易微微皱眉,脑在里想着燕甯失踪的事,面前还没来得及吃的白饭上面,忽然多出了一块鸡肉,耳边传来熟悉的沙哑嗓音,“吃饭。” 慕易瞬间心花怒放,立刻把小公主失踪的事情丢到九霄云外。 因为是族长亲自下的命令,未来的两个时辰里,永穆族内被翻了个底朝天,方圆五里的密林也被一一搜查,言歌甚至还去找了心思细腻性格沉稳的无极帮忙,结果仍是没有找到燕甯。 森林中夜晚来的早,还未到酉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言歌、无极和靳羽再次来见穆沧的时候,脸色比中午的时候凝重许多,就连大咧咧的言歌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样?”其实不用问,慕易已经从三人的脸色中看出了结果,他只是想知道,燕甯是怎么从永穆族内失踪的。 言歌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族中山洞全都查过了,没有燕甯的踪迹,族人今早也没见过她。燕甯住的那个小树屋外面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未离的软剑造成的。”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绝对不可能是燕甯自己离开的了,她要走,未离根本不会反对,甚至还有可能送她离开。 未离是无论如何不会对燕甯动手的,就算切磋也不会,那些打斗的痕迹只能说明,昨夜树屋外面出现了其他人。 无极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我问过昨夜守卫的人,有两人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我在他们守夜的地方发现了燃尽的迷香,还有四人在巡查的时候都曾因为摔了一跤昏迷过一段时间,他们醒来没发现什么异样,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摔倒晕了一会,就没有上报。几人发生意外的时间都在子时前后,范围就在燕甯树屋附近。种种迹象看来,燕甯可能被人掳走了。” “庄煜!”靳羽忽然低叫了一声,众人转头看过来,她才连忙收敛心神,说道:“西瑜的二皇子庄煜,阿甯刚到佩城的时候,他就带人闯过纵横商行,将阿甯带走了。” “庄煜?”慕易迅速回忆着关于这个人的情报,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确定,“他不是回西瑜夺权了吗?他有能力进到永穆族掳人?” 森林的夜晚比白天危险百倍,劫持者选在子时动手,可见对自身很有信心,简直艺高人胆大,杀一个人绝对比让他以为自己只是摔了一跤晕了一会要简单得多,劫持者不仅做到了,甚至还做了四次。昨夜闯入永穆族的人显然分工明确部署周详,子时前后,他们完全控制住了那座树屋周围数百丈的范围。劫持者与未离打斗的动静应该不小,族内却无人知晓。悄无声息地从永穆族带走一个人,这份能耐足够让人胆寒。 靳羽对庄煜的怨念显然很深,隔着面具都能让人感觉到,她在咬牙切齿:“庄煜手下很多能人异士,纵横商行内的高手也不少,他同样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了,还让我损失了七八个店面。他上次带走阿甯,就从西北军那里得了三千精兵护送他回西瑜,这次,怕是夺位路上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想故技重施,骗阿甯帮他,所以再次派人将阿甯劫走。” 慕易思忖片刻,也觉得并非不可能。西瑜国朝堂早已腐朽不堪,几个皇子中也就这位二皇子有些本事,心机手段都不差。最重要的是,西瑜国外围也有一片森林,庄煜的手下对森林的了解,绝对不弱于西北军营那些小兵小将,能找到这里也不是不可能,再加上燕甯认识庄煜,还挺信任他,若是他的手下来求援,燕甯未必不会心软。所以,小公主不一定是被掳走的,也有可能是被骗走的。 慕易这时候还不知道,虽然黑锅他找错了人来背,但结局他是猜对了的。 慕易有些头疼,不管燕甯是被掳走还是被骗走,她在永穆族中被人带走是事实,若是她因此出了什么差错,他可不好和夙凌交代,更糟糕的是,燕弘添要是因此发起火来,永穆族将有灭顶之灾。 永穆族长期居住于西北森林中,或许还不知道燕弘添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他却是非常清楚的。原本把燕甯掳来小住几日并非什么大事,他们又不会伤了她,过些日子将小公主送回去便罢了,可现下却出了这种纰漏,燕甯出什么事燕弘添都会迁怒到永穆族身上,慕易这时有些后悔当时没有阻止穆沧掳人的计划还帮忙出谋划策了。 慕易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变脸,但他此刻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穆沧微微垂眸,一会儿后沉声说道:“言歌,让族人们继续搜查,将森林彻底搜一遍。无极,派人去西北军营看看。” “是。”两人领命而去。 “我先回纵横商行,让人去打探一下西瑜的消息。”靳羽好像认定了这事就是庄逐言所为,不用穆沧吩咐,便将调查的方向对准了西瑜。 言歌无极刚走出山洞,正好碰上匆忙跑过来的族人,他匆匆拱手行了礼后便快步跑进洞中。 两人脚步微滞,对视一眼,耳边响起族人焦急的通报之声,“首领,外面有几个人求见,他们自称是丞相府的楼曦和将军府的夙素。” 慕易一怔,“夙素来了?” 以前他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自从他的宝贝女儿慕苒出生之后,他那颗父爱之心也跟着泛滥起来,对小孩子,尤其是女孩特别喜欢。夙素是好友的女儿,又和自家宝贝一样古灵精怪,慕易对她也是宠爱有加,这些年他去焕阳城的机会不过,但每次去都要去将军府看看她,听到她来了,慕易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就是觉得这事有些太巧了,燕甯刚刚被掳,夙素就来了? “出去看看。”穆沧倒没他想的那么多,她与顾云当年也算不打不相识,之后虽少有交集,却也不妨碍她欣赏这个女人的行事风格,如今她的女儿来了,穆沧还是挺好奇的。 永穆族的聚集地在森林的深处,周围密林环绕,相隔数百丈,就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山洞。这个聚集地大约住了七八千永穆族人,为了能有个族人聚会的场地,两个最大山洞之间的树木和矮丛全都被铲平了,空出一块大大的空地,此刻,空地上聚集了数百名族人,围成了一个圈,将忽然闯进聚集地的男女围在中间。 穆沧几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被围困在中心位置的是两男一女,那女子娇俏明媚,左右手各挽着一名男子,灵动的眼眸四处打量,她身边的两名男子气质各不相同,一个一身黑衣,淡漠出尘,一个白衣长袍,温润儒雅。 三人各有风采,同样的气定神闲。 夙素眼尖的看到一行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眼前一亮,摆了摆手,笑得热情又灿烂,“慕叔叔!” 第八十三章 贼喊捉贼 上 永穆族人也发现族长来了,连忙让出一条道。 慕易有两三年没见过夙素了,小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人是长大了,懒散又狡黠的性子怕还是改不了。多年不见,小丫头还能如此熟稔地和他打招呼,慕易心也软了几分,笑道:“小素素怎么来了?” 可惜此刻的夙素完全没心思理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沧。这位就是永穆族的族长了吧,看起来好年轻啊,一点也不像慕苒的母亲,更像是姐姐。她的打扮也好特别,长发极地,墨绿色露肩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纯黑的斗篷,衬得她裸露在外的右臂晶莹洁白,整个人给人一种冰冷肃穆又神秘迷人的感觉。 目光在她右臂滑过的时候,夙素惊奇地看到了一条漂亮的青蛇,它懒懒的盘在穆沧手臂上,和慕苒手腕上缠绕的小青蛇脆脆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比脆脆要大一些,脆脆只有筷子粗细,它却比拇指还要粗些。 虽然长得一样,但这条青蛇却让夙素本能的感觉到危险,被它猩红的蛇眼扫视的时候,心尖都开始发颤。还有一点更明显的不同就是小银狐芭蕉的反应,芭蕉每次靠近脆脆,就总想从布袋里往外扑,但面对这只青蛇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芭蕉格外的安静,一动不动,就好像害怕青蛇会发现它一般。 青蛇再危险,也挡不住夙素的热情,抛下墨渊和楼曦,向前快走几步,来到穆沧面前,夙素笑眯眯地打招呼,“这位肯定是穆婶婶吧?我是夙素,爹娘常提起您,今日总算是有机会见着了。” 听到穆婶婶三个字的时候,无极和言歌的嘴角不知觉地抽了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燕甯也是这样一口一个穆婶婶的叫,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们差点摔个狗吃屎。 反倒是穆沧很是镇定地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夙素。一回生二回熟嘛,听习惯了也没什么。 眼前的姑娘和顾云有七分像,气质却大不相同,只需一眼,穆沧已经得出结论,这姑娘和自家女儿一样,不省心。 夙素虽然一颗好奇之心都系在穆沧身上,却也没有完全忽略别人,慕叔叔的脸都黑了,她要再缠着族长大人,怕是曦哥哥交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她就被丢出去了。 安抚这种闹小脾气的长辈,夙素向来有绝招,在慕易发火之前,她已经乖巧地跑到他面前,漂亮的大眼睛带着三分天真,三分讨好,三分孺慕,还有一分必不可少的委屈,轻声说道:“慕叔叔好久没去将军府看我了,我可想您了,特意过来拜访您,顺道接甯姐姐回家。” “对了,甯姐姐呢?她还不知道我来吗?”说完,夙素还微微踮起脚尖,满怀期待的四处张望。 楼曦心情愉悦地看着夙素挥洒自如的表演,说起来从小到大,还是夙素最会配合他的计划,不像阿辰和阿甯,一个不屑一个不会,无趣得紧。 对夙大小姐了解甚少的永穆族人们,看到她万分期待着与亲人相见的娇俏模样,心中不禁唏嘘,她要找的人昨晚就失踪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小姑娘要受到多大打击。 众人那看小可怜的目光实在太明显了,夙素不得不装作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慕易耳边低声问道:“慕叔叔,这是怎么了?” 慕易头疼不已,事情也太巧了,燕甯刚失踪,他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夙素就来了,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燕甯的事。 慕易沉默不语,永穆族中也无人出声解释,气氛更加怪异了,楼曦上前一步,微微拱手,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虑,态度十分谦和,“穆叔,在下楼曦,可是阿甯出了什么事?” 青年举止文雅,有礼有节,若是平时,慕易也要赞一声大好青年,可惜现在他额头的青筋正突突地跳,哪里还有心情夸奖别人,他总觉得燕甯失踪这事太过蹊跷,他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夙素也不会让慕易有机会好好思考,一把拽着他的衣袖,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慕叔叔你快说啊!甯姐姐出意外了吗?她在哪,你带我去看她好不好?” 墨渊盯着夙素的手看了一会,一向波澜不惊的黑眸微眯了眯,只是极短的一瞬又恢复平静,什么也没有做,仍是沉默的站在原地,只是这一瞬间的小变化也没逃过楼曦的眼睛。 楼曦心道,怎么他们家的男人专出醋坛子呢?上一辈那几位就不提了,现在两位妹夫貌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啧啧,如此魔咒估计只能靠他来打破了。 没人知道两位青年此刻内心世界到底在想什么,夙素还在继续胡搅蛮缠的戏码,慕易终于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说道:“燕甯昨晚失踪了。” “失踪?”夙素瞪大眼睛,满眼的不信,急道:“慕叔叔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不相信谁能在永穆族大本营里把人劫走。” 慕易第一次觉得小姑娘这么难应付,他正想着要不要给她说说昨晚发生的事情,就看到她忽然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低声说道:“慕叔叔,难道……你劫走甯姐姐真的是为了要和朝廷谈条件,所以才不肯放人?” “谁告诉你我要和朝廷谈条件的?”慕易虽然对那些皇权世家不屑于顾,但也不会傻到公开与朝廷作对,这简直就是找死,还是蠢死的那种。 慕易心下不耐,但还是冷声解释道:“我并没有窝藏她不然你们相见,燕甯昨晚确实失踪了,这件事算我做得不对,考虑得不够周详,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燕甯找回来还给你们的。” 夙素微垂下脑袋,一副误会了别人,很内疚的样子,慕易叹了口气,刚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耳边传来楼曦低沉清润的询问,语气郑重,“慕叔,阿甯真的不在永穆族?” 慕易已经懒得再去解释,楼曦好似也不需要他解释般,刚说完又叹息了一声,有些为难地说道:“如此的话,永穆族怕是要受牵连了。” 慕易心头一跳,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言歌性格直爽,虽不耐烦听这种不清不楚的话,直接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楼曦抬眸,目光扫过言歌,最终落在了始终沉默的穆沧身上,轻笑道:“穆族长难道没有发现,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吗?” 不同,有何不同?众人面面相觑,穆沧微微眯眼,对上青年狭长上挑的凤眸,竟莫名生出一丝危险的感觉,这和青年给众人留下的温和印象完全不同,穆沧可以肯定,对面的男子,不似表面上看去来这般无害。 就在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远处草木急速的晃动,三四名永穆族的青年飞快地朝聚集地跑了过来,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褪去,看见族长眼前一亮,一边跑一边叫道:“族长,不好了,三里外有好多好多兵,已经将聚集地团团围住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一声吆喝引的族人交头接耳,有人惊恐但更多的人是不信。 这片森林他们最是熟悉,危险又广袤,西北军与他们对峙多年,也只是找到几处森林外围的聚集地,从来没有进到这里来。 每日还有族人在聚集地附近巡查护卫,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大批士兵且已经摸到三里外才被他们发现,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几名青年夸大其词,所谓很多很多,怕也只是百来名最精锐的兵王摸进来了而已。 言歌显然和大多数族人想的差不多,虽脸色不太好看,倒也没太惊慌,问道:“是西北军吗?有多少人?” 几人中年轻最小的族人连忙摇头,心有余悸地说道:“不是西北军,他们穿着红杉黑甲,各个健硕勇猛,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反正一眼看过去全都是身批盔甲的兵,最少、最少也有七八千人。” 红杉黑甲?!慕沧和穆沧皆是一惊,几乎异口同声道:“夙家军!” 夙家军的威名即使是足不出户的族人,也有耳闻。能穿过危险的森林来的这里的将士,必定是军中精锐,这一来还七八千人之多。永穆族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炸了锅。 这时有人想起夙素的身份,瞪着夙素,怒道:“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夙素连连摆手,委屈地说道:“大家误会了,若是我们想对永穆族不利,怎么不会什么人都不带,三个人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呢?我真的是来看望慕叔叔和穆婶婶,顺道一块把甯姐姐接回去。” 言歌轻哼了一声,回道:“既然是来看望族长,那为何还带这么多兵来?!” 夙素沉吟片刻,又悄悄看了一眼楼曦,见他微微点头,她才仿佛下了决心般说道:“他们不是我带来的。你们可能不知道,皇帝姨父对甯姐姐有多重视,穆婶婶把甯姐姐带走之后,西北军的章将军一时慌了神,向朝廷递了奏折,说永穆族人掳走了公主,公主生死不明。皇上听了震怒,钦点了一万精兵前来,姨父知道慕叔叔与父亲交好,主帅的位置都没有交到父亲手里。这次统领夙家军的主帅,是皇上亲自委任的,她在军中威望极高,我们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我和曦哥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过来与你们谈判的机会。我本想着把甯姐姐带回去,一切危机也就解除了,谁能想到,甯姐姐又失踪了。我来之前还信誓旦旦,一定能接回甯姐姐,若接不回甯姐姐,一切由主帅做主。主帅大人向来说一不二,我只怕今日见不到甯姐姐,她不会善罢甘休。” 楼曦点了点头,剑眉微蹙,担忧地说道:“夙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们相信你们,主帅却是不信的。她一旦出手,永穆族危矣。” “怎么?燕弘添还想屠尽永穆族不成!”言歌对此嗤之以鼻,永穆族以森林为家,并不一定要住在这个聚集地里,夙家军虽然厉害,但族人只要不与之正面对战,分散躲避,谁又能抓得住他们。等夙家军撤了,族人再以特殊的方式传递信息再次聚集在一起就行了,有何可怕。 言歌有恃无恐,穆沧却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候的慕易则在思考,主帅到底是谁,据他所知,夙任和夙羽对夙素都非常宠爱,若他们是主帅,夙素不至于如此紧张,但夙家除了这两人,还有谁在军中威望极高,能胜任主帅之位?难道是…… 慕易觉得自己似乎就快想通其中关键了,楼曦那温润如水一般宁和的嗓音却在此刻投下了一颗炸弹,“皇上的意思,是铲草除根。永穆族赖以为生的根,应该是这片美丽的森林吧。” 楼曦话音刚落,杀气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若杀气有形,楼曦怕是已被绞杀成肉泥了。 那股杀气极其暴戾,可见永穆族人对两人真正起了杀心,墨渊迅速拉住夙素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护在身后,夙素也握着了腰间的紫铜鳞扇,戒备地盯着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永穆族人。 永穆一族以守护这片森林为己任,对他们来说,损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不可原谅的,楼曦一席话,无疑是触了所有永穆族人的逆鳞。 楼曦好似没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意一般,嘴边带着温文尔雅的浅笑,仿佛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是如何的残酷:“现在是冬季,天干物燥,虽然森林里水汽重,多加点火油也不是点不着,这么一大片森林,怕是要烧上两三个月吧,真是可惜了这么美丽的地方。” 不少永穆族人已经怒得双目充血,握着武器的手上青筋暴起,若不是族长再此,他们能冲上去撕了楼曦。 夙素暗暗咋舌,曦哥哥可真厉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点燃人家一族的仇恨之火,只是这火再烧下去可就不太妙了。 第八十四章 贼喊抓贼 下 夙素眼见事态不妙,连忙跳出来灭火,大声说道:“大家别冲动,我相信慕叔叔说的是实话,自然是站在永穆族这边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稳住主帅大人,让她相信永穆族人对朝廷没有敌意,暂缓发兵,别破坏这片美丽的土地。我们再赶紧把甯姐姐找到,这件事就能圆满解决了。” “曦哥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夙素向楼曦眨了眨眼睛,差不多就得了,别玩过火了啊。 不知道是接收到了夙素的眼神警告,还是楼曦觉得撩拨得差不多了,终于不再说犯众怒的话,在永穆族人恶狠狠的目光中,从容淡定地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永穆族人心中,最珍贵的就是这片森林,之前那般暴怒,也是因为接受不了有人想要毁掉他们心中的圣地。若此事能有转机,自然是最好不过。众人稍稍收敛了一下身上的杀气,竖起耳朵听。 “我听说清妃娘娘这些年一直想为皇上配一副延年益寿的药,这味药正缺少一样关健的药材——赤灵芝。” 赤灵芝三个字说出口,永穆族人中,大多数人只是愣了一下,年长者微微蹙眉,有些年纪小的少年甚至一脸的茫然。 楼曦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已经明白赤灵芝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心底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只是想要赤灵芝,并非真的想和永穆族结仇。 “赤灵芝只长在钟灵神秀,灵气充足之地,我看这片西北森林就很好,灵气四溢,永穆族长居于此,想必手上应该有赤灵芝吧。”楼曦看向穆沧,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盈满温柔的笑意,丝毫不见说出放火烧山时的残酷,“若是穆族长愿意将它送给清妃娘娘,足可以证明,永穆族对朝廷并无反意,我也可以借此说服主帅大人暂不发兵,让慕叔有更多的时间寻找阿甯。” 穆沧抬眸看他,将他眼中的志在必得看得一清二楚。 穆沧还未作出回应,言歌已经受不了地低呵道:“不行!赤灵芝乃我族中至宝,怎么能随便就给你们。再说我永穆族又不是穹岳的附庸,凭什么要向朝廷进贡!” 永穆族自然是有赤灵芝的,但也只有两株而已。赤灵芝性温,却喜欢生活在极阴处,生长速度极慢,还格外容易引来动物啃咬,想要找到一颗完成的成熟赤灵芝,极其艰难。它之所以珍贵,除了因为它稀少之外,还有它绝好的药效。 在很多医者药师眼中,赤灵芝代表着生机,虽然没到白骨生肌、起死回生那么夸张的地步,却能固本培元、扶正祛邪,还能延缓衰老,滋养身体,有了赤灵芝,就能炼制成延年益寿的良药。 赤灵芝确实珍贵,但也算不上族中至宝,言歌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气不过,燕甯来到他们永穆族,从来没有人伤害亏待过她,她被人掳走,也非他们所愿。再说永穆族和穹越国一直就是仇敌,就算现在关系缓和,最多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让他们进贡赤灵芝讨好穹岳的主帅?! 楼曦微微耸肩,笑得风光霁月,一点也没有因为言歌的呵斥而尴尬,回道:“我也只是给你们出出主意而已,你们不愿意大可以不送。说起来这赤灵芝最多算是赔罪的礼物,也算不上贡品,毕竟是你们劫持我穹岳公主在前,将人弄丢在后。各位若不愿意和解,那就接受来自穹帝的报复便是。” 楼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神色也不见半分倨傲,有些人就是如此,他不需要疾言厉色就能让人恐惧敬畏,因为你知道,他说的就是事实,并且说到就能做到,然而“报复”二字永穆族承受不起。 “给他。”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言歌的未说出口的话。 “族长!”言歌低叫一声,虽没再意气用事,却仍心有不甘。 穆沧很清楚,他们斗不过燕弘添。穹岳囤兵百万,六国臣服无人敢犯,穹帝想要毁了这里,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她不畏死,却怕守不住这片孕育着万千生灵的天地。 以前她与西北军斗智斗勇,从未惶恐和退让,那是因为她知道,这片森林是穹岳的西北屏障,毁了它对穹岳一点好处都没有。只要他们不动森林,永穆族便没什么好怕的。 燕弘添不愧了六国霸主,一击即中,直接掐住了她的咽喉命脉,让她没有一丝还手之力。更糟糕的是,这次还是他们落人口实了,毕竟确实是她劫持穹岳公主在前,人家报复在后,说出去怕也只能得到一句活该。 穆沧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道:“无极,去把赤灵芝取来。” “是。”无极比言歌清醒稳重得多,若是一株赤灵芝,能换来族人和这片森林的平安,那实在太值了。 无极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他便抱着一个白玉盒子出来了。 夙素立刻迎了上去,在穆沧点头之下,无极将盒子交到了她的手里。 捧着玉盒,夙素才发现盒子居然是温热的,这让她对里边的东西好奇不已。 用下巴指了指墨渊的手,夙素挑了挑眉,在他无奈又好笑的目光中,将盒子放到他缓缓抬起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玉盒的盖子。 盒子刚刚打开,夙素还未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就先闻到一股特别的药香,这香气非常浓郁,算不得好闻,但能让人有一种瞬间神清气爽的感觉。 白玉盒子里躺着一朵巴掌大的灵芝,夙素见过无数灵芝,却没见过这般奇特的。按照言歌的说法,这赤灵芝是族中至宝,想必也不是这一两天才得到的,说不定已经保存了数年甚至数十年,而然这株灵芝就像是刚摘下来一样,不,应该说,像是还没摘下来似的,无比鲜活,通体赤红,夙素凑近看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它身上散发的热气。 这实在是神奇,昨日曦哥哥说今日的目的就是从永穆族要到一株灵芝的时候,她还觉得曦哥哥浪费机会,弄这么大阵仗就为了一株灵芝,现在看来,是她见识浅薄了,赤灵芝绝对是个宝贝! 夙素迅速将玉盒盖好,想了想,还是从墨渊手里接过将盒子,牢牢抱在自己怀里,作完这些才对着慕易和慕易笑眯眯地说道:“多谢慕叔叔穆婶婶了。” 夙素这副心满意足眉开眼笑的样子,让言歌看得非常窝火,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想刺她两句,话还在嘴巴,耳边就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难怪我说穆沧怎么跟妖精似的,这么多年还保持这般年轻的容貌,原来如此啊,不过才一株灵芝未免少了些,不如送个十株八株吧。” 这声音是从密林里传来的,众人心头一惊,连忙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三十丈之外,居然站着几个人。 他们站的位置很是巧妙,刚好几棵阔叶大树和蔓藤交汇之处,若不是有人出声,还真没很难发现那里藏了人。 那几个人站在交错的蔓藤之间,让人看不清长相,然而别人不知道,慕易却已经让出了来人是谁,那个女人的声音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 顾云也没让大家久等,抬手波来几根垂在面前的蔓藤,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慕易看见顾云的那一瞬间就醒悟了,怒道:“燕甯是你带走的对不对?” 如果说看到夙素他只是怀疑,那么看到顾云,他就肯定了昨晚劫走燕甯的人肯定是她,以她一点小亏都吃不得的恶劣的性子,不报复才奇怪。 而夙素口中的主帅,也一定非她莫属。 慕易正气得牙痒痒,耳边就响起一声清脆的稚嫩嗓音,“爹,你也太笨了吧,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这声音……慕易满眼欣喜地看过去,果然看到顾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翠绿的裙子让她几乎融入山林,灵动的猫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嗤笑,不是他宝贝女儿还有谁?! 慕苒鄙视自家爹爹,但一对上穆沧的目光,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嘲笑,乖乖叫了一声“娘”。 穆沧微微点头,脸色没什么表情,夙素离得近,还是能看到她眼眸中淡淡地柔光。 相对于穆沧的含蓄,慕易就奔放许多,看到顾云时墨黑的脸早已放晴,对着慕苒招招手,笑道:“宝宝,你回来了!快过来给爹看看瘦了没。” 除了永穆族人一副“我早就习惯了”的样子外,顾云这边所有人都瞬间变了脸色,尤其是顾云,只觉得鸡皮疙瘩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不是说古人都重男轻女吗?她认识的男人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无一例外都是女儿奴,她算是服了! 她不知道夙凌和慕易谁更宠女儿,但就称呼上来说,慕易赢了。 慕苒对这个称呼适应良好,笑眯眯地朝她爹招手,拉着顾云一起往前方空地走去。 跟在顾云身后的几名男女也从蔓藤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就是“失踪”的燕甯。 这一群人中,最尴尬的就数她了,事实上一开始虽然是穆沧劫持了她,但到了后面,确实是她自己跟来永穆族赖着不走的,慕易好心收留了她,却让他被楼曦阴了一把。 她心里同情慕易,但鉴于她自己就是“私自逃家惹是生非”的待罪之身,这时候可不敢忤逆小姨和阿曦,只能在心里对慕易报以深切的同情。 燕甯挥了挥爪子,呵呵笑了笑,“慕叔叔穆婶婶,下午好啊。” 好个屁!永穆族的人都肺都快气炸了,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贼喊捉贼!明明是他们把人接走了,还倒打一耙,骗走了他们的赤灵芝! 永穆族人恨不得冲上去把玉盒子抢回来,好在他们脑子没被怒火烧坏,还记得那数千精兵还围在外面呢。 慕易瞥了燕甯一眼,倒没生气,宝贝女儿回来了,他心情好得很,懒得和小辈计较,要怪就怪顾云,慕易瞪了她一眼,阴森森地说道:“你算计我!” 顾云微微挑眉,银白的冰炼长剑在她手里转个圈,笑道:“你别冤枉我,这些都是小孩子们跟你们闹着玩的小把戏,要是我想教训你,肯定不会要什么灵芝。” 慕易脸色瞬间就白了,那种浑身泥泞恶臭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尤其是看到这个女人恶劣的脸庞时,恶寒的感觉成倍地往上涌。慕易绝对相信,这件事不是顾云做的了,这种迂回地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法子根本不是她的风格,这女人向来简单粗暴,心狠手辣。 “瞪我干什么,你劫走我家阿甯,我都没和你计较,还帮你把女儿送回来了,现在不过要了你一株破灵芝而已,明明是你赚了。”顾云牵着慕苒,慢悠悠地往前走,反正又不能动手,也就打打嘴仗而已。 慕易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难受,自从二十年前被她算计一回之后,他好像就被诅咒了一般,在她面前总是吃瘪,他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顾云!“东西你们都已经拿到了,快滚吧!” 慕苒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她爹气成这个样子,看向顾云的目光带上了两分崇拜,差点没让一直关注着自己女儿的慕易真的呕出血来。 “你今日为何而来。” 慕易是被顾云气坏了,才没深想。穆沧却可以肯定,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云若只是为了要一株灵芝,完全没必要在灵芝刚刚到手的时候,就带着燕甯主动现身。在顾云看来,半夜接走燕甯,让楼曦来族中倒打一耙,骗取赤灵芝,这些都只是孩子们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她不会为了一个小玩笑而带领几千精兵将永穆族团团围住,她这么做,肯定另有目的。 顾云歪头看去,对上穆沧探究的黑眸。咦?好像被看穿了…… 森林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才刚过酉时,密林之中已是一片暗色,顾云在林间行走,穆沧看不清她的神色,长久的沉默,让穆沧心中越发忐忑。好在顾云并非喜欢吊人胃口的人,她牵着慕苒走到空地前,神色轻松,目光坦荡地说道:“我这次来永穆族,一是为了阿甯,二则是为了白金八卦盘。” 白金八卦盘? 穆沧很诧异,顾云是怎么知道白金八卦盘的?她应该是昨晚才见到燕甯的吧,就算燕甯把白金八卦盘的事告诉顾云,她也不是那种听到别人有宝物,就会心生好奇的人,而且听她的口气,不仅仅是好奇这么简单,显然白金八卦盘就是来佩城的原因之一,难道……顾云早就知道,灵石里面有八卦盘? 她是如何得知的呢?就连穆沧都只知道灵石中有异宝,却不知是八卦盘。 两人都没有多说话,顾云能从穆沧眼中看到戒备和疑惑,穆沧也能从顾云眼中看到坚持和坦荡。 穆沧自嘲地摇了摇头,楼曦想要的赤灵芝果然只是开胃小菜,顾云才是真正冲着族中至宝来的。 “你想如何?”顾云都带了近万精兵前来,不让她达到目的,她肯定不会罢休,穆沧倒是好奇她想干什么。 “想借白金八卦盘一用。”说完顾云又补了一句,“三月为期,三月过后立刻归还。” 永穆族人只知道族中有一灵宝,名唤灵石,虽然他们都没看出那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但它毕竟是先祖时期流传下来的宝贝,就算没用也是族中至宝,若顾云说要借灵石,永穆族人怕早就群起而攻之了,但顾云借的是白金八卦盘,除了知道内情的无极言歌变了脸色之外,其他的族人都没什么反应,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白金八卦盘是什么。 “不可能!” 穆沧还未开口,一道冷厉尖锐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粗暴地拒绝了顾云。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一名身穿黑衣,脸覆面具的女子隐身在族人中间,若非这一声呵斥,众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靳羽本不愿和夙家、楼家的人见面,她对这两家人的感情很复杂,既感谢他们这些年对阿甯的照顾和保护,同时也怨恨他们将阿甯送给燕弘添和青枫,隐瞒阿甯的身世,还多次阻止她接近阿甯。 以前的事她可以不去计较,但顾云居然觊觎八卦盘,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宁可拼了这条命,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拿走这面八卦盘。想到燕甯还站在顾云身后,靳羽眸光一厉,大声呵道:“未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阿甯给我带回来。” 靳羽了解未离,他习惯在暗处保护燕甯,即使现在没看到未离的人影,她也知道他肯定就在燕甯身边,未离是她养大的孩子,只要不是伤害阿甯的事情,未离从来不会不听她的命令。 隐身于树冠之上的未离神色冷漠,眉头微蹙,唯有看向前方那抹嫣红的身影,眼中才染上了淡淡的暖色。 就如同靳羽了解未离一样,未离也同意了解靳羽,平日里她若是带上了面具,便不糊如此焦躁暴戾,而她现在的样子,情绪显然很不稳定,未离怕靳羽一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燕甯,立刻从树冠上跳了下来。 楼辰和靳衍痕走在最后,就站在燕甯身后一丈的地方,察觉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朝着燕甯而去,楼辰比那黑影更快,几步上前,拉着燕甯朝后猛退,燕甯也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原本想要避开,但看清是楼辰之后,便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 楼辰动了,靳衍痕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一转身,迎向刚刚落地的未离。他握着“止戈”剑平举在胸前,将未离挡在原地。 未离只是担心燕甯,并没打算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走,但是此刻,一个男人拿着剑拦在自己面前,这让他很不高兴,墨色的眼眸冷暗了几分。 靳衍痕对未离并不了解,只在昨夜见过一面,感觉他对燕甯还挺关心的,但现在对面的男人可算不上友好,身上却带着淡淡的煞气,靳衍痕不放心他接近燕甯和辰儿,坚定地将二人护在身后。 两名男子隔着一把墨色长剑,对峙而立,两人都没动手,紧张的气氛已经弥漫开来。 越来越黑的夜幕之中,持剑的灰衣男子的脸有些模糊,只隐约看得清楚五官,他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手中握着的墨色长剑,剑未出鞘,已让人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迎面扑来。 “哥哥……” 就在众人以为两人要打起来的时候,靳羽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玄铁面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唯有一双赤红的眼,死死地盯着靳衍痕,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炙热得吓人。 她声音抖得厉害,甚至整个人都在抖,嘴里小声呢喃着“哥哥”两个字,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好似声音响一点,动做大一些都会将眼前的景象震碎一般。 所有人皆是一愣,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认识靳羽的,虽不知她具体几岁,但肯定不年轻了,那她对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叫哥哥是什么回事? 靳羽走到靳衍痕面前时,泪水早已经模糊了双眼,隔着层层水雾,看着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她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抱住靳衍痕的胳膊,靠在他的手臂上,哭得像个孩子,“哥哥,你……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对不对?!羽儿好想你,哥哥……” 靳衍痕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终究没有甩开靳羽,当听到她悲戚地叫出那声“哥哥”时,他对女子的身份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未离不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哭,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哭得这般肆意,好似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哭出来一般,未离原本准备过去扶她,想了想,还是退后一步,默默地守在一旁。 靳羽这一哭,竟然哭了半柱香的时间,靳衍痕的肩头都湿透了,然而,这半柱香的时间里,有人茫然,有人好奇,有人若有所思,偏偏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劝慰靳羽,就连楼辰也无视他的求救,丢给他一个“自己解决”的眼神,便拉着燕甯往后又退了两步。 惨遭抛弃的靳衍痕没办法,只能自救了。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靳羽的肩膀,将她推离了几分,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前辈,我叫靳衍痕,并没有妹妹,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靳羽有一瞬间的茫然,靳衍痕?怎么不是靳翼吗? 哭过一场,将这些年心中的郁结哭散了几分,靳羽心底也渐渐清明起来,缓缓松开手,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他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脸颊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和年轻时候的哥哥很像,气质冷硬刚毅,然而他偏偏又拥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生生将那份刚毅抹杀了大半,给人一种艳丽慵懒的感觉。 这个人很像哥哥,但是……却不是哥哥。 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得到又再次失去的绝望痛苦,如同一只只狰狞的凶兽,一边撕扯着她的理智,一边碾压她的心脏,这人不是哥哥?!他为什么不是哥哥?他为什么要和哥哥长得这般像?! 靳、衍、痕……靳羽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渐渐染上疯狂的颜色。 靳衍痕总感觉靳羽的情绪不太稳定,忍不住低声问道:“您没事吧?眼睛疼不疼?” 低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男子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之色。 靳羽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稚嫩脸庞,那是一个漂亮可爱到让人疼进骨子里的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一双明亮灿烂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记忆中,他总喜欢抓着她的食指,软软地叫着姑姑。 那双眼睛,和面前这人的桃花眼竟然奇异地重合了,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靳羽再次冲上前,紧紧地抓住靳衍痕的手腕,眼中灼热和急切比起之前只多不少,“小痕!你是小痕对不对?” 靳衍痕嘴角抽了抽,小痕这个称呼早百八年就没人用了,现在听起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靳羽似乎已经认定了靳衍痕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不等他回答,便激动万分地继续说道:“小痕,我是姑姑!” 靳羽喊出这句话之后,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小痕是哥哥唯一的骨血,是哥哥在这个世界上血脉的延续,她原本以为自己害死了哥哥一个三口,没想到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小痕活下来了!还长成了这样一个偏偏少年郎。靳羽发誓,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这样死后,她才有脸再见哥哥嫂嫂一面! 靳羽并不知道,靳衍痕当年因为爹娘惨死,受到极大的惊吓,高烧数月之后,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后来被靳家刺激了一番,想起了一些往事,但也只是很小的一分部,所以他对小时候陪伴自己玩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靳羽没什么印象。 靳羽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陌生,以为是她带着面具,他没能认出自己来,连忙伸手把面具摘了下来,对着靳衍痕温和地一笑。 面具之下的这张脸艳丽无双,眉心的朱砂痣在夜色下也依旧迷人,她可能很少笑,即使极力地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温柔,但僵硬的笑容还是让她看起来冷漠又别扭。 岁月虽然在靳羽的脸上留下了少许痕迹,但看过这张脸的人,没有人会否认,她与燕甯长得实在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 永穆族人都懵了,靳羽很少居住在族中,回来的时候都带着面具,看过她容貌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人看过,那也是多年以前,早就记不清楚了。所以一些族中老人见到燕甯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觉得这位眉心有一颗美人痣的公主殿下有些面善而已。 然而现在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一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说她们不是母女都没有人相信,可是燕甯不是穹岳的公主吗?! 穹帝燕弘添为了这个女儿,不惜要毁林灭族,可见宠爱之深,而孩子的母亲居然是靳羽!天下人都知道,穹帝最爱的人是清妃,最宠的是甯公主,从没听人提过靳羽的名字,这中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段三角恋情?!总之肯定逃不过虐恋深情四个字! 永穆族人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各自演绎了一段“虐恋情深”的戏码,狂奔的思绪,十万匹战马也拉不回来。偌大的一片空地上,站着数百上千人,竟诡异的非常安静。 靳衍痕知道他爹有个妹妹叫靳羽,也见过她的画像,所以昨晚见到燕甯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如今看到本尊,他心里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这人毕竟是自己的亲人,他也没打算不认,只是一直被她紧紧抓着手,有些不太习惯。 靳衍痕微微抬了抬胳膊,将被抓着的手腕举到靳羽面前,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姑,你先放开我,你看,你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听到他终于叫自己姑姑了,靳羽别提有多高兴了,害怕真的抓伤了宝贝侄子,她连忙松开手。 还未等她查看他手腕的伤,靳衍痕已经往旁边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的手,站到楼辰身旁。 靳羽自然也是认识楼辰的,这个清冷聪颖的姑娘,和阿甯的感情非常好,她对楼辰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对她爹楼夕颜心有怨气,自然也就不会多喜欢他的女儿,尤其是目光扫过楼辰缠在腰间的莹白软剑时,靳羽的情绪再度失控,“藏锋!” 这是她的藏锋,如今却缠在了别人腰间,靳羽看向楼辰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靳衍痕皱起眉头,在靳羽对楼辰出手之前,将人护在了身后,明明白白地展示着自己对楼辰的守护之心。 靳羽不敢对靳衍痕动手,怕伤了他,只能撤了内力,收回手,不解地问道:“小痕,你为何如此袒护她?” 靳衍痕咧嘴一笑,配上那微弯的桃花眼,竟让人看出几分得意来,“她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护着她护谁?” 表白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可见平日里时常练习,燕甯觉得好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男子容貌俊逸,说话幽默又带着点痞气,时常妙语连珠,把出了名的“小面瘫楼辰”逗得笑出声来。阿辰和他在一起,一定不会寂寞无趣。若是阿辰找了一个和她一样沉默寡言之人,相处的时候怕是只能依靠默契了。说到沉默寡言,燕甯回头看了一眼夙素身边的墨衣男子,他好像对身边的事都不太感兴趣,只在夙素和他说话的时候低头聆听,偶尔回一两句,他只要站在夙素身边,即使不笑,看上去也温暖了几分。 不知为何,燕甯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妖孽的脸庞,薄唇微扬之间,似乎听到了那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等我回来……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想起了那个混蛋,燕甯脸颊微红,好在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没让身边的楼辰发现她的异样。 “你们……”靳羽惊讶地看着靳衍痕和楼辰,他们的手没有握在一起,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靳衍痕固执地将人护在身后,楼辰满眼无奈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那种有情人之间特有的甜腻气氛,只要识过情滋味的人,没有人会错认。 靳羽沉默了片刻,竟奇异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当年是她亲手将阿甯和藏锋交到楼夕颜手里,求他护着阿甯,保住藏锋。虽然最后阿甯成了燕弘添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她也没能与女儿相认,她的藏锋宝剑最后还落到了别人手中,但最起码阿甯平平安安的活到了十八岁,藏锋也没有落入奸人手中。 她心里怨着楼夕颜,却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恨。她想拿回藏锋,可惜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楼夕颜抗衡,楼家不肯交出藏锋,她也没有办法,如今小痕若是和楼家的女儿成亲,那么,藏锋剑相当于再次回到了靳家,这样也算是个圆满的结果了。 靳羽越过靳衍痕,看向楼辰,郑重地问道:“藏锋交给你也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等你和阿痕的长女年满十六岁之时,你就要将藏锋交到她手里。如何?” “……” 孩子?靳衍痕愉快地想象了一番,他和辰儿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肯定都非常可爱,如果是女儿的话,最好是像辰儿一样聪明,对谁都冷冰冰的,只对他这个爹暖萌,靳衍痕越想越开心,差点没能控制住脸上的肌肉,露出痴汉的表情。 楼辰只觉得万分尴尬,他们还没成亲呢,现在就说……孩子的问题,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靳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楼辰的回答,脸色一沉,冷声呵道:“你答不答应?!” 靳衍痕总算回过神来,刚想叫靳羽不要为难楼辰,就听到熟悉的清冷嗓音淡淡地回了一句:“好。” ?! 辰儿的意思是,愿意嫁给他还愿意给他生孩子?! 这一刻,靳衍痕觉得心花怒放都不能形容她心中的狂喜,简直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顾云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着一出认亲的好戏。她原本就知道,燕甯是楼夕颜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但却一直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 她第一次见到母女长得这么像的,靳羽是阿甯的母亲,也是靳衍痕的姑姑,那么在血缘关系上,靳衍痕和燕甯其实是表兄妹?所以说,燕甯本是楼辰的姐姐,但以后燕甯还得叫楼辰一声……表嫂?! 啧啧,这关系还真是有趣。 其实对顾云来说,靳衍痕和靳羽相认是一件好事,靳羽显然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信息,按照之前顾云对她的观察,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想要逼迫她说出,估计很难,但现在有了靳衍痕,一切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空地上的动静有些大,越来越多的永穆族人都围了过来,原来不过数百人,现在已经聚集了上千人,顾云走到穆沧身边,低声说道:“关于八卦盘的事,我想你应该也有兴趣,能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慢慢说。” 穆沧点了点头,吩咐言歌和无极留下来安抚族人,让他们都回山洞里去,暂时不要和外面的夙家军起冲突。 靳羽与靳衍痕相认之后,情绪就稳定了许多,脾气也就变得温和了,眼睛里就只有靳衍痕,连燕甯未离都入不得她的眼。 自从说完“孩子”的问题后,楼辰便懒得再看靳衍痕一眼,拉着燕甯跟在顾云身后,无视夙素一路上的挤眉弄眼,朝着山洞走去。 靳衍痕眼巴巴地看着楼辰,确定楼辰短时间内不会理他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靳羽牵着他走。 罢了,好歹是自己的亲姑姑。 .第八十六章 意想不到 穆沧将众人带到永穆族中专门用来议事的山洞,这个山洞并不太大,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石桌,桌边依次放着十来个石凳。它们并非普通凉亭、小院中用以乘凉歇脚的那种石料搭砌出来的石桌石凳,而是一大块石头从中间削开,分成两半,做成了石凳。那张巨大的石桌也是如此,石桌面不知用什么打磨过,光滑细腻。石桌的其它部分则保留的巨石凹凸不平的粗糙质感,整体看起来粗犷又古朴,和整个石洞非常搭配。 不知是不是穆沧早有安排,石洞空无一人,四周已经点上了火把,将不大的山洞照宛如白昼。 几人的都不需要穆沧招呼,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靳羽坐在靳衍痕身边,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刚才来的路上,她问了小痕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传闻失踪多年的止戈又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小痕告诉了她很多事,关于靳家,关于止戈,关于哥哥的死。 小痕很争气,找到了靳家的内奸,也就是当年拦截她和哥哥送回族中的求救信,派人追杀哥哥的内奸。然而她不敢相信的是,内奸竟会是照顾她长大,对她疼爱有加的齐白。 说到齐白,靳羽的心情很复杂,齐白是父亲收养的孩子,族人都说,齐白的父亲勾结朝廷背叛靳家,还想刺杀族长,结果被族长就地正法了。齐家就剩下齐白一人,父亲就将他养在身边,当年父亲的一句稚子何辜,赢得了无数族人的称赞,也让当年还年轻的他坐稳了族长之位。 齐白比哥哥还大了几岁,性格温和,待人有礼,毫不夸张地说,她小时候就是齐白带大的。她记忆中的齐白,总是对她笑得很温柔,小时候的她,对齐白的依赖甚至高过了父亲。她不敢相信,当年拦截他们的求救信,让他们陷入绝境,甚至对哥哥痛下杀手的人,居然是齐白!她更不敢相信,齐白的父亲并不是因为背叛靳家,才被父亲杀死的,他只不过是因为娶了江湖第一美人,在妻子被欺负时上前保护,却惨死在行凶者的剑下。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她以为只是忙于族中事务,对她和哥哥疏于管教的父亲,竟是个奸淫人妻、颠倒黑白、人面兽心的畜生!她以为关心爱护她和哥哥的齐大哥,竟是将他们兄妹推向死亡深渊的凶手,齐白要报仇,为何不直接杀了父亲,为何要对无辜的哥哥下手! 靳羽觉得自己太可悲了,这一生都识人不清。缓缓闭上眼睛,她只觉得浑身疲惫,恨不得闭上眼再也不用醒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人间。 靳羽的状况很不好,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楼辰对靳衍痕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靳衍痕不知道靳羽和齐白之前的过往,也就不能明白她被背叛和欺骗的哀伤,只以为她是因为想到了靳翼而伤心难过,安抚轻拍着靳羽的肩膀,对众人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去追问靳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八卦盘上。 顾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锦袋,反过来轻轻一倒,一块金黄色的小圆盘掉在她手心里。夙家这块八卦盘,是她离开的时候族长交给她的,说是希望她能解开三块八卦盘最终的秘密。 所谓的最终秘密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改天换地的力量吧,说实话,唯物主义的她对此嗤之以鼻。但她的穿越,赤血冰炼两把剑中的剑魂都是实际存在的,这让她不得不重视八卦盘的力量。 顾云将黄金八卦盘放在石桌上,转头对着穆沧说道:“穆沧,能让我看看白金八卦盘吗?” 顾云已经如此大方地拿出了八卦盘,穆沧自然也不会吝啬。她接过慕易递过来的木盒,将盒中的白金八卦盘拿了出来,与黄金八卦盘放在一处。 顾云看向墨渊,墨渊也从袖间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袋子,白皙修长的手指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块耀眼的紫金色圆盘。 手指在圆盘上摩挲了一下,他也将紫金八卦盘放到了另两块八卦盘旁边,三块圆盘轻轻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桌上三块流光溢彩的八卦盘所吸引。它们外观一模一样,颜色各不相同,黄金八卦盘尊贵高雅,带着磅礴之气;白金八卦盘,银光刺目,仿佛由里到外都裹一股寒气;紫金八卦盘通体发紫,魅惑又不失华丽,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魔力。 靳羽也在听到“叮当”声时,就睁开了眼睛,然而当她看到桌上那块紫金色的八卦盘的时候,满眼惊愕,不敢置信地盯着顾云问道:“第三块八卦盘怎么会在你手上?” 靳羽早就知道,夙家有一块黄金八卦盘;她也知道,墨家有一块灵石,百年前丢失过,一直没有找回来。若说夙家拿到那块灵石不奇怪,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解开八卦盘的方法的? “如果是按照八卦盘现世的时间来算的,永穆族手中白金八卦盘才是第三块。”顾云可没打算把紫金八卦盘据为己有,笑着指了指墨渊,说道:“我先介绍一下吧,紫金八卦盘的主人,‘太昊之墨’家的少主,墨渊。” “墨家?” 靳羽、穆沧和慕易三人怔怔地盯着墨渊,有些不敢置信。这实在是那个墨家太过于神秘,窥天际,善占卜,还能布阵,能力非常逆天。墨家避世千年,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墨家到底居于何处。如今告诉他们,面前这个俊美淡漠的男子,就是那个神秘的墨家之人,还是少主,这让他们怎么能不吃惊。 与穆沧和慕易单纯地吃惊不一样,靳羽感到不可思议,事情好像脱离了她预想的轨道,“这……不可能!”墨家血脉已经失去解开八卦盘的能力,为何紫金八卦盘仍是现世了,而且还在墨家手里。 那声极低的呢喃还是传到了顾云的耳朵里,她若有所思的看了靳羽一眼,也不点破,又指了指靳衍痕,笑道:“这位还需要我介绍吗?” 靳衍痕桃花眼微弯,举起手朝各位长辈挥了挥,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靳翼的儿子,靳衍痕。”他可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前面加上“冶楚靳氏”之类的前缀,对于那个靳家,他一点感情也没有,他不会承认自己是靳家的人,他只是靳翼的儿子罢了。 顾云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又听楼辰说了靳衍痕的身世,自然也不会认为靳衍痕抛弃家族有什么错处。靳羽眸光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有多说。 顾云拿起三块八卦盘,在手中晃了晃,说道:“关于灵石和八卦盘的事,我想三个家族各自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大家各自为政,从不沟通,千年过去了,谁也没有参透其中奥妙。不如今日咱们就坦诚一些,或许能解开这千古之谜。” 小辈中,除了墨渊之外,没有人知道其中内情,都很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就连一向性子活泼的慕苒也只是乖乖地坐在慕易身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竖起耳朵等着听关于宝物的秘辛。 穆沧、慕易都陷入沉思,顾云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目前八卦盘虽然全部现世了,但是它为什么现世,有什么力量其实他们一无所知。 顾云多看了靳羽一眼,她眼中的挣扎非常的明显,没了面具的遮掩,她的心情逃不过顾云的眼睛。也没逼着他们表态,顾云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先从解开灵石的血脉说起吧,夙家的这块八卦盘,最早现世。族长说,灵石是在夙家铸成赤血冰炼两把剑之后,忽然裂开的,八卦盘就这样现世了,时间过去太久,当时的情况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墨家的紫金八卦盘,是夙素解开的,解开的方式和燕甯解开永穆族的白金八卦盘一样,沾了血,又不小心砸了出去,八卦盘就现世了。夙素是我和夙凌的亲生女儿,她继承的是我和夙凌的血脉,冒昧地问一句,阿甯又是继承了谁的血脉?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靳羽,靳衍痕坐在她身边,明显感觉到她身体抖了一下,手倏地握成拳头。靳衍痕连忙伸出手,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声劝道:“姑姑,八卦盘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也想解开其中的秘密,你若是知道什么内情,能不能告诉我们?” 靳羽反手抓住靳衍痕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小块浮木,盯着这张与哥哥有七分相像的脸,她的心总算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们只知道,墨、夙、靳三家是传承千年的大氏族,其实在上古时期,天下有四大氏族,分别是——柏、墨、夙、靳。” 等了很久,靳羽终于开口了,说的却不是燕甯的生父是谁,而是上古四大家族,其中排在首位的那一个还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柏”。 顾云有一种感觉,靳羽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所有人都多,若能让她全部吐露出来,必定能解开很多谜团。她给靳衍痕使了一个眼色,靳衍痕是捕快出身,立刻意会了顾云的意思,故作好奇地问道:“柏家是什么人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靳羽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已经好多了,靳衍痕看她神色确实平静了许多,才松开了手,一双桃花眼还是不忘好奇地看着靳羽。 靳羽现在正是最想补偿靳衍痕的时候,哪里抵抗得住他的请求,见他想知道,便说与他听,“如果说,墨家只是避世,那么柏家在千年前,就已经没落,慢慢消亡,世间再也没有‘柏’这个姓氏。各大家族的典籍中或许对柏家还有记载,但对这种早就消亡的氏族,还有谁会花心思去记它?现在的三族族长都未必记得柏家,你们这些小辈又怎么会知道。” 感觉到靳羽对他的纵容,靳衍痕心一暖,更耐心地引导她,问道:“柏家既然是四大氏族之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是因为灵石吗?四大氏族,是因为唯有柏家没有灵石,最后导致消亡了吗?” “上古时期,四大氏族各有本事,墨家占卜之术能知前事,算后事,天下之事尽在掌握,无往不利;夙家一力降十会,以武正道;靳家拥有神奇的冶炼之术,常常能铸出集天地灵气的灵宝;而柏家,最为特别也最可怕,他们拥有巫灵一族的诅咒之力。” 诅咒之力?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能力确实可怕,难怪柏家成为四大氏族之首。 看到众人的反应,靳羽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灵石的出现,确实打破了四大氏族表面上的和谐关系,柏家之所以没有得到灵石,是因为它认主。柏家没能得到灵石心中颇为不愤,但后来知道必须集齐三块灵石中的异宝才能获得力量,而另外三族之人,努力了数百年,仍然不能开启灵石,柏家的人便不再把灵石的事放在心上。直到千年前,夙家的八卦盘现世再次打破了这个平衡。夙家自己都不知道灵石到底是怎么开启的,自然不敢声张,怕墨、靳两族逼迫夙家交出秘法,便只说八卦盘是夙家的族徽。这件事瞒过了墨、靳两家,却还是让柏家发现了,柏家举全族之力,耗时数百年,终于参破了这个秘密。” 这个故事还真是曲折离奇,慕苒听得很开心,靳羽一停下,她便忍不住问道:“什么秘密?” 反正如今灵石已经全部开启了,这个秘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靳羽低声回道:“柏家虽然没有获得灵石,但是天道是公平的。开启灵石的关键在于血脉,必须柏家的血脉与其他三家的血脉相容,生下继承了两个家族血脉的孩子,那个孩子的血才能开启本家族的灵石。” “等等!”这个说法夙素第一个不认同,“墨家的紫金八卦盘确实是沾了我的血之后才开启了,而我爹娘既不是墨家也不是柏家的人,我的血为什么能开启墨家的八卦盘呢?” 靳羽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墨家的后人即使和柏家的血脉相容,生下了孩子,也是打不开灵石。”其实她也觉得很奇怪,她只知道墨家的血脉无法开启灵石,却也想不明白,为何夙凌和顾云之女却能开启灵石。 “为什么?”夙素有些懵,靳羽刚刚才说完开启灵石的关键在血脉,怎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又自己推翻了啊?! 靳羽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解释道:“因为墨家欠夙家和柏家一份因果。” “?!”什么?夙素傻眼了,其他人也听出其中肯定还有什么更加离奇的故事,于是都静下来,等着靳羽解惑。 反正都说了这么多,也不在乎把话说清楚,靳羽徐徐道出了当年那场改变四大氏族的变故。 “千年前魔物横行,夙家为了诛邪驱魔,拯救百姓匡扶明主,向墨家求驱魔之法。其实当时有很多方法可以用,但墨家先祖却选了一种见效最快,却无比残忍的方法,用两个至阴至阳孩子的生魂来铸剑,让剑之有灵。” 说到这里,靳羽瞟了一眼顾云手中的莹白长剑,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是夙家的人,应该知道家中有两把灵剑,赤血和冰炼,这两把剑就是当年由靳家最出色的铸剑师融入生魂所打造而成的。然而,那两个孩子的母亲,就是柏氏一族的嫡次女,也是族中灵力最强的巫女。她母亲担心她灵力太强掌控不住遭到反噬丢了性命,便在她年幼时,对她下了封印,将她的巫力禁锢在身体之中。当年她百般哭求,也未能改变孩子们的命运,孩子被投入熔炉之后,挣扎中,血肉溅在灵石之上,才让第一块八卦盘现世。巫女看着孩子们尸骨无存,悲痛欲绝之下,身上的封印被愤怒和仇恨冲破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虽然这些事并非他们所为,但是只是听到将两个孩子活生生地投入熔炉之中,他们就已经气血翻滚,心绪激愤。更何况孩子的母亲,他们可以想象,她会如何疯狂地报复了。 几个小辈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靳羽,靳羽叹了口气,说道:“她用尽毕生的灵力,不惜让自己的神魂永堕地狱,还抽取了柏氏一族的灵脉,施展了最强也是最毒的诅咒禁术。她诅咒不念亲情的夙家再不配拥有女儿,家中男儿一生征战沙场不得善终;诅咒墨家子孙,寿元折损,活不过知命之年,若是动用占卜之术,寿命则更短;诅咒为夙家铸剑的靳氏一族,再也铸造不出聚集天地灵气的宝剑。而柏氏一族,也因妄用巫灵禁术,遭到反噬,柏家的灵脉早就被抽取一空,反噬之力,族人只有承受。最后柏家之人,便失去了巫灵之术,从此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之中。” 山洞里一片静寂,谁都说不出话来了,这是一段惨烈的过往,没有赢家,全都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否真如靳羽所说的一样。然而夙家确实千年以来,都没有女儿缘,男儿也多半战死沙场;而墨家不问世事,避世而居,也未逃过寿元之殇;靳家也逐年衰败,再也没有造出闻名天下的神兵利器;柏家则永远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当年确实是各家先祖们急功近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憾事,只是这恶果却要让后世子孙一代代来背负,未免太过残忍。 “就是因为那份因果,墨家的血脉便无法开启灵石?”夙素紧抿着双唇,手不自觉地抓住墨渊微凉的大手,直到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靳羽疲惫地点了点头,每次想到这些旧事,她都有一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夙素想了想,又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就算墨家欠夙家和柏家一份因果,开启灵石的血脉发生了转移,我爹是夙家的子孙,可我娘她不是柏家的血脉啊。” 夙素回头看向顾云,众人也随之看去,却发现顾云的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 夙素急坏了,她娘亲可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今日怎么会如此?她忧心忡忡地问道:“娘,你怎么了?” 顾云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事。”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夙素提的问题,她或许能够回答,因为她在现代的母亲……就姓柏。 真假公主(上)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夙素提的问题,她或许能够回答,因为她在现代的母亲……就姓柏。 顾云一直想不通,她和卓晴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这既不是她在现代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也并非现代流行地穿到一本书或者游戏里,这里应该是一个平行世界。 她原本以为,她们的穿越是一个巧合。那一日刚好是难得一见的红月之夜,因为天有异象,她又凑巧把血滴到了八卦盘上,启动了八卦盘扭转时空的力量,将她们送到了这里。然而今天听了靳羽地解释,她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她会穿越到这个时空或许并非偶然。 夙家的八卦盘是主宰时空之力,巫女当时灵力暴动,完成诅咒之后,很有可能被八卦盘送到了顾云原本所在的世界。因为是另一个平行空间,巫女在那里不会牵扯因果,神魂自然不会堕入地狱,她便在那里生活下去。 所以,顾云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因为她的先祖先从这里穿越到了她所在的空间?!黄金八卦盘将她带回这个时空,就是为了让她来解决千年诅咒的问题?! 这也不对,她是灵魂穿越,并非身体穿越,她这具身体还是皓月国的青家小妹青末给她用的,难道这血脉的传承认的是灵魂而非*?还有,卓晴又是怎么回事?因为两人当时离得近,又一起拿着证物袋,穿越时空的时候,就被买一送一了? 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她用逻辑思维能力来分析,显然没有什么用处。顾云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先把其它疑问一一解开再说。 顾云的心此刻已经安定下来,安抚地拍拍自家女儿的脑袋,继续问道:“上古四族的关系我们已经明白了,那靳家和永穆族又是什么关系,为何靳家的灵石一直保存在永穆族中?” 夙素撇撇嘴,又不敢躲,只能任由顾云把她的头发揉乱。待顾云收回手之后,她立刻跑回墨渊身边坐下,可怜兮兮地看着墨渊。 墨渊大手轻轻抚顺她头顶的乱发,一脸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他也不敢得罪丈母娘啊…… 夙素轻哼了一声,把脸别向另一边,却没有把墨渊的手拉下来,任由他轻抚她的发顶。 楼曦微微挑眉,这样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是想甜腻死他们一群人吗? 几位长辈倒是宽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顾云也懒得看自家女儿对着男朋友撒娇的小模样,转头看向穆沧,问道:“你们俩谁能为我解惑?” 穆沧和靳羽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我来吧。” “这要从最早的‘冶楚’靳氏说起。那时候的靳氏一族是一个大部落,人口仅比以武证道的夙家少一些。穆姓便是氏族中另一个大姓,因为靳氏的冶炼之术,需要大量的灵气来支撑,穆家的人天生就能与灵气沟通,有了灵力的支持,才能炼出最好的灵器,因此穆家在靳氏一族中地位崇高。靳氏的人野心很大,为了炼器,要求穆家尽可能多地抽取周围的灵气,穆家先祖为此多次与靳氏族长发生争执。直到千年前,穆家先祖不知为何,忽然下定决心,脱离靳氏一族。现在想来,估计是先祖不能容忍他们用生魂来造剑,怒而离去,带着族人来了西北,定居佩城。灵石之所以会在永穆族,是因为灵石认主时,认的就是我永穆族的先祖,只因当年永穆族属于靳氏一族,故此灵石才算作靳家名下,先祖走时,自然也将灵石带走了。” 穆沧的声音很沙哑,算不上悦耳,她的语速也很慢,每一句都能让人听得很清楚。奇异的是,众人竟觉得这沙哑淡漠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心也莫名其妙地随之安定了下来。 穆沧微微低下头,用力咽了几口口水,才将喉咙的不适压了下来。这时,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她手中,穆沧不用抬头就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她的嗓子坏了,不能多说话,不然喉咙就会像火烧一般的疼。她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但这人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痛苦。 接过水杯,穆沧小口地喝着水,感受着温水滋润喉咙,缓缓流入心底的感觉。 慕苒朝她爹挤了挤眉毛,悄悄举了个大拇指,慕易无声地笑了笑,轻敲了敲女儿的额头,换来一记白眼。 靳衍痕沉默地看着一家三口简单又温馨的互动,心底有些酸涩。他儿时的记忆丢失了,别说和父母相处的情景,就连他们的样貌,他都记不清。他从小和茹姑姑相依为命,从未抱怨过什么,但每一次看到别人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总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一家是不是也可以过着幸福温馨的小日子?这时候,他也就格外恨那些造成父母惨死的凶手!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姑姑,我想知道,那年你忽然失踪是因为那位柏家后人吗?齐白临死前说,那时我爹不知为何得罪了朝廷,被朝廷的人捉拿,他才借此机会杀害我爹,我想知道,这位柏家后人是谁?是朝廷中人吗?我爹的死,和他有没有……” 靳衍痕话还没说完,靳羽忽然趴在石桌上,手快速地在石桌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靳衍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边一道黑影闪过,未离出现在两人身旁,抓起桌上的玄铁面具塞到靳羽的手里。靳羽像是握住了什么保命的东西一般,将之紧紧抓在手里,迅速往脸上带去。当面具附上她的脸之后,她终于不再颤抖,只是气息还有些急。 靳衍痕连忙扶着她,急道:“姑姑,你怎么了?” 靳羽的情况,一看就有问题,顾云猜她可能患有精神疾病,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 他们这些人之中,楼辰的医术最好,在靳羽安静一些之后,她便起身走到靳羽身边,低声问道:“前辈,让我给您把一下脉吧。” 楼辰的手还未伸出去,靳羽像是被刀刺中一样,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恶声恶气地说道:“我没病,不需要把脉,你滚开。” 楼辰没再继续刺激她,往后退了一步,在靳羽看不到的角度,对着靳衍痕做口型,说了一句话:别让她情绪太激动。 靳衍痕了然,当年那个人是靳羽的禁忌,是不能触碰的伤口,靳羽显然已经被折磨得患了癔症,他尽量放低声音,说道:“姑姑若不想说,就算了。” “不!”靳衍痕没想到,靳羽居然坚定地拒绝了他,她红肿的眼睛里,闪过内疚,悲愤,后悔,恐惧等各种情绪,最后终是坚持地说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蠢事,却害了你们一家,也害了阿甯,你们有权利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燕甯并不觉得她受到了什么伤害,身体发肤均是父母所赐,他们将她带到这个世间,她一直心怀感激。正因为他们生下了她,她才能拥有十八年幸福的人生,她并没有受苦,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出生,对靳羽来说,或许是痛苦的。 燕甯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靳羽的手背,她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是她能给的最好安慰。 靳羽愣愣地盯着燕甯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心里酸涩难当,这是她的女儿啊。 趁靳衍痕和燕甯分散了靳羽的注意力,楼辰飞快地从随身药包中拔出一根最细的银针,对着她后颈的风池穴扎了进去。 细微的疼痛还是惊动了靳羽,她飞快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就在她回头之前,燕甯快一步地往前一扑,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想说就说,我听着;不想说就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一次和女儿这般亲近,靳羽整个人都僵硬了,眼眶有些热,不知道是楼辰扎那一针起了作用;还是燕甯的温情安抚有了效果,靳羽渐渐平静下来,看起来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再无异样。 石洞里众人都默默地坐着,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小半柱香之后,靳羽从燕甯地拥抱中退了出了,垂眸静坐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阿甯的亲生父亲,其实是……燎越宸明帝白、含、宸!” 宸明帝白含宸?! 众人猝不及防,被这个答案惊得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宸明帝算是一个政绩漂亮的皇帝,他九岁登基,十八岁亲政,与丞相傅长明的关系,亦父亦子。在傅长明的辅助下,他收回了兵权,集中君权,致力于发展农耕,减低赋税,减少徭役,鼓励百姓多生育。他在位期间,燎越的人口增加了一倍,将晏文帝时期,因拓张国土连年征战而减少的人口全数补了回来。让燎越能够休养生息,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一生的政绩可圈可点,唯一被人说道的是,宸明帝是暴毙而亡的。白逸登基后,文书中记载的却是宸明帝忽然重病,不治身亡。 谁也没有想到,燕甯的亲生父亲竟然是宸明帝!她是穹越的假公主,却是燎越的真公主!当然,这件事也不会流传出去,就算真地流传出去,也没人敢说她是穹越的假公主,除非他不想活了,不对,除非他九族都不想活了。 靳羽以为,她这一生都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现在真地说出来了,她竟奇迹般地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好像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微微松动了几分,让她能够喘得上气,不会窒息而死。 迎着众人惊讶错愕的目光,靳羽淡淡地说道:“燎越皇室白氏,最早之前,并不姓‘白’,而是姓‘柏’。” “柏”?燎越皇室是“柏”家的后人?慕苒恍然大悟,这就可以解释,白逸为何对靳家的灵石那般感兴趣了。 靳羽轻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出了那一段她不想也不敢回忆,却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的往事。 “我自小长在靳氏家族隐居的小镇里,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才得以出门历练。哥哥与晓剑山庄的庄主刑松柏是好友,我在出庄前收到哥哥的来信,让我到晓剑山庄等他。那庄子确实还不错,整天待在那里,也太无聊了些。刑松柏的妻子不喜欢我,我也不愿自讨没趣,没等哥哥回来,就独自离开了晓剑山庄。那时的我,年少无知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必定能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天地,谁能想到,我离开晓剑山庄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这一生的噩梦……” 真假公主(下) 靳羽用了噩梦这个词,众人心中对接下来她要说的往事,也有了几分猜想,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靳羽抬手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面具,仿佛如此就能给她带来力量一般,她一直垂着眸,将唯一能泄露情感的窗户也悄然关上。小半柱香之后,她才缓缓放下手,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我从晓剑山庄出来,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想着四处走走。原本想骑马走官道去附近的城镇逛逛,刚到城门就遇到一小队商队,听领头人说,前几日下了暴雨,沿路的树被雷劈断了很多棵,路不好走。他们准备走水路前往京都。我那时还没坐过船,便心动了,和领头人商量过后,付了些银两,就坐上了他们的船,一起前往京都。前两天风平浪静,没到第三天却遇到了雷雨,那艘船年久失修,在狂风暴雨中没能坚持几个时辰,便开始漏水了。我根本不会泅水,若是船沉了只有死路一条,当时我吓坏了,看到不远处有一艘大船经过,立刻向对方求救。那艘大船终于靠了过来,把小船上的人都接了过去,上了结实平稳的大船,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同时我也见到了这艘船的主人,那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初见只觉得他性情温和。乘船去京都的一个月时间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白含宸。相处之下会发现他不仅为人谦和,还沉稳睿智见多识广,一点也看不出已经三十多岁了,只觉得此人魅力非凡,” “但那时,我对他也仅仅只是欣赏而已,到了京都,我便与他道别,他也并未多言,只说希望以后还能再见,我没想到的是,再次相见居然会如此之快。就在我下船次日去逛集市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两伙人的争斗之中。我的武功虽然不错,但那时还太年轻,没有对敌经验,又被一群人围攻,只能边打边逃。我身上被刀剑划伤了不说,脚还被人趁乱用木棍狠狠打了一棍,疼得我没办法跑远,那些人还在穷追不舍,我只能往人多的地方去。当我闯进最近的茶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白含宸,怕给他惹麻烦,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追我的人就进来了。他立刻上前将我护在身后,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居然会武功,而且功夫还不错。他和几名侍卫合力之下,终于把追着我的人赶走了,之后他走到一身狼狈的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我们还真有缘分。那时的我也深以为然,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恩赐,每一次绝望的时候,都将他送到我面前。他将我带回京郊的一座宅子里休养,细心照顾我,还常常陪我下棋聊天,当我知道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多年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心动了!我的父亲忙于族中事务,一直是哥哥和……” 想到齐白是杀死哥哥的凶手,靳羽也不愿意提他的名字,斟酌片刻,才继续说道:“和族中的长者陪伴照顾我,小时候我就想找一个温柔稳重的男子共度一生,我觉得白含宸就是这样的男人,他让我迷恋。我们相遇那一年的中秋节,他请我喝京都最有名的酒,我喝了很多,那一晚……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之后的日子里他对我百般呵护,极尽娇宠,感情一日千里,以前我从不知道,两个人相爱,竟可以幸福至此?” “伤完全养好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我很担心,虽然江湖中人随性不羁,但还未成亲就先有了身孕,总是让人不齿,族人恐怕都容不下我。然而他却非常高兴,可以说得上是欣喜若狂。自从我怀孕之后,他对我更好了,处处关心,时时陪伴,还说等孩子生出来,就娶我进门。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那时的我还天真地想,就算爹不认我,族人驱逐我,哥哥生气,打断我的腿,为了这个男人,一切都是值得了!” 靳羽一点一点的把两人相遇,相知,相许的过程,把那时的心情都细细描述出来,从字里行间中,甚至都能听出她是多么的幸福。 可惜,他们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局,此刻再去听故事的过程,都明白她这时候以为自己越幸福,之后就越惨烈。靳衍痕和燕甯就坐在她左右,清楚地看到一颗颗泪珠从眼眶中流出来,无声滴落,隐藏在冰冷坚硬的玄铁面具之下。 靳羽仍在诉说着当年的事,仿佛滚落的眼泪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看得靳衍痕和燕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在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半夜,脚忽然抽筋得厉害,根本无法入睡。我醒来发现白含宸居然不在房间里,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他回来,我那时睡不着,就决定出去找他。这么晚了,他若不是出门了,那必定在书房。白含宸的书房设在一间单独的院落里,里面很多藏书,平日无事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里看书。但是今天书房院子外面,竟守着六名带刀侍卫,大晚上的,书房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严阵以待?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穹岳丞相傅长明!我从小生活在宗族中,对朝廷官员甚至当今皇上全都一无所知,会认出傅长明,是因为他是嫂嫂的爹爹,哥哥和嫂嫂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听说他位高权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大晚上的偷偷前来。” “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我忽略了什么事情。于是我从书房后面的院墙翻了进去,躲在了书房墙根处偷听,那个晚上,我听着那道让我沉迷心动的嗓音说出了让我痛苦奔溃的事实。” “白含宸竟然是燎越的皇帝,也是柏氏一族的后人。柏氏一族不甘心失去诅咒之力后籍籍无名,他们想通过集齐三块八卦盘来唤醒神秘的力量为柏氏所用,让柏氏一族重新站在世界的顶端。我之前和你们说的那些关于柏家的事,一部分是听白含宸和傅长明说的;一部分是这些年我一点点查到的。” “三十年前,白含宸才刚刚亲政不久,就让手下买通了聚灵岛的杀手,潜入永穆族,杀了永穆族的族长,夺了灵石。然而在之后十年的时间里,他用尽了办法,仍是没能成功开启灵石。十年之后,灵石又被聚灵岛的杀手抢了回去,还给了穆沧。白含宸哪里肯甘心,他回族中翻阅了所有的柏氏典籍,终于发现了一条模棱两可的消息。那是先祖们地猜测,柏氏血脉和三族中人血脉融和的后代,能开启灵石,于是他就盯上了我,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解开靳家灵石的关键。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要炸开了一般,同时它又无比地清醒,从走出晓剑山庄开始,我就踏进了他的圈套。商队的人都是他安排的,小船漏水并不是意外,我到了京都就被人追杀也是他指使的,甚至是中秋之夜那一杯又一杯的美酒,都是他精心为我准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需要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为了灵石,为了力量,为了权势,他欺骗我、利用我!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而我靳羽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我原本有多爱他,那一刻就有多恨他!当天夜里,我就逃了。” 她眼中的泪已经流干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噬骨的恨意,声音也开始变得不稳起来。 燕甯想叫她休息一会,却发现她似乎又魔障了,好像感受不到身旁有人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我得知他是燎越的皇帝,所以不敢留在京都,城门一开就逃出去了。我本想回到晓剑山庄,又怕他知道我逃走的路线派人抓我。最后我只能挑小镇小道走,沿途尝试着联系哥哥和父亲。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对我,不,应该说是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执念,他居然派出城禁军前来追捕我,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抓住,就在我快走投无路的时候,哥哥找到了我。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哥哥沉默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让我到穹岳找夙氏族长,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送我回家,反而舍近求远。他解释说四大氏族之中,唯有夙家最为清正,去夙家避一避,对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哥哥将我送到洛水镇就让我自己去焕阳城,还说要帮我引开追兵。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白含宸实在找不到我就会作罢了,哥哥也不会有危险,所以我就安心的独自来了穹岳。” “我刚刚到焕阳城郊,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好在有几位村妇帮忙,才安全地生下了孩子,只是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陪着我受苦,生下来就很是瘦弱。我本打算过几日能下床了,再带着孩子去夙家。没想到的是,不久在村子里就来了几个可疑的男人,虽然他们很小心,我还是从口音听出了他们是燎越人,他们一直在打听独自一人上路的外乡孕妇,显然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敢耽搁,抱着孩子往夙家跑,我刚生完孩子极其虚弱,最后晕倒在路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救了。我未见到夙氏族长,却先遇上了楼夕颜,他说他可以保护这个孩子,能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楼相的威名我也是知道的,他权势滔天,又不属于四大氏族的人,将孩子交给他,或许能让她真正的远离那些是是非非。” “我将孩子交给楼夕颜之后,就偷偷回到燎越。然而我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我哥一家三口都死了,哥哥死的时候身中数十刀,鲜血几乎流尽,最后被斩下了头颅。嫂嫂也死得极其凄惨,尸骨被山间鸟兽吃得所剩无几,我可怜的小侄儿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好恨,我恨白含宸,恨靳家那些抛弃了我和哥哥的族人,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若不是我识人不清又任性妄为,哥哥一家就不会惨死!我想去找白含宸报仇,可惜老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他居然暴毙了。我想死,但我又不甘心!我要报仇,我要毁了靳家,毁了柏氏血脉,我要得到三块八卦盘,我要无穷无尽的力量,我要他们所有人为我哥陪葬!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 这些凄厉的吼叫声,在山洞里回响,火光中,冰冷的玄铁面具后,一双赤红的眼睛像要吃人一般瞪着前方,众人却没觉得恐怖,只感到无尽的悲凉和同情。背负着亲哥哥一家三口的性命,被内疚和仇恨不断地侵蚀,这些年她没彻底疯掉已经是奇迹。 靳羽再次失控,楼辰朝靳衍痕和燕甯使了个脸色,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按住她的肩膀。靳衍痕把脸凑到靳羽面前,大声说道:“姑姑,你冷静点,没事的,你看,我还活着,爹娘的血脉还在,你看看我!” 靳羽怔怔地盯着靳衍痕,双瞳一会聚焦一会涣散,最后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对,你还活着,还好,还好……哥哥、哥哥……” 靳衍痕和燕甯制住靳羽,楼辰立刻抽出银针,飞快地同时刺入她头颈的几个大穴,靳羽终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靳衍痕将她抱在怀里,燕甯帮她把面具拆了下来,面具后的脸微微泛红,眼眶红肿,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痕。 燕甯终于明白,靳羽知道庄逐言欺骗她的时候,为何如此愤怒,还用那样激烈的语言讽刺谩骂她愚蠢,其实她既是在骂她,也是在骂当年的自己。 说起来,白含宸和庄逐言还真有些像,同样的动机不纯,同样的处心积虑,同样为了权势,欺骗利用情感。然而燕甯却能肯定,庄逐言与白含宸终究是不同的,只一点,就足够将两人区分开来,庄逐言绝对不会伤害她。 他想要设计一场英雄救美,也只不过是派人偷她的包袱而已,后来发现此路不通,竟往自己身上招呼,又是鞭伤又是抹脖子,硬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不管是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之中,还是知道她被困禁后的倾力相救,他最先想到的,都是保护她。那个晚上若她没有质问他,他是不是将人送到西北大营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过刚易折,靳羽的性格太硬了,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若白含宸对她没有一点真情意,又怎么会在得到她之后,还那样百般呵护,女人都是敏感的,她又怎会一点也没有察觉甚至还觉得幸福之极?若不是对她不设防,又怎么会让她一个孕妇那么简单就逃出府去? 燕甯有时会想,如果当年靳羽能问一问白含宸,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两人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间的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靳衍痕也是今天看到靳羽才真正知道,“恨”有多痛苦,当年设计这一切的白含宸已经死了,齐白也死了,爹娘的仇也算是报了。他没想过要靳家和白氏灭族,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打算造那么多杀孽。永远活在恨里的人,只会痛苦不堪,他相信爹娘定然希望他这一生能平安幸福。 靳羽晕了过去,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只能听到靳羽平静的呼吸声,只要看过她刚才疯狂扭曲模样的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燕甯回头看向楼辰,问道:“她的情况能治吗?” 楼辰将银针收好,给靳羽把脉,一会之后收回手,说道:“她这些年因为狂躁、抑郁而引起身体上的病症,慢慢调理是可以治好的。但是心理的癔症,我没有把握,等回去问问母亲吧。” 顾云看到几个小辈的眉头全都皱得紧紧的,出声安慰道:“放心吧,靳羽能把这么多年前的事,条理清楚的一一叙述出来,说明她的问题并不算严重,应该可以治好的。” 众人听了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顾云看他们的状态不是很好,曲起食指和中指,在石桌上叩了两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以后,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什么? 第八十九章 你怎么还不回来 ?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什么? 顾云好笑地看着他们,把三块八卦盘叠起来,放在掌心,还上下掂了掂,三块八卦盘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笑道:“传说中集齐三块八卦盘,就能获得改天换地的力量,可是……现在三块八卦盘就已经集齐了,你们感应到什么力量吗?” 众人恍然,是啊?现在八卦盘已经聚集在一起了,什么也没感觉到啊!它们除了看起来漂亮之外,真没什么特别的。 慕苒单手托着腮帮,打了个呵欠,说道:“说不定是传说有误,毕竟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谁也没看到过所谓的神奇力量,我看也就是以讹穿讹罢了。”反正她是不相信什么改天换地的力量的,她虽然能感觉到森林中的灵气,也能感受到很多动物的情绪,但也仅仅只是感知而已。 娘曾说过,万物皆有灵,行之有道。怎么可能因为三块八卦盘,就能改天换地,那天下还不大乱。 在慕苒嗤之以鼻的时候,墨渊忽然开口说道:“并非传说有误,想要获取八卦盘中的力量,需要祭台。” “什么祭台?”问话的是顾云,自从猜到她的先祖很有可能是借助八卦盘之力从这里穿越到平行空间的柏家嫡女之后,她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就好像她忽然参透了自己穿越而来的因果一般,总觉得解决诅咒这件事变成了她的责任。 “是祭祀用的圆台,墨家先祖在很多年前,就建造出了能够启动三块八卦盘的祭台。”墨渊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众人的心情却有些微妙,传闻都说“太昊之墨”家的人博古通今,能占卜祸福吉凶,过去未来,清高孤傲,所以才避世而居。如今看来,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墨家确实有本事,在另外两块八卦盘都未现世的情况下,就能够做出启动三块八卦盘的祭台。 而关于“清高”那一部分就见仁见智了,若非觊觎那神奇的力量,又怎会用尽心力秘密建造一座祭台。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谁都渴望权势、力量,不然白含宸也不会处心积虑、营营苟苟这么多年。 就连顾云也很想说,如果真的存在能够改天换地的力量,她也很想得到。这样巨大的能量,落到四大氏族任何一族手里,都有可能是祸害,会打破这个世界的格局。 今天之前,她想得到这股力量,是打算用来解决墨家寿元的问题,毕竟她家女儿一个心都扑在墨渊身上,还有墨白和无尘、无双两个臭小子,她才认了不久的干女儿桑暖,全都是墨家的血脉,她可不想他们早早离世。 今天之后,她想得到这股力量,则是为了解除千年前的那个诅咒。不管先祖们做错了什么,一千多年过去了,惩罚也该够了。 她如今已经是夙家的人,心自然更偏向夙家,家族里的人生不生得出女儿倒是其次,她只希望夙家的儿郎不必全都困在沙场之中,最后落得个战死的下场。 “我对所谓改天换地的力量不感兴趣,白金八卦盘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云微微挑眉,她刚刚还在想,如何才能说服穆沧将白金八卦盘借给她,没想到她竟如此善解人意主动提出来了,她笑道:“你说。” 穆沧现在知道,夙素眼眉弯弯,笑得一脸狡黠,满肚子坏主意是遗传谁了。 “给我一个承诺,百年之内,穹岳不得进犯这片森林。” “你倒是看得起我。”顾云直接吹了一声口哨,摇头叹道:“可惜,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因为我还做不了穹岳的主。” 穆沧很失望,还未等她提出别的要求,顾云又继续说道:“我只能答应你,永穆族不主动与穹岳为敌,或者做出什么祸害苍生的事,我有生之年,夙家军不会进犯这片森林。” 穆沧并没有考虑太久,点头回道:“好。” 夙家军是穹岳最骁勇的军队,夙家军不来,他们或许还能有抵抗之力。在她看来,因为青家三姐妹的关系,夙家,楼家和穹帝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牢不可破。夙家若是不动,燕弘添应该也不会主动找永穆族的麻烦。 传说中的力量太过强大,顾云对八卦盘势在必得,就算她不同意,最后也是保不住它的。这片森林才是她最珍视的宝物,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她不如用八卦盘换一个承诺,她信顾云是个重诺之人,几十年之内,她都不用担心来自夙家军的威胁了。 能够达成协议,不仅穆沧放松了不少,顾云也着实松了一口气,穆沧自愿将八卦盘给她自然是最好,巧取豪夺这种事,她真的不太擅长。 “好了,我们修整一下,十日后出发去墨家的冰岛。” 顾云一句话,决定了一行人接下来的行程。 慕苒原本也嚷着要跟顾云一起去墨家见识见识,慕易坚决不同意。三块八卦盘集齐,神秘的力量很快就会现世,到时候免不了一番争夺,万一伤了他宝贝女儿怎么办! 慕苒还要闹,在穆沧一记冷眼之下,彻底老实下来。 夙素拍了拍慕苒的肩膀,忽然有了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靳羽一直没醒,靳衍痕将靳羽抱到山洞里,让永穆族的人好好照顾她,之后该怎么办,他得回去和燕甯、辰儿好好讨论一下。 天已经黑透了,几千精兵还在原地待命,穆沧可不会留他们下来住一晚,事情谈完,将白金八卦盘丢给顾云,她立刻就下了逐客令。 好在顾云他们也不惧怕夜间的森林,一行人带着八千精兵,浩浩荡荡地往西北军营走去。 离开永穆族,没有了青蛇的威慑,憋了半天的芭蕉终于忍不住从布袋爬了出去,窜进夙素的衣襟里。芭蕉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一个劲地蹭,两只尖尖的小耳朵磨着夙素的脖子,痒痒的,惹得她咯咯地笑。 下一秒,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拎着芭蕉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我说过不许抱它。” 芭蕉显然经验丰富,四只小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地抓住素素的衣襟和头发,墨渊怕扯疼夙素,也不敢强行把芭蕉扔出去,只能拎着它吊在夙素胸前,就是不让它往里钻。 夙素也不去救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的芭蕉,任由它这么吊着,她故作苦恼地叹道:“它是公的嘛,我知道啦。可是一直憋在袋子里,芭蕉都要憋坏了,这里是森林不是雪地,我怕把它放地上,它跟不上我们,会出意外,要不,你帮我抱吧。” 这次换夙素可怜巴巴看着墨渊,墨渊嫌弃地看了芭蕉一眼,芭蕉也鄙视地看了一眼他平坦硬邦邦的胸部,眼中的嫌弃比他更浓烈。墨渊的脸色瞬间黑得能滴出墨来,抓住它的爪子强行将它抓过来,根本没让它有钻衣襟的机会,一只手托着它的腹部,一只大手按住它的颈脖和脊背,把它死死地扣在两只手中间。 这个姿势实在算不得舒服,芭蕉拼命地挣扎,可惜身体被镇压,四条短腿刨得再用力,也没一点用处。一会之后,它终于累了,生无可恋乖乖趴在墨渊手心上,也不知它是受虐体质还是真的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居然享受地哼哼了两声,墨渊的脸更黑了。 “哈哈哈。”夙素在一旁哈哈大笑,一手挽着墨渊的胳膊,一手戳戳芭蕉的脑袋,心情非常的美好。 那边两个人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这边这对也不消停。 墨渊和芭蕉不对盘,靳衍痕显然是和生孩子这个话题杠上了。 “辰儿,以后我们先一个儿子,再生女儿,你说好不好?这样哥哥就可以保护好妹妹,不会被人欺负。” 楼辰不理他,他也丝毫没被打击到,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或者生三个儿子,再生女儿,等我们老了还有这么多哥哥护着她,咱们也能放心。”话才刚说完,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摇头说道:“不不不,不好,还是先生女儿,这样就没有臭小子和我争女儿啦。等女儿大了,再生几个儿子,我们老了以后,就让弟弟好好照顾姐姐,恩,这个最好!” 某人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仿佛下一刻就能有个女儿似的,楼辰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朝他的脑袋用力地拍了一下。 “嘶!”靳衍痕一把抓住楼辰的手,一边翻开她的掌心查看,一边说道:“辰儿,你怎么可以打我的头,万一伤了手怎么办?!快给我看看红了没有,我帮你吹吹。”说完装模作样地吹了两下,就紧紧抓着人家的手,死也不松开了。 “……” 一群人都无语了,这脸皮怕是比西北大营的营墙还要厚吧! 燕甯默默看着前面两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为阿辰和夙素找到了心中所爱而开心,同时又伴随着莫名的失落,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那一瞬间的情绪低落,也没能逃过楼曦的眼睛。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燕甯扭头看去,入眼便是一袭白衣的儒雅公子。说起来她也挺佩服楼曦的,不管去哪都一身白衣,他还总能保持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揉了揉太阳穴,她随口回道:“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累了就什么都别想了,哥哥会照顾你的。”楼曦抬起手,准备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顶,下一刻,只听到“啪”地一声,他的手就被燕甯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这人从小就这毛病,总想当她哥哥,打都打不怕,燕甯白了他一眼,“滚!我才是你姐姐!” 燕甯的精神终于不再萎靡,楼曦笑了笑,如她所愿的“滚”了。 一行人回到西北军营的时候,已过子夜,在森林里待了一天,所有人都累得了,顾云也没多训话,让他们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未离将燕甯送到大营外,并没打算进去,准备看着燕甯进去之后就回永穆族。燕甯劝他留下,明日再走,未离没答应,她也没办法。 “你路上小心些。”嘱咐完他,刚转身要走,未离忽然又叫住了她。 燕甯疑惑地看着他,未离墨色的眼眸中,蕴藏着她看不懂的心绪,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庄逐言。” 燕甯心头猛地一跳,不知道怎么回答。 未离沉默片刻,清冷的嗓音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我明天回一趟纵横商行,让他们打听一下西瑜的消息。” 她双眸微睁,满眼的惊讶,她以为未离就算不会责怪她心里放不下庄逐言,也一定会对她失望,不可能还帮她打探庄逐言的消息。然而她看了又看,并没有在那张清冷漠然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地敷衍。 她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出了“谢谢”两个字。 燕甯终究没有拒绝未离,她确实很担心庄逐言,已经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怕现在不问,以后会得到一个她承受不起的答案。 未离点了点头,未做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燕甯叹了一口气,觉得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她几时有过这样长吁短叹满心纠结的时候? 燕甯恨恨地想,庄逐言果然是只祸害人的妖孽! 算了,等查清楚他的近况,确定他平安之后,就再不要想这个人了! 第九十章 任性 翌日,辰时 燕甯一向是个干脆爽快的人,纠结也不会太久,既然确定了要打探庄逐言的消息,那就一定要探得清清楚楚。 西北军派了三千精兵去护送庄逐言,至今还未回来,他们肯定有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渠道,西北军驻扎西北,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监视西瑜。燕甯认为,章将军知道的消息,应该比纵横商行的人要精确详实。还有九天他们就要离开西北,燕甯必须尽快弄清楚庄逐言的情况。于是今日一早,刚过辰时,燕甯就到议事楼等着了。 章危和苏之函刚走近议事楼,守在门外的小将立刻迎了上来,凑到章危耳朵边上告诉他,公主殿下辰时就来了议事楼,已经在里面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章危心里咯噔了一下,公主才刚被救回来就过来找他,不会是兴师问罪吧!章危心下忐忑脸上却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苏之函敏锐地发现,将军的脚步明显比之前迈得快了许多。 燕甯就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两人一走进来她就看到了,她是公主身份贵重,自然不好起身相迎,只能微微点了点头,笑道:“章将军,苏都尉。” 两人没想到公主竟就这般坐在门边堵人,两人连忙揖手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两位免礼,都坐下说话吧。我说过军营之中,各位将军不必客气。”燕甯话语温和,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章危和苏之函都轻舒了一口气。 公主就坐在门边,章危也不好走到主位上坐下,好在都是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公主身边,章危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庆幸地说道:“公主,你平安归来实在是太好了。” 燕甯想到章危那八百里加急直达圣听的奏报,脸有些红,她没想给别人惹麻烦,结果却惹出了一个大麻烦。以她爹的脾气,章将军怕是要受罚了。燕甯抱歉地笑了笑,说道:“这次的事,都是我太过自信,预估失败,才让穆沧有机可乘,害得将军无辜受累,回去后,我会和父皇解释,不会让将军和西北军因我受罚。” 章危连忙摆手,“公主说得哪里话,没有保护好公主,本就是失职,皇上责罚实属应当。” 也不知道皇上和清妃娘娘是怎么养公主的,都宠成那样了,也没把人宠坏,公主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弄到他都不好意思了。最重要的是,因为公主失踪,他还见到了夙夫人,那可是他的偶像!这几日都可以近距离的看到她,还可以向她请教练兵之法,别提多幸福了,就算皇上罚他三年俸禄也值了。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公主呢!章危心潮澎湃,却要死死憋着不能说出来,也是挺难受的。 章将军的脸色有些红,燕甯只当他不习惯接受来自皇族的歉意,没再继续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问出了今日来此的最终目的,“我今日来,是想向将军打听一下西瑜的事。” 章危了然,正色道:“三千精兵半个月前已经将庄煜送回了西瑜的都城,按照公主的吩咐,并未插手西瑜之事。我让余副将不必急着赶回来,暗中观察朝廷的局势,几日前,余副将传回消息,庄逐言回到都城时候,皇宫已经被三皇子庄璟控制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日庄逐言还是进了宫。他进宫之后,整个皇宫立刻戒严,尤其是内宫,被皇城禁卫军团团围住,十日过去了,内宫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没有一点消息都传不出。目前都城内人人自危,很多大臣也被软禁在宫中,皇城外,支持庄逐言的楚家军和依附三皇子的镇南军分庭对抗,这些日子,两军打了好几仗了,暂时胜负难分,谁也进不去都城。现在只怕正是紧要的关头,所以内宫戒备森严,谁也探不到消息。” 章危一边说,一边贯彻着燕甯的神色,她只是沉默的听着,眉头微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危朝苏之函使了个眼色,苏之函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叫道:“公主?” 燕甯猛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正好对上苏之函担忧的眼。 苏之函以为她已经担心得六神无主了,连忙劝慰道:“庄煜性格坚韧,在西瑜也筹谋多年,他若是没有把握,肯定不会自投罗网,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燕甯自然是担心,但她也认同苏之函的说法,庄逐言若没有把握,肯定不会入宫,从他进了宫中,内宫立刻戒严这一点来看,宫中的禁卫军或许并未完全倒向庄璟,不然的话,庄璟直接控制内宫,找出玉玺,写好传位诏书,再把皇帝杀了,直接称帝就行了。 庄逐言在内宫的势力应该不弱,已经十天了,宫里不可能相安无事,如今胜负应该已有分晓,按兵不动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能力完全解决另一方的势力,需要时间部署而已。 燕甯正分析着庄逐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没心思和两人多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两人连忙起身相送,看着那道殷红纤瘦的身影慢慢走远,脚步不复往日轻盈,透着一股沉郁的味道,章危拍拍苏之函的肩膀,郁闷地问道:“公主和那个庄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见到他们的时候,两人就已经非常熟了,有说有笑,那时便觉得二人感情很好。”苏之函回忆两人在翡翠时的互动,眉头越拧越紧,叹道:“公主如此关心在乎庄煜,怕是已经情根深种了。” 章危叹了口气,“皇上不会答应让公主嫁到西瑜,庄逐言也不可能为了公主放弃追逐了多年的皇位,这两人根本没戏。” 苏之函点了点头,两人都为燕甯惋惜不已,这么好的公主,怎么就遇上这事了呢?可怜的公主殿下。 前一刻两人还在摇头叹息,下一刻章危忽然跳了起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之函扭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小型日晷,回道:“刚过辰时三刻。” 章危脸色大变,赶紧往门外跑去,像被火烧着了屁股似的,苏之函不明所以地问道:“将军你去哪?” 章危理都没理他,一下就跑得没影了,苏之函好奇不已,将门外的小将叫进来询问了一番,听完小将的话,他的脸都僵硬扭曲了。 小将说:“夙夫人昨日答应将军,今日巳时在演武场教授西北军近身攻击敌人之法。” “……”初春的夜晚虽没用隆冬时节那般寒冷,但夜风吹在身上,还是让人直打哆嗦。 守营门的小将紧了紧身上的盔甲,歪着头打量着高耸的墙头上那抹红影,完全想不通,这大晚上的,冷风咻咻,公主殿下不回房睡觉,跑到墙头上去干嘛,难道真的是吃饱了没事干? 小将心里腹诽着,眼睛却总是忍不住让上看。月光下,红衣墨发被风吹得飘飘欲仙,小将不懂得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好看。 子时刚过,守卫的将士正准备换岗,小将打算再偷看一眼,却发现,公主殿下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黑影。 “你来了,有消息吗?”燕甯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未离坐下,反反复复思考了一整天,仅有的那点消息并不够她分析出庄逐言此刻的安危,在屋里闷得慌,她干脆到墙头来等未离。 未离看了一眼她身上并不厚实的衣衫,眉头微皱,“楚家军和镇西军将都城围起来了,目前互不相让,互相牵制。皇宫戒严,内宫被彻底封锁,楚家这些年被打压得厉害,手中的兵越来越少,他们就开始致力于控制都城,目前来看,整个都城应该是掌握在庄逐言手里,不过据说镇守西面的胡将军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正赶往皇城清君侧,若是这只军队到了,庄逐言有可能低挡不住。” 燕甯越听越心惊,未离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所得到的消息比章将军知道的更多,更详尽,纵横商行的力量不可小觑。 听到皇城掌控在庄逐言手里,燕甯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现在之所以没有消息,应该是庄逐言正在布局吧,只是那二十万大军还是有些棘手,即使胡将军有可能虚张声势多报了些人数,却也不会少于十万,不知道他能不能解决。 “我知道了。”燕甯点了点头,未离不是喜欢吊人胃口的人,该说的他肯定已经说了,她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靳前辈怎么样?”母亲二字,她是不会叫的,直呼其名好似也不太尊重,想来想去,燕甯便用“前辈”二字代替了。 “还好,今日都没有戴面具,只是坐在山洞里发呆。” “我姨母医术很好,我想让她给靳前辈治疗一段时间。靳衍痕应该会跟着阿辰留在焕阳城,有他在,靳前辈应该能好好地配合治疗。在这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墨家,等我们处理好八卦盘的事,再给你送消息,到时你就带她到焕阳城来找我。” “我陪你去。” 燕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他想陪她去墨家,燕甯笑了笑,说道:“不用,我和小姨他们一块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陪你去。” 未离又说了一遍,还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似乎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语调没有多大起伏,其中的坚持和执拗已经足够让燕甯感受到。 就算她不同意,他也会偷偷跟去吧,以他隐匿的功夫,只怕到时候自己还傻乎乎地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呢。燕甯没办法,只能妥协,“好吧。” 燕甯觉得,未离对她的好,实在是太纯粹了,是那种完全无私的爱,这是家人之间才会存在的吧,燕甯看着未离的眼微微发亮,问道:“未离,你今年多大了,生辰是什么时候?” 未离思索片刻,回道:“十八。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是腊月初五。”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能以被捡回来那日作为生辰之日吗?母亲说她是腊月十九生的,那天应该并不是她真正的生辰吧,她倒没有什么遗憾,腊月十九是她成为母亲女儿的日子,那就是新生的日子,自然是她的生辰。 燕甯笑道:“我的生辰是腊月十九,你比我大。知道吗?我们一起来佩城的路上,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哥哥。” 未离惊讶地看着她,燕甯耸了耸肩,笑道:“父亲子嗣不多,我很少进宫,和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不熟悉,我一直想要一个能够陪伴我,保护我的哥哥,你……愿意做我哥哥吗?” 营墙脚下,听说燕甯在墙头坐了两个时辰,匆匆赶来的楼曦忽然觉得略心塞。自己陪伴她长大,保护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她让自己作他哥哥呢?! 楼曦不明白,在燕甯心中,他是能干又温柔的弟弟,弟弟就是弟弟,再怎么样也不会变成哥哥,所以说出生年、月、日都很重要,早出生几天就是了不起。 “哥哥……”未离怔了一下,他没有亲人,只有师父,师父和他并不亲近,他陪伴最多的人,其实是燕甯,虽然她并不知道。每次看到燕甯和楼曦他们待在一起聊天说笑的时候,他心底深处是羡慕的。 做了她的哥哥,应该是可以一辈子保护她,不让人欺负她了吧,未离觉得这样也很好,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燕甯也笑了,伸了伸坐得有些僵的腰,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嗯,天冷,你也早点回去。”未离起身,跳下墙头之前,忽然又停了下来,迟疑片刻,低声说道:“妹妹早点睡。” 妹妹两个字叫地有些磕巴,只有未离知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竟莫名地觉得幸福。 未离睁着一双墨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燕甯莞尔,“好,哥哥。” 得了她的回应,未离心有很是愉悦,破天荒地对燕甯露齿一笑。 楼曦默默地看着两人互动,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两人还真是一对活宝,把一段明明可以发展暧昧的关系,硬生生地拧成了兄妹情。 庄逐言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强大的情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阿甯自己解决掉了。 未离刚走,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燕甯白了楼曦一眼,“你来干嘛?” 楼曦漫不经心地回道:“赏月。” 燕甯撇了撇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特意来找她就直说嘛,总是喜欢装模作样,那些人还说这叫什么公子如玉,温润清雅。 两人又在墙头吹了一刻钟冷风,就在燕甯受不了准备问他要干嘛的时候,就听到那人低声问道:“你想帮他?” 燕甯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阿曦才刚来西北,她自认没再他们面前提起庄逐言吧。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楼曦一点也不恼,手撑着膝盖,侧头看她,笑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是因为这次你没有帮他,他死了,你会难过后悔吗?” 燕甯认真地想了想,坚定地点了点头,“会。” “那你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帮他夺了那西瑜的皇位便是。” “可是……”燕甯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毕竟是西瑜国的内政,我贸然插手,坏了两国邦交的规矩,朝臣们会怎么看?其他国家的人又会怎么看?父亲已经够宠我了,我不能那么任性,给他惹麻烦。” 楼曦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中透着愉悦,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燕甯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傻。” “……” 楼曦夸张地叹了一起,说道:“你是我穹岳最尊贵的公主,莫说只是要相助一个皇子夺位,就算是要拿下西瑜,让它成为穹岳的附属国,也非难事。你的这些小纠结还是莫要让皇上知道的好,不然他怕是要生气的,千娇万宠这么多年,竟宠出个胆小鬼来。” 燕甯不服气地瞪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才不是胆小鬼,我只是……” “燕甯。” 燕甯还没说完,就被楼曦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而惊讶地住了嘴。 阿曦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燕甯奇怪地看向他,月色下,一身白衣的青年遥望着远方,总是温润带笑的眼睛微微眯着,刹那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白衣公子不再清雅温润, “这天下,本就是强者的天下。你还未真正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人,不是不可以任性,而是要有资本才能任性,世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你是穹岳的公主,今日不过是一件小事,你都如此瞻前顾后,纠结难断,若来日遇到生死攸关,国将危难之时,你又怎么拿得出公主的威势和气魄。” 阿甯从小在宫外长大,少了后宫倾轧,争宠夺利,让她长成了一个耿直善良,温情高雅的姑娘,这自然是好事,但她毕竟是公主,皇上护不了她一生,皇上将很多东西给了她,她却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阿甯终究还是太天真,需要成长。 这样看来,庄逐言也算是良配,阿甯不懂的东西,他早就玩得炉火纯青,当然,前提是他对阿甯是真心的。 燕甯怔怔地看着楼曦,心怦怦直跳,这一刻,楼羲展现出来的霸气,竟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此刻的他,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名帝王,夜色下,燕甯只觉得眼前的人,眉目间,与燕弘添是那般相像。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阿曦三元及第的那一年,她曾偷听到茯苓姑姑和明泽叔的对话,说若非当年的事,阿曦必定又是一位盛世名君。当年她有些懵懂,阿曦怎么可能为君呢?最多是良臣。然而现在她的身份揭晓,她才明白茯苓姑姑那句话的意思,阿曦可能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燕甯捂了捂胸口,感觉闷闷的,她心疼阿曦,以他的心胸气度,谋略才情,本应该成为下一个威震天下的君王,然而现在却因为身份的问题,与大位无缘。 燕甯低垂着头,身体还微微地颤抖,呼吸也比平日重了几分,楼曦怕自己语气重了,让她心里难受,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行了,别想了,早点睡,明日一早,我陪你去找小姨,咱们商量商量,总有办法可以既能推他上皇位,也不让穹岳落人口实。好不好?” 燕甯紧了紧双拳,没能控制住心中汹涌而来的情绪,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儿,那么当年母亲肚子里那个孩子又是谁?” 楼曦的脸色一沉,墨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双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燕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楼曦,让她忍不住畏缩,肩膀被他稳稳握着,燕甯动弹不得。 “阿甯,你要记住,无论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现在就是穹岳的公主,而那个孩子,也有自己的身份,如此,便是最好。你懂吗?” 刻意压得极低的嗓音少了平日的温柔,他说得又慢又重,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她心里一般。燕甯愣愣地点头,“嗯。” 楼曦放松了力道,揉了揉燕甯僵硬的肩膀,轻声说道:“好了,去睡吧。” 他手劲温柔,笑容温暖,此刻的他,是她熟悉的那个楼曦。 燕甯忽然觉得自己想岔了,皇位虽然诱人,却并非人人都爱,阿曦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成为“楼曦”是他的选择,那便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了,少了一位盛世名君,却多了一名股肱良臣其实也不错。 燕甯释怀了,微微一笑,上前抱了抱楼曦,手还顺势的揉了揉他的长发,笑道:“晚安,弟弟。”说完之后,殷红的身影飘然落下墙头,飞快地跑了。 楼曦微怔,好笑地摇了摇头。 第九十一章我回来了(上) 西瑜皇宫 初春的早晨,空气中本应该带着泥土的芬芳,然而太和殿前,提着水桶刷洗地砖上血迹的宫女和太监的鼻子里只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所有人都低着头拼命地刷,动作不敢太大,怕惊动了玉阶之上的男子。 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那人一身淡金色锦袍,头戴紫金白玉发冠,身材颀长高挑,他容颜俊朗,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黯然失色。虽然此刻他眼眶下有些淡淡的青黑色痕迹,眼底有着藏不住的疲惫,也依旧未能折损他半分气度风华。 他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神情冷峻,小宫女看得太出神了,手里的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引来男子随意的一瞥。只这一眼,就吓得小宫女连忙趴伏在地上,不敢再看,刚才那一刻,她以为她会死掉。 他身后站着两名男子,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两人皆穿着一身铠甲,手握长剑,细看之下,两人长得还有几分相像。 楚将军在庄逐言身后站了快一刻钟了,前面的人还是盯着天边的朝霞,一句话也不说。他剑眉微蹙,忍不住说道:“殿下,宫中余孽已经清理干净了,臣已查明,胡子奇手下只有八万人却谎称二十万,其中三万还是沿途召收的一些流民,全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楚烽已经带领五万楚家军前去围剿,不出一月必定将他们全数剿灭。” 良久,才听到那人低沉的嗓音淡淡地说道:“舅舅辛苦了。” 楚将军爽朗地一笑,“这是臣应当做的,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准备殿下登基的事了。” “不急……” 庄逐言的声音很轻,轻得都快被风吹散了。楚将军很是不解,不急?筹谋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怎么能不急呢?说起来,殿下这次回来,和以往确有些不同,虽然依旧运筹帷幄志勇双全,但总给人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楚将军略感不安,连忙劝道:“皇上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御医说也就是这半个月的事,这次朝堂动荡,空出了很多官职,殿下正好安排整顿一番。登基乃大事,该准备的东西很多,怎么能不急?” “朝堂上的事,可以着手去办,新的官员,孤已经拟好了。明日解开宫禁,拟一张圣旨,让皇上过目,没问题就发下去。孤说不急,是说孤称帝的之事,不急。” 皇上早就昏迷不醒,所谓过目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楚将军实在想不明白,如今朝堂都已经掌握在殿下手里了,他为何不肯登基? 楚将军想问为什么,手腕上一重,扭头看去,楚时正在对他使眼色,还打起了圆场,“爹,殿下最近已经很累了,登基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楚将军也不是不懂察言观色,心知此事暂时急不来,也只能闭上嘴。 “报!” 远处,一名禁卫军,手里举着一份奏报,朝着玉阶的方向飞奔而来。 小将单膝跪地,将奏报送到庄逐言面前。 庄逐言接过奏报,扫了一眼之后,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愉悦,把楚家父子吓了一跳,他们都不记得又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楚将军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庄逐言心情果然很好,眼间眉梢都是笑意,晃了晃手里的奏报,说道:“刘将军送来八百里加急,一天前,两万夙家军集结在西瑜与穹岳接壤的森林外,将进出西瑜的通道全部封死。” “什么?”楚将军双眼圆睁,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敢置信地问道:“确定是夙家军?” “奏报中言明,红衫黑甲,不会错。”庄逐言嘴角的笑都没有褪下去过,反而有越扬越高的趋势。 楚将军不知道他高兴什么,那可是夙家军啊,虽然只有两万,那也足可以抵得过十万大军。最重要的是,夙家他们西瑜是得罪不起的。 以他对夙家军的了解,他们从未无故侵略小国,西瑜和穹岳又没有什么冲突,夙家军此举必有原因,楚将军渐渐冷静下来,问道:“他们有什么要求?” “这次夙家军带队的是穹岳的甯公主,公主说,西瑜三皇子勾起安阳候齐沪,私自开采穹岳矿洞,贩卖兵器,还指使齐沪炸毁矿洞,谋害公主。让西瑜五日内交出庄璟,不然的话,就攻打西瑜。” 楚将军怪异地看着神色愉悦的庄逐言,被夙家军堵到家门口来了,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平日的稳重老成呢?眼前这个喜形于色的人到底是谁?!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楚时也看出庄逐言的不对劲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庄逐言捏着手中的奏报,似笑非笑地说道:“内宫戒严,外面已有十多天没有宫里的消息了吧。” 是啊?不就是你命令戒严的吗,可是戒严和夙家军堵到门口要人有什么关系? 等等,刚才殿下说,是燕甯带队? “难道是因为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燕甯担心你,所以直接打上门来逼迫西瑜交出庄璟,助你登基?”眼看着庄逐言的嘴角越裂越大,楚时瞠目结舌,惊道:“这动静也太大了些吧,还惊动了夙家军,她不是说不管我们西瑜的事吗?” 这就更说明她在乎他!这个认知让庄逐言整颗心都泡在蜜罐里一样,甜滋滋的。 庄逐言心里美得直冒泡,楚将军却眉头紧锁,“现在怎么办?交出三皇子倒没什么,问题是谁去交?”毕竟对方是穹岳最尊贵的公主,身份不够的人去那是折辱了人家。 “夙家军咱们得罪不起,自然由孤亲自把庄璟押出去送给公主殿下,顺便陪个不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燕甯,庄逐言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将军大惊,急道:“殿下,您不能去,如今局势还未完全控制住,胡子奇那厮也未抓获,宫中还需要殿下主持大局!” “楚烽如果连胡子奇都解决不了,威武将军他也不用做了。都城里还有些人不安分,摇摆不定,不过是因为庄璟还没死。如今庄璟就要被送往穹岳了,他们没了主子,已经彻底败了。舅舅,皇上还活着呢,登基之事暂时莫要再说,免得落人口实。” “那若是这期间,皇上……”楚将军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皇上驾崩了,该如何是好?” 庄逐言微微扭头,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勾,冷声说道:“孤没说他驾崩,他怎会驾崩?” 楚将军愣了一下,人怎么可能操控生死,转念一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话的意思,竟是……他不同意,就算皇上死了,也不得发丧?! 楚将军还在震惊,庄逐言早已经朝宫门外走去。 他竟就这样……走了! “殿下……”楚将军仍觉得不妥,还想追上去,胳膊被自家儿子抓着,“爹,你别劝了,还是让殿下去吧。那位就是冲着他来的,若是见不到人,她真地打进来可怎么办?” 楚将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脸悔不当初,“这事怪我,我原来以为那位甯公主只是受宠而已,想不到性格竟如此彪悍,直接带兵打上门来。” 楚将军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用力一拍大腿,急道:“若那甯公主把殿下拐去做了驸马,那西瑜岂不、岂不没了皇上!” “……”楚时很想说自作孽不可活,又怕被揍,只能憋着心里暗爽。 ——我是萌萌打分割线—— 二月初九,正是穹岳要求西瑜交出庄璟的最后期限。 不知道是不是说出心中隐藏多年的事,靳羽的病情反而好了很多。这几日她都没有带面具,情绪也很平稳,甚至同意楼辰去给她把脉,调理身体。 今日楼辰和靳衍痕去永穆族给靳羽针灸调理身体,没过来凑热闹,夙素却是一大早就拉着墨渊过来等着了。她对能让甯姐姐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庄逐言”特别好奇,听说他长得非常俊俏,就连西北大营的将士们都一致认定,是位美人。这得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夙素想象不出来,只能在燕甯身边占了个好位置,等着一睹美人风采。 巳时,一队人马从森林深处走来,庄逐言这次只带了一百禁卫军前来,跟在他身边的是在矿洞里被砸晕了,治疗了几个月终于把身体养好的归云。 庄逐言穿着浅金色的广绣锦袍,头发束在紫金白玉发冠中,骑着黑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解决了西瑜国内的危机,又即将看到心仪的姑娘,他此刻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本就十分艳丽的脸,现在更增色几分,尤其是嘴角那一抹因愉悦而飞扬的笑容,淡化了那一身威仪,让他整个人如春花绽放,光彩照人。 燕甯一眼就看到了庄逐言,觉得他好像瘦了一些,脸颊和下巴的轮廓越发锋利,气质上也发生了变化。之前的庄逐言总有一种带着脚铐跳舞的感觉,即使脸上笑得多明朗,依旧难掩压抑沉郁。如今的他就仿佛打开了枷锁,眉宇间自信飞扬,目光坚定还带着锐利的锋芒,仿佛破茧成蝶一般。 这么显眼的人,夙素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容颜昳丽,鲜衣怒马,少年风华,看得人心肝颤。 “哇呜~”夙素瞪大眼睛,忍不住狼嚎了一声,“好俊!天啊,甯姐姐,你从哪里找到的妖孽,驸马爷光靠脸,就能征服全天下了吧!” 燕甯也才从勾人摄魄的俊脸中回过神来,听到夙素的话,连忙低声呵道:“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了,难道他长得不俊?” “谁和你说俊不俊的问题,我说的是……” 在夙素亮晶晶的眸光注视下,燕甯默默把驸马两个字咽了回去。 夙素嘿嘿笑了起来,还想多笑话燕甯两句,忽然后颈一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时候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某人的脸色奇差,周身的低气压,吓得芭蕉都从袋子里窜了出来,躲得远远地。 “?!”夙素瞬间小鸟依人地轻轻靠在墨渊肩膀上蹭了两下,用发誓一般地语气说道:“其实看久了也没那么俊了,我有芭蕉和你就够了!” “……” 厉阳嘴角抽了抽,和芭蕉地位相等,主人也不会很高兴吧。 说话间,庄逐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夙家军的营地前,和一眼看不到边的夙家军相比,他带来的这一百来人实在少得可怜。好在他们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兵良将,面对气势惊人的夙家军,也没有露出惧意。 庄逐言是来见心上人的,又不是来谈判的,夙家军气场再强,他也没放在心上。 庄逐言下了马,先深深地看了燕甯一眼,之后走到了一名容貌端丽,身材清瘦,随意站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眼的女子面前,作揖行礼。 顾云微微挑眉,她今天本就打算让小辈们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并没站在主位上,这青年竟还一眼认出了她。 顾云近距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自认为见过不少美人的她,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美得耀眼。这种美还不仅仅来源于那张脸,那一身不卑不亢,沉稳内敛的气度,也为他加分不少,难怪阿甯喜欢。 “你是庄煜?” 庄逐言笑着回道:“是,见过夙夫人,夫人叫我逐言就好。” 顾云对他印象还不错,点了点头,说道:“犯人就交给我吧,逐言既然来了佩城,就到西北军营休息两日再回去不迟。” 庄逐言这次来,可没打算两日就回去,不过这时候,还不适合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笑着应道:“是。” 夙素刚才花痴得太过,为了安抚墨渊,她这回可没敢往前凑,庄逐言一眼就看到了与燕甯并肩而立的楼曦。 白衣青年笑容温暖,气质斐然。 归云亲眼见过楼曦之后,才知道公主殿下那时为何说主子和楼曦一点都不像了。确实是不像,主子穿上白衣也完全没有这种温润如玉,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气质。 庄逐言已经走到了燕甯面前,眼睛却是看向楼曦。那目光算不上友好,楼曦也不以为意,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感受这种眼神了,他微微揖手,“二皇子殿下,久仰大名。” “楼公子,彼此彼此。”庄逐言想起燕甯对楼曦的那些溢美之词,心里有些不太爽快,脸上倒没有表现出来,也作揖还礼。只是敏锐的人还是能发现,两人间,气场暗潮汹涌。 “气氛好像不太对耶。”夙素扯了扯墨渊的衣袖,脸上写着几个字——“好想过去看热闹”。 燕甯离他们最近,自然也感觉到了两人正在暗自较劲。她记得,楼曦有时候心眼还挺小的,估计他还在为上次被人冒名顶替的事情不高兴吧。燕甯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看着楼曦说道:“阿曦,你别欺负他,是我让他假扮你的,你若不高兴,我补偿你好了。” 情商奇低的燕甯自认为是在缓和双方的关系,结果却是让两个男人的心情都不太美丽。 楼曦:这女生向外也太严重了吧,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护上了!肯定是被庄逐言带坏了。 庄逐言:我看起来就这么弱,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欺负吗? 两个本来只是有些看不顺眼对方的男人,莫名结下梁子。 燕甯: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九十二章 我回来了(下) 燕甯在西北大营住的房间,一直都是位置稍远,但环境安静、布置简单的小木屋。 今天的小木屋里,硬是多挤进来一个人。 “我陪你一起去。” 庄逐言这次回来之后,忽然变成了一块牛皮糖,燕甯去哪,他就跟去哪。听说燕甯一行人要去墨家,他都没搞清楚墨家是个什么地方,就说要一起去。 燕甯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回西瑜吗?上次不是说,你父皇的身体已经……若他驾崩的时候你不在可怎么办?” 庄逐言对她的关心很是受用,笑着回道:“放心,我没回去,他不会死的。” “……”这人说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 眼见着心上人完全没懂自己的意思,庄逐言不得不起身,走到燕甯身边,半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认真地说道:“甯儿,我说过让你等我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就没这么容易赶我走了。” 燕甯承认自己对这个人,动心动情,但那又如何呢?他们两人中间,终究是隔着一个皇位。爹娘不会同意她嫁去西瑜,哪怕是皇后也不行,她也不想困守在皇宫一辈子。 燕甯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那你的皇位怎么办?” 庄逐言微微一笑,回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我还要给你当驸马呢。” “给你当驸马”几个字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了,燕甯愤愤不平,怒道:“我那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好像是自己强抢他过来做驸马似的。 庄逐言也不去凳子上坐着了,就这样蹲在燕甯面前,托着腮帮,欣赏着心上人发怒时生动鲜活的模样,笑道:“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燕甯无力地垂下肩膀,嘀咕道:“你和靳衍痕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谁?!”庄逐言猛地站直身子,幽深的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燕甯懒得理他,下一刻,下巴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 “谁是靳衍痕?”他才离开不到两个月而已,怎么又冒出一个男人来?! 庄逐言的醋意表现得太明显了,就好像怕别人闻不到似的。燕甯脸颊微红,用力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回道:“是我妹妹阿辰的心上人。” “哦~”解除了情敌的警报,庄逐言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清傲的样子,笑道:“这么说也不错,连襟确实也算兄弟,如果我们都是近期才遇到你们姐妹的,可不就是失散多年嘛。” 燕甯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现在的样子,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更想揍你。” 庄逐言剑眉微挑,食指轻轻摩挲着眼尾,暧昧地笑了笑,回道:“那还请公主殿下多多怜惜,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 今天的庄逐言特别喜欢笑,燕甯本就没法抵抗他的笑容,如今他还刻意地卖弄风情,笑得如此暧昧。燕甯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怒得大叫一声,“不许笑。” 两人皆是一怔,同时想起了结伴而行时,那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燕甯的嗓音略微低沉,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一般女子笑声清脆,但就是这低低的笑声,硬是让庄逐言听得心尖发颤。 “甯儿,我好想你。” 庄逐言伸出手,环着她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燕甯本是坐着的,被他这样一抱,头刚好靠在他胸口上,有力而急促的心跳骤然闯进耳朵里,搅得她的心跳也失了原有的频率。 有些情感,不去碰触的时候,可以欺骗自己说,其实感情也没什么深;有些人,不去想的时候,可以假装没那么想念,但一旦看到那个人,就会发现,她的身影早就深植于心,再怎么假装都无济于事。 唯有将她抱在怀里,心才能安定下来,才能肯定,她就在身边。 所有人都说,他的唇长得好看,庄逐言却觉得,燕甯的唇才是最美的,有一种无尽的诱惑,吸引着他去采撷。 庄逐言微微弯腰,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 燕甯的唇微凉,庄逐言的唇很热,只是这么贴着,两人便同时一僵,就好似双双被人点了穴道,全身都不能动弹,只有唇上香软的感觉清晰地传到脑子里。 庄逐言忍不住想舔一下,看看它是不是甜的。然后他就真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燕甯的心跳得飞快,那温热微湿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地抖了一下。她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庄逐言的耳根也有些红,“咱们两情相悦,我都非你不娶了,为什么不可以亲你。” 燕甯都被他气笑了,“我又没说,非你不嫁,谁准你……” “唔……”双唇再次被灼热的唇舌堵住,燕甯脑子再次一懵,还没等她再推人,庄逐言已经将她放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些伤人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以后我们如果不想听对方说出伤人的话,就用这个方法,怎么样?” 燕甯觉得自己耳朵都快热得冒烟了,这种无耻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来的,她瞪着他,说道“不怎么样……” “唔!”才说了几个字,她的嘴再次被某个混蛋用唇封住了。 轻咬了一口香软的唇瓣,他才将人放开,“这句话也不好听。” “滚蛋!” “唔!” 这个混蛋就像是黏在她唇上似的,燕甯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撕下来。 她这次学乖了,也不说话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若是平时可能还有些威慑力,此刻她发鬓微乱,双颊通红,嘴唇被吻得红肿水润,双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轻轻的喘息声不断地钻进他耳朵里。庄逐言认为,这样还能忍住一定不是男人,他是男人,所以决定不忍。 “唔!”燕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微张着嘴,这下让某人有机可乘,灵活的舌尖顺势钻了进去。 庄逐言吻上瘾了,含着人家的舌尖唇瓣不放,燕甯差点窒息,用力将他推开,一边喘气,一边骂道,“我又没说话!” 混蛋庄逐言!她舌头都麻了! 燕甯的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渍,庄逐言用拇指轻轻将它擦掉,一脸餍足地笑道:“没说吗?可惜了,你声音这么好听,我最喜欢听了。” “……” 房门外 夙素蹲在台阶上,侧着头,竖着耳朵听,她的眼睛已经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她压低声音问道:“辰姐姐……这是耍流氓没错吧。” 楼辰坚定地点头,想到夙素现在也看不到,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本来想过来和阿甯还有她那位驸马打个招呼的,没想到居然会撞上这样一幕。 楼辰回头,正好看到靳衍痕一脸“我好像学到什么”的怪异表情,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用可以冻死人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以后离庄逐言远一点!” 一行人出发的那天,靳羽也来了,不管靳衍痕和燕甯怎么劝说,她就是坚持要一起去。她说她可以不去觊觎八卦盘,但是她想看看,让她这一生如此痛苦的根源,到底有什么样强大的力量。靳羽坚持,谁也拿她没办法。 顾云点了二十名苍鹰的队员,和她一起前往墨家,其他的人都回夙家军驻地待命。 这一路上,顾云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带小朋友郊游的幼儿园老师,楼曦和庄逐言不定时地闹出点幺蛾子,三对小情人当着她的面,就时不时秀一会恩爱。 到东海的时候,顾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消停。没想到,刚走到东海驻军的地界,她就发现了,她似乎有麻烦了,而且还是大麻烦。 一望无际的海面平静无波,几艘大船停到海边。沙滩上,站着一名身材高大威武的男子,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准确地说,他是看着顾云。 夙素对着男子用力地招了招手,男子的眼睛仍是紧盯着顾云不放。她吐了吐舌头,她爹连她都不理了,肯定很生气,非常生气,看来问题很严重。 夙素和楼辰、燕甯使了个颜色,三人齐齐停住了脚步。小辈们都不敢走过去,顾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庄逐言和靳衍痕都没见过夙大将军,只觉得远处的男人身姿挺拔健硕,一身墨色长袍让他看起来英武不凡。刀削石刻般的脸庞彰显其不羁与霸气,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但那双鹰眸依旧锐利冷酷,还未与之对视,就让人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我说过,让你离八卦盘远一些,你为什么不听?”顾云刚走到夙凌面前,就听到那人低沉的声音,像是极力地压制着什么。还没等她解释,又听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让皇上把我调到萧山去督建新兵演武场,自己带着八卦盘,领旨去佩城!”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使唤燕弘添,是青枫吹的枕头风,你知道的,燕弘添在她面前就是个昏君,和我可没关系。”对于这点,她一定要反驳一下! “你敢说不是你拜托青枫去吹枕头风的!” 顾云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声音难得地放软了些,“咳咳,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夙凌鹰眸微眯,里面的光芒越来越危险,顾云连忙抬手投降,“好吧好吧,你听我说,你对八卦盘太紧张了,只要一提到它,你就焦躁动怒,我根本没办法和你好好商量,只能自作主张了。我这次去佩城还真是去对了,知道了很多关于八卦盘的秘密,我和你说……” 顾云一五一十的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和夙凌说了,听到她说她在另一个时空的母亲姓柏的时候,夙凌的心猛地一震,顾云也感觉到他的态度软化一些,连忙趁热打铁道:“所以说,其实我的祖辈就是这个时空的人,那我其实也算半个这里的人了。我这算是回归故土,灵魂肯定不会随意又回去的,所以你别太担心了,我不会走的。” 虽然她的话里满是漏洞,但听到她说,她本就是这里人,不会离开,夙凌的心在这一刻,还是庆幸不已。他用力地将人抱在怀里,恶狠狠地说道:“以后要做什么,都要和我商量,你知不知道我回夙家找你的时候,听说你带着八卦盘去了佩城,我差点吓死。”末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年纪不小了,不经吓了。” 顾云单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到他脸上,摸了摸眼角的鱼尾纹,笑道:“谁说的,男人四十一枝花,你现在正是开放的年纪。” 夙凌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抓住她的手,放在唇上咬了一口。 他没舍得用力,顾云的指尖也只是微疼而已,不过她还是配合的表现出很疼的样子。果然,夙凌只咬了一口,就将她的手放下了,脸上阴晴不定地乌云也散得一干二净。 警报解除,顾云松开环在夙凌腰上的手,说道:“好了,我们过去吧,孩子们都看着呢。”其实她心里也没多少不好意思,被秀了一路的恩爱,她其实也不太爽。 顾云回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一名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和孩子们站在一起,“咦,那人是谁?” “燎越的傅丞相。” “傅长明?”顾云微微蹙眉,“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我来这里等你的时候,他就在了,说是在等人。” “过去看看。” 大结局 两人刚刚走近,就看到那位传说中叱咤风云的燎越名相竟向着燕甯行礼,态度算得上恭敬,“公主殿下。 众人心中都明了,这句公主殿下,说的可不是穹岳的公主,而是燎越的正统血脉。 燕甯也不点破,微微点头,回道:“傅相不必多礼。” 傅长明又和靳衍痕几人打了招呼,看到夙凌身边的女子,微微拱了拱手,笑道:“夙夫人,老夫久仰大名了。” 顾云也回了一个拱手礼,大方地笑道:“傅相客气,您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墨家的吗?” “不,老夫有几句话,想和靳羽说,说完老夫便会离开。” 靳羽脸色微变,通过这段日子的治疗,她身体好了很多,又有靳衍痕和燕甯陪伴,情绪平静了不少。再见傅长明,也没让她心绪失控,只是冷声回道:“你想与我说什么?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傅长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卷画递到了靳羽面前。 靳羽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画卷,轻轻打开。 这是一张美人午睡图,画纸上,一名白衣女子正侧躺在红木躺椅上。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躺椅上,还有几缕发丝垂到了地上,女子手中还抓着一本书,像是看累了,闭眼小歇一会。 画这幅画的人,必定非常熟悉女子,将她最细微的神情都画得惟妙惟肖,连睫毛也画得根根分明,更别说那最具风情的眉心朱砂。也不知画师用了什么颜料,能把那抹红描绘得如此绝艳。 画中之人,正是靳羽,那张红木躺椅,是她当时最钟爱的。她喜欢躺在上面看书,看累了就能睡一会。 靳羽像是被烫着一般,将手中的画扔了出去,怒瞪着傅长明,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找死吗?” 傅长明看了一眼被丢弃在沙滩上的画卷,眼眸暗了暗,却没有去捡,任由它被海风吹皱。 “这幅画,是明宸帝在你走后画下的,他每日都要拿出来一看再看,直到驾崩当日,手都没有离开过这幅画卷。” 傅长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沧桑,语调却很平静,并没有太过煽情。但听得人都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明宸帝到死的时候,都还在惦记着靳羽。 靳羽闭上眼睛,冷笑一声,回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他欺我,骗我,还伤害我最亲的人,受再大的苦,都是他自己活该!” 傅长明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你走之后,明宸帝就疯了一般地寻找你,柏氏一族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解开灵石的方法。你怀孕之后,其实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是明宸帝耐心周旋,极力维护,才让你可以在别院里安心待产。你忽然跑了,他怕你被别人抓了去,派了很多禁卫军出去寻找,因为只有禁卫军才是对他绝对忠心的,才不会伤了你。但也因为他把禁卫军都派出去了,才会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七皇子白逸和德妃暗算,中了世间罕见的毒。后来去追杀你和你哥哥的人,都是白逸派出去的,他也想得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当年他不敢用他姑父费将军的人马,怕被牵连,开始暗中扶持澹台家为他办事。你哥哥是被白逸和齐白一起杀死的,和明宸帝根本没有关系,那时候他已经中毒很深,连寝宫都出不去了,只每日看着你的画像发呆。白逸怕我暗中帮助靳翼,威胁我说,若是让他发现蛛丝马迹,就立刻杀了明宸帝,当年我选择了对帝王尽忠,舍弃了我的女儿和外孙。青竹一直以为追杀他们的是明宸帝,她向我求救我却没有理会,她便误会了我,以为我为了权势富贵,用他们一家来讨好明宸帝,对我恨之入骨。就连与我相交多年的风宣也听到了风声,从此与我断绝往来。这些年我不敢接近阿痕,也是怕他被白逸发现,用来威胁你和公主殿下。” 傅长明从怀里掏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递到靳羽面前,“明宸帝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欺骗了你,可是后面的事,并非他做的。这是他临终时对我的嘱托,让我一定要把这块玉佩交到你手里。他说,他和你,人已经不可能成双了,就让玉佩能成对吧。” 这块玉,靳羽自然认得,那是他们定情的玉佩。她的那一块,在离开那座宅院的晚上,就已经被她摔了个粉碎,而这一块,是属于白含宸。 靳羽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她和白含宸,人不能成双,就连玉佩也成不了对! 靳羽将玉佩高高举起,竟怎么也丢不出手,只能将之紧紧拽在手心,让玉佩的棱角深深地嵌入肉里。她不想相信傅长明的话,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这么多年的恨又算什么?! 傅长明所说的事,和靳羽说的简直像是两个不同的版本,他也不管他们是信还是不信,说完了话,他就真地离开了,走得无比洒脱。 众人心底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傅长明根本没给他们提出疑问的机会,就这么离开了,让人无法求证,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而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靳羽,她一直捂着脑袋,脸色苍白,身体又开始发抖,手不断向前摸索,想要寻找她的面具。楼辰不得不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休息一会。 靳羽昏睡了两天两夜,直到上了前往墨家的大船,她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的她比之前更为安静。楼辰觉得,她的病可能更重了,然而她仍是坚持要去墨家,顾云也只能带着她一同前往。 墨家的冰岛果然远离世俗,一行人在海上整整漂了大半个月,船才终于慢慢靠了岸。 刚走出船舱,一直生活在温暖的焕阳城的几位姑娘都忍不住被冷得抖了一下。还好一早就知道,墨家是在冰岛之上,所有的人都带了厚厚的皮裘披风来,才没被冻坏。 “好美。” 几人一下船,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惊到了,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雪色,蔚蓝的天与脚下的白雪相互映衬,周围一片纯净。 楼辰在燎越时还见过几次大雪,燕甯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雪景,只觉得无比震撼。庄逐言陪在她身边,不时要提醒她,不要光着手去抓冰棱。 一声隼鸣响彻天际,一道黑影在众人头顶盘旋了几圈之后,一个俯冲,轻轻地落在墨渊的肩膀上。夙素认出这是墨渊的赤隼,开心地和它打招呼,可惜赤隼直接把脖子往旁边一扭,看都不看它一眼。 夙素撇了撇嘴,不就是**物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她伸手到布包里想把芭蕉掏出来,结果一掏才发现布袋已经空了,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下一刻,她就看到远处有一团白团子正在雪地里打滚。 看到它那么欢快的样子,夙素什么脾气都没了。算了,这里是芭蕉的家乡,就让它在这里好好玩吧。 码头上,十来个白衣男子身姿挺拔地站在雪地里,看到墨渊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礼道:“少主,族长已经久候多时,让我等在此迎接诸位贵客。” “嗯。”墨渊点了点头,让他们把船上的行李运上山,回头才对夙凌他们说道:“墨家就在雪山顶上,各位跟我来吧。” 说完他便牵着夙素往前走去,夙凌的脸立刻黑成了锅底,最后还是顾云主动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他才没把夙素吼回来。 靳衍痕和庄逐言对看一眼,无比庆幸,还好他们的岳父大人不在。夙将军气势太足了,真有些吓人,有这样的岳父还真是够倒霉的。 楼曦瞥到两人的神色,诡异地笑了笑,哎,天真的人真是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墨族长知道他们来了,便没有开启护山法阵,他们一行人非常顺利地进了墨家。 墨家果然是建在雪山之上,地广人稀,宅院和宅院之间,隔得非常远,路上也看不到什么人。 几人进了墨家就被直接带到了最大的庭院中,厅堂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坐在主位上的黑袍男子外,还有一名看起来严肃冷酷的老妇人坐在他的下首。 厅堂的左右两边,分别摆设了几张长桌和座椅,坐于左下首的人靳衍痕和楼辰都不陌生,是靳家的执剑长老——风宣。靳家竟是派风宣作为代表来了墨家,这让靳衍痕觉得有些奇怪,靳氏族长呢?难道真如传闻那般,身体已经不行了吗?靳家的事,他看在眼里,却没打算插手,只是对风宣点了点头。反倒是风宣,在看到靳羽和燕甯的时候,猛地睁大了眼睛,满眼不敢置信,想要上前说话,却又踌躇不前,半晌后他还是没有走过来,只沉默地坐在原地。 让夙凌和顾云没想到的是,白逸居然也来了,身为一国之君,竟出现在这种氏族聚会之中,实在有些怪异。只能说明,他确实是一个一心追求力量的男人。 这次看到白逸,靳衍痕心情有些复杂,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傅长明的影响,知道白逸有可能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之一,而这些年,他却还活得好好的,甚至登上帝位,这让他心里很难受。 另一个心里难受的人是靳羽,甚至可以说是痛苦,若一切都是白逸所为,那她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她恨了白含宸二十年,现在却告诉她恨错了,让她如何不恼! 靳羽想冲上去质问白逸,肩膀却被顾云死死压住。顾云只是不想她贸然行动,就算她去问了,白逸又怎么可能说实话。这件事,还需要继续查证,冲动只会坏事。 楼曦想得比顾云更多,傅长明为何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和靳羽道明“真相”? 从傅长明那日在海边的表现来看,他对靳羽似乎和对旁人没什么不同。但楼曦认为,他是恨着靳羽的,恨她擅自逃跑,害得明宸帝最后满盘皆输。 他迟了二十年,才来和靳羽说“真相”,让她在对白含宸的恨里活了二十年,又让她在对白含宸的愧疚和悔恨中度过以后的日子,不可谓不毒。 他时机选得极好,在他们来墨家之前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白逸做的,那么等靳羽和靳衍痕在墨家再次见到这个“罪魁祸首”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故布疑阵借刀杀人,不愧是傅相! 楼曦上前一步,在靳羽身边低声说道:“靳前辈最好冷静些,傅长明所言也不过一面之词,他为何偏偏选在这种时候说,又为何不愿前来?” 楼曦没挑明,但众人已经听出他言下之意,傅长明可能是在挑拨他们和白逸,想借助他们的手,除掉白逸,或者给白逸添堵也好。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人利用,靳羽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扭头不再看向白逸。 白逸也看到了夙凌一行人,目光在靳羽和燕甯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视线,白金八卦盘已现世,这两个人对他也什么用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对夙凌和顾云笑道:“夙将军、夙夫人,别来无恙。” 夙凌微微点头,并未多言,他对白逸这种没有什么实力,只醉心权术的帝王没什么好感。他现在已经不是穹岳的镇国将军,只是代表夙家来参加四大氏族聚会的,没必要和代表柏家的白逸虚与委蛇。 顾云现在也对白逸没什么好感,不管傅长明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那时候的白逸,才仅仅只有十三岁而已,十三岁的少年就如此阴毒狠辣,这样的人,她不愿结交。 夙凌和顾云完全没给白逸面子,白逸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又没当场发作,只是屋内的气氛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各位来到墨家,是墨家的荣幸,聚在一起并不容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灵石中的三块八卦盘已经现世,那么能够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也将苏醒。这三块八卦盘与四大氏族有着密切的,今天我就是想与各位商议一番,这力量要如何使用最为妥当。” 这时候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终于发话了,清朗的嗓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安抚人心的力量。 墨家这位族长看起挺年轻的,面容隽秀,黑发如瀑,一袭宽大的黑袍穿在身上,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感觉。他的眉目与墨渊有几分相似,嘴角带着笑意,很是温和友善的模样。 说是商议,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说话,估计都在观望。 “我来说吧。”顾云倒不介意先说,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这八卦盘中蕴含的力量,只能用来解决诅咒,想用来干别的,没门。 “这力量虽然强大,却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心愿,我认为这三块八卦盘既然是属于四大氏族的,那就应该用于四大氏族。千年之前,四大氏族枝繁叶茂,受到世人敬仰膜拜,如今却大不如前。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一千年前的那场诅咒,我觉得这力量应该用于解除诅咒。” 顾云说完,又是一室的安静,众人神色各异,但也没有接话。这时坐在墨家族长下首的老妇人忽然说道:“夙夫人的意见已经可以代表夙家?” 夙凌毫不迟疑,立刻回道:“当然可以。” 老妇人神色冷漠,点了点头,说道:“那好,这便算是夙家的意见吧,其他三家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等各位都说出来之后,再通过衡量各大氏族为此所作出的贡献,来决定如何运用那股力量。” “等等。”顾云问道:“你的意思是,谁贡献大,就实现谁的愿望。” “理应如此。” 顾云乐了,“那你认为谁的贡献最大呢?” 顾云的问题诸多,老妇人有些不耐,倨傲地回道:“自然是拥有紫金八卦盘和神殿祭台的墨家,若没有祭台,即使你手里拿着八卦盘也无用。” 顾云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回道:“说得有理,你墨家拥有祭台几百年了吧,没有八卦盘,不也一样没用?” 老妇人的脸色微变,顾云可不管她怒不怒,继续说道:“三块八卦盘中,黄金八卦盘是我们夙家的,白金八卦盘是永穆族的,永穆族族长已经将它交给我了,由我来决定如何使用它。至于紫金八卦盘,听说你们拿着灵石几千年了,也没能打开。结果是我女儿帮你们开启灵石的,那墨家那块八卦盘,是不是也有夙家的功劳?三块八卦盘两块半属于夙家,贡献应该很大了吧,那就不用讨论了,按照夙家的意思做就是了。” “你!”老妇人的脸都气白了,不善言辞的她哪里是顾云的对手,等她“你你你”地说了几遍之后,顾云才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当然,祭台是墨家的,你们不愿意也没关系,一拍两散好了。反正我们夙家也不需要什么改天换地的力量就已经天下无敌了,诅咒也就是不能生女儿罢了,再说我还就生出来一个女儿了,解不了诅咒也无所谓。八卦盘就在我这,如果你们同意,用来解除诅咒,我就拿出八卦盘。若是为了别的,对不起,我们夙家不参与,你们自己玩吧。” 老妇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忽然几声极轻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在安静的厅堂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靳衍痕和庄逐言齐齐低头,紧抿着嘴巴,怕自己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天啊,夙夫人毒舌起来,功力居然如此之强悍,这种一脸无所谓地说着霸气的话语,实在是……很爽啊。 夙凌很淡定地坐在一旁喝茶,顾云训新兵和审疑犯的时候,说的话比这更气人更犀利的多得去了。 楼曦揉了揉嘴角,让自己刚才笑抽的脸恢复成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温和地劝说道:“各位也不必觉得遗憾,四个氏族全盛时期,是何等的风光,靠着各自的实力,就已经大放异彩所向披靡了。若能解开诅咒,各家必定都能再现当年的辉煌。” 众人对顾云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想要她拿出八卦盘,就必须按照她说的做。她背后不仅站着夙家,还有穹岳皇族,抢是不可能了,那就唯有……妥协。 风宣本就是剑痴,对其它武器也十分痴迷,解开诅咒后若能让靳氏再炼制出神兵利器,那真是太好了。他第一个站出来同意,“靳氏同意用八卦盘解开千年诅咒。” 墨遮身为族长,自然要为墨氏一族谋取更多福祉,但现在显然已经得不到更多,那能解决墨家的寿元问题也不错。墨家占卜之术本来就有通天彻地之能,以前怕诅咒反噬,不敢妄用,若没有这个后顾之忧,墨氏崛起并不困难。他想通了其中关键,便也附和道:“墨家也没有异议。” 八卦盘和祭台都不在白逸手里,其他两家又都已经同意,他反对也没有什么用处。白逸心里暗恨,没有柏氏血脉,三块八卦盘根本无法现世,如今他却要处处受制于人。也好,解除诅咒,柏家就能重获巫灵之力。千年前,柏家就是四大氏族之首,如今也一定会重临巅峰,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白逸掩下心底的疯狂念头,故作无奈地回道:“大家都没有意见,朕自然也从善如流。” 顾云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笑道:“好,既然大家都达成了共识,那就速战速决,赶快解决此事,墨族长,不知定在明日可否?” 墨遮笑着回道:“可以。” 放在以往,需要互相博弈、妥协、争斗许久的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 一行人走出院外,顾云才叫住墨渊,问道:“刚才那个老妇人不是你母亲或者祖母吧?” 墨渊愣了一下,回道:“不是。是族中的大长老。” 顾云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她倒不是怕那个老妇人,只是若夙素真的和墨渊成亲了,她怕老人家被夙素气死。 翌日巳时 墨家祭台建在禁地之中,墨氏一族除了擅长占卜之术外,阵法也非常厉害。这次他们一行人跟着墨族族长走进禁地,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没有被禁地里的幻阵所困,很快就走到了一片荆棘林中。 看着熟悉的荆棘林,夙素就知道,他们马上要到达冰渊了。 果然,穿过这片荆棘林,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条足足有七八十丈宽的冰渊,对面冰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绳桥连接冰渊两端。不知墨氏先祖是想要锻炼自家后人,还是要防贼,这所谓的绳桥,其实就是两根手腕粗的麻绳而已。 轻功不好,根本不可能过去;轻功好还不够,还要胆子够大才行。冰渊下面一眼看不到底,各种冰棱结在冰壁之上,晶莹剔透,同时也非常锋利。若是从这里滚下去,还没摔死,就已经被这些寒冰利刃割碎了。 好在他们这群人个个武功高强,只要小心些,要过绳桥并不困难。 除了一个人——顾云。 不管是格斗术还是剑术,她都练得很好,对上任何一个高手,都不成问题,但是她有一个软肋。 她不会轻功。 其实顾云也不是过不去这座绳桥,只是不能像他们会轻功的人一样,借力轻踩在麻绳上,就能飞跃过去。她必须沿着麻绳爬过去,这太浪费时间了。 夙凌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我背你?” 顾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平日里自己能完成的事,很少依赖别人,但她并不逞强,更知道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拍拍夙凌的背,她立刻就覆了上去。 对面冰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顾云不放心孩子们先过去,嘱咐他们跟在夙凌身后。 墨家族长墨遮第一个过去,顾云等白逸过去之后,才让夙凌跟上。她趴在夙凌背上,手中握着冰炼,若对面有什么危险,也可以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家里的人都知道顾云不会轻功,墨渊、靳衍痕和庄逐言都不知道。看到彪悍又爽朗的顾云过桥的时候,居然是夙凌背过去的,不禁开始反省自身。 夙将军夫妇成亲都快二十年了吧,感情还如此之好,他们要好好学习。 墨渊默默地站在夙素身前,微微弯下腰。 夙素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后来看到墨渊一直看着他爹背着她娘亲的背影,立刻明白了。 她嘿嘿一笑,搂住墨渊的脖子,往他背上一跳,笑道:“墨渊你走稳一点哦,这么高,我会害怕的。” 墨渊默不作声,脚下轻点,借力踏上麻绳,又快又稳地到达了对面。 就这样,三姐妹中轻功最好的夙素,被背到了冰渊对面。 靳衍痕也跃跃欲试,楼辰直接越过他,身姿灵动地踏上绳桥,几个呼吸间便到了对面。靳衍痕瞥了瞥嘴,也跟了过去。 庄逐言笑看着燕甯,燕甯立刻说道:“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过去。” 庄逐言看她严阵以待的模样,好似担心他会硬把她抓过来,背她过去一样,不禁好笑,说道:“好,小心一点,我就在你后面。” 燕甯松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说道:“你也小心。” 说完她又回头对未离和靳羽说了一声“小心”,才踏上绳桥,朝对面飞掠而去。庄逐言紧追其后,未离和靳羽走在最后。 等所有人都安全到达对岸之后,燕甯才有心情好好打量他们所在的地方。 他们此刻站在一面冰墙的前面,这面冰墙晶莹剔透,像一面镜子。冰墙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有一扇巨大的石门,此刻石门大开着,他们一行人正走进石门之中。 石门后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的墙面都是用石板铺设而成。室内点了很多蜡烛,亮如白昼。 室内非常的温暖,和外面冷冰冰的雪山相比,就像是两个世界。 石室的尽头,连着一条通道,通道非常的宽敞,而且地面铺满的是大大小小的夜光石。人走在上面,就像是走在星光铺设的大道上一样,非常的漂亮。 燕甯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墨家的禁地吗?还真是讲究,将祭台隐匿在冰渊之后,还从雪山中间建造了一间温暖的石室,连通往祭台的道路都要用夜光石来铺设。 一行人沿着铺满夜光石的道路一路往前走,很快便进到了一座宫殿内。宫殿室内很大,非常的空旷,整个大殿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好像大声说话都是对它的亵渎。 宫殿的地面全部是用白玉砖铺设的,白璧无瑕。大殿的正东方,西南方,西北方,分别点着一盏长明灯,三盏长明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灯油了,不太明亮。 仔细看能发现,三盏长明灯的位置连起来,形成一个三角形,三角形中间,悬着一块如冰一般透明光滑的大圆盘。圆盘上,对应着正东方、西北和西南三个方向,有三个小圆坑,看那大小,应该正好合适将八卦盘嵌入其中。 “这就是墨家的祭台吗?”顾云摸了摸冰凉的圆盘,说起来,这个材质看起来,有些像玻璃,不过它的触感要比玻璃好,很细腻柔滑,摸起来像玉石。 墨族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只要将三块八卦盘放入圆坑之中,便可启动八卦盘的力量。” “好吧。”反正顾云也不懂,死马当活马医。 “夙素,阿甯,你们过来。” 燕甯和夙素走到顾云面前,顾云从兜里翻出一个小锦袋,然后众人就看着她将那个锦袋打开,往手上一倒,“哐当哐当”三块八卦盘掉在她手里。 白逸和墨遮,还有墨家的几位长老全都傻眼了,她就把八卦盘这样随意地全都装在一起,放在兜里到处走…… 顾云并不知道自己的豪迈吓着别人了,一边把紫金八卦盘交给夙素,白金八卦盘交给燕甯,一边说道:“我们三个人,一人站一个方向,同时将八卦盘放进去。” 夙凌看着妻子和女儿一人拿着一块八卦盘走向那个圆形的祭台,心陡然开始狂跳起来,那种不安感觉让他非常惶恐。他上前一步抓住顾云的手,很想拉着她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顾云也知道他的不安,任由他拉着自己,轻声解释道:“没事的,我本就是这里的人,能去哪呢?别担心,你要相信我。” 顾云确实感觉自己不会离开,她拿着八卦盘的时候,并没有从现代穿越过来时,那种心悸的感觉。而且她记得,那天晚上是血月,八卦盘还变成了红色,总之她不相信时空之门那么容易开启。而且她好歹穿过一次,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离八卦盘远点就好了。 顾云坚持,夙凌也只能松开手,但他却不愿走远,站在顾云和素素的中间。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他一定第一时间将人带走。 众人不明白夙凌这是什么意思,只以为他是担心启动八卦盘的时候,有什么危险,担心自己的妻女受伤,所以守在一旁。 墨渊和庄逐言对看一眼,也都走到了夙素和燕甯身边。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以后一定要多多向夙将军(岳父大人)学习,不能每次都慢半拍。 墨渊微微低头,对着夙凌低声说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夙素。” 夙凌这次没有拒绝,多一个人保护夙素,她就会多一份安全。 于是,祭台前,顾云三人站在圆台前,三位护花使者守在身后。 燕甯握着八卦盘,又看看三个一模一样大小的小坑,问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哪个坑对应哪个八卦盘呢?” 顾云想了想,说道:“墨家在东方,永穆族在西北方,夙家在西南方,所以,夙素你站在东方,阿甯站西北方,我站西南方。” “好。” 三人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顾云低声说道:“我数到三,我们就同时将八卦盘放进去。” 两人点头。 “一、二、三!” “哐当”一声轻响,三块八卦盘同时落入了小坑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三盏长明灯忽然爆发出了一串近五尺高的火焰,就好像有谁给它浇了一大盆火油似的,烧得极旺。一时间,大殿火光大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半刻钟过去了,除了他们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之外,没有任何事发生。 夙素很是失望,皱起眉头,低喃道:“怎么没有反应?” 燕甯想了想,问道:“要不滴点血进去?”上次不就是用血才砸开的灵石的嘛。 夙素也觉得有道理,正准备让燕甯拿一把飞刀出来用用的时候,楼辰忽然说道:“等等。” 众人奇怪地看向她,只见她一边走向圆台,在光滑的台面上摩挲,一边说道:“靳衍痕,你记不记得,当年你爹留给你的剑谱上,留下了一句话。” 靳衍痕想了想,回道:“双剑以并,窥视天机?” 楼辰的手停在大圆盘中间,摸到了一个小凹陷。刚才三盏长明灯忽然大亮,让她看到圆盘的中央似乎有些不同,现在看来,果然有蹊跷。 她用力往下一按,那凹陷处居然一直往下陷,露出了一个两指宽,不到三寸长的凹槽。 楼辰指了指中心的凹槽处,说道:“这里有一个凹槽,大小正好和止戈、藏锋相当。” 顾云朝那凹槽处看了一眼,说道:“那快试一试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楼辰点头,解下腰间的藏锋,交给靳衍痕,靳衍痕也抽出止戈,将一黑一白两把剑并在一起。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当两把剑完全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居然黏在一起。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也试着将两把剑并在一起,可是并没有成功。今日不仅成功了,还黏在一起了,看来这两把剑真的和八卦盘有渊源。 靳衍痕将两把剑戳进凹槽中,正如楼辰所言,刚好贴合。 两把剑刚刚没入凹槽之后,众人中听到“咔嚓”一声轻响,就像是钥匙入了锁眼一般。 片刻之后,透明的圆台开始慢慢发光,夙凌立刻拉着顾云后退一步,同时墨渊和庄逐言也将夙素和燕甯拉离圆台。 圆台的光越来越强, 三块八卦盘也开始亮起了黄,白,紫三色的光晕。 那些光晕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一般流向圆台的中央,光越聚越多,三块八卦盘的光晕渐渐暗淡下来,而在圆台正中央,形成了一个七彩的光球。 随着光球越来越亮,宫殿里的气流也发生了变化,无故形成了一股旋风,吹得众人差点站不稳,唯有站在圆台附近的顾云几人没受到影响。 光球亮到极致,忽然变成了一条条细线,这些线纠缠在一起,悬在圆台之上。 顾云几人便看到了五个由光组成的字。 ——汝等何所求—— 这就是那股神秘的力量?! 顾云没想太多,立刻说道:“我要解开千年前,柏家之女用禁术对四大氏族所下的全部诅咒。” ——如君所愿—— 四个字出现后,光线又凝成了一个光球,升到宫殿的上空,砰的一声,光球化作光点,慢慢消失在眼前。三块八卦盘也瞬间失去了光芒,变得极为暗淡普通。 就这样结束了吗?燕甯刚想问,就感觉到地面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不是山洞要塌了吧。”才经历过山洞垮塌不久的燕甯和庄逐言脸色泛白,紧紧拉着彼此的手。一行人刚想往外跑,才发现,地面只是轻微的震动而已,并没有坍塌的迹象。但是众人耳朵里还是能听到轰隆声,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头顶上,随时能把顶端砸出一个洞来。 墨遮往外走了几步,才说道:“不是山洞,是外面。” 一行人走出山洞,来到外面的石室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引起如此大的震动。 石室外,一声一声的惊雷,像是要把天都劈开似的。现在刚过午时,应该是阳光正烈的时候,但是外面却是漆黑一片,如同深夜。只有一道道绚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留下狰狞的抓痕。 “天啊……” 夙素也不敢出石室,只是缩在门边伸头看出去,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声闪电交加,就是没有雨。 白逸眼眸冷暗,暗藏锋芒,心中隐恨,这就是八卦盘的力量吗?可以引动天雷,呼风唤雨,若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都是夙家的人坏他好事! 惊雷闪电持续了一刻钟,就在众人以为头顶的山真的会被劈出一个窟窿来的时候,雷声停了,闪电歇了,风也消散了。天幕慢慢放晴,一切又恢复成了本来的样子。 若非他们的耳朵到现在还被雷声震得嗡嗡作响,他们都要以为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刚才那样……就算是解除诅咒了?”顾云揉了揉微疼的耳朵,问道:“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四大氏族的每个人都细细的感受了一番,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没什么感觉。 顾云很无语,“那要怎么验证有没有效果?” 墨遮摇了摇头,回道:“暂时没办法验证,墨家的寿元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得出来的;靳家铸剑,就是千年以前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铸成一把神兵利器,这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短则一年,长则百年也说不定。至于柏家,就算诅咒解除,他们这一族,巫力消失多年,想要使用巫力,也要一点点修炼才行,短时间看不出成效,至于夙家……” 夙凌一本正经地接话道:“夙家倒是比你们容易验证,生孩子最快需要十个月,一年之后看看能不能生出个女儿就知道了。” 这么鬼东西!顾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验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 事情解决了,夙凌便不愿意在墨家多待,原本顾云还以为是军中有什么要事要处理,便没有多说什么。等一行人上了船,顾云在房间里问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不愿意留在墨家,是因为墨渊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他看墨家哪里都不顺眼,更不想和墨遮多说话。 然而就算离开了墨家,这大半个月的海上行船过程中,夙凌的心情还是很不好,因为墨渊竟然又跟着他女儿出了墨家,墨渊不是墨家的少主吗?平日里都没事做?不务正业无所事事,怎么配得上他女儿。 顾云每天都在看夙凌和墨渊斗法,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等几人下船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我们要回焕阳城了,你……是回西瑜了吗?”燕甯脸上没怎么表现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期待。明知道他出来这么久了,应该回西瑜了,毕竟西瑜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但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他离开。 庄逐言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自然没有错过黑眸中隐藏的不舍,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要做你的驸马,难道不需要让穹帝和清妃娘娘见见我吗?私定终身还是不太好的。” 这人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他们什么时候私定终身了!庄逐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奈何还是被身后的顾云听到了,只听她扬声说道:“你想做燕弘添的女婿,倒还真要去焕阳城待一段日子才行。” 看夙凌和墨渊斗了大半个月,有点腻,她有点想看燕弘添和庄逐言的好戏。 庄逐言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乐子,听顾云邀请他去焕阳城,高兴地回道:“好的,小姨!” “……” 她好像没说认可他的话吧,这小姨叫得倒挺顺的。 顾云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地听着她女儿说话的墨渊,点了点头,叹道:“我忽然觉得,我们家女儿选的夫婿挺好的。” 好什么好,没一个好的。夙凌心里不爽,脸拉得更长了。 曙山别院最漂亮的季节是冬季和夏季,因为清妃娘娘最喜欢梅花和青竹。别院里聚集了各种名品梅花,一到冬日,抬眼就能看到各种姿态的冬梅,呼吸间都是梅花特有的清冽芬芳。故此冬日的曙山别院,是全焕阳城最美的地方,连皇宫都比不上。 另一个最美的季节,则是夏季。 曙山别院的西苑,有一大片竹海,品种不见得多奇特,但这片竹海又密又广,观竹海最佳的地方,是在离西苑不远处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上,在那看竹海,别有一番波澜壮阔的美感。尤其是夏日,竹林繁茂,站在平台上举目望去,便能看到一片浩瀚如海的碧波,随风摇摆的竹枝,如大海上的浪花,荡漾出迷人的波涛。 顾云也喜欢那片竹海,不过她更喜欢春天的竹海,因为可以有很多春笋可以挖。 就像现在,坐在西苑的凉亭里,喝着热茶,吃着糕点,看着别人挖春笋,想着晚上春笋的美味,实在是人生乐事。 卓晴听顾云说完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吐出一颗梅子核,又轻抿了一口今年新出的春茶,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么说,我其实是被买一送一了。” 顾云平时很少喝茶,不过曙山别院的茶她还是很喜欢的,味道特别好,不知道是茶好还是沏茶姑娘的手艺好。 喝了一口暖暖的春茶,顾云才点头回道:“我觉得是。” 虽然卓晴也不是多期待自己有个什么离奇身世,但是既然明明大家都是一起穿越而来,别人忽然有了个跌宕起伏的背景故事,她却成了买一送一的赠品,这感觉怎么都不太爽。 她摇了摇头,认真地开始挑刺,“这个逻辑不对,不符合遗传学。你是魂穿,又不是身穿,夙素不应该有柏家的血脉才对。” 顾云微微挑眉,颇有几分得意地回道:“或许我灵魂之力太厉害了,影响了肉身?” 卓晴上下打量了顾云一番,“呵呵”笑了两声,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那你原来身高178,现在怎么短了十公分?还是你想说,其实你一直都有一颗萝莉心?” “……” 身高简直是顾云不能说的痛,刚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还真就是个萝莉。那萝卜干一样的身材根本不能忍,好在当时年纪小,练了几年长开了,也长高了,可是偏偏就到不了17公分,这让她郁闷了很久。 青枫捧着一小框新鲜草莓走进亭子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云趴在石桌上,一脸生无可恋。 青枫很少见到她这么颓废的样子,将草莓递到她面前,说道:“吃水果,很新鲜。” 顾云坐直身子,拿了一颗尝了尝味道,还挺甜的,将小框子推到卓晴面前,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看向青枫,问道:“青枫,咱妈姓什么?” 青枫二十年前就知道顾云和卓晴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并非自己的亲姐妹,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感情深厚了。顾云的某些奇怪用词,她也早就习惯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起母亲的姓氏,青枫还是回道:“姓白啊。” “?!”卓晴一口草莓卡在喉咙里,差点呛死,好在顾云抓着杯子的手够稳,不然绝对会被热茶泼一身。 顾云把杯子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咱妈是皓月人吗?” “不是,原本是燎越人,后来和爹成亲了,才到皓月的。怎么了?”青枫看了两人一眼,只觉得这两人今天格外的古怪。 “没事……”顾云总算解开这个千古谜团,原来她会穿入这具身体并非偶尔,是血脉的感应。 看顾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青枫也懒得问,她今天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顾云,“那个庄逐言人品如何?我听说他一开始想要哄骗阿甯,这样的人,人品会好吗?” 顾云好笑地看着青枫,这样一张绝美的脸蛋,摆出八卦岳母打听女婿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怪异啊! 她又抓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你应该相信你女儿的眼光,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 就她地观察来看,庄逐言人品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对燕甯也非常体贴细心。看得出,他对燕甯也是用了真心的。 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孽缘,燕甯和靳羽这对母女,连恋爱经历都如此相似。只是遇到的人不同,处理方式不同,结果也就不同了。 靳羽发现自己被骗了,选择的是离开;燕甯发现被骗选择的是质问,要一个答案,信与不信,决定权在自己手里。靳羽连问都不敢问,也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是在害怕什么呢? 青枫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的身份。他若是做了皇帝,那阿甯怎么办?后宫的日子太难熬了,当了皇后也没什么意思,还要嫁去西瑜这么远的地方,我也不放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到在后宫生活的那三年时间,她仍觉得压抑。 她担心阿甯真的为了庄逐言进了后宫,那日子会过得很辛苦。或许因为有爱,刚开始的时候不觉得苦,等感情被岁月渐渐消磨的时候,在那些没完没了的争**戏码之中,会生出无尽的寂寞和悲凉来。 这个问题顾云是没法回答的,耸了耸肩,笑道:“这些问题你留着去问那小子吧。” 青枫摇了摇头,“我怕阿甯伤心。”阿甯很孝顺,若她反对,阿甯忍痛也会断了情根,但她又怎么忍心让孩子受这种苦。 卓晴轻笑一声,说道:“行了,人都没见着呢,就想着有的没的,先听听他怎么说,再考虑要不要棒打鸳鸯也不迟。” 青枫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是她太心急了,关心则乱。 “对了,靳羽的情况怎么样?”顾云这才想起来,靳羽和他们一起回了焕阳城,不知道靳衍痕和她说了什么,她就变得非常积极地接受治疗了。 “心因性精神障碍,还有中度抑郁症。问题不算大,只要别再刺激她,还是有治愈希望的,起码能缓解。” 卓晴对心理疾病治疗方面还是挺权威的,听她这么说,顾云也就放心了。靳羽处事的方式她虽然不认同,却也希望她能活得健康快乐一些。 青枫听了一会,才问道:“你们说的,是阿甯的生母?” “嗯。” “她现在住哪?” “纵横商行名下的客栈。”卓晴这些天常去给靳羽做心理疏导,所以很清楚她住在哪。 青枫想了想,说道:“你去和她说,若是她愿意,可以住在曙山别苑后院。后院和前院是分开的,不会有人打扰她,平时她想见阿甯也方便。” “你愿意让她和阿甯接触?”也不怪卓晴会有此疑问,很多人收养了孩子,总是不愿孩子还和亲生父母有太多纠葛的,总怕孩子和自己不亲了。 青枫倒是一点不纠结,爽快地说道:“当年她也不是主动抛弃阿甯,怎么说也是阿甯的母亲。现在阿甯大了,想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事,我不会干涉,让靳羽住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给她治病。” “我会和她说的。”住在曙山别院里确实有助于靳羽的治疗,这里环境清幽,最重要的是离燕甯近。虽然靳羽从不主动说,但通过这几次的治疗,卓晴还是能感觉出她对燕甯的眷恋。 “对了。”顾云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阿甯给你认了个儿子回来。” “?!”青枫和卓晴都是一脸惊讶,什么叫做认了个儿子回来? 顾云哈哈笑道:“靳羽捡了个男孩收作徒弟,从小告诫他要好好保护阿甯,结果教育得太好了,现在那小伙子就整天想着怎么保护你女儿,阿甯直接认人家做哥哥了。” 青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素素和阿辰给你们找了干女儿,阿甯倒是给我找回了一个儿子。” 卓晴摇了摇食指,啧啧笑道:“这话不能让燕弘添听到,不然人家小家伙要倒霉的。”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远处挖春笋的仆人也忍不住看了过来,三位绝色美人靠在一起爽朗大笑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好,让人移不开眼。 落英阁是青枫专门用来招待家人用膳的地方,平日里,大家一起围着吃饭非常的热闹,但今日却有些异常。 顾云和卓晴走进落英阁的时候发现,阁内的格局有些改变,原本放在最中央的大圆桌不见的,偌大的餐厅中,如同宫宴的标准做了重新的布置。 两个主位设在最中间,左右各摆放了四张黑木小案桌,每张桌子都摆上了水果、点心和茶水。 顾云和卓晴对视一眼,小声说道:“搞什么?茶话会?” 卓晴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辈们都已经到齐了,夙素、墨渊和庄逐言坐在左边,楼辰、楼曦和靳衍痕坐在右边。燕甯的桌子被安排在主位的下首,而庄逐言则被安排在了最靠后、最靠门的位置,和燕甯隔了十万八千里。 顾云这回懂了,不是茶话会,而是下马威,不得不说,燕弘添还真是够无聊的。 今天夙凌和楼夕颜都没来,顾云和卓晴分别坐到了左右两边唯一的空位上,等着看戏。 几人没等多久,一双明黄色的靴子踏入屋内,小辈们起身行了礼之后,便自然地坐了下来。庄逐言发现他们对穹帝好像并没有太多惧怕的感觉,他屏住呼吸,微微抬头看去,只见两道身影从面前走了过去。 男子一身黑袍金靴,身姿挺拔,剑眉入鬓,高挺的鼻子让他看起来傲慢而冷酷。他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肤若凝脂,眸似点漆,乌黑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她身穿一条浅紫色襦裙,粉嫩的颜色让她看起来很年轻。若非她出现在曙山别院,看着燕甯的目光温柔包容,庄逐言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容貌绝美,气质孤傲中又透着丝丝柔情的女子,是传说中的清妃娘娘。 两人走到主位上随意坐下,燕弘添未着龙袍,只一袭简单的黑袍锦服,但天下君主的凛然霸气已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就是西瑜二皇子庄煜?” 穹帝直接点到他的名字,庄逐言感觉到那凌厉的黑眸淡淡地扫了过来,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手心微微发凉。他也是皇族出生,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沉重的威压。以前他听说过一句话,‘不敢直视天颜’,现在终于有点懂这话的意思了,有些人,你连抬头与他对视一眼都困难。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燕弘添故意的,没有一个岳父见未来女婿的时候,能给人好脸色。更何况,在燕弘添眼中,他连未来女婿都算不上,最多算是觊觎他女儿的小子而已。 庄逐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行了一个礼,才恭敬中不失亲近地说道:“是,穹帝可以唤我逐言。” 没有被吓得失态,心性还算坚韧,燕弘添收敛了几分气势,冷声说道:“你不回西瑜等着登基做皇帝,来这里做什么?若是想来朝拜,大可以等到明年祈福庆典的时候再来。” 庄逐言一直暗暗观察穹帝的神色,很快便发现,穹帝身上的气势弱了一点,给人的压迫感轻了许多。 庄逐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面对穹帝这样天下君主,既不能耍心眼,也不能太过平庸。思忖片刻,他才认真地回道:“穹帝误会了,我心悦甯儿,但是甯儿说她不想做我的皇后,要我做她的驸马,所以我今日特来拜访。” “咳咳!” “咳咳咳!” 大厅里响起几声压抑着笑声的轻咳,其实夙素他们不是笑庄逐言的言辞,这一路上,这种关于“驸马”的话题,庄逐言说得太多了。他们笑是因为他一本正经地当着燕弘添的面前说出来,这实在颇微喜感。 燕甯的脸再次烧了起来,这人怎么敢在爹娘面前这么说,她忍不住瞪了庄逐言一眼,小声反驳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燕弘添微微挑眉,“你是没看上他?” 燕甯怕燕弘添为难庄逐言,又连忙说道:“也不是。” 燕弘添难得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道:“那是什么?” 燕甯脸颊更红了,这问题怎么答都不对,她心里埋怨庄逐言乱说话,又瞪了他一眼,那嗔怒的眼神,哪里又是真的生气? 青枫把燕甯的神态看得清楚,心下叹了口气,细细打量起站于最末端的青年。 他身材颀长清瘦,一身浅金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十分适合,让他看起来尊贵不凡,气质出众。他的相貌非常的俊美,一眼便让人无法忘怀。在燕弘添面前,举手投足间,虽有些局促,倒也算不卑不亢,大方得体。 这是一个让人容易心动的男人,难怪阿甯喜欢。 “逐言,本宫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悦耳的嗓音忽然响起,庄逐言心倏地提了起来,这是岳母大人要考验他了,必须严阵以待。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恭敬地回道:“您说。” 青枫不难看出庄逐言非常紧张,她很满意。这样紧张就对了,起码说明他在乎阿甯,也在乎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算只是畏惧他们的身份也无所谓,知道畏惧就好。 “你可有侧妃或者侍妾?” 庄逐言立刻摇头,“没有。”说完又怕自己没说清楚,让岳母误会,立刻解释道:“我今年二十有二,母后去得早,没人张罗后院之事,我自己也没有心仪的姑娘。在认识阿甯之前,我没有侧妃,没有侍妾,没有通房,宫女也没有。” 这就差说自己是处了,燕弘添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这小子不会是说谎吧。 青枫对他如此洁身自好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几分,但一想到他的身份,又不免忧心。深思片刻,她还是说道:“你继承了皇位,便是一国之君,后宫自然不能空置,但是我们家的女婿,是不能纳妾的。” 青枫这话不得不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或者说拒绝。 要燕甯就不能要后宫,要后宫就要放弃燕甯。 然而庄逐言此刻若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燕甯不要后宫,又会让人觉得此人虚伪浮夸。毕竟天下间没有哪个君王,是没有后宫的,就连燕弘添都做不到,他怎敢大言不惭。 为君者,江山社稷为重,而后宫,在众臣和百姓心中,便是社稷的一部分。能选择不莅临后宫已是不易,想要废除后宫,那些谏臣不知有多少要撞死在金銮殿上。而受到帝王如此**爱的女子,必定背上祸国妖妃的罪名。 所以,其实庄逐言怎么答都是错。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然而他却没有什么紧张纠结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声音清朗,神色平静地回道:“我不会成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有后宫,我这一生只要阿甯一个女人。” “?!”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着了,包括燕弘添。 青枫更是失态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刚才阿甯的表现,她已经猜出阿甯很喜欢庄逐言,硬要拆散他们恐怕效果不好。刚才她说出那番话,是想让庄逐言知难而退,若他不肯退,便让他承诺十年内不纳妃,这样或许能让阿甯在后宫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万万想不到,庄逐言竟打算不要皇位?! 燕弘添总算正眼看了庄逐言一回,西瑜的情况他自然清楚,庄逐言为了这个皇位筹谋已久,西瑜国内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的脚步,他为何要放弃? 黑眸危险地轻眯着,燕弘添冷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这一刻,庄逐言觉得自己像是被盯着的猎物,若他一个回答不好,便会迎来灭顶之灾。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回道:“想清楚了。” “你现在放弃了,以后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我不会后悔。”庄逐言脸上没有一丝纠结痛苦的神色,可见他应该早就已经决定了。 就在众人都被他怔住的时候,他忽然又说道,“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说。”燕弘添对他的附加条件很感兴趣,他想看看,这个青年到底想要什么。 “西瑜目前只有两位皇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四皇子庄琦,我不做皇帝,皇位只能给他。庄琦今年才九岁,目前西瑜朝堂混乱,官场舞弊,百姓生活不易,整个西瑜动荡不安。逐言虽不才,却也想给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我想请求穹帝给我五年时间,让我有机会教导幼弟,整顿朝堂,平定叛乱,安顿百姓,为西瑜的未来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青年言辞恳切,提到海晏河清时,眼中光芒熠熠。燕弘添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他年少时,也是这般雄心壮志,想要穹岳在他的手中,强盛不衰,四海信服,八方朝拜。 只是五年远远不够,燕弘添冷哼一声,说道:“你想让阿甯等你五年,她如今已十八了,等不起。” 庄逐言连忙摇头,回道:“逐言并非此意,我回去之后,助庄琦登基就回来与公主完婚。只是请求穹帝能让我以驸马之身,带公主回西瑜五年,五年之后,我定会与公主一起回焕阳城定居。” 以驸马之身?这样他连摄政王都做不了,行政令的时候也会非常麻烦,待他离开后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史官编排什么罪名,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燕弘添还未说话,一道微沉地女声冷声说道:“我不同意。” 是燕甯的声音,庄逐言呼吸一滞,心中微感酸涩。五年,确实为难她了,她不愿意也很正常,终究还是他太自私,鱼和熊掌怎会兼得? 庄逐言微微垂眸,强忍下心头骤然袭来的痛楚,却又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登、基、做、皇、帝。” “?!” 庄逐言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茫然地抬头,正好对上燕甯含怒的黑眸。 “回去立刻登基称帝,五年后传位给庄琦,你和我一起回焕阳城。” “为什么……”庄逐言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缥缈。 “西瑜皇位,是你筹谋多年下的囊中之物,它本就应该属于你。我爱的人,有雄才伟略,治世之心,凭什么要以驸马之身,屈于人下,隐于人后,为他人出谋划策,垫脚铺路!我要你登基称皇,要他们所有人见到你,都必须低头跪拜!属于你的功绩,必须一样不少地记录在史记之上供后人赞颂。庄琦就算要登上皇位,也必须从你手中接过玉玺。就算你离开了西瑜,也仍然是西瑜的太上皇!没有人可以轻视于你,我不要驸马了,我要做你的皇后!” 燕甯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听到他说不要皇位的时候,她错愕疑惑;但当听到他说,他要以驸马之身回去辅佐庄琦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放不下皇位,而是放不下西瑜,更是……放不下她,不然他不会选择这样屈辱的方式再回去西瑜。 天下间没有一个国家,会让“嫁”出去的皇子把持朝政。风雨飘摇的时候,需要他的时候,自然没人说什么,一旦国家安定之后,一切便不一样了。鸟尽弓藏,到了那时,又有多少脏水等着往他身上泼。 他本就应该光芒万丈,受人敬仰,他能为她放弃皇位,她为何不能为他登上后位! 庄逐言怔怔地盯着燕甯,耳朵里除了能听到她的声音之外,竟像是再也听到别的声音了。他第一次知道,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就能让他的心滚烫,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燕甯咬了咬唇,走到青枫和燕弘添面前,双膝跪地,俯下身行了一个大礼,哽咽道:“爹,娘,女儿不孝。” 燕弘添倒觉得燕甯刚才的样子很不错,有气度,有见识,敢作敢为,比以前成长了不少,看来适当的出去历练一下也不错。他哈哈笑道:“这有什么,我燕弘添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青枫伸手将女儿拉起来,笑道:“好了,快起来。”其实她心里还挺高兴的,庄逐言能为了女儿放弃皇位,可见对阿甯是用了真心。原本以为阿甯要嫁去西瑜,一辈子也就不到几次面了,想不到,最后峰回路转。只不过五年而已,五年以后,阿甯就又可以回来了。 所以说,燕甯这个决定,简直皆大欢喜,青枫心情好,燕弘添心情就好,大发慈悲地说道:“既然要做皇后,那就按照规矩来吧。庄煜,你先回国登基,再发六国文书,求娶穹岳公主。” 是的,六国文书,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庄煜求娶我穹岳公主,以后在西瑜,便不敢有人为难她了。 庄逐言只觉得有喜有悲,喜的是,他终于得到岳父岳母的同意,将甯儿嫁给他了;悲的是,他就算回去立刻准备登基仪式,也不能马上求娶燕甯。按照西瑜的礼法,皇上驾崩,国丧三年,不得婚嫁。新皇若无皇后,可在国丧一年后迎娶皇后,那他就必须要等一年以后才能求娶公主。公主出嫁,最少要准备一年,这么算起来,他起码两年都见不到甯儿了。 庄逐言就算心里再不舍也不敢多话,穹帝肯答应让他娶甯儿已是天大的幸事,他绝对不敢造次,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 他不敢显然有人敢,两人才刚刚定情,一下子要分开这么久,燕甯也不愿意。她半蹲在矮桌旁,讨好地说道:“爹,我还没去过西瑜,我想去西瑜看看,等到婚期到了,我再回来待嫁。” 到了婚期才回来?这是有了夫婿忘了爹?!燕弘添的脸立刻黑了,忽然想反悔怎么办?!好想把庄逐言抓起来吊起来打一顿! 燕甯一看她爹的脸色就知道要糟糕了,立刻改口道:“不是,我是说,他登基之后我立刻就回来!” 这还勉强能答应,燕弘添冷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但也是答应的意思了。 青枫好笑地握住燕弘添的手,对燕甯眨了眨眼睛,笑道:“行了,想去就去吧,用膳吧。” “是。”有娘安抚爹,就没她什么事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开心,吃完之后,一行人又准备转去微澜湖夜钓。刚走出落英阁,夙素就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庄逐言,笑道:“姐夫姐夫,我从没看过登基仪式,我能跟去西瑜看看吗?” 这声姐夫极大的取悦了庄逐言,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他笑道:“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夙素开心地朝墨渊招了招手,“墨渊,我们去西瑜玩一玩好不好?” “好。”墨家的诅咒解开了,他父亲的寿元会很长,以后素素想去哪里,他都可以陪在身边。 靳衍痕看到夙素挽着燕甯的手,有说有笑地说着去西瑜的安排,他微微低头,在楼辰的耳边问道:“辰儿你想不想去?” 楼辰淡淡一笑,回道:“去吧。” 走在最后的楼曦微微挑眉,似乎没人问他要不要去,那么,他到底去不去呢? 登基仪式,好像还真的挺有趣。 夜幕降临,暖暖的夜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庄逐言轻轻地握着燕甯的手,两人缓步走在青石小路上。前面的路,虽然被夜色笼罩,前途不明,但因为有人相伴,便可以放心地一路走下去。 庄逐言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走吧,我的皇后。”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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